【本小说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本站页面简洁,无眩杂广告。更多最新全本优秀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名门望族》作者:桃小妖儿 文案 大雍世家,所谓名门望族,第一便是左相慕容氏。 而慕容家的小妹,身份却是扑朔迷离。 爱情与阴谋,选择与背叛在这风雨飘摇的都城,在这至尊权贵之家一一上演。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而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就在你身边,却已经无法爱你。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念兮 ┃ 配角:孟旭(狼生),裴冲,慕容元正,慕容宏,慕容瑶 ┃ 其它: 1、苗疆女子 ...   风萧瑟地刮着,天色渐浓,密密的丛林间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在行走着。   她的速度很快,刚才还在这棵树边,到了下一瞬,便已经到了前面去了。跃动的黑影,就像是林间动作敏捷的松鼠一般。      她唱着歌,赶着夜路,歌声很甜,又很嘹亮,整个林间都满满溢着她欢乐的歌声。      唱的是苗家的歌谣:   玉江的水迢迢哟,向东流,   天珠山的飞鸟群群哟,向南飞,   谁家的小妹子,对月不成眠?   念着谁家的情郎哟……      “喂,林子里唱歌的丫头,是从哪儿来?”树林上空突然传来一阵声响,打断了念兮的歌声。   她停下了脚步,向四周望了望,周围只有迎风飒飒的树叶,却没见着说话的人。      念兮从小在苗疆长大,一向是个野性子,没见着人倒也不害怕,拢起手朝树林上方喊了一声:“喂,说话的人,干嘛躲着?”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晃动了一下,一个衣着破烂的老头儿跃了下来,“丫头,谁躲着了?是你吵着我睡觉了。”      念兮指指上面,奇道:“你在上面睡觉?”      “怎么啦,天地间万物自由,谁又不准在上面睡觉了?”老头儿瞧了瞧念兮,见她穿着一身苗家女子的衣裙,头发松松挽着,手上戴着一个缀满了铃铛的小银镯,“你是苗家的姑娘?”      “是苗家的。”      “要上哪儿去?”      念兮指着西北方向:“去长平,大雍的都城。”      那老头儿冷笑一声:“你一个小丫头,只身一人去大雍?”      “不行?”念兮反问,“你这老头儿好生奇怪,打断我唱歌,又将我喊住,还问东问西做什么?”      那老头儿不理念兮,又一跃回了刚才睡觉的树顶,叹道:“天下人皆为利来,皆为利往。长平是个繁华都城,但又是个风云难测的深潭,小丫头可千万小心,小心……”      哼,他定是个疯老头。      念兮摸了摸身上的那柄铜制小刀,想起娘亲临死前的嘱咐,她从苗疆千里迢迢前往长平,为的就是要去找那个让娘亲等了一辈子的人。      从前,她只是听族里去过长平的人说过,那是一个繁华的都城,那里的男子都有着芝兰一般的风采,那里的女子个个都娇艳如花。城里面食坊、酒肆数不胜数,长平的牡丹花开得最好,一到五月天里,漫漫便开了一路,      娘亲去世以后,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听着脚下潺潺流过的玉江水,对着天上的明月遥望着长平城的方向。   族里的人们说的这么好,长平真的就是那样的一个繁华胜地吗?      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过了树林就要到万里江边了,如果能在天黑前到江边,说不定还能遇上渡江的船只。      快要走出树林的时候,突然之间,念兮听到了几个粗莽汉子怒喝的声音,她心下好奇,走过去看。   只见在丛林尽头,几个莽汉正在合伙揍一个少年,这少年倒是奇怪的很,别人打他,他不哭,反倒是哈哈大笑,那些莽汉揍得越是厉害,他便笑得越是大声。      “臭小子,笑什么,真是胆大包天了!居然连爷的银子都敢坑,看爷今天饶不饶你!”   一阵的拳打脚踢,那少年的衣襟上染着斑斑血迹。      “喂,别打了!”念兮跑了过去,朝他们喊道。   那些莽汉哪里顾得上理她这么一个小丫头,仍是手下脚下都不停,砰砰的拳声、脚声都打在那少年身上,可他仍是笑着,笑到最后竟一口血就喷在了其中一个汉子的脸上。      “呸,找死的小子!”那莽汉挥手就是一拳。      “别打了!”念兮跑过去,拦下那个少年,伸手挡在了他的身前。      “哪里来的小丫头多管闲事?”   念兮倒不怕他们,说道:“你们几个大男人合伙打他一个,羞是不羞?”      汉子们搓着手,朝地上呸了一口:“这小子坑了我们的银子,难道不该打?”   念兮侧过头,看着身后的少年问道:“你坑了他们的银子?”   少年不答,只是勾起嘴角,惨淡地笑了笑,眼神黯淡无光。      他刚才被这么一阵拳打脚踢,身上受得内伤极重,若不是念兮拦了下来,只怕就要被这伙人活活打死。      “他已经被你们打了一顿,有什么气也都解了,再打下去,只怕他就要被你们打死了。”   其中一个汉子盯着念兮瞧了瞧,恶狠狠地说:“让我们放过他也行,他坑我们的银子,是不是你替他还?”      念兮愣了愣,随即问:“他欠你们多少银子?”   汉子伸出一个手掌:“五十两。”      念兮摸了摸腰间的荷包,临走的时候,老羌王给了她一袋的金叶子防身,是为了她一路的行程,和到了长平之后,以防万一之用,遇到这个少年纯属偶然。      她从荷包里摸出两片金叶子,扔给了那个领头的汉子:“拿去吧,别再为难他了。”      这两片金叶子大约就值一百两银子,那几个汉子瞧了瞧,顿时生起了歹念。   念兮身上的那个荷包,鼓鼓囊囊,里面少说有几十片的金叶子,倒是没瞧出来,这个小丫头,身上竟带着这么多钱。      他们不走,反倒步步逼近,朝念兮和那少年走来。   “你们怎么还不走?”念兮皱起了眉头,脸上闪着一丝不悦。      “要我们走也行,把你的荷包给我们。”   念兮不理他,回头朝少年笑道:“我听族里的老阿爹说过一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从前还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今儿才算是真的见识明白。喂,少年,他问我要荷包,你说给是不给?”      她旁若无人地和那少年说着话,似乎并不将那几个汉子放在眼里。   那少年脸色惨白,低哼道:“你不必淌我的浑水,你现在就走,我还能拖住他们……”      念兮粲然一笑:“我们苗家女子从没有半途逃跑的,要是让老羌王知道了,定会要骂我。”   她回过头去,笑吟吟地看着那汉子,解下自己的荷包丢给他:“你要就拿去吧,只是可千万别后悔。”      哪有人得了金银会后悔的?那几个汉子得了荷包早就心花怒放,聚在一起,打开荷包想要分了金叶。   可谁知他们刚打开念兮的荷包,一道青影瞬间闪过,为首的那人两眼睁得滚圆,捂住了自己脖子,脸上的五官也都扭曲了起来。      念兮拍着手呵呵笑道:“同你们说了可千万别要后悔,如今怕了没有?”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他们扶着那个徐徐倒地的汉子,竟是再没有一个人敢再碰掉落在地上的那个荷包。   念兮站起身来走过去将荷包捡了起来,掸了掸上面的土,那荷包里探出了一条小青蛇圆圆的脑袋,还向外吐着红红的信子。      月亮东升,明月之下,这小蛇在那几个体魄健壮的大汉看来,格外骇人,那被小蛇咬了颈部的,早已倒在了地上,奄奄一息。   刚才还飞扬跋扈的几人顿时没了嚣张气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讨饶:“姑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吧。”      念兮将少年从地上扶起,扔了一个小瓶子过去:“这是解药,内服外用,拿了两片金叶子就快走吧。要是再追过来找我们麻烦,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们哪里还敢再找麻烦,拿了小瓶子,赶忙就跑了。      少年扬着头,甩脱了她的手:“我不会谢你的。”   “谁要你谢?你这人真是奇怪,怎么刚才被人这么打,还笑得那么大声?”      “不笑,难道要哭?就算哭,他们也不会手下留情。”   念兮觉得眼前的少年身上有着一股桀骜之气,眼神中是谁也不信的疏离之色。      “你说的也有理。只不过,你越是笑,他们便打得越是厉害,你就不怕他们真把你打死了吗?你这人还真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傲气。”念兮一边说着,一边望向江边的方向。   这个时候,江面上已经没有船只了,看起来要等到明日才走得成了。      “你要过江?”少年问道。   “我要去长平。”念兮指着江那边的远方。      “长平……”少年喃喃说道。   “你呢?”念兮问。      “我天地为家,走到哪儿是哪儿。”   “那你爹娘呢?”      少年的脸色沉了沉:“我无父无母,从小是母狼的奶养大的。连名字都没有,认识的人都叫我‘狼生’。”   原本,他以为念兮的脸上会有鄙夷之色,可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是举起衣袖,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狼生,你既然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不如同我结伴,我们一起去长平吧。”      他一下有些愣住了,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   他是个孤儿,是被狼养大的,人们看到他都是躲得远远的,村里的妇人只要见着自家的孩子和他说话玩闹,回去定是一顿打骂:“那是个野狼养的孩子,离他远一点。”      念兮替他拭着脸上的血迹,她的笑容就如四月的阳光一般明媚灿烂。   朗朗星月之下,她闪闪的眸子映在了狼生的眼中,如同一池幽深的池水,扰乱了他那颗敏感固执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求撒花~~~~~9点还有一更! 2 2、青铜将军 ...   江边没有地方过夜,念兮和狼生就在树林里过了一夜。   好在两人都是野生野长,天为盖,地为床,倒是也毫不在意。      念兮靠在树边一合眼就睡着了,狼生被打得厉害,身上到处隐隐作痛,捂着胸口怎么也睡不好。稍微一动,牵动了胸腔处的伤口,止不住便咳嗽起来。      “疼得厉害?”念兮被吵醒了,拉过他的手搭着脉查看他的伤势。   “不疼。”他欲要抽手,强自忍着。      念兮偏不让他躲开,扣住他手掌脉门:“你伤了肺脉,还这般要强?”   狼生愣了愣,有些不信地看着她:“你懂医术?”      “那是自然,我外公是苗疆有名的神医,从小我就跟在他身边,学了不少本事。”   狼生笑了笑,指了指念兮的荷包:“我还当你们苗疆女子只会用毒的。”      “小青是我的好朋友,若不是刚才那些人欺人太甚,我也不会任由它随便咬人的。”      念兮说着拿了一颗药丸出来,塞到了狼生的嘴里。   “我刚才看了你的脉,新伤旧疾,对症的药荒山野岭并不好找,先服了这颗灵药,总能缓上几日,等到了城镇里,再想法子找齐伤药给你治病。”      狼生吞了那颗药丸,没一会儿便觉得身上暖融融的,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从前,人人都看不起他,没饭吃了他只能去偷、去抢、去坑骗。被人打过、骂过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被人如此相待,却是生平头一遭。      念兮倚在树上,又合起了眼。   “念兮……”狼生轻轻地叫了她的名字。   “唔?”   “你为什么要救我?”      念兮睁开眼睛回道:“不救你,难道眼睁睁瞧你被人打死吗?况且,刚才你说自己无父无母,其实……其实我同你差不多……”      “你也没有爹娘?”      念兮摇摇头:“我有爹,也有娘。只是娘亲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死了,我就一直跟着外公长大。”   “那你爹呢?”      她摸了摸怀中的那把刀,望着西北的天空,那儿隐隐闪着几颗星星:“我生下来便没有见过爹,娘临死的时候说,他在长平,在那个一地繁华的都城。”      她的爹爹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小的时候,依稀听娘亲说过,爹爹比所有的苗疆男子都要长得俊秀,他一扬眉,一勾唇,少女的芳心便就跟着走了,娘亲对爹爹是一见钟情,这才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跟了他。      后来爹爹走了,娘亲却怀了身孕。   外公一直将此事引以为耻,就是娘亲死后,念兮每每问起关于爹爹的事情,外公都是闭口不言。      她娘亲临死都想要再见爹爹一面,可是为什么他离开了这么多年,却都一直没有再回来呢?   念兮真想见到了问问他,你心中可还记得那个在苗疆笑靥如花,守在玉江边等着你的阿青依吗?      到了第二日,念兮和狼生才雇到了一艘渡船过江。   那摆渡的艄公见了狼生浑身污秽,又是一身的血迹斑斑,顿时露出不悦之色,不想载他。好在念兮笑容可人,出手又大方,那艄公才肯让他们上船。   一进了舱里,狼生就狠狠踢了船舱的木板一脚,忿忿说道:“狗眼看人低!”害得小船也晃动了两下。      念兮笑道:“你这么撒气有什么用?疼得还不是自己?”   她拉着狼生坐下来,伸手替他拨开了覆在额前的乱发。   其实狼生的相貌清朗俊秀,尤其是一对乌漆的眼眸,烁烁有神,只不过这双眸子里面有太多的东西,从小到大遭遇的不平,被人欺凌的屈辱,还有他不甘命运的叛逆。      她的指尖轻轻触在脸上,狼生的心竟没来由的一阵战栗,一扭头,便转了过去。   “你别这样,等到了长平,换身衣服,好好梳洗一番,我保管再没人会瞧不起你。”      她伸手递了个饼过去:“艄公说要到天黑才能到下个渡头靠岸,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他不接,念兮就硬塞到了他的手里,自己在旁,自顾自地啃起了饼来。   他终究还是饿了,从不喜欢接受别人恩惠的他,终于还是吃了起来,其实从他在林中遇到念兮开始,似乎就一直都在受着她的恩惠。      那颗药丸还是有些作用的,狼生身上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靠在船舱边闭上眼睛也渐渐睡着了。      似乎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是峭壁悬崖,他的身后是举着火把,说要烧死他的人,各种狰狞的面孔一一在眼前晃着。周围的山上是在黝黑的夜中亮着莹绿双眼的狼群,它们的叫声撕破了整个夜空,“嗷呜……嗷呜……”那声音似乎是要指引着他纵身跳下悬崖。      前无可去,后无退路,正在绝望的时候,天际仿佛是传来一阵银铃儿般的笑声,这笑声如珍珠一般撒在他的身边,他顿住了脚步,四处张望,在哪儿,她在哪儿……      倏然醒了过来,一回头,狼生却见念兮脸色苍白地躺在一边,手捂着肚子,似乎不太舒服。   “念兮,你怎么了?”   “晕。”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也是软软的,全没了昨晚上那样的精神。      这小舟在万里江上乘风破浪自是十分颠簸,只是狼生没想到念兮原来还晕船。刚才他睡着的时候,念兮早就出船舱不知道吐了几次了。   这个时候,脑袋也是晕的,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难受的不行。      狼生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让念兮平躺下来,靠的也舒服一点。   “好些了吗?”   念兮晕的没什么力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不过这样躺下来的确是比刚才舒服多了,也没那么难受。      狼生怕他一动念兮就会不舒服,两条腿直直伸着,一动也不敢动。他从没有这样纹丝不动地坐着过,不知是过了多久,腿就像失去了知觉一般,一阵麻痹之感涌了上来,倒是念兮的脸色渐渐好了些许。   狼生看着她逐渐平静的脸色暗想:原来是只旱鸭子,一见了水就蔫了。      傍晚时分,渡船在下一个渡头停了下来。   念兮站起身来,脚步还是有些虚浮不稳,一手撑住了船舱的木板,才稳住了身子。狼生坐在地上,双腿麻了许久,一时竟很难站起。      “你怎么了?”念兮问道。   他只笑笑,缓了缓,也用力站了起来:“没事。”      秋日里天色黑的很快,一上岸就已经是渐浓的夜色了。念兮才下船,可身子还是晃晃悠悠,仿佛还在江上颠簸一般。   “还不舒服?”   念兮扶着狼生的肩膀笑道:“什么时候,你也会关心别人了?”      “站不稳了还逞强。”狼生瞪她。   “我可没逞强,只是……”话音未落,狼生已经将她整个儿背到了身上。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念兮伏在狼生的背上问道。      “这是江岸边,只怕要走一段路才会遇到客栈休息,你晕了就趴着歇会儿。”   念兮伏在他的背上,他身上的汗水和血腥味一直不停地刺着她的鼻腔,可是念兮却一点儿不以为意。狼生从小在狼群中扎堆长大,为了生计又一直东奔西跑,虽然身上有伤,可脚下的步子却是一点儿都不慢的。      天色已全黑了,可今晚没有星月,头顶上阵阵密布的乌云如同灌铅一般。   “呀,好像快要下雨了。”   狼生抬头看了看天,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一点灯火:“就在前面了,我再走快些,应该能在下雨前赶到。”      他脚步虽快,可是天上的雨却落得更快,噼里啪啦就如断线珠子一般掉了下来。   起先还是小雨,渐渐越来越大。   狼生背着念兮想要跑,可才跑了几步,阵阵急促的马蹄在耳边响起,起先是一两匹,到后来却是十几匹骏马。      马蹄扬起之处,泥泞四溅,他们横冲直撞,竟是一点儿也没瞧见眼前的这两个人。   其中有匹马抬起了马蹄,直接就踢到了狼生的身上,他闷哼一声,连带着念兮一起摔在了地上。      可那些人却视若无睹,仿佛踢中了这么一个寒酸小子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个策马之人,也只是随手丢下了一锭碎银子,甚至都没看一眼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大概还嫌他们挡着前面的去路。      雨打湿了两人的衣衫,那一下正踢中的狼生的伤口,他本就体力不支,如此一来更是经受不住。   马上那人带着青铜面具,看不清楚本来模样,但那面具在这潇潇雨夜却显得格外狰狞,令人心中一阵发颤。      念兮站起来,挡在那人马前:“你的马踢了人,怎么就这样走了?”   他们大概是要急着赶路,那戴面具的身旁有个士兵,挥手一鞭子就抽在了念兮身上:“大胆,将军的路也敢挡?”      这一鞭子抽得火辣辣的,念兮手臂上的衣衫顿时破了一截,映上了一道血红的鞭痕。   念兮捂着手臂,脾气也上来了,忍痛怒道:“我管你什么将军不将军。你踢了人,打了人,就想这么走了不成?”      那士兵还想再挥鞭子,青铜面具止住了他,在马背上俯□子问:“我刚才已经扔了银子了,这位姑娘,你还想怎样?”      她只是看不惯这人的嚣张气焰,咬了咬嘴唇说道:“你伤了我朋友,付点银子便算了吗?”   雨夜中,她直直盯着马上那人,眼神中竟是一点儿也不畏惧。      “哼……”他冷笑一声,对身边的士兵说道,“再多给点银子,咱们走!”      念兮不由气结,什么将军?竟如此不将人命当回事?   狼生倒在地上,根本就连一点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她过去扶着狼生,打开自己的荷包,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银哨吹了一下,小青顿时如一道青色的闪电一般飞出,跐溜一下就窜到了青铜面具的马下,对着马蹄狠咬一口。   小青剧毒无比,那马被它这么一咬,顿时麻了半边,一软便就地跪了下来。      青铜面具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原本想要赶路,竟被摔下了马来。      “将军,将军……”   一群人都去扶他。      念兮隔着层层雨帘,冷冷看他,叫你蛮不讲理飞扬跋扈,叫你随意踩贱别人性命。   这,算是小小的教训!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10点第三更! 3 3、将到长平 ...   “臭丫头,使的什么邪门招数!”那叫宋三的士兵跑到念兮身前,手上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朝她打下来。呼啦呼啦,雨声夹杂着这阵阵抽打,听在耳中更是令人心寒。   原本只是手臂处,而现在念兮背脊处的衣服也被抽破了,露出一片雪白。   鞭子抽在身上极疼,她咬着牙忍住不吭声,只是瞪着那青铜面具。      狼生撑起身子,将念兮整个儿抱在了身下,那鞭子一声声都抽在了他的身上。   “狼生!”念兮被他掩在身下,失声喊道。      他身上原本就有伤,哪里还经得住鞭子的抽打?可狼生护着念兮依旧咬紧了牙关不出声,每一鞭都打在他的皮肉之上,念兮被他抱着,只感觉到瓢泼的雨水下夹杂着他的血水正一点一点滴下来。   滴在她的眼前,滴在泥泞的地上,渐渐蔓延开去……      “停手。”那青铜面具终于发话,他的坐骑“闪电”腿上中了小青的毒,已经瘫软在地上,口中开始吐白沫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二人身前,推开狼生,捏着念兮的下巴令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虽然戴着面具,但是面具之下的那双碧眼却是格外醒目,眼中的寒光即使隔着重重雨帘仍是直直落在了念兮的脸上,可她不避不让,一点儿也不畏惧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大概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倔强的女孩子,那双碧绿的眸子也微微柔和了些。粗粝的手指抹过她的唇角,替她拭去上面的血迹,念兮偏过头去,不接受他这一点小恩惠。      “我的马怎么了?”青铜面具问道。   念兮咬着下唇不回答。   他蹲着身子同她说话,目光落在了念兮身前的那只银哨上,呼哧一下便拽了下来。      “是这东西?”   “还给我!”念兮伸手要夺,反被青铜面具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刚才我听你吹哨,闪电的腿上也有被咬的痕迹,你养的毒物?”      驯养小青全赖这只银哨,念兮被他抓着一只手动弹不得,只能服软:“你把哨子还给我,我就给你的马解药。”   青铜面具放开了她的手,将银哨也丢到了她怀中,摊出一只手掌伸到念兮面前。      “还要放我们走。”念兮手里捏着解药,同他讨价还价。   “好,放你们走。”      闪电吃了念兮的解药,虽然无碍,但也不能再跑,就被士兵牵着在后面慢慢走。青铜面具骑上另一匹马,回头又望了念兮一眼。   一件黑色的袍子在雨中落下,盖在了念兮的身前:“你衣服都破了,先遮遮吧。今日是我们不对在先,但若下次你再乱放毒物,那可别怪手下无情了。”      这几十匹黑马在夜色中渐渐遁去,念兮和狼生这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又都是伤痕,两人互相扶起对方,慢慢向前方的灯火处走去。      客栈中,念兮将身上破了的衣服换下,用清水将伤口清洗了一下,好在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了些伤药,抹上去顿时火辣的痛楚减轻不少。   那件黑色袍子放在桌上,望过去,领口的地方上用金线绣着一头飞鹰,念兮心中仍有些气恼,将那袍子揉了揉扔在了一旁。      她刚要打算换上干净衣服,门突然之间被推开了。   狼生满身血痕地站在她的面前,两人都是一愣。      念兮身上只穿着贴身亵衣,中衣刚拉了一半,露着藕色玉臂在外。   狼生刚才担心她的伤势,想都没想就进来了,没想到却看见了这旖旎情景。好在,他虽是狼群中长大,但总算也不是个好色之徒,立刻便转过了身去,心里怦怦跳着。      念兮赶忙将衣服拉了起来,羞红着脸问道:“狼生,你怎么不在房里歇着,我一会儿换好衣服就去给你看看伤口。”   他刚才瞧见,在念兮的手臂上事几条触目惊心的血红鞭痕,不由担心:“你自己呢?疼吗?”      念兮穿好衣服将狼生拉了过来,替他诊了诊脉,似乎内伤更重了些,这些鞭子打过的伤痕刚才淋过雨,只怕会感染。   “狼生,我替你上药,你……你把上衣脱了吧。”毕竟还是个十六七岁,刚刚懵懂知晓世事的少女,若不是为了治伤救人,就这样看着一个男子脱光的上身,只怕羞也要羞死了。      她在狼生身上的伤口处一点一点轻轻抹着,指尖每每触及之处,狼生的心里不由泛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   到了背部的时候,突然觉得,那手指停了下来。      回过头,念兮的眼睛红红的,停在那里怔怔发呆。   “怎么了?”      念兮揉了揉眼睛:“你还问我疼不疼,刚才你为什么要护住我,自己去受那些鞭子?”   他笑道:“我皮粗肉厚,挨几鞭子没事。你若不是为我,也不会被那人鞭打。”      她顿了顿:“狼生,我们这算不算共过患难?”   “应该……算吧……”他素来独来独往,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跟他说出这四个字:共过患难。      “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狼生的心头没来由的一暖,天地之间,茫茫人海,“朋友”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可望不可即,可今日这个苗家少女问他,我们算是朋友吗?   他竟发起怔来,愣着一动不动。      念兮站在他身后,替他将蓬乱的头发一点一点梳好,“狼生,你的衣服都破了,我们恐怕要到下个城镇才能买身干净衣服。”她瞥过放在桌角的那件黑袍递给他,“你就先穿这个吧。”      大雍朝安庆侯裴冲大将军的飞鹰战袍,就这样被一个野狼堆中出来的褴褛少年穿了整整三天。      虽然脸上的伤痕掩不去,但是换上了干净衣服,梳洗整洁的狼生看上去简直就同念兮起初见到的那个少年大相径庭。      他面容清秀,一双剑眉叛逆地向上扬起,薄唇微微上扬,九月天里,外面的桂花香气隐隐飘来,他坐在屋中淡淡笑道:“念兮,你瞧什么?”   若不是那双桀骜的眼眸一日当初,只怕念兮就要认不出眼前这人就是狼生。      “没……没什么……”念兮手里提着几包药材低着头走进来,按照惯例,她先给狼生搭了搭脉,吃了几天药,他身上的内伤已经没有前些天那般严重了。   “恩,好些了,再吃几天药应该就能痊愈了。我先给你煎药去。”念兮慌不择路,抓起药就朝客栈的厨房走去。      狼生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奇怪,她是怎么了?前几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见他就跟见鬼似的?      厨房里,念兮一边扇着火煎药,一边托着脑袋有些心不在焉。   哪个少女不怀春,苗疆的女子素来热情奔放,十四岁的时候,外公便笑着说:“我家念兮是个美人胚子,只不知道哪家少年郎能摘了这朵金花。”      她知道努雄大哥,布耶大哥都是对她极好的,但是她只将他们当成哥哥,同他们爬天珠山,游玉江水。   外公问她:“念兮,努雄和布耶你中意谁?”   小念兮歪着脑袋问外公:“我喜欢同他们一起玩,可是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中意。”      外公呵呵笑道:“丫头,你若是中意一个人,见到他就会脸红发烫,心跳也快起来。见了他只觉得满心欢喜,若是不见他,脑子里便全是他的影子,时时念他想他。”      那时候在苗疆,她从没有这样的感觉,可是为什么刚才见了狼生,她就像外公说的那样,脸红发烫,心跳加速了?现在才刚离开一会儿,又为什么,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呢?      难道,这样就叫中意?      路上行了有十多天,这些日子他们渡江行路。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不知不觉,已经离长平越来越近了。      越是靠近都城,便越是能感受到繁华之意。这里的城镇十分热闹,有着好多念兮没有见过的东西。   她原本出门的时候穿的是一身苗家衣裳,既到了大雍境内,那入乡随俗,自然是要穿上大雍的服饰的。      粉色的裙裾,头发随意挽起,上面用一根蝴蝶簪子插着,她原本就生得如同三月盛放的鲜花,即使只是简单的装扮,但看上去已是一个翩翩佳人了。   若是不知道他们身份的,见到念兮同狼生走在一处,定会赞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璧人。      明日便要进长平城了,狼生知道念兮的心情此时十分复杂。在他对面的那间房,灯火一直亮着,很久都没有熄。   “念兮。”他敲门轻轻喊着她的名字,可却没有人搭理。      “念兮……”他又喊了一遍,却仍是没有动静。   狼生推开房门进去,窗户开着,念兮却不在房中。      探出窗子望去,只见念兮一个人坐在屋顶上,看着天上的圆月正一个人愣愣出神。   狼生随即也爬了上去,坐在念兮身边:“怎么了?”      她仿佛是有心事一般,指着天上的圆月说:“你瞧,那月亮多圆。我听外公说,每个月十五的时候,月亮都会圆。还有老羌王也说过,月圆象征着团圆,一家人都在一起。”      她的话也触动了狼生,他低哼一声:“我也听人说过,只是像我这样的人,从来不知道团圆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从来月圆少,月缺多,人生之中不如意的事十常八九,习惯了,也就少了很多念想。”      “狼生……”她回转过头,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   他赶忙坐起,伸起袖子就替念兮去擦:“怎么好端端地哭了?”      “明日就到长平了,我突然有些害怕,走了那么长的路来到这里,要是……要是我找不着爹爹怎么办?”   “怎么会找不着,你不是有你爹的信物吗?”      “可是长平这么大,又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有些担心……”   狼生笑着摸了摸念兮的头:“放心,一定会找到的。我向你保证!”      “那要是找不到呢?”念兮嘟着嘴反问。   “找不到……那我就陪着你慢慢找,一直到找到为止,好不好?”      秋天的夜晚,屋顶上拂过丝丝凉风,桂花香了一整条街。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人能陪在她的身边,能在她惆怅落泪时抬手替她擦去脸颊的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三更了! 4 4、方家医馆 ...   长平城的繁华令人炫目,满街的熙熙攘攘,人群摩肩接踵,街市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念兮和狼生,一个从苗疆来,一个一直在野山穷乡,哪里见过这样的地方?一时间被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儿都吸引的移不开目光。      狼生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不少,只是还需要再吃几帖药。长平城里医馆也多,念兮同他一起走着,抬眼便见前面有一家挂牌名叫“寒医馆”的。      “狼生,前面有医馆,咱们过去瞧瞧。”念兮拉着狼生过去。      这医馆不大,念兮刚进去便正巧迎面撞上了从里面抬着药筐走出来的女子,那女子被撞了一下,似乎有些站不稳,身子晃了晃,念兮和狼生赶忙将她扶住。      这姑娘长得小家碧玉,甚是清秀,穿着一身淡绿的衫子,脸上不施脂粉,但却格外清爽。      念兮扶着她说:“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撞到你了。你一个人搬这么沉的药筐,怎么也没人帮你?”      狼生替她将药筐搬放妥当,那女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多谢了,医馆里的伙计出去送药了,刚才,没撞伤你吧。”      念兮笑笑:“没什么事,”她瞧瞧医馆里面再没别人,便问,“这家医馆怎么就你一个?”      姑娘看念兮美丽善良,便也愿意同她答话,说道:“这是我爹爹留下的医馆,他已经去世了,如今便只有我一个人打理。你们是来看病还是抓药?”      “姐姐你会看病?”念兮问道。      “医术不算精通,只是略知一二,若是疑难杂症怕是就看不了了。”      狼生在一旁接口道:“姑娘倒是坦白,只是你既然开医馆,牌子挂在门口,没有会诊病的大夫怎么行呢?”      她本在整理着药筐中的东西,抬头看了一眼狼生,微微低下眼说:“也想去请个坐诊的,只不过大夫的诊金收的都挺高,如今……便就先卖药材吧。对了,两位来了这么久,是想买什么药材?”      念兮刚想开口,狼生拉住她,对那女子说:“买药不急,姑娘若是想请大夫,不如请我们?”      “你们?”她打量着念兮和狼生,不相信他们俩是会看病的。      念兮不知道狼生打的什么主意,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问:“狼生,怎么好端端的要她请我们当大夫?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狼生嘻嘻一笑,贴着念兮的耳朵轻声道:“你是来长安找爹爹的,不过也未必一下就能找到,咱们在这城里只有你认识我,我认识你,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既需要请大夫,你又是苗疆神医的外孙女,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大不了,让她包吃包住就行了,你觉得如何?”      念兮没想到狼生的脑子转得这么快,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么多的事情,不过他说的也未尝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够这么容易就找到父亲,若是天天都住客栈,身上的金叶子也维持不了多少日子,他说的倒也是个办法。      她过去对那姑娘说道:“姐姐,我的确懂些医术,你要是信我,不如就请我当坐诊大夫?我也不要什么诊金,只要你能给个地方让我和狼生住下,每日里能让我们吃饱饭就行。”      “你们真的会看病?”这寒医馆虽是寒贫医馆,但毕竟是这女子方盈过世的父亲留下的产业,虽说如今渐渐只靠卖些药材维持生计,但她却也是悉心经营的。      念兮的医术得自她外公的真传,普通的小毛小病看起来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就是疑难杂症,她也能摸出头绪。念兮随身带着一套银针,用以给病人针灸治疗,过午之后,来了一个有胸痹症的,一个血气不调的妇人,念兮都给他们施了针灸,看起来倒是有章有法,病人的病症也舒缓了不少。      方盈见她并不是随便说说,真的是个懂医术的,又觉得同他们挺是投缘,便答应了狼生提的要求。留了念兮和狼生下来,包他们吃住。      寒医馆后面便是方盈的屋子,一共有两间,她爹娘去世之后,其中的一间便用来放了药材。他们将屋子整理了一番,方盈同念兮住一间,狼生住在另一间。      晚上,吃过了晚饭,念兮端了一碗药过去给狼生,他正在屋子里研究那些放在角落的药材,拿起来放在鼻子前分辨味道。      “那是麻黄,发寒解表;那是桂枝,温通经脉。”念兮嘻嘻笑着,走了进来,“狼生,快将药喝了吧。”      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这一路上多亏了念兮,他从前身上积下的那些内伤慢慢地通过吃药都被调理得好了许多。也许真是应该感谢上苍,让他在最困难的时候,遇到了这个女孩。   念兮的出现,令他觉得自己不再深陷在一个黑暗的泥潭,那前面仿佛便有着温暖的光明。      “念兮,你懂医术,不如也教教我?”      念兮偏过头看着他笑:“你也想学吗?”      “方姑娘留你是因为你能看病,留我下来只是因为你的情面,我不想被人说是个吃白饭的,既留了下来,不如你也教我一些,多少能帮上些忙。”      念兮点点头:“好啊,既然你想学,我自然愿意教你。狼生大哥,如今我们已经到了长平,我想尽快去找爹爹,只是现在除了手中的这把刀,一点头绪也没有。”      那铜制的刀看起来虽不起眼,但是拔出鞘身却是寒气逼人,轻轻一劈,屋子里的一根废木头便断了,应该是把削铁如泥的利器,刀身上面有着兽首刻纹,看起来应该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      只是可惜念兮的娘亲早就死了,她只知道自己的爹爹叫穆元正,可至于他究竟是什么人,长得什么样子,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在茫茫的长平城里找这样的一个人,真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狼生见她露出愁苦之色,便安慰道:“你也别着急,咱们慢慢找就是了,既然来了,就是挨家挨户也总能问到。从明儿起,你白天在医馆里出诊,得空我们就到处去问问,你说好不好?”      念兮听他安慰自己,心里不由暖暖的,这一路上他们跋山涉水,共过患难,远离了苗疆,来到这个安全陌生的都城,狼生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和朋友了。      晚上,方盈同念兮睡在一间屋子里。念兮生性活泼,给方盈讲了许多苗疆有趣的事情,听得她眼睛都不眨一下,有时是惊得出神,有时又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原本这寒医馆只她一人打理,寂静无聊,没一点儿生气,没想到来了个念兮作伴,竟添了这些乐趣。      方盈瞧着念兮脖子上挂的银哨子格外有趣,便拿起来问道:“念兮妹妹,这是什么?我可以吹吗?”      她眨眨眼睛,将贴身的荷包给她看:“姐姐,你瞧了可别怕,我这银哨子是用来使唤小青的。”      小青从荷包中探出个头来,顿时将方盈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叫了起来。念兮揉着肚子笑道:“好姐姐,你别害怕,小青不会胡乱咬人,只有我吹这个银哨子它才会出来。”      方盈这才放下心来坐了下来,仍是心有余悸:“那……那你可将它收好了……”      念兮手上的那银镯子缀着一个个清脆的响铃儿,手一晃动,叮铃叮铃的声音甚是好听,只是方盈胆小,指着她的银镯子问道:“念兮妹妹,你这镯子该不会也是用来使唤什么的吧。”      说起这个镯子,念兮的脸突然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可不是。这镯子是我从小就带着的,外公说是我们家里家传的东西,是要我……要我将来送给自己的意中人的。”      念兮说话神态之间颇有女儿情态,微微颔首,脸色微红,方盈凑过去问道:“那……妹妹可是有意中人了?那个狼生,是不是就是妹妹想要送镯子的人?”      他们一男一女,既不是兄妹,举止神色之间看起来又很是亲密,也难怪方盈会这么想。      念兮被她道破心事,便拿起桌上的茶壶转换话题:“好姐姐,口渴了吧,喝水喝水……”作势便要倒水。      方盈呵呵笑着:“不喝水,你先说我听。”      “不同你说,”念兮抿着嘴,放下手中的茶壶跑到了床榻边翻身向里躺着,“我……我还没想好呢。”      躺在床上,念兮不由在心里哼起了一路上唱来的那首苗家歌谣:   玉江的水迢迢哟,向东流,   天珠山的飞鸟群群哟,向南飞,   谁家的小妹子,对月不成眠?   念着谁家的情郎哟……      还有一半是这样唱的:      谁家的情郎哟,眉目俊,   谁家的妹子哟,笑如花,   小妹子对情郎哟,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哟,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1】      虽然只是隔着一堵墙壁,可是每日里见不到的时候,念兮的脑海中总是会想着狼生,只是他不知道那个桀骜的少年,是不是也是这般将她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1】这段歌谣,后面几句话借鉴的是金庸先生在雪山飞狐里打铁匠的一段唱词。 5 5、慕容小姐 ...   狼生是个极聪明的人,跟着念兮学了一个多月,对药材这类东西很快就熟悉了起来,一样样都能分辨,什么药材有什么作用也都记得清清楚楚,随口便能说出。   连念兮也不由惊叹狼生的记性竟这么好,方盈笑说,若是狼生从小读书,如今说不定已经是国之栋梁了。      白天念兮在寒医馆里坐诊,抽不开身的时候,狼生就帮她拿着那把匕首去城里四处打探消息。   这城里姓“穆”的虽多,但是一个多月跑下来,却没有一家的人说见过这匕首,更别提从哪儿冒出来一个苗疆来的女儿了。      念兮难免有些垂头丧气,晚上坐在院子里拿着匕首一下一下在地上,刻着东西。   一下子面前有人将她拉了起来:“怎么坐地上,秋夜寒凉,你自己是个大夫怎么不知道呢?”      狼生将她拉进屋子,端过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给她:“快趁热喝。”   一闻那个药味,念兮的脸顿时红了。      鸡血藤、红花,这两味药材都是给女人来葵水时服用,通经活血。没想到狼生竟注意到了自己这几日的症状,他转过身去装作毫不知情,蹲在草药筐前摆弄着,念兮红着脸,低下头将药都喝了。      等到她都喝干净了,狼生才坐回到桌子旁,朝念兮说道:“刚才看你在外面发呆。念兮,我知道你急着找爹爹,只是现在还没什么消息,但你也不必着急,也许我们漏了哪家人家没有问,又也许这么多年,你爹爹已经不在长平城里了。咱们耐心等等,说不定会有好消息的。”      念兮点点头,看见狼生屋里摆着些竹简,便问:“咦,你开始认字了吗?”走过去看,还有一些是狼生自己练习书写的字。      他笑道:“这几日跟着方姑娘学了一些,只是还远远不够。对了念兮,我想换个名字。在这长平城里都是知书识礼的人,若是再叫狼生,定会被人看不起。”      “是啊,可是你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我从前出身的村子叫孟家村,里面都是姓孟的人,我想,也许我也是姓孟吧。至于名字……”他烁烁的目光望向念兮,“不如你来帮我想?”      “让我给你起名?”念兮托着脑袋想了一阵,随即走到那正展开的竹简跟前,上面正写着四个字“旭日始旦”,一天的开始正从太阳升起的时候,而如今的狼生不也正是如此,告别了过去,正要开始新的生活?      “就叫一个‘旭’字吧,你说可好?”念兮盈盈笑着问他。      孟旭……孟旭……   狼生喃喃念了两遍,眼角晕开一片笑意,“念兮,你起的名字我都喜欢。从今往后,我不再叫狼生,而改名叫孟旭。”      念兮拍手笑道:“好啊,那我往后就称你孟大哥。”咳咳……她故作正经地站在那儿,假装严肃地朝他行了个礼,“孟大哥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      “好个念兮,你是在笑话我吗?”孟旭假意做恼,背过身去。      念兮咯咯笑着绕到他的身前,脚下却不留意被桌角绊了一下,一下子人没站稳就向前倾来,孟旭赶忙将她扶住。      此时,屋中烛火盈盈,念兮被他双臂揽着就在怀中,两人贴的很近,眉角的笑意渐渐敛去,只余彼此眼眸中的闪闪星光。她一时间仿佛就要被那深邃的双眸吸了进去,手掌触及的地方,摸得到他的心跳。   念兮的脸一下子一片绯红,而孟旭则看着她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她极少有这样娇羞的模样,突然觉得这样的念兮更是添了一丝女儿家的情态。      “念兮,狼生……”方盈刚进屋子,就看到他们俩这暧昧的姿势,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念兮赶忙推开狼生,站到了方盈身边,瞪她一眼,又拉拉她袖子,“方姐姐,不许笑。”      “好好好,不笑。”她晃了晃手里的一锭银子放到桌上,对念兮说,“这是刚才刘老爷派人送来给你的。”      这锭银子可是不小,大约也有十两左右。      念兮眨了眨眼,思索片刻问:“刘老爷?可是昨儿那个来看痰症的老头?”      “对了,就是那个。刚才他差人来,说昨儿回去吃了你的药,一下子就好了许多,这是诊金之外额外谢你的。”      孟旭掂了掂那银子,勾勾嘴角:“倒是个财大气粗的,”他将银子推倒念兮面前,“也好,你就收着吧。”      “那不行。当初说好了,咱们只要方姐姐包吃住,这额外的银两怎么能再收?”她又将银子推到了方盈跟前,“姐姐,还是你收起来吧。”      方盈呵呵笑道:“行了行了,咱们也别推来推去,不如这样,明儿咱们一起去八珍楼吃顿好的,剩下的银子……就请人来将两间屋子的房瓦收拾一下,要不然再破旧下去,雨天的时候,咱们可就要睡在冰凉的雨水里了。”      她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毕竟这两间破旧的屋子,也算是他们在长平的家了。      八珍楼是长平城里最热闹的酒楼,里面的八珍鸭可以说在城里远近驰名,只不过这家酒楼的菜金都不便宜,普通寻常百姓没有多少是能经常去这样的酒楼的。      方盈和念兮、孟旭他们一起进了八珍楼,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这个位置倒是正好,还能看见外面的风景。      “咦,方姐姐,你瞧那是什么?”念兮指着楼下不远处的一个小摊问道。      “那个呀,是布袋人。最近长平城里可兴这个玩意儿了,套在手上,就能当小人玩。”   念兮看过去,的确很有意思,那些布袋做的小人就跟长在手上似的,手摆弄起来,他们就也好像活了起来一般,各种动作形态,煞是好玩。      孟旭看她瞧得起兴,便悄悄下楼,打算也给她买一个回来玩。      刚一下酒楼,买了那布袋人偶,孟旭迎面便驶来一匹横冲直撞的马,马上的人气焰嚣张,口中直喊着“让开,让开!”马蹄所到之处,百姓一片惊扰。   他只是一个开路先锋,后面是一辆笼着轻纱幔帐的马车。这马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所用之物,透过幔帐,里面依稀可见坐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这车驾四周还有不少骑马的侍卫一路护驾。      孟旭也被挤到了一边,只听身后有人问道:“这么大的排场,难道是大雍朝的公主来了?”   “啧啧,公主只怕也没那么大的排场。她是谁你都不知道?那可是当朝左相慕容家的五小姐。”   “原来是慕容相爷家的小姐,这就难怪了。”      说话间,车架旁的侍女将那车中的小姐扶了出来。环佩声洒了一地,十六七岁的少女竟也能穿的如此雍容华丽,她的脸上是冰霜一般的寒冷,目不斜视,似乎这满街的人都不被她放在眼里。      孟旭从来也不曾见过这般大的排场,只听身后的人又说道:“那可不是,长平城里谁不知道慕容家那才是当今大雍最尊贵的世家,可谓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啊!就这慕容小姐衣服上缀着的一颗东海珍珠,也够普通人家吃上好几年了。”      他的眼前是一片琳琅满目,可却被一队队的士兵拦着,仍是看不真切。      她大概是要去八珍楼,就在她还未上楼的时候,早就有人上去将里面的客人都赶走了。      念兮原本同方盈好好坐着,打算等孟旭回来一同好好吃一顿的,可没想到椅子还没坐热,就上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兵,嚷嚷着要将他们全都赶下去。      念兮心里不服气,朝那嚣张跋扈的官兵气道:“我们好好的坐在这里吃饭,你凭什么赶我们?”      方盈拉了拉她,小声道:“念兮,咱们别惹事了,还是走吧。”      “为什么呀?方姐姐,这是酒楼,人人都能来,咱们又没犯事,凭什么不能坐在这儿吃饭?”      官兵喝道:“这家酒楼如今咱们小姐都包下了,你们要吃饭请到别家。”      念兮仰起脸:“这儿这么多位置,难不成她一个人都坐了不成?她一个人来吃饭,凭什么要将我们全都赶走?”      “哪有这么多道理?咱们家小姐说了想要包下整座八珍楼,你这丫头,要是再多废话,便要你好看。”      方盈早就吓得脸色都变了,躲在念兮的身后,劝道:“妹妹,咱们还是走吧,换个地方吃也是一样的。”      念兮站在窗前往下望去,便见到了慕容瑶穿着镶金丝的锦绣纱裙,正往这边走来。四周的百姓也都被她的侍卫拦在一边,有一些摆摊做生意的,东西被打散了一地,她旁若无人地走来,仿佛这整条街都是她一个人的一般。      “不用你赶,我们自己下去。”念兮撇了撇嘴,拉过方盈一同走了下去。      刚走到酒楼门口,念兮便将自己的荷包暗中悄悄打开,小青探出了脑袋,跐溜一下就爬到了地上,很快游到了慕容瑶的脚边,直起身子,向她吐着红红的信子。      她一个大家闺秀,突然见了这条凶相毕露的小蛇,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大叫出声。      “小姐,小姐,怎么了……”侍卫们也是手忙脚乱。      “蛇,有蛇啊!”她叫着,慌乱之中,人也向后退去,头上插着的那根玉兰簪子,在拥挤之中掉落了下来,正巧便落在了孟旭的脚旁。      念兮在那边吟吟笑着瞧他们这一团乱的模样,只是谁也没注意到这小蛇是她悄悄放出来的。小青身形极是伶俐,那些侍卫想要挥剑去砍,可却根本捕捉不到他游走的方向,反倒是个个搞的焦头烂额。      慕容瑶哪里还有心情到八珍楼上去吃饭,满脸怒容,在众人的保护下回到了车驾,饭也不吃了,便打道回府了。      等到众人都散了之后,小青又从不知什么地方窜到了念兮的脚边。念兮忙打开荷包让它进去,笑着摸摸它的头:“嘿嘿,真乖。”      那掉落的玉兰簪子被孟旭收在掌中,见到念兮朝他这边走来的时候,暗暗放进了袖中。      “孟大哥,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他愣了一愣,随即笑道:“送你的布袋人偶。”      这小人生动有趣,念兮将它拿来套在手上,举到孟旭的面前,嘿嘿笑说:“孟大哥,他长得好像你。”      “哪里像?”孟旭瞪着眼,狠狠揉着念兮的头。      方盈这才好容易定下神来,问道:“咱们还吃饭吗?要不换一家,或是……改日再来?”      念兮拉过方盈:“吃啊,为什么不吃,这里现在有没有被人包下来,咱们今天好好大吃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呀,收藏呀~~~~大家给力支持吧!!!嗷嗷啊~~~~ 6 6、慕容公子 ...   今朝有酒今朝醉,只是念兮在对那慕容瑶小惩大诫的时候,低估了慕容家在长平城里的地位和能力。      八珍楼前,慕容瑶被小青吓得花容失色,回去之后自然又气又恼,慕容二公子慕容腾最是疼爱这个妹妹,立刻就派人出去暗查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扰了妹妹的兴致。最后便将寒医馆牵了出来。      第二日,医馆才开门没多久,就来了一批官兵,将医馆封了起来。      念兮和方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拉着官差问:“好好的,为什么封我们的医馆?”   官差奉命行事,也是没什么好口气:“为什么?这只怪你们胆子太子,得罪了相爷小姐,只封医馆你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念兮拦着他们:“相爷小姐也不能不讲道理,她倒是说说我们犯了什么事,我们靠医馆吃饭,现在封了不让我们做生意,那让我们怎么办?”   那官差一把推开念兮:“你是刚到长平的吧?相爷小姐要封你的医馆还需要理由么?”      这……这也太蛮不讲理了。      孟旭回来的时候,医馆已经被封了。回到家里,就见念兮同方盈两人愁眉苦脸地坐着,半天都没说话。   他朝念兮问道:“出什么事儿了?我刚才回医馆,看到怎么被封起来了。”      念兮心里气恼,别过脸去仍是不吭声。方盈说道:“昨天在八珍楼咱们捉弄慕容小姐,不知怎么就被她查出来了。一早上来了一队官兵过来就把医馆封了,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慕容相爷那样的权贵,我们这些百姓哪里有还手之力?”她本就性子温和软弱,这时候已是禁不住落下了眼泪,拉了拉念兮说,“妹妹,那差大哥说的对,她只是派人封了医馆,没再为难,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念兮被她哭得心里也是一阵苦恼,揽着方盈说道:“方姐姐,是我不好,连累了你。可是现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孟旭听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又想起昨日慕容瑶出街的排场。世家权贵做事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他们高高在上,可以为所欲为,慕容小姐随便说一句话,他们三个人往后的生计就成了问题。      对他们来说,这世上只有将他们捧在高处的人,他们习惯了富贵,习惯了别人对自己低声下气,他们又哪里能想到在这破屋子里,他们三人正不知所措,为了一间小小的医馆伤透脑筋呢?      孟旭想了想说:“现在也没什么法子,念兮,明日我陪你一同去相爷府找慕容小姐。也许跟她低个头道个歉,说不定能让她消了这口气。”      “跟她……低头道歉?”念兮心里真是一百个不愿意,明明是这慕容瑶不对在先,却要她去赔不是。只是寒医馆是方姐姐的心血,事情又是因她而起,如今除了孟旭说的这个法子,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只能点点头答应了,又安慰方盈说,“方姐姐你放心,明日我会好好去求那慕容小姐的,不管怎样,一定想办法将医馆还给你。”      慕容左相府独占了一整条街,街东头是相爷府的正门,而到街西头便是侧门,光看这正门的府门便觉气势压人,府门之上“左相府”三个大字更是有一种迫人之感。      念兮同孟旭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孟大哥,真要进去?”她有些踌躇。      孟旭笑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到这儿反倒怕起来了?”      “我……我哪里是怕……”念兮嘟了嘟嘴,走上前去,重重在那门上敲了几下。      没一会儿,便有人过来应门,这相爷府的下人长随也都是一副眼睛长在脑门儿上,目中无人的样子。只是瞟了念兮一眼,见她穿的普普通通便是一脸瞧不起的神色。      “这位大哥,我想找慕容小姐。”      孟旭上前拉过念兮,在那长随的手心里安塞了一些碎银子,陪着笑脸道:“劳烦大哥通传一声,我们是来求见五小姐的。”      这长随眼里哪里在意这么一点点的碎银子,随意掂了掂放进了袖中,好没气地回道:“五小姐出门去了,不在家中,你们明日再来吧。”说完,便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了。      念兮不由气结,赶紧上去又敲了几下,这一回根本就没人来答应了。她朝孟旭恼道:“他怎么不早说慕容小姐不在府里,拿了你的银子才跟我们说,这不是故意诓我们的银子么。”      “好了好了,别气了。”孟旭拉过她,“这种府里的下人都是这样的,狗眼看人低。不过他也说了让我们明日再来,那就再等一日吧。”      念兮仰头看着孟旭,一脸的似笑非笑,孟旭在她头上轻敲一下:“这么瞧我做什么?”      “我还没问你,刚才怎么说话这么酸溜溜文绉绉的,还给那下人银子贿赂他。孟大哥,这可一点也不像我从前认识的狼生啊。”      孟旭微微一笑:“你也说了,那是从前的狼生。这段日子帮你在城里东奔西跑找爹爹,若不是知道这些门道,哪里能打听得到消息?”      只是短短两个多月的日子,他真的不再是那个念兮在树林中初遇的落魄少年了,如今他虽然也只是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可是面目清秀,温文有礼。此时的他,即使仍旧贫寒,但却如皎皎星月,光彩夺目,已同“狼生”这个名字再无一点的关联。      念兮垂下头,无奈道:“那好吧,也就只有明日来了。”      相府门前,一辆马车停下。没有昨日慕容瑶出街那般大的排场,没有前前后后几十人的护卫,只是很普通的一辆马车。      一袭白袍映入眼帘,这马车上下来的公子明明气度不凡,可身边却只跟了一个随从。面容如月,温润如玉,眉目清朗有如静川之水。他的脸色是纤尘不染的白,可这白却带着一丝熨帖,只让人觉得舒服和安然。他朝相爷府的大门走来,淡淡一笑如同柳絮拂面。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怎么站在相爷府门前?”那公子身后的随从朝念兮和孟旭问道。      孟旭答道:“我们是来求见慕容五小姐的,只是她不在府中。”      念兮盯着这公子看着,那公子问道:“你们……找我五妹有何事?”      五妹?      念兮忙道:“你是慕容瑶的哥哥?”      那长随答道:“什么你啊你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这是我们家大公子。”      慕容元正共有五个子女,五小姐慕容瑶是家中最小的妹子,因此深得溺爱,无形中便也就助长了她目中无人,高傲自恃的性格。而大公子慕容宏,幼年的时候经历过苦难,长大后又渐渐看淡不少,对名门世家子弟的身份并不看重,身上自有一股温润淡定之气,站在人身边如同旭日暖阳。      他淡淡笑着,又问了一遍念兮:“你们来找我五妹,究竟是有何事?”      他既是大公子,那和他说说不定也管用。念兮便说:“是这样的,我是有事来求五小姐的。”      “那怎么站在门外,不进去?”      念兮回道:“刚才府里的人说,她并不在家,要我们明天再来。”      慕容宏点了点头:“那你们就明日再来吧。”一边说着,身后的随从敲开了门,便要进府。      念兮喊住他:“大公子,请留步。”      他回身看她,灵目幽转,那小小的恳求神情令人没办法拒绝。      “大公子,我想……这件事求您也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脚步,脸上仍是那一副柔和的神情,“何安,让他们进来吧。”      念兮朝一旁孟旭眨了眨眼,一脸小得意的样子。孟旭同她跟在那随从何安的身后,他拉着念兮小声问:“刚才你总是盯着那大公子看,是瞧什么?”孟旭的脸色有些沉了下来,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念兮呵呵笑着,悄悄说道:“我刚才是在瞧,这大公子到底身上是有什么疾病,那么芝兰玉树的一个人,却面寒如冰。”      “寒?”      “可不是,我刚才看他的脸色,同常人一点都不一样,上面罩着一层寒气,我想他应该是身子有病才会如此。”      孟旭这才恍然,脸色也舒缓了不少:“原来如此,要不然我还以为……”      念兮狡黠地笑笑,故意问:“孟大哥以为什么?”      一个女子这般盯着一个男子看,还能以为什么?他摇头笑笑,跟上念兮的脚步。      慕容相爷府在外面看,只知道府邸很大,可是走进来才见识到这府院内中的气象万千。亭台楼阁不计其数,其间曲水流觞,妙风雅乐,真真令人沉醉。回廊曲曲折折,屋院走过一进还有一进。      念兮只觉得绕了很久的路,头也要晕,而孟旭则看着这繁华的宅院,又是惊奇感慨,又是羡慕神往。      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慕容宏住的曜园中。园中种的是白槿花,洁白如雪,风吹而落,铺了满地的莹白,倒是衬得这曜园如同神仙居地一般。      他请念兮和孟旭坐在了曜园的亭中石椅上,问道:“你们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吧。”      念兮便将昨日里在八珍楼的事说与了慕容宏听,他一边听着,双眉不由微蹙了起来,他这个妹妹娇纵惯了,家里也都知道。这么快就找到了捉弄她的人,看起来是二弟帮的忙。      “大公子,昨天,昨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还请五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那寒医馆是方姐姐的爹爹留下的心血,真的不能就这么关了。”念兮诚恳又着急。      慕容宏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说道:“姑娘,五妹是有些小姐脾气,这件事我明日见着她会好好劝她的。”      念兮同孟旭相视一笑,谢道:“多谢你了大公子。”      原本就要离开曜园,念兮缓了缓脚步,对慕容宏说道:“大公子,还有一事我能不能问你?”      他微微笑着望向念兮,十分和气地说:“问吧。”      “你……可是患有寒症?”      他的脸容渐渐敛去,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问道:“姑娘何以得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JJ抽掉了评啊,真是三天一大抽,五天一小抽,让人很是无语。 希望文文还合大家的意,如果喜欢的话,赏赐些花花草草的妖儿感激不尽啦! 7 7、世家往事 ...   慕容宏身上的寒症由来已久,宫里的御医曾一齐会诊,这些年也一直吃药调理,可是只是减轻了身上的症状,却仍是未能彻底根除。   其实宫里的御医医术纵然高明,但真正的神医妙手却往往都在民间。慕容宏听念兮一语就道出了他的病症所在,微怔之下便知道这姑娘定是个精通医术之人,淡淡笑道:“姑娘好眼力,只是我这病症已经患了多年,如今我也是不在意了。”      念兮说道:“寒为阴邪,易伤阳气。大公子的病症发作时,是不是常常身寒肢冷痛有定处,尤其是关节的地方,一到天气变寒就疼痛得更加厉害?”      慕容宏听她说着,全都是他身上的病症,一点都没差,缓缓点头道:“正是如此。”      “那……大公子可以让我诊诊你的脉吗?”      慕容宏迟疑之间,一旁的何安就忍不住朝念兮说道:“你这小丫头,咱们公子爷的病症是宫里的四大御医一同会诊,都没有彻底根治的法子,难道你倒有这个本事?”      念兮抿嘴一笑:“我只是想诊诊大公子的脉,也说不定我能帮上些忙。”      慕容宏伸出手来,朝念兮点了点头:“劳烦姑娘了。”      念兮看起病来的时候神色间颇是认真,只是站在她身后的孟旭却不由有些担心。刚才那何安说的清楚,宫里四个御医都没能看好他的病,而念兮只是个苗疆来的小丫头,他也不相信,她真能有办法,比那些御医的本事还要高明。      她仔细地诊了一阵子,慕容宏倒是面色坦然,不惊不喜,毕竟这么多年,他也已经习惯了,治得好固然是好,可若是这个妙目灵动的小丫头真没法子,那也不过如此。      念兮微微蹙了蹙眉,有些自言自语地说:“公子脉象浮涩,寒气已经在体内不少时日,若要根治倒也不是没法子,只是要多费些功夫罢了。”      孟旭忙问:“念兮,你是说你能治好大公子的寒症?”慕容宏也看着她,目光中半信半疑。      念兮说道:“大公子的病症时间太久,若是刚得一两年就能好好诊治,到如今早就可以根治了,只是可惜庸医误事,虽说药石能将寒气暂时压下,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如今的话,只能先以针灸治疗,再配以药物的话,也许三四年之后,能够彻底根治。”      “当真?”      念兮笑了笑:“我就住在寒医馆后面的屋子里,若是大公子信我,可以过来试一试。”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苗家姑娘爽朗的笑容映在慕容宏的眼中便同旭日暖阳,令人心安。白槿花的花瓣随着微风落在了念兮的发髻上,肩膀上,她身上的红衣衬着那肩头的一点莹白,越发显得飘盈,一时间恍恍然,却发现已望了那身影许久。      第二日过午之后,被封的寒医馆终于解了封,念兮正在家里的院子晒着太阳,面前是几味铺着的中药。孟旭同她一起坐着,也学着一起辨认。      龙骨、珍珠母……都是平肝潜阳的药物,孟旭问道:“念兮,昨日你说能为那大公子治病,是真是假?”      她仰头笑道:“孟大哥,我可骗过你不成?”      “自然没有,只是我是怕你没有把握。”      念兮低着头拨弄着身前的药材,眼神中是自信的目光:“试试吧,若是他信我,自会来找我的。”      “念兮姑娘。”      回过头去,原来是何安来了,他站在门口朝念兮拱了拱手:“姑娘,我家公子来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渣屑,朝外望了望,慕容宏仍是一身月白袍子恬然站在屋外,微风轻拂之下,袂袖轻扬,虽是破旧屋窑,但他站着便如谪仙,就是破旧之地仿佛也染上了些遗世独立的气格。      “公子,请进来坐吧。”念兮将他请进了屋子里,因为病人诊病是件私密之事,更尤其是慕容宏如此身份的人。何安站在门口候着,而狼生,则是去刚刚解封的医馆收拾打理去了。      “大公子,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医馆也不会这么快就解了封。”      慕容宏坐了下来,淡淡回道:“姑娘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今日前来,只是想知道,姑娘是不是真有办法彻底根除我身上的寒症?”      念兮拿出随身的一套银针,在桌上展开:“大公子,你的寒症入体时日已久,我要用针灸配以药石,还有……这个东西,才能帮你彻底根除。”      她所说的东西,放在一个红木盒子里,打开来却是将慕容宏吓了一跳,眉头不由皱了皱。      “这是什么?”慕容宏指着盒子里那些蠕动着的褐色虫卵问道。      “这是水蛭,也叫蚂蟥,它能帮你吸除身上的寒血,然后你的体内会再造新的血,几次下来,等于将你全身上下的血都换洗一遍。”      慕容宏有些不信:“这东西……真有这么大用处?”      念兮笑笑:“大公子别怕,在咱们苗疆,这是大夫常用之物,要治你的寒症,它可是缺不得的。”      银针入骨,微微刺痛,随着银针慢慢向下扎去,这刺骨的疼痛不由令他想起了四岁时的那场大雪。他的母亲是在那个下雪的夜晚去世的,当时父亲是当朝太傅,刚娶了六王爷的安平郡主,他的母亲,却因为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从此在府中便再没有一点地位。      一进门便只能是妾,大雪飘零的寒夜,冷风刺骨,母亲的病越来越重,她躺在床榻上,气息越来越微弱。慕容宏只记得母亲拉着他的手嘱咐道:“宏儿……宏儿,要千万记着,你生在慕容家没法选择,但从此往后,娘只希望你好好生活,平平安安,其他的不争、不想,安身立命,平淡度日,这才是娘所希望的……”      当时慕容宏不过四岁,可是他知道母亲已近弥留之际,只是似乎仍有心事放不下,她是想见父亲,见他最后一眼。于是年仅四岁的他,在父亲和安平郡主的房前跪了整整一夜,却仍是没有等到父亲出来。   大雪积压着他小小的身躯,刺骨的冰冻几乎就要将他打垮,他苦苦恳求,但安平郡主却拦下了外面的通报。      一夜,他单薄的身子被雪裹卷,嘴唇冻得乌青,身体是寒的,可是才四岁的孩子的心,却比这三九严寒的雪冻更冷。   一夜,母亲终于没能等到父亲来见她最后一面,她闭上眼睛的时候,除了丫鬟,竟再无一个亲人在身边。      慕容元正第二日知晓了这件事,也曾大发雷霆,甚至盛怒之下掌掴了安平郡主。可是母亲却已经死了,再也不能醒来,她一生孤苦,虽嫁了她深爱之人,虽入了这名门望族,可是却是含恨而终。      慕容宏在雪地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开始高烧不止,整个身体都似冰冻一般。宫里的御医来诊治,但也许是他根本就不愿意配合那些大夫,又或者是他早已心寒似冰,高烧退后,寒症入体,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办法根除,落下了不少病根。      他愣愣出神,念兮已将银针都收了起来,伸手在他眼前轻轻晃道:“大公子,大公子……”      “嗯?”他回过神来,刚才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从前那些不愉快的往事,那么多年虽然早已淡然不少,但突然想起,却仍是一阵酸涩。      针灸过后,整个人身体舒畅了不少,胸中原本一直感到积蓄的一股子寒气,似乎也退去了许多。念兮拿出盒中水蛭:“大公子,我要将水蛭放在你的背上。”      褪去了外衣,这些褐色的蠕虫爬在慕容宏的背上,没一会儿这些水蛭的身子渐渐肿胀起来,隐隐出现红色。待到吸完血之后,念兮便将它们一一拔了下来,扔到一边。她施针也好,用水蛭吸血也好,神情格外专注,直到所有的事都做完之后,她才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大公子,三日后你再过来,我再要与你施针。所要服用的药这几日我会配好,你尽管放心。”      慕容宏穿好了身上衣服,今日来了一遭,念兮的确不是自吹自擂,他身上的不适真的减轻了不少。他拿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在桌上:“念兮姑娘,这是诊金。”      念兮将银子推还给了他:“这才第一次呢,若是没个见效,我哪敢收你的诊金?等好些了再说吧。”她既这样说,慕容宏便也不再推辞,将银子收了起来,“好,那就先记着,等以后再一起给。”      在念兮的家里呆了大半日,身子舒爽了不少,心情也似乎好了许多。回相爷府的路上,何安少有的见到了慕容宏那恬淡的脸上,露出一丝真心的微笑,多少年都不曾有过的笑容。   “大公子,没想到那小丫头还真是有些本事。”   慕容宏在车里半闭着眼睛说道:“何安,人不可貌相,真正有本事的都是山外高人。”      何安自小跟着慕容宏,两人之间名为主仆,实则情谊深厚,他嘿嘿笑着,说道:“公子同那丫头似乎很是投缘?”   慕容宏嘴角漾起一丝笑意:“世间自有缘法,念兮姑娘聪明善良,不过她只是给我治病罢了,回去以后可不许多话。”   何安吐了吐舌头,应了一声“是”。      慕容宏刚回府,就遇上了正陪着母亲在曲风亭里吃茶点的慕容瑶。他低了低头,向安平郡主行了个礼,便要回曜园,却听慕容瑶将他喊住了。      “大哥,妹妹有话想问你。”      慕容宏站住了脚步:“妹妹有何事?”   慕容瑶站到他身前,扬着脸问道:“哥哥同那寒医馆里的人有交情?”   “并无深交。”   “那哥哥什么时候喜欢管起闲事来了?我今日回府才听说哥哥已经派人去将那寒医馆解封了,刚才同母亲说起,还以为哥哥同那里面的低贱之人有深厚的交情,我昨日才刚派人去封了医馆,哥哥今日就派人去解封了。”慕容瑶句句话里带刺,咄咄逼问着慕容宏。      慕容宏根本不想理她,她这骄纵跋扈的神情同安平郡主年轻的时候一样,他一见了便是满心厌恶。      “瑶儿,是何事啊?”   慕容瑶愣了一愣,收起了刚才那一副傲慢的嘴脸,立时变得恭敬起来,朝那往亭中走来的人遥遥拜下,喊道:“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追文党和枉然的长评,为了答谢大家厚爱,今日双更,晚上7点半还有一更! 8 8、山洞一夜 ...   慕容元正老远就瞧见了女儿正拦着慕容宏问什么,踱进亭中来向她问道。   大雍朝的左相慕容元正,五十左右的年纪,人长得甚是精干矍铄,一双眼睛有如鹰隼,只有落在家里这几个子女身上的时候,才会变得略有些柔和起来。      慕容瑶盈盈拜下:“爹爹,我只是在跟大哥闲话家常。”安平郡主也迎上去,“老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今日和洛相有事要谈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慕容元正在亭子里坐了下来:“原本是想谈谈关于这一次羽林军的调配问题,只不过裴冲就要回来了,所以还是先缓缓。”      安平郡主“哦”了一声,不过她也一向不过问这些事,只是听过便就算了。   慕容宏拜见了父亲,不愿久留,带着何安就回曜园去了。慕容元正瞧着这个儿子的背影,心中暗叹一声,自从他娘亲去世后,他对自己就一直都是这个态度,不冷不热,见了面喊一声“爹”,他说什么,他便只是静静听着,说完他便转身就走,仿佛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同他并没什么太大关联的人一般。      “爹爹,喝茶。”慕容瑶坐了下来,替父亲斟上了一杯清茶。慕容元正柔和的面色中有着一丝微愠,问道:“瑶儿,爹爹听说你昨日在长平街上又是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可有此事?”   慕容瑶撇撇嘴,不知道又是哪个耳报神将这件事传到了慕容元正的耳中,她只能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是什么人来跟爹爹嚼的舌根?”      “还需要别人来嚼舌根吗?这长平城里什么样的事情是爹爹不知道的?”慕容元正看着慕容瑶摇了摇头,“只怪从小太宠你,好在今日你大哥去解决了这件事,要不然慕容五小姐仗势欺人的名头只怕就要在这城里传开了。”      慕容瑶不服气道:“这长平城里谁不知道咱们慕容家是什么身份,谁敢在背后说我?”   安平郡主见慕容元正的脸色不太好,忙道:“瑶儿,你爹爹说的有理,咱们虽然是名门世家,身份尊贵,但别人也都看着我们,往后你出去也别这么大的排场,传出去倒是咱们显摆身份,骄纵不是了。”      慕容元正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你可听清了?以后出门带几个府里的随从就好,摆那么大的排场,不是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把柄吗?”   慕容瑶这才只好低下头去,低低答了一声“哦”。      念兮这几日研究着给慕容宏所服的药,她拿着原先慕容宏所服的药方,思来想去,觉得这方子开得倒是中正,只是太过温和,只能压着病症,却无根治之效,若是能在其中加上一味“百日草”,虽服用时冲劲较大,但却能抓着病症根治。      只是百日草所生的地方往往是在山林阴潮之地,药铺中又很少有这味药,看起来只能是她亲自出去采了。   念兮问了方盈在这长平城附近哪里有山林,又让她给自己画了一张地形图。      方盈有些担心,说道:“念兮,长平城边的山林虽不是很险,但你毕竟不熟悉地势,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不如我陪你一同去吧。”   念兮笑道:“方姐姐,你去了那医馆怎么办?”      “那……要不等孟大哥回来,让他陪你去?”   狼生这两日去了外地给医馆进药材,大概要明日才回来。念兮算了算时候,若是等他回来,只怕就来不及在慕容宏来的时候将药配好。   “没关系,方姐姐难道你忘了我是在苗疆长大了,从小就混在山林中,有了地形图,你还怕我迷路不成?”她拍了拍方盈说道,“你放心吧,我明日一早就出去,早点儿采到草药就早些回来,到时候等晚上狼生回来了,咱们一起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你说好不好?”      方盈见念兮这般自信笃定,便也就点了点头。      苗家女子从小就一直在林中乱窜惯了,念兮进了山林就跟鸟儿飞上了天际一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这片林子背着山阴,十分阴潮,秋叶铺满了一地,黄灿灿的煞是好看,踩在上面便如踩在一片织锦地毯上一般。念兮仔细观察着林中的地形和周围的环境,百日草往往靠水生长,若是这林子里有水潭的话,说不定便能找到。      越是往里走,林子里的湿气就越是觉得大,念兮知道这样的地方最容易有沼泽泥潭,因此便格外地小心起来。一直走到林子尽头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潺潺水声,那儿真有一个水潭。   念兮抹了一把头上的细汗,赶忙跑过去。      百日草,生性喜阴,味苦、性寒。一般的大夫哪里敢给一个身患重寒之症的病人再开这样的猛药?但殊不知世上还有以毒攻毒,物极必反的道理。慕容宏身上的寒症已是顽固之症,倒是非得下这样的猛药才能将至寒驱除,再慢慢加以调理,寒症才能逐渐消除。      功夫不负有心人,水潭边真长了不少的百日草,只是要伸手采到却并不是那么容易,需要越过一些嶙峋石块。念兮观察了一下,挽起了裤脚,小心地走了过去。只是看着眼前,脚下难免恍神,一不小心,她脚下踩的石块上沾着湿滑的青苔,身子没站稳,就摔了下去。偏生这里的石头一块块垒在一起,念兮的脚顿时就被卡在了两块尖利的石块当中,一阵刺骨的锐痛令她几欲掉下眼泪。      四周寂静无声,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只能将石头搬开,再小心翼翼地用手抬着右腿挪出来。那皮肉上已是血红一片,陷进去的时候,连胫骨也都断了。别说是走过去采百日草了,就是站起来走上两步都成了问题。      念兮大喊了几声,除了山林中鸟儿扑棱着翅膀的声响便只剩下她空荡荡的回声,一遍一遍从远处又回到她自己的耳朵里。      没有人……还是没有人。      想起小时候在苗家,她也会贪玩到林子里去疯上半日半宿,实在累了走不动了就能在林子里歇上一会儿。记得有一回,她在树林子里追野兔,追的久了跑不动了,靠在树上眯眼便睡了过去。   一直到天黑的时候,是努雄大哥找到了她,将她背回去的。   那时候,她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怕,什么也不担心,总会有人找到她,总会有人在她的身边保护着她。      天色越来越黑,念兮靠着石壁,茫然无助。手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林中开始起瘴气了,她有些恼恨起自己不争气的腿来,还说着晚上要回去一同好好吃一桌饭的,如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里。      眼皮子沉沉的,不知是过了多久,她的身上突然暖了一暖,睁开眼来,已是被人抱了起来。她抬起头,望了他半晌,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来。   孟旭看着她笑道:“怎么傻了?”      她的喉咙有些发涩:“狼生,你怎么来了?”   他打横抱着她,念兮只能将自己的双手揽住他的脖颈,一抬眼便是孟旭深邃如潭的黑眸,他的气息微微打在自己脸上,缠惹着那些不听话的发丝,脸上竟越来越热,只能再将脸埋了下去。      “我听方姑娘说你到这儿来采药了,这么晚还没回去,不知道人家会着急吗?”孟旭的口气有些嗔怪,可更多的却是担心。   念兮心中一暖,喃喃说道:“脚受伤了,要是能走我早就回去了。”她轻轻将头靠在孟旭的怀中,他的心跳声就在耳畔,刚才所有的不安这时候全都消散不见,原来这天地间只要有他,她便能安然。      走了一阵,可是林中的瘴气却越来越大,四周都是一片迷蒙,孟旭转了几个圈,却一点也看不清前面的路。   念兮熟悉这样的情况,拿衣袖帮孟旭将口鼻遮了遮,“现在林子里瘴气太大,咱们肯定走不出去的,孟大哥,还是回水潭那边吧,那儿有个山洞,咱们今晚只能呆在那里了,等明天天亮了再走。”      孟旭也是从小在野外长大的,她知道念兮说的都是实情,便抱着她走回了刚才的地方,那里果然有个山洞,他将念兮抱进去后,又转身出去捡了些树枝进来,擦着石头点着了火星。   有火,便暖和了许多。      孟旭将念兮的裤腿向上卷起一些,看着她那条受伤的右腿,他的胸中突然间就冲起一股怒意,他勾眼看着念兮,问道:“你大老远跑到这里,可采到你要的草药了?”   念兮一怔,随即说道:“是啊,差点忘了,那些百日草……”      孟旭转过身去,冷冷说道:“原来你是为了那个慕容宏,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医馆已经解封了,你却仍为治他的病这般费心。”   念兮听他口气颇是不快,便道:“既是答应了别人的事,那自然是要做到,更何况慕容公子又不是白看病的,他会付诊金给方姐姐的。”      他还是背转着身子,不说话。   念兮咬着唇,身子向他挪过去了一些,轻轻拍了拍他肩头:“狼生……孟大哥,你怎么啦?”   他索性闭起眼来装睡,念兮看着他,突然嘿嘿笑道:“孟大哥,你要是再不理我,那我可就只好给你种上咱们苗家的蛊毒了……”   孟旭赶忙睁开眼睛,一把扣住念兮的手腕,她身子没坐稳,便倒在了孟旭怀中,他手臂一紧,念兮便被他揽在了怀中。      “你要给我下蛊?”   念兮被他揽着,心中小鹿乱撞,怦怦直跳,低低笑道:“骗你的,我虽会种蛊,可从不给人种。你可知道,在咱们苗家,若是哪家的姑娘看上了俊俏的情郎,就会给他种下蛊,让他一生一世都不会变心。”   孟旭怔了一怔,问:“那你会给人种吗?”      念兮扬起头说:“我才不要给别人种这样的蛊,要是他是真心,不用种蛊,也会一生都待你好。他若变心,却靠这样的法子拴住他,那又有什么意思,和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又有什么区别?”   四目相对,孟旭的心里不由漾起一丝暖意。为什么他回去后一听到方盈说念兮来了山上他就赶忙地跑来找她,为什么刚才他一听到念兮说是给慕容宏采药的时候,竟突然那么大的怒意。      孟旭啊孟旭,你一向天地之间无牵无挂,无所畏惧,可是刚才你却明明是在吃醋啊!   他低头看了看在他怀中躺着的念兮,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就占据了自己心间的半壁江山了……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作为勤奋的更文党,妖儿今天双更鸟?霸王的童鞋啊,上来冒泡表示支持一下吧!!!!!!!嗷嗷嗷嗷嗷…… 9 9、裴冲回朝 ...   山洞中火光荧荧,念兮靠在孟旭的肩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她向来是个没什么心事的,再加上孟旭在她身边就更觉安稳,虽然腿上有伤,但却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心情和睡眠。      孟旭轻轻地拨弄着她额前的头发,从前人人都瞧不起他,被人用石头追着打那都是常有的事情。从小,他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锦衣玉食,受人疼爱,心底深处总是深深不服。大家一样是人,为什么别人一生出来就能什么都有,过的是富贵生活,而他却偏偏天生贱命,遭人践踏?有些人明明蠢笨如猪,可却功名利禄一样不缺,而他天生有着一副好脑子,却偏生只能过着偷鸡摸狗的生活?      从来没有人将他当人一样看,都喊他是“野狼的种”,唯有念兮,唯有遇到了她,他的整个人生仿佛便都不同了。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四处被人打的狼生了,他是孟旭,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如今,他也不再是在那乡野山村,与狼为伍,他来了长平,大雍朝最繁华的都城,在这里他要重新开始,就如念兮给他取的名字一般,旭日始旦,光华重生。      这一夜,孟旭没有一点睡意,倚在山洞石壁上想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色微明,念兮在他肩头醒来的时候,他才回过了神来。      “咦,狼生,你这么早就醒了?”念兮揉了揉眼睛,吟吟笑着问道。   “腿还疼吗?”孟旭看了看念兮的伤口,血肉之处已开始结痂,扶着她的腿动了动,念兮“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面的胫骨怕是裂了,回去的话只怕没个三五十日也好不了。      “下次要是再出来采药,告诉我就行了,你毕竟一个女孩子要是真出了事,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孟旭一边说着,一边将念兮背到了身上。   念兮的脸贴着他的肩头,嘿嘿笑道:“可要是我真出了事,你一定会找到我的对不对?”她的手勾着孟旭的脖颈,丝丝的细发钻进了他的衣领中,心中蓦然一动。   是啊,是你说的,咱们是共过患难的,所以不管将来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孟旭背着念兮出了山洞,旭日初升,林子里的瘴气也都消散了,踏着满地的落叶,他们往回走。   “等一下。”念兮在他背上喊道。   “怎么啦?”孟旭停下脚步,回头问念兮。      她指了指那边水潭的百日草:“是为它来的,现下可忘了正事了,要是空手而回,那可是太对不起我这条受伤的腿了。”   孟旭看了看那边,先将念兮放下,自己踏着石块过去,替她采药。   “孟大哥,你可小心,那边的路不好走!”念兮朝他喊着。      他又不是娇生惯养的,什么样的路是没走过的?采到了百日草,他放到了念兮手中,皱了皱眉说:“以后就算是为了治病,也该要先顾着自己。那个慕容公子几时再来?”   “明日。”   “那他的病几时能治好?”   念兮想了想,回道:“三四年吧。”      孟旭沉了沉脸:“那你岂不是要对着他三四年,还要一直跑这儿来给他采药?”   念兮看着他这副样子笑道:“那倒不必,这些草药回去制成药丸能吃上一两年,我也不用总是跑这儿来了。”      山林中是清晨最和煦的阳光,点点洒在他们二人的身上。这树林之中,他背着她,慢慢走着,寂静之中仿佛是远离了世外喧嚣的桃源,没有浮华,没有别人的打扰,只是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个伏在另一个的背上,山风吹拂,带起了她悠扬的歌声:      玉江的水迢迢哟,向东流,   天珠山飞鸟群群哟,向南飞,   谁家的小妹子,对月不成眠?   念着谁家的情郎哟……      谁家的情郎哟,眉目俊,   谁家的妹子哟,笑如花,   小妹子对情郎哟,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哟,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她一边唱着,一边用袖子替狼生拭着额上的汗:“累吗?累了就坐下歇会儿吧。”   他摇摇头笑道:“这点路哪里就累着了。念兮,你刚才唱的什么歌,这般好听?”      “嘻嘻,好听吗?这是咱们苗家的歌谣,每年七月初七的的时候,苗家的少年郎和村寨里的姑娘都会到天珠山上,一群站在这边的山峰,另一群就站在对面。姑娘们唱曲子,中意哪家的少年郎就把自己的东西扔给他,若是那少年也中意她,第二日就会上门去……”   “去做什么?”   念兮的脸红了一红:“去姑娘家里提亲啊,两情相悦,自然就该在一起的。”      狼生听她说着,这苗疆的男男女女倒是不拘小节,哪像大雍朝里的大家闺秀,有些说不定临到喜房都还不知自己的夫君是个什么样子。   他问:“那你可曾对哪家的少年郎唱过情歌,赠他信物?”      念兮忙道:“当然没有。”她自是随着一起去看过热闹的,只是对面山头的努雄大哥、布耶大哥手里捧着别家妹子送的项圈香囊,却总望着念兮,等着她的信物。   可她从来都只将他们当成哥哥一般,手腕银镯上的铃铛儿随着风声零零作响,煞是清脆动听,这银镯子便是她的信物,将来……那是要送给自己心爱的人,定下终生的。   她低声说道:“要是我真遇上了那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才会给他唱歌,送他信物的。只是,那人也要对我一心才好。”      孟旭的脸上是暖暖的笑意,他没答话,可是脚下的步子却不由放慢了下来,清风伴着歌声,这样的时光真是恨不得它能流得慢些才好,就在这树林中,落叶地里,慢悠悠地,他能背着她走上一生一世……      快过午时,两人才回到长平,只是还没进城就被拦住,城门外的两侧都是穿着甲胄,气势威武的御林军,普通百姓早将两边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念兮伏在狼生的背上,也被挤在人群之中。      城门的高台上,皇家的明黄华盖,羽扇宝幡耀目不已,那上面坐着一个身穿龙袍的少年,而他的两侧则是两个气度雍容的大臣。      孟旭朝身边的人问道:“这般的排场是有何事?”      那看热闹的说道:“这可是盛事啊!安庆侯裴将军在北疆打了胜仗回来,咱们大雍朝已经多少年没打赢过那些北地蛮子了,这一回扬眉吐气,皇上还有两位相爷都亲自前来迎接裴将军呢!”   另一人接过话道:“那可不是,都说那裴将军是少年英雄,才二十不到的年纪,打起仗来可却是直叫那些蛮子闻风丧胆,这大雍朝里说起安庆侯,谁不是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听说他尚未娶妻,不知道多少权贵人家的女儿挤破了头想要去做这个将军夫人呢!”   “那可不是那可不是,别说是权贵人家了,这长平城里多少好姑娘可都是将这裴将军当成自己的梦中情人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倒叫念兮好奇不已,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皇帝亲自相迎,又是什么样的人物,搅乱了这长平城里少女的颗颗芳心?   她向大军归来的方向张望着,耀目的阳光陡然暗了下去,空气中弥漫起了丝丝寒意。      铮铮的脚步声,如潮水般穿着黑铁铠甲的士兵正朝城门处走来。风中扬着一面黑色滚金边的大旗,那上面铁划银钩地绣着一个大大的“裴”字,上面还有一只展翅飞鹰。念兮看着那鹰,只觉得似乎很是眼熟。      队伍的簇拥之下,那骑着黑色骏马,神色肃然沉静的将军慢慢向这边过来。他真的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吗?那剑眉如飞,少年恣意的脸上是被风沙磨砺过的老成,他若放在温室,定是翩翩佳公子,只是去了战场,身上便少了公子哥的散漫习气,看着他就如同一把拉开了弦的弓一般,有骄傲,有霸气,更有一种统帅三军的凛然。      念兮看着他不由在想,若说大公子是曜园之中的温雅芝兰,那狼生便是野地山林的桀骜蔓草,那眼前的这个飞鹰将军,他又像是什么呢?   像棵青松,那么直的脊背,那么傲然的神色,直叫人冷得发颤。      她想着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孟旭问:“你笑什么?”   她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若有哪一天孟大哥你也能骑在这高头大马上,那会是什么个样子。”   孟旭撇撇嘴不屑道:“那可一定比他神气,也说不定……真会有那一天……”      念兮只当他在说笑,说话间,这安庆侯的马匹更往这边走了一些。待到他从念兮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突然之间捂住了自己的嘴,惊讶、疑惑一下子都涌了出来。   难怪觉得这旗上的飞鹰是这么眼熟,那日雨夜他虽戴着青铜面具,可那面具之下的一双碧澈双眸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他□的那匹马,可不就是那日小青咬伤的“闪电”吗?      天啊,原来那一天用鞭子狠抽她和狼生的居然就是这个长平城里人人称颂的安庆侯裴将军?   若是那些少女们知道他是个如此嚣张跋扈,下手狠辣的人,可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将那颗颗芳心拴在他的身上?      裴冲的马匹已经到了城门之下,他勒住了缰绳下马,城门大开,皇上和两位相爷踏着甬道上的红毯,亲自步行相迎。   震天的喊声响彻整座长平:“恭迎安庆侯凯旋回朝!” 10、小小作弄 ...   夜晚,念兮在屋子里拿着那些白日里采来的百日草正在药盅里捣着,可却是心不在焉,一想起那个碧眼将军裴冲凛然的面色就令她一阵心寒。背上的那些鞭痕早已结痂,可却仍留下了印记,当夜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个霸道野蛮的人,长平城里的姑娘怎么都会将他当成自己的梦中情人呢?      手中一顿,方盈正推门进来,她见念兮正坐在那儿制药,便说:“你呀,为了这个慕容公子的病症,可真是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了。”她带了药来,将念兮的腿抬起来,给她换药,“这伤虽不重,可少说也得四五天才好,这几日你就别去医馆了,好好在家将伤养好吧。”      念兮突然问:“方姐姐,你听说过安庆侯吗?”   方盈一愣,笑道:“好好的,怎么想起问这个?长平城里谁不知道安庆侯的大名,少年英雄,战功赫赫,年纪轻轻就被皇上封侯,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念兮低头瞅着方盈的神色,打趣道:“方姐姐,我听人说这长平城里的少女可都将这芳心拴在这安庆侯身上,难不成姐姐也是一个?”      “我……?”方盈伸手刮着念兮的脸,“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人物,哪里轮得到我们念想?以安庆侯的身份,只怕也只有公主才配得上吧。”   念兮撅了撅嘴,喃喃道,“哪里就有你们说的那么好了,要是你们见过他打人的样子,可定要大失所望了……”      “你在咕囔什么呀?”   “啊……没什么……”方盈已经给念兮换上了药,她嘻嘻一笑,又专心致志给慕容宏配药了。      第二日慕容宏依约前来念兮的家中找她,方盈正好还没去医馆,将慕容宏引进了屋来。她知道念兮腿脚不便,给她将所需的东西都备齐了,还给慕容宏沏上了清茶一杯。   慕容宏见念兮坐着不动,觉得有些奇怪,便问:“念兮,你怎么了?”      念兮还没说话,方盈就在一旁接口说道:“她呀,为了去山里采药,把腿都弄伤了,皮肉伤了,胫骨也裂了,哪里还能走动?”   念兮瞪了方盈一眼,推着她道:“方姐姐,你别说得那么严重,我哪里就这般娇弱了?你不是还要去医馆吗,快去吧,快去吧……”      方盈走后,念兮拿出银针要给慕容宏施针,却见他坐着不动,脸上似有愧疚和歉意,他问:“你是为了帮我采药,才弄伤了腿的?”   她嘻嘻笑道:“慕容公子,你别听方姐姐的,真没这么严重,敷几天药,就又是活蹦乱跳了。”      每一次施针,都仿佛经历一次刺骨透心的疼痛,这样的疼痛总是不自禁地令他回想起小时候的那段经历,一闭上眼就是那个寒雪飞扬,冰冻彻骨的冬夜。   “大公子,今日施针之后,回去将这丸药服下,以后每隔一月便服食一颗,对减轻寒症大有好处。”      念兮将手中的白瓷药瓶递给慕容宏,他伸手相接,手掌恰触到了念兮的指尖,他掌间的寒意触得念兮陡然一松手,药瓶便掉在了桌上。   喉咙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屋中寂静,慕容宏心中对念兮自有谢意,她倾尽全力为他治病,更有感动,只是就在刚才那一瞬,心中却生出些不同的感觉,仿佛是蓦然的心动,令他的呼吸也都要窒住一般。      倒是念兮不以为意,拿起瓷瓶笑吟吟地又再递了过去:“公子,可记住了该怎么服药?公子……”   她又叫了两声,慕容宏才将瓷瓶接过,放入怀中:“我记住了,多谢姑娘了。”      “谢什么,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公子怎么还这般客气?”   慕容宏道:“你不也是一样客气,总是喊我公子,更显得生分。”   念兮歪着头道:“那不叫公子叫什么?大哥……?慕容大哥?”   慕容宏淡淡笑着:“也好,总比叫公子听着亲切。”      “呵……原来大哥今日出府是来了这儿,小妹还当大哥真同寒医馆的人不熟,没想到这等贫贱之人却对你喊起大哥来了。”慕容瑶推门而入,冰冷的眼眸刺向念兮,那天她虽对念兮没什么印象,可是知道就是她放了青蛇害得她当街出丑,惊吓而去,今日她来街上,正路过寒医馆,本想去瞧瞧,但谁知在后面的巷子却瞧见了慕容宏的马车,她便找到了这儿。      何安站在门口无奈朝慕容宏道:“大公子,五小姐她……”   “行了,咱们看完了病,也该回去了。”慕容宏站起身来,对慕容瑶说,“五妹,一起回府吧?”   “自然是要回府,只是妹妹心里有弄不明白的事情想要问清楚。”   “有什么要问的,就回府再问。”慕容宏拉着慕容瑶的手臂,要将她拉出屋子。      她素来娇纵惯了,又是个记仇的人,此时哪里肯走,甩开了慕容宏,对念兮说:“你这丫头那天害我出丑,好,医馆我不封,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头道歉。”   慕容宏脸色一沉,拉过慕容瑶:“五妹,不要胡闹。”   “大哥,我可搞不懂你?我可是你的亲妹子,你不帮我,却胳膊肘朝外拐,帮着这个丫头?”她指着念兮,含怒问道。      “此事早已揭过,你一个相府千金,同一个平民女子斤斤计较,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议论相府?更何况爹爹也已同你说过,不要再追究计较……”   “大哥说的好,我是相府千金,她不过是个平民女子。大雍朝素来讲究尊卑贵贱,咱们慕容家更是首屈一指的名门世家,可她一个贫贱女子居然就敢当街捉弄我,这传出去,咱们相府的颜面又放在哪里?”慕容瑶咄咄逼人,半分不让,她扬起脸冷冷望向念兮,“这三个头,你磕是不磕?”      念兮坐在桌前淡淡问道:“磕又怎样?不磕……又怎样?”   慕容瑶坐了下来,一脸高傲地说:“磕了三个头,那天你得罪我的事便就算了,要是不磕,我当日能封你寒医馆,自然也有别的法子让你没法子好好过日子。”      念兮顿了一顿,片刻之后撑着桌子站起来道:“好啊,我磕。”   慕容宏忙过去扶着念兮,说道:“你不用理会,何必真的磕头。”      念兮狡黠一笑:“慕容大哥放心,不过是磕三个头罢了,不伤不损,要是能消了慕容小姐心中的气,倒也值得。”   慕容瑶坐在对面,斜眼望着她,脸上不由现出得意之色,等着念兮向她下跪磕头。      她作势要跪,突然之间,慕容瑶只觉得手背上很痒,挠了挠,却发现脖子里,身上都很痒。而且不抓不要紧,这一抓,那股子痒劲都被带了出来,浑身上下就好像几百只蚂蚁在爬一般,越是挠便越是痒,难受得她从座椅上跳了起来,眼泪都恨不得要下来。   丫鬟雪苑赶忙过去问道:“小姐,小姐,你是怎么了?”   “雪苑,快帮我背上挠挠,痒……好痒……”      念兮瞧着她抿嘴微笑,慕容宏见了妹妹这个样子,再瞧念兮的神情,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小声问道:“念兮,五妹怎么会这样?”   她故作不知,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了,也许是咱们这贫贱人家跳蚤虱子太多,跳到五小姐身上了,不过也是,这样的地方又岂是小姐这样的金枝玉叶来的?”      “咳咳……慕容小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要帮忙吗?”念兮问道。   她痒得挠心挠肺,此时此际倒恨不得有人拿鞭子抽她一顿,痛死过去倒也好受些,眼眶里的泪珠子直是打转,忙道:“好痒啊,你快帮帮忙。”      “可是……小姐不是要我下跪磕头吗?”   “你……你帮我止痒……我就免了你磕头了。”慕容瑶不停抓着,手上,脖子上都被她抓出了几条血红的痕迹来。      念兮故作踌躇问道:“小姐现在这样讲,要是过几日又来找我麻烦,说我这等贫贱之人不识尊卑,还要我磕头或是做别的我不愿意做的事,那可怎么说?”   慕容瑶心里气恼,但这时候实在痒得无法忍受,只能道:“大哥可以做个见证,你帮我止痒,咱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便都……便都一笔勾销了,从此往后,我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五小姐说话可算数?”   慕容宏心中暗自好笑,没想到念兮竟用了这么个法子来捉弄妹妹,他在旁说:“放心,今日我是见证,五妹说的话一定作数。”      他扶着念兮走过去,她假装搭了搭慕容瑶的脉说道:“五小姐身上奇痒难忍,多半只是被虫噬咬,本身倒没什么。”她见捉弄得慕容瑶也够了,便掏出一颗小药丸递给她,“服下它或许能止痒。”      慕容瑶犹豫不敢服食,念兮便作势要收回:“小姐是不信我?难不成害怕这是……毒药?”   慕容瑶谅她也没这个胆子明目张胆地害自己,这时候奇痒难忍,再没有别的法子,只好接过药丸,吞了下去,没一会儿,身上的麻痒之感果然渐渐减轻。      她一个名门闺秀,刚才竟当着别人的面出了这等丑,她知道这个妙目灵动的女子大不简单,更何况刚才她已说了从前的事都一笔勾销,便没道理再纠缠下去,恼火之下,却无处撒气,叫过身边丫鬟:“雪苑,我们回府!”      走出念兮家门,她越想越气,一股子火便都发泄在了身边丫鬟的身上,抬手便是狠狠的一个巴掌,雪苑的脸上顿时浮起了五个指痕。   她咬牙哭着,却不能做声。   “回府!”   “是,小姐……”      大概是因为生气,慕容瑶走出巷口的时候,没看见地上七零八碎堆放的石块,一脚踏上去,脚踝一扭,差一点便摔在了地上。   “小姐小心。”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慕容瑶抬头,这少年眉目俊朗,眼角略含笑意,他扶着慕容瑶站起来,问道:“小姐可摔着了?”   慕容瑶原本对贫寒之人最是鄙视,但这少年虽然衣着朴素,可刚才抬眼之间,却又仿佛被他深邃似潭的眼眸给吸住了,一时间,刚才的怒气不见了几分,只是推开他,带着雪苑欲走。      “慕容小姐!”他在身后喊着。   慕容瑶回过头来,奇道:“你认得我?”      少年微微含笑:“慕容小姐这般人物,大雍城里谁不知道?更何况我与小姐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小姐不记得罢了。”   “哦?你见过我?”      他从袖中拿出一支玉兰头簪,递给慕容瑶:“那日小姐匆匆而去,将这东西落下了,今日物归原主。”   这正是她的发簪,虽说并不是她所有首饰之中最值钱的,却是她最喜欢之物,又是当朝玉贵妃所赠之物,那天不见,她还郁闷了好几日。      她接了过去,给雪苑使了一个眼色,雪苑会意,便拿了一锭银子要给少年。   他婉拒道:“东西本就是小姐的,我怎么能要赏银?这本是分内之事。”      慕容瑶勾唇笑道:“好个分内之事,你倒是个识时务的,那就……多谢了。”   她走了几步,回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在阳光下露出一个蓄谋已久的笑容,回道:“在下孟旭。”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不给力啊~~~~!!!大家多给点花花吧~~~ 11 11、寒冬腊八 ...   屋子里,慕容瑶走后念兮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坐在椅子上揉着肚子。虽说慕容瑶是妹妹,不过刚才那个场景,实在是……慕容宏想着也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念兮,刚才我还真以为你要给瑶儿磕头呢。”   念兮撇撇嘴道:“我才不会给她下跪呢,刚才你也是听见的,可是她说的,从此往后再不追究了。慕容大哥,你这么温文尔雅一个人,可是……咳咳……说句不客气的话,你的这个妹妹,可真是同你一点儿都不像。”      慕容宏笑道:“她是我同父异母的五妹,从小也是被家里惯坏了,性格脾气……难免有些大家小姐的性子。只是念兮,刚才为什么我五妹会突然之间全身发痒?”   她狡黠一笑,托腮说道:“我只是给她下了一点痒痒粉,她痒着痒着,可不就是不记得要我给她磕头了吗?”   念兮不仅精通医理,苗家女子对下毒种蛊更是精通,只是平素她不会轻易拿出来,那毕竟是害人的东西,刚才她趁慕容瑶不注意,在她身上下了那么一点点痒痒粉,小惩大诫罢了。      他们俩坐在屋子里笑着,孟旭踏进屋子,微微一怔,喊道:“念兮。”   “狼生,你回来!”念兮忘了自己的腿脚不便,忙站起来想去迎他,但是腿伤未愈,一起身便是一阵剧痛,一个没站稳,身子便向下倒去。慕容宏站在她身旁,忙伸手捞住念兮的腰肢,将她扶了起来,孟旭走过去,不着痕迹地拉过念兮,朝慕容宏十分客气地说道:“慕容公子今天来治病,不知道可觉得好些了?”   慕容宏淡淡回道:“念兮姑娘医术高明,只怕往后还要再来叨扰。今日时候不早了,在下告辞了。”      孟旭将念兮扶到桌前坐下,看她刚才站也站不稳的样子,就知道她的腿伤还是如此,便皱着眉道:“自己都伤成这样,还要给人治病,你这大夫倒是敬业。这慕容公子得了这么久的病,也是走运才遇上了你,不去医馆,便只给他一人诊治。”   他说话酸溜溜的,念兮笑着揪着他的头发:“狼生,我给他治病,你是不是不高兴?”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你不是说了,他又不是不付诊金。只是念兮,你给方姑娘当了这么久的坐诊大夫,在长平城里也算是小有些名气,这寒医馆从前是怎样我不知道,但你来了之后,生意却是好了许多,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和方姑娘提一提,诊金也该分咱们一些。”   “可是当初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只包吃住,并不收诊金的,如今再同方姐姐提,那岂不是咱们言而无信?”      孟旭揉了揉念兮的头顶,说道:“当初不过是权宜之计,可你可曾想过,咱们自己也该是要有些积蓄才好,总不能一直都依靠着方姑娘吧。”   他虽说的有些道理,只不过念兮总觉得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怎能这样轻易反悔?在苗疆的时候,老羌王一直教导大家,做人首要便是要讲一个“信”字,人若言而无信,便失去了别人对他交心的资格。      她嘟了嘟嘴,扯开话题:“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对了狼生,我爹爹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吗?”   他仍是摇了摇头。   念兮轻叹一口气,这长平城繁华似锦,人流如织,要寻一个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他的爹爹,究竟在哪儿呢?      ***   转眼秋去冬来,腊八节到了。   寒风呼呼吹着,在屋子里向外望去,地面上已经是一片莹白了,大雪纷纷扬扬下着,如同柳絮轻扬。   屋子里起了个暖炉,念兮同方盈围坐在一起伸手取暖。      “方姐姐,真没想到长平的冬天这么冷啊,我在苗疆的时候,可从没见过大雪。”   方盈渥着她的手,替她使劲地搓了搓:“年年都是如此,今年这场雪还算是下得迟了呢,一会儿等孟大哥打回热酒,再喝些暖暖身子。”      腊八粥早已煮好了,在桌上飘香四溢,念兮有些饿了,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朝窗子外面望了望,喃喃念叨着:“狼生怎么还不回来呀?”   才刚说完,门就“咯吱”一声推开了,孟旭提着两户热酒,还有一篮子的烧鸡进到了屋里。      念兮替他拿过东西,又随手给他拍着肩头上的落雪:“狼生,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要是再不回来呀,我和方姐姐可都要以为你自己偷偷藏起来把鸡吃了,把酒喝了呢。”   她开着玩笑,孟旭倒是认真:“我哪敢呀,我就是自己饿着不吃,也定是不能委屈了你的肚子的。”      天寒地冻,外面是北风呼啸,里面是暖意融融。   他们三人一个是孤儿,一个失了双亲,还有一个寻爹不着,在这长平城里互相依靠,倒真像是一家人。   喝了粥,几杯暖酒下肚,方盈的脸上就已经泛出了些微红,念兮酒量比方盈稍好一些,只不过也不是什么能喝的。      光是吃饭喝酒太没意思,念兮便提议:“咱们别这么闷声不响的吃粥喝酒,方姐姐,咱们想点能助兴的,吃也吃得热闹些。”   方盈沉吟片刻,说:“那些风雅文人倒都是喜欢行个酒令什么的,只是咱们不是什么文人,要行酒令只怕倒是胡闹一番,不如咱们一人讲一个故事,谁要是讲得好,就赏一杯酒,讲得不好,就自罚一杯,你们说好不好?”   念兮拍掌笑道:“那岂不是不管讲得好与不好都是要喝?”   方盈说:“本就是助兴的,咱们又不是定要分个高下的。”   孟旭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个主意甚好,立刻赞同:“好,就依方姑娘说的。”      方盈想了想说:“既然是过节,那咱们就讲些开心的事儿,从我开始,每人讲一件最高兴的事,好不好?”      念兮和孟旭都放下了筷子听方盈缓缓说道:“我最高兴的事,是在我七岁那年。那时候医馆的生意还算不错,爹爹和娘亲也都在身边,那一年的上元灯节特别热闹,我同家人一起到长平的街上去看灯,我还记得有一家卖糖人的铺子,我吵着要买,爹爹就给我买了三个糖人,一个像我,还有两个是大人模样,就像是爹爹和娘亲,我当时可高兴了,舍不得吃,放在怀里揣了好久。只是后来……爹爹得了病,我们就再也没在上元节出去看过灯了,那一天灯火璀璨,欢声笑语,是我到现在一直都记得的。”      方盈一边说着,想起了已经过世的父母,不由便湿了眼眶。   “不算不算……”念兮给方盈面前的杯子里斟上了一杯酒,“刚才说好了都是讲高兴的事儿,可方姐姐你倒好,把自己都说哭了,该罚。”   方盈抹了抹眼泪,饮了杯中之酒,轻叹道:“是我不好,原本是说高兴的事儿,怎么说着说着就思怀起来了。念兮妹妹,该你说了。”      念兮灵目微转,说道:“我高兴的事儿可多了,从前在苗疆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回跟着外公一起翻过天珠山去给一个汉子治病,他病得很厉害,肺里都积了水,脸色也是蜡黄蜡黄,他的妻儿在一旁泣不成声,后来我跟外公在那儿呆了整整五天五夜,连眼都没合,终于把那汉子救了过来。那一次,看到他醒过来,终于没事的时候,我觉得那是我一生之中最高兴的时候。其实到了长平,同你们在一起,能在寒医馆里治病救人,我觉得每一天都是过得很快乐。”   她看了看孟旭,心中漾起一丝甜意,从苗疆到长平,山迢水阔,可却没想到会遇上他。原本只是结伴而行,可是这几个月的光景,她在心里已是再不能撇下他,如果要说现在最令她快乐的事,那也许就是同他在一起,每一日,每一刻……      念兮自赏一杯酒,然后望向了孟旭。      他转着手中的杯子,思绪不由回到过去。      小时候在孟家村,从他记事开始,在他身边其实有过一个养父。养父整日都喝得醉醺醺的,说自己是喝了母狼的奶才能活下来,他给他起名狼生,有时甚至直接就喊他“小畜生”。   他每日里被逼着去偷钱,偷不到便被狠狠地打,有时候喝醉了,他就在村子里到处去说狼生是母狼生养的孩子,从那时候起所有的人都对他白眼相向,没有人再看得起他。他能忍受他酒醉之后非人的毒打,可却不能忍受在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做人。在他七岁那年,在某一个风雪之夜,趁着养父喝醉,狼生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子捅进了他的喉咙……      小小年纪的他,那时候竟然不慌不乱,沉着地将他的“养父”的尸体拖了出去,扔在了院子的枯井里……   那也许是他从小到大做过最大胆的事,可在杀了那人之后,狼生的心里却突然无比轻松喜悦,那一天他第一次笑了,如果要算,这不知道算不算是他最开心的事?      他出神想着,念兮叫他:“狼生,狼生,怎么愣住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我从小天生天养,只吃过苦,没享过福,高兴的事一件没有,不高兴的事倒是能数出一箩筐。如今能有屋檐遮头,能和你们两个坐在一起吃粥喝酒,已是最大幸事。最高兴的事,对我而言,在将来,不在现在,我既是大好男儿,自应去争取我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才是人生真正的快乐。”   他仰头饮酒,目光沉沉,念兮微微一怔,醉眼迷离之中,她看的仿佛不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狼生了。      方盈不胜酒力,已经趴倒在了桌上,念兮的头也有些晕晕的,她走过去想扶方盈,拍了拍她轻声喊道:“方姐姐,方姐姐……”方盈只是嗯了一声,侧头又趴着睡去了。   念兮想喊孟旭一同帮忙将方盈抬到里面床上,一回头,那清峻的面容便就在眼前。      他轻轻握住念兮的手,她的眼中迷蒙着氤氲的水汽,脸上一片酡红的醉意,他靠的那么近,那么近,几乎就要贴上她的脸颊。   欲要低头,却反被他手指挑起了下颚,他的唇极薄,却透着刚毅的线条,落在念兮的眸中,一阵悸动。   她的呼吸暖暖拂在他的脸上,心际蓦然兵荒马乱。      “狼……狼生……”她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孟旭已经低头含住了她的双唇,轻轻柔柔,辗转吸吮着她唇齿间的甘芳。起先念兮完全愣住了,直到他留恋于她唇间,迷离忘情之时,念兮才下意识地将手环住了他的腰。   她是喜欢孟旭的,虽然不知道是从哪一刻便有了这样的情愫,可是当他吻上她的唇,当他用这种方式叙说着自己的爱意之时,念兮可以更加地肯定,她是喜欢着孟旭的。      柔情辗转之间,她低声嘤咛,喉间轻唤:“狼生……”外面天寒地冻,可不知是屋里的炉子烧得太暖,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的身上竟感觉无比的灼热。   孟旭也似乎沉醉了一般,一边吻着,一边伸手便向念兮腰间探去,轻轻一扯,便将她的腰带扯落在了地上。      她虽是个不拘小节的苗疆女子,可这时候却也知道要发生什么,立刻便清醒了过来,推开孟旭道:“不……不行……”   “念兮……”他贴着她的脸,轻轻喘着气,“念兮,你心中可是有我?”   她含羞点了点头,娇媚的脸上是点点笑意。   “那为何要拒绝?”   念兮将衣上的腰带束好,含情娇怯地说道:“如今不行……等以后……等以后我找到了爹爹,让他给我们做主,等成亲了再……”   “那若是一时间找不到你爹爹呢?”孟旭问。   “那……你就随我回苗疆,让外公做主。”      他轻叹一声,将念兮揽在怀中,抚着她的柔柔青丝喃喃道:“念兮,我孟旭绝不负你情意……”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吃到了香辣蟹了,嘿嘿,作为吃货的妖妖表示无限满足啊~~!!就是四个人六只蟹似乎有些少了,咳咳……下次要多点些。 今天准时更文,嘿嘿,大家给些鼓励吧! 12 12、街头纷争 ...   自过了腊八节之后,念兮每每见到孟旭,心里便有了几分异样的感受,又想起那一晚在暖炉饭桌边他的低头一吻,脸上便总像要烧起来一般。第一次初尝情之滋味,念兮同其他的女孩儿都是一样,见不到的时候,心里便总是多惦念着几分,每日孟旭出去送药材、或是做别的事情,她便格外盼着他能早些回来。      孟旭本就是个聪明之人,从前在山野乡间因被人瞧不起,才会落魄潦倒,如今到了长平,他已不是过去的狼生。   长平城又是大雍都城,繁华自不用说,在这里呆了几个月,人情世故渐渐通达,如今的孟旭衣食不愁,心底却开始向往另一种生活。      他原本是出来帮方盈送药材的,回去的时候,路过一家铺子,虽卖的是些便宜的首饰,倒也瞧着别致有趣。孟旭看上了一对月牙儿形状的耳坠子,手工精巧,便掏钱买了下来,心想着若是念兮戴上,一定很是好看。      外面吵吵嚷嚷,他走过去看,只见那街道的正中已经围了不少人,原来是有两个汉子正起着争执。      其中一个黑面汉子说话亮如洪钟,冲那白面书生打扮的人吼道:“张文亮,你别道老子怕你?!你出言讥讽我家将军,是活腻味了吗?”他一把揪住那书生的领子,抡拳便朝他的脸上招呼了上去。   这书生个头、力气都没他大,却没想到他还真的就揍了下来,脸上立时便是一大块的青紫。他踉踉跄跄站起身来,指着黑脸汉子怒道:“宋三,连我你也敢打?”   “打你又怎的?老子在战场上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一个只会满嘴胡言乱语,狗仗人势的奴才我怎么就打不得了?”      孟旭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黑面汉子好生眼熟,此时听他喊道“宋三”这才想起,那日他同念兮在万里江渡头边遇到的那群士兵里,便有这人。他跟在那个青铜面具的将军身边,也是他手舞着鞭子,狠狠抽在他和念兮的身上。   孟旭望着他的眼神,顿时便带上了几分怨怒。      “让开,让开!”   长平街道的东侧来了一群手持寒冰利刃的军中士兵,为首那人身穿黑铁铠甲,一双碧绿的眼瞳中满是霸道和傲气;长平城的西面也来了一群人,走在最前的是身着青衣,手摇折扇,一副天下人皆不如我眼的傲慢神色。      这两拨人一来,刚才还指指点点沸腾喧哗的人群顿时都安静了下来,都不敢再做声。   那青衣公子,见了裴冲,一点惧意也没有,他手下的人过去将那白衣书生扶了过去。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意,朝裴冲问道:“裴大将军,你的人当街闹事伤人,可是你准许的?如此不将我大雍朝的王法瞧在眼里,又可是你教导的?”      裴冲的脸色有如寒冰,那日孟旭亲眼所见他率兵进城门之时的盛况,就连皇上也要敬他三分,亲自相迎,这青衣公子居然敢这般同他说话,想来也是个大有来头的人。   那宋三没等裴冲发话,就站过去说道:“二公子说话夹枪带棒,我宋三打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同将军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更何况是这小子先出言不逊,对我家将军不敬,我才打得他。”   “宋三,退下……”裴冲在他身后冷冷发话。      孟旭低声问着一旁围观的人:“这青衣公子是什么人,为什么连裴将军也都要让他三分?”   知情人赶忙小声接口回道:“那是慕容家的二公子慕容腾,若是旁人谁敢同安庆侯当街对峙?”   “是啊是啊,整个大雍,也只有慕容相府和洛相府的人才敢同裴将军这样说话呢。”      难怪这青衣公子一看就是个有来头的人,原来是慕容家的公子。      裴冲走到慕容腾身前,瞥了一眼他身后那个满脸青紫的书生,说:“二公子,今日之事刚才宋三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你府中的人先挑衅惹事,宋三纵有不是,也是被你的人所激怒,情有可原。”   慕容腾迎上他的眼神,一点也不退让:“安庆侯,你是想要包庇下属?”      “宋三的过失我自会管教,你手下的人看病治伤,不管多少汤药费,尽管到我府上来取便是。”裴冲气势压人,带着那黑面汉子宋三便要走。   “裴冲,你站住!”慕容腾将他喝住,“按照大雍律法,伤人者杖责五十,如今这么多人看着,你可是要视大雍律法于无物?”   裴冲冷睨他一眼,“废话!”他根本就懒得再同慕容腾纠缠,更何况刚才已经都把话说的很明白了。      “等一等!”人群中有人喊道。   孟旭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就这样喊出了声来。不光是周围围观的百姓,慕容腾和裴冲也都一齐向他望去,不知他究竟要说什么。   他走上前去,朝慕容腾和裴冲拜了下去,然后说:“两位大人,刚才的事情小人都看在眼里,是非曲直黑白可否听小人说一说?”      这样的事情倒是从未有过,他们两大世家在这里剑拔弩张,竟还有个不要命的小子敢上前来淌这滩浑水,倒真是个胆大包天的。   慕容腾反正已经输了一筹,勾勾嘴角道:“也好,既有个人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咱们也就听一听。”      裴冲看着这个样貌清峻,眼神桀骜的少年,觉得似曾相识,但又记不真切,只觉得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似有怒意,但只是一抹而过,随即便又神色如常。   孟旭说道:“刚才小人在这儿买东西,瞧见了两位大爷。”他指了指宋三,“这位就一把揪住了那白衣公子的衣领,说,你可是活腻味了!然后便抡拳打了过去,至于这位白衣公子,之前却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被打倒在地后反问了一句,宋三,你连我也敢打?”      慕容腾听他帮自己这边说话,不由露出了笑意,而裴冲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他朝孟旭问:“之后又是怎样?”   孟旭回道:“之后那位黑面大爷就当街吼道,打你又怎的?老子在战场上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我怎么就打不得了?”      宋三本就是个火爆脾气,立刻便冲了起来:“你胡说!当时明明是张文亮这小子先开口辱骂我家将军的,你如今分明就是偏帮。”   慕容腾冷笑一声:“宋副将,真是可笑,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不过是个瞧见实情的路人罢了,有必要偏帮吗?喂,小子,你可听到了张文亮有辱骂裴大将军的话?”   孟旭的语气十分肯定:“没有,从始至终,这位公子没说过裴将军一句不是。”   慕容腾眼神缓缓朝周围之人扫去,其他的百姓哪里敢出声,不论说什么都只会得罪他们中的一方,都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一下子,慕容腾便占了上风,不由得意:“安庆侯,大雍朝最是重视律法,更何况你们军中还有军令,今日这件事可不是几两汤药费便能揭过的,你倒是说说该如何处置?”   裴冲知道他故意刁难,但当着众多百姓之面,他又不好再行包庇。负在背后的双手早已握成了拳,宋三倒真是条汉子,走上前去在裴冲面前跪下:“将军,今日之事属下断不敢叫你为难,属下愿受这五十杖责。”   “宋三……”裴冲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肯这般,心头之火虽盛,但突然之间冒出一个孟旭,他根本就无可奈何。      慕容家本就与裴家政见不和,他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在朝中也有不少支持他的大臣,这些早已成了慕容元正的眼中钉、肉中刺,今日这件事看似是张文亮和宋三当街的一场纠葛,但实际上从裴冲和慕容腾出面后,便早已成了裴家和慕容家的一场争斗了。   慕容腾生性倨傲,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他立刻便差人拿了刑杖过来,竟是当街就要打。      他将刑杖交给裴冲:“安庆侯,宋三既是你的人,这杖责便由你来执行,我们其余人不过做个见证,也好让大家知道你安庆侯绝不是个徇私枉法的人。”   裴冲的碧澈双瞳中恨不得就要烧出火来,狠狠盯着慕容腾,终于还是接过了刑杖。      这五十棍就是宋三这等在战场上磨砺过的人也是难以禁受的,裴冲亲自执杖,当着百姓之面,又不能轻着来,每一下都是结结实实地打到了宋三的皮肉之伤。   宋三一直强忍着,咬紧牙关,一声未吭,直到打完之后,才瘫倒在了地上,被手下的士兵抬了回去。      裴冲愤而将刑杖扔在地上,冷冷说道:“慕容腾,如今你可满意了?”   慕容腾似笑非笑,拱手回道:“不敢,不敢,安庆侯今日当街责罚这等不守规矩的兵士,如此公私分明,实在令大家叹服。”      裴冲临走之前,望向孟旭,他心里知道以宋三的个性若不是有人事先挑衅,他绝不会罔顾法纪就这样动手的,这个年轻人到底和宋三有什么过节,却要这样冤枉他?   他愤愤而去,一场纷争也就此结束,周围的百姓瞧了热闹,也都走的走,散的散,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慕容腾带着手下也要离去,却被孟旭挡在了前面:“慕容公子,请留步。”   “哼……”慕容腾玩味地打量了他一番,掏了一锭银子要赏给孟旭,他却并未伸手相接,而是说道:“慕容公子,在下刚才并非不识实务,而是心中仰慕慕容公子,才出言相帮的。”      “哦?”慕容腾停下脚步,觉得这个年轻人倒是真有些不简单,刚才那样的场面,一方是慕容家,一方是裴冲,换了旁人只怕早就心惊胆战,哪里还敢多嘴半句?他刚才侃侃道来,才令自己占了上风,如今这番话又可见他并不是个愣头青小子,倒似乎是另有所图。   “仰慕?你仰慕我什么?”      孟旭拜道:“世人都知当今大雍朝慕容家乃是第一名门,二公子更是人中龙凤,在下斗胆想跟随二公子,为公子出力。”   “你想跟着我?”   “正是,还望二公子成全。”这是他的机会,慕容宏虽与寒医馆与念兮都有交情,但是几次接触下来,他分明就是家中的一个闲人,根本就不过问任何事情,而慕容瑶高高在上,不过一支玉兰簪子,他也没有机会接触,今日遇到慕容腾是机缘巧合,可孟旭知道,机会往往稍纵即逝,他必须要牢牢将它抓住。      慕容腾沉吟片刻,爽快说道:“你也算是个识时务的机灵人,好吧,从明日起,你就同我手下这些幕僚一起住到听墨阁,往后,你便是我慕容腾手下的人了。”   孟旭喜不自胜:“多谢二公子!”      从明日起,从明日起他就开始进入慕容家了,虽然只是最低的一层,可对孟旭而言,这至少是个开始,而往后,他相信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智慧,他想要的一切都会一步步都得到的! 13、初入相府 ...   冬夜寒凉,孟旭回到屋子的时候,念兮和方盈都在等着他一起吃饭,今儿起了个炉,虽是粗茶淡饭,但都是热汤热水,几碗下去,身上顿时便暖和了起来。   方盈吃过晚饭,还要去清点一下药材,念兮便在屋子里收拾着碗筷。      一对琥珀色的月牙形耳坠子晃在她的面前,念兮惊道:“呀,这是什么?”   “瞧着衬你,我就买了下来送给你,喜欢吗?”孟旭眉角漾着微微笑意,柔声问道。      这对月牙儿耳坠小巧别致,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饰物,可念兮瞧着却是心里喜悦,格外高兴,她伸手接过,盈盈月华衬在手心,礼轻情意却重。   孟旭替她戴上,轻轻绾起耳边的发丝,笑着赞道:“真好看,这坠子若是戴在旁人身上,只怕就少了这分灵动了。”   她的脸有些微红,可唇边却满是笑意,伸手摸了摸耳坠:“孟大哥,多谢。”      他在她身边站了很久,帮她一起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了,虽是最平常的家务事,可这暖暖的屋子里他们俩一起做着这些,那感觉平淡却又温馨。   很久,他突然在她身后说了一句:“念兮,明日我就要搬出去了。”      “搬出去?”念兮回头,吃了一惊,“为什么好好的你要搬出去?”   “我说过,不能老在这儿白吃白住方姑娘的……”      “可是……可是你不也帮医馆做着杂活吗?”念兮怎会料到他会突然提出这个,从万里江边一直到长平城里的几个月光景,他们朝夕相对,从没分开过,在念兮的心中,孟旭早已是她的亲人了,他突然说要走,念兮除了吃惊之外,心里竟有些七上八下的感觉。      孟旭轻揉着她的头:“我搬出去是因为找到了事做,你放心,我虽不住在这里,但还是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你找到了事做?是什么?”   “是给慕容二公子做事,算是……算是帮他出主意的吧。”      念兮的脸色凝了一凝,虽然她这些日子同慕容宏已经很相熟了,可是对慕容家却仍是没有一点儿的好感,尤其是那个五小姐慕容瑶,仗势欺人,总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就一点儿也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而如今狼生却是要去这样的人家里做事,她顿时心情有点沮丧,摔了手里的抹布,坐了下来嘟起了嘴。      “念兮?”他喊着她的名字,也看出了她脸上的不悦,“你不高兴?”   “要做事哪儿都能,可为什么却偏要去他们家里?你没听长平城里的人说,他们家里的人都是趾高气昂,眼睛长在头顶的,你要去慕容家,我自然不高兴。”念兮托着头,偏过了一边。   “那慕容宏也是如此?”   念兮嘟了嘟嘴:“慕容大哥除外。”      孟旭坐到念兮身边:“你也说了,会有例外,我不过是去做事。在长平城里,想要出人头地自然要有一个好机会,如今我找到了这样的机会,念兮,你该替我高兴才对啊。”   她咬了咬下唇,可仍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她一直觉得现在这样多好,为什么要改变呢?   “到了那边认识更多的人,我也可以想办法帮你打听你爹爹的下落啊。再说了,念兮,若有一日我能出人头地,一定也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孟旭安慰着她,也许他此刻最在意的就是念兮的感受吧。      她知道孟旭的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再劝也没有什么用。好半天,终于回过头来喃喃道:“那可说好了,你一定要经常回来瞧我和方姐姐,可不能一富贵就不能将我们忘了。”   她本是玩笑之言,可孟旭的神情却是无比认真:“念兮,我自然不会,无论什么时候,我心里都有你。”      孟旭第二日搬出去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走,他来的时候身无长物,走的时候也是两手空空。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头脑和双手,慢慢的,什么都会有的。      他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念兮所不能阻止的。第二日,念兮将他送到了慕容府门前,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高门深院,里面的天地很大很大,可是站在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楚究竟里面是个怎样的光景。      她仍是有些依依不舍,虽说从医馆到慕容府并不是很远的距离,但是从此往后三人坐在一起吃饭说笑的日子只怕就会很少了,毕竟还是很舍不得的。   “念兮,我进去了。”他仍是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   “嗯,狼生,你自己要小心。”她目送着孟旭的背影走进了慕容府,当朱漆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念兮的心中蓦然有些淡淡的刺痛,仿佛从此以后,这道大门便将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慕容腾的听墨阁在他所居住的裕园西侧,因为内院院室之别,又正是在大门和二门交界之处,平素慕容腾的幕僚都住在里面,白日里商议要事十分方便,晚上二门上了锁,也不会扰了内院家眷。   孟旭被仆人带着,从大门进去,穿过曲风亭,正往听墨阁那边走去,走到亭边之时,孟旭的脚步顿了一顿。      院中雪映红梅,一个女子正披着白狐大氅在梅枝下折着花,也许是她想要摘的那枝红梅太高了,她伸手却够不着,脸上不由有些沉了下来,朝身边的丫鬟说道:“快,替我将那枝红梅摘下来。”      雪苑的个子也不高,跳了几下也没够到。她伺候慕容瑶也真是不容易,这个五小姐不讲道理不说,有时候一个不顺心如意便会对她掌掴训斥,人说伴君如伴虎,只怕就是伺候皇帝也比伺候着这个五小姐要更容易些吧。      雪苑垂着头,战战兢兢回道:“小姐,奴婢……奴婢够不到。”她脸上顿时现出不满之色,“你够不到就给本小姐想办法够到,傻站在这儿做什么?”      “五小姐。”   慕容瑶回头,雪地之下,那个穿着布衣的男子正谦恭站在她身侧,她愣了一愣,随即想起似乎前几日在寒医馆后面的巷子曾遇见过他。   这少年,深眸如潭,嘴角似乎总是挂着那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些许说不清的意味,仿若恭敬,又似有情。      她虽从来看不起布衣寒门,可对着孟旭,却一点也不讨厌,甚至愿意停下来同他说上几句话。   “怎么是你?”慕容瑶挑了挑眉问道。      领路的长随原本见孟旭无端端停下来同慕容瑶讲话,早就心惊胆战,只是慕容瑶如此和颜悦色同一个平民百姓说话还真是生平头一遭,那长随忙道:“回五小姐,这位孟公子是二公子吩咐带进来安置在听墨阁的。”   “哦,原来是二哥的幕僚。”慕容瑶恍然点了点头说道,随即便转过了眼神不再看他。      “五小姐是想摘那枝头上的梅花吗?不知可否让在下代劳?”孟旭低言浅笑,走上前去,他本就身材颀长,轻轻一跃,便折下了那支在冰雪之中傲然怒放的红梅。   慕容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将花接过:“有劳了。”   “红梅固然开得美丽,但这冰天雪地却有比梅花更美的风景。”孟旭似乎言外有意,慕容瑶怔了一怔,她肌肤胜雪,手握红梅站在这里人比花娇,就连雪苑也听出了孟旭这话是在夸赞慕容瑶的美貌。      她淡淡笑了笑,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之前你帮我找到了发簪,今日又替我折梅,看起来本小姐是欠下了你的人情了。孟公子既是也住在府里,那往后恐怕还会有机会相见的。”   是啊,总会有机会的。孟旭看着慕容瑶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想着。      如今的他已经踏进了慕容府,慕容腾也好,慕容瑶也好,都是他可以借以出人头地的依附。就像念兮说的,这府院这么大这么深,进来容易可立足却是一点也不简单,他的掌心握成了拳,在冰冷的雪地中站了一会儿,冷风如同刀刃一般在他的脸上划过,刺骨的疼痛。   他想要达到的塔顶如今还看不成形,可是他依然相信,只要一步步地往上走,也总有一天会得到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慕容腾今日并不在府中,听墨阁中的一群书生幕僚正在里面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屋子很暖,里面坐着十多个人,有的坐在一边读书,有的几人凑在一起似乎在谈论着什么,还有几个看起来是清闲无事的,烫了热酒,在一起吃着卤好的花生米说说笑笑。      孟旭进来之后,大家都安静了片刻,朝他瞧了一眼,随后便又恢复原状,各忙各的,没有一人上前同孟旭说话。   那长随也只是负责将他带进来,孟旭在这偌大的听墨阁中,却只是一个被其他人所隔离排除的人,没有替他引见,甚至他连一个介绍自己的机会也没找到。      好不容易,在听墨阁的西侧书桌边,他瞧见了一个还算熟悉的面孔,那是昨天在街上被宋三揍得鼻青脸肿的书生——张文亮,他正和几个戴着方巾的文士正在一起谈论前几日皇上御批的奏折。   孟旭走到了他跟前,想要出言请他帮忙引见,便道:“这位大人,不知可还记得小弟?”      张文亮停了下来,瞅了瞅孟旭,半晌才道:“哦……是你啊,真没想到二公子还真让你来了听墨阁。”   孟旭微微垂着头,张文亮此言一出,边上几人便问道:“是二公子让你来的?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他拱手回道:“在下孟旭。”      “孟旭……孟旭……”几人口中喃喃念着,只觉得这个名字甚是耳生,纷纷问道,“姓孟的……你可是御史大人孟焘的族人?”   孟旭摇了摇头。   “那一定是才华横溢,得人举荐的了?”   他仍是摇摇头。   张文亮呵呵笑道,摇着手道:“你们别再问了,这小子怕是没什么身世背景,不过是在路上仗义执言了几句,又脸皮够厚,求着二公子将他收到门下,这才让他来了听墨阁。我昨日还当二公子不过是开玩笑罢了,谁知……呵呵……谁知他今天倒是真的来了。”      孟旭这才明白,原来能进听墨阁中的人都是有一定的背景的,慕容家之所以能成为大雍朝至尊无上的名门望族,除了自身的地位之外,还有一群朝臣在身后当着柱石,而他们之中的不少子侄,便在慕容腾所设的这个听墨阁中。   像他这样的寒门百姓,居然也能踏进听墨阁的大门,不仅让众人感到惊奇,而且打从孟旭进来的第一天,所有人对他都只是一股鄙夷的神色。      他低下的头仿佛被压着千斤巨石一般,可是既然已经进来了,那就断没有退缩的道理,他会走下去的,一步一步,即使被冷漠地嘲笑,他也会坚持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今天晋江服务器维护,抽搐的异常厉害。不过既然答应了大家日更,那就尽量不食言。评论可能会很抽,好像只有手机JJ是可以发评的,留不了评的各位也没关系,你们能来看,妖妖就很高兴了。另外,等服务器维护好,不抽之后,妖妖会不定期的双更奉上,明天开始就要上自然月榜了,各种压力,也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吧,谢谢!! 14 14、孟旭被囚 ...   在听墨阁里,大约共有十二个幕僚,青年才俊,要臣子侄,他们各有各的小圈子,唯独孟旭只有一人。好在他自小就习惯了受人白眼,这点小小的冷漠鄙夷对他而言,其实并不算什么。      慕容腾第二日来了一趟听墨阁,他收到皇上手谕,要前往安阳视察寒潮之后的民情,这一去来回便大约是一月的功夫。   他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孟旭,指着他问道:“对了,你是叫……”      “回二公子,在下孟旭。”   “孟旭……既然你已经来了听墨阁,往后就要好好为本公子出力,在我听墨阁中都是擅于出谋划策之人,本公子可没有兴致养一个闲人。”   孟旭低了低头,恭敬回道:“是。”      慕容腾这次去安阳,带了阁中的三个幕僚,孟旭没什么事做,就在阁中读书习字,他从前虽没读过什么书,但好在天资聪颖,又跟方盈认过一段时间的字,如今闲来无事,便如饥渴之人一般拼命地读着阁中的藏书。只是落在旁人眼中,却仍是暗地的嘲笑。      孟旭走后,他在寒医馆那边的屋子便空了出来,原本三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如今却只觉得一阵空虚寂寥。见不到孟旭,念兮坐诊的时候都有些神不守舍,各种的不习惯。方盈拿她打趣:“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看你呀,一天没见着孟大哥,茶不思饭不香,连笑容都少了几分。”      晚上起了风,念兮想着孟旭原来住的屋子木头窗户有些破损,想过去将它关好了。屋子里黑漆漆的,里面的床褥铺盖仍然都在,她轻叹一声,狼生呀狼生,你可真要记得常回来看我才是。      “念兮……”身后有人唤着她的名字,她身子怔了一怔,恍如在梦中一般,回过头去,脸上的笑容层层绽放。   “狼生!”她欢喜地叫道。孟旭手里提着一壶酒正站在屋门口朝着她微微笑着。      点起了火烛,又起了暖炉,这屋子里便顿时暖了一些。   “方姑娘呢?”狼生问。   “方姐姐已经睡下了,我还没问你呢,你不是住在慕容府吗,怎么这么晚还出来?”      孟旭微微苦笑,喝了一口热酒暖身:“二公子去安阳了,他既不在,听墨阁便也没有管得这么严,大家都趁这个机会,有的去喝花酒,有的回了一趟子家。”   “喝花酒?”念兮问道,“什么是喝花酒?”   孟旭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就是去找风尘女子,你呀,还真是什么都要问。”      念兮脸上一红,笑吟吟地反问孟旭:“狼生,那你怎么不同他们也一起去喝花酒呢?”   “你倒是希望我去?”   “当然不是。”念兮忙道。她顿了顿,见孟旭一个人坐在一旁自顾自地灌酒,不由伸手捋了捋他有些微皱着的眉头,问道,“狼生,你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放下手中酒壶,叹息着说:“念兮啊念兮,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只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你若是在慕容府过得不开心,不如还是回寒医馆吧,我们三个人在一处,凡事都有商有量,岂不是很好?”   “既然已经踏出这一步,又岂有回头的道理……”孟旭摇了摇头,望着念兮心中微动。在听墨阁里放着四五个暖炉,那么大的屋子,却被烧得格外暖和。这屋窑破旧狭小,可却阵阵阴冷侵骨,风雪稍大些就似乎要抵受不住。   他受惯了苦,知道在最底层被人欺凌侮辱,被人瞧不起的滋味,高门大院和寒屋破窑,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只是他想要带着念兮一起,他们曾经共过患难,往后他也要同她一起富贵。      “念兮……”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将那冰冷通红的手掌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不会很久的,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我亲手争取的一切,念兮……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不对……?”孟旭似是有了些醉意,眼神迷离,手掌轻轻抚过念兮的脸庞,仿佛有着千言万语想要说一般。      她不由想起腊八那晚的情形,他将她轻揽在怀,耳边呢喃私语,清扬的声音如同山间泉水潺潺流过,他说,念兮,我孟旭永不负你情意。   只为这句承诺,天涯海角,水阔山遥她都不会弃他而去,也无论他将来面对的是怎样的困难,她也定会不离不弃。   “是啊,狼生,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一直都在……”      直到外面起了鸡鸣,孟旭的酒劲才渐渐缓了过来,念兮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他从床上拿了一条毛毯给她轻轻披上,不敢将她吵醒,小声地出了屋子。   冬日的清晨,天也亮的晚,走出寒医馆的巷子,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冷风刺骨,孟旭将身上的衣衫更加裹紧了些,步子也不由地加快起来。昨晚他想着念兮,更想找人说说心里话,不知不觉就提着酒回到了寒医馆。如今,酒醒了,他的脑中也明晰了起来,他要回去,回到慕容府,那些人虽然都与他格格不入,但是这两日侧耳旁听却仍是让他学到了不少东西。   不在乎过程是怎样,重要的是结果。他的许诺,他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景,这些,都会一一实现的。      孟旭正走着,突然之间眼前一黑,一个大麻袋将他的整个头都蒙了起来,他想要挣扎呼喊,脖子后面被重重一击,清晰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身子很凉,整个人都倒在了冰冷的地下,他用双手支撑,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      面前灯火通明,这间石室很大,两边都站着身着黑甲的士兵,最上面的座椅上,一个青年将军正坐在上面,沉静地看着他,那对碧澈的瞳眸中,闪着微微狠刺的目光。   “你叫孟旭?”   裴冲没有穿战袍的时候,看起来就同一个温润公子一般,他淡淡地问着,仿佛此刻的孟旭不过是他掌心中的一只蚂蚁一般。      看到他之后,孟旭的心也不由沉了下去。   裴冲一步一步走下石阶,走到他的身前,眉角微挑,问道:“你这小子胆子倒是不小,不过是个医馆打杂的,居然敢当街污蔑我麾下的宋副将?”   “将军明鉴,那天……那天在下所说都是实情,绝无半句虚言。”孟旭沉着答道。      一阵寒光闪过,冰凉的刀刃就架在孟旭的脖子上:“你若真是说的实情,我今日绝不追究,但那天明明是张文亮出言侮辱本侯在先,你却一概掩过不提,害我宋副将当街被杖责五十,这口气本侯绝对咽不下去。”   孟旭的身子微微颤着,只要喉头上的这把刀再向前送上一分,他便会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将军……也许……也许在下当时并没有听清,还请将军饶恕。”   裴冲哼笑了一声:“没听清?若你真是个路人仗义执言,就算没有听清,致使宋三受刑,本侯也不会怪责,可你如今寄身听墨阁,为慕容腾那小子办事,我只能说当日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谋远虑,只怕为的就是攀上慕容家这座靠山吧。”      他早就将孟旭的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今日在寒医馆伏击将他抓来,只怕也是早就安排下的。   孟旭知道再狡辩也没有用,问:“将军今日……是要杀我?”   “杀你?”裴冲冷笑一声,将手中钢刀放了下来,“我裴冲只在战场杀敌,要是就这样杀了你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岂不是遭人耻笑?只是我素来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你这般算计,定是要教你吃些苦头的。”   他顿了一顿,冷冷的目光扫向孟旭,朝一旁的士兵吩咐道:“来人,先将他押到水牢看管,等到一月之后慕容腾回京,我要他亲自上门来跟我要人。”      ***   念兮在屋子里醒来后,揉了揉眼睛,外面已经微有太阳的亮光了,昨夜的酒壶仍放在桌上,可是孟旭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看了看屋子外面,雪地上是浅浅的两排脚印,他已经走了,回去了,可是下一次再见他却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她收拾了一下屋子,想起前几日连夜给他做了一件披风,可昨晚怎么就忘了拿给他,好在明日慕容宏会过来,到时候就托他转交一下吧。   慕容宏自然是答应了下来,虽说他平素不去听墨阁,不去管这些事,但既然是念兮开口相托,他也就勉为其难走了一趟,只是却并没有见到孟旭的人影。      慕容家想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自然不是件难事,很快慕容宏便收到了消息,原来孟旭得罪了安庆侯,被关在安庆侯的将军府里。   他知道念兮很是在意孟旭,只是这件事情牵扯到裴家,却已是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之外。      两日后,慕容宏将那件念兮亲手缝制的披风带了回去,又亲手交还给了她。   念兮愣了愣,问:“慕容大哥,怎么袍子没有给狼生吗?”   “他此刻并不在慕容府中。”      念兮有些不明白,问他:“不在慕容府中,那他去哪儿了?”   慕容宏沉吟片刻,还是告诉了她:“孟旭不知怎么会得罪了安庆侯,如今他被裴冲囚在府中,除非二弟一个月之后回来亲自去向他要人,否则……”   “否则怎样?”念兮心中一沉,想起那个所谓安庆侯便是那凶狠嚣张的青铜面具,就不寒而栗了起来。他突然之间抓走了狼生,是因为想要报复当日小青咬了他的“闪电”吗?      “否则只怕是不会将他放出来了。”慕容宏见念兮神色间满是担忧,想要安慰可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知道孟旭刚入听墨阁,时日尚短,对慕容腾来说,并无什么用处,更何况他出身贫寒,慕容腾会不会为了他这么一个人去向安庆侯低头,实在是很难说。   于是,话到嘴边,仍是咽了下去,只是轻轻拍了拍念兮。      “慕容大哥,你既是慕容家的大公子,一定有办法救狼生出来的是不是?”   她恳切望着慕容宏,希望他能点头。可慕容宏有心无力,只能轻叹一声:“念兮,家中和朝中的这些事情,我从不过问,与那安庆侯也并无交情,只怕……只怕是……”   他根本没有办法帮她。      在这长平城中,她所认识的朋友除了方盈和孟旭便只有慕容宏了,若是连他也束手无策,那么相救孟旭,便只能靠她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总算不用审了…………呼呼 15 15、安庆侯府 ...   寒冬季节,裴冲在冰雪之中练着剑,他上身只穿一件单衣,飒飒寒风打在身上,可他却一点也不畏冷。地上的积雪被剑锋卷起,散落在树梢上、石椅边,飘飘洒洒宛若柳絮。   一套剑法舞得行云流水,飘逸潇洒,待到收势,周围伺候着的随从也都不禁看得呆了,裴冲的额上渗出了些热汗,薄薄的单衣也被汗水浸渍。      他的贴身小厮祥生赶忙过来递了手巾给裴冲,让他擦一擦汗。   “侯爷,府门外来了个女子,说要见侯爷。”   “什么女子?”      祥生将一件黑色袍子递了上来,恭敬回道:“她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叫念兮,这是她要小人呈给将军的,希望将军能大人不记小人过,见她一面。”   裴冲的脸色顿时凝了一凝,这件衣袍他自然是认得的,当日在万里江渡头边,那个眉目倔强的少女放了小蛇咬了他的“闪电”,身上还被宋三狠抽了几鞭子,一想起她咬着下唇忿忿看着自己的表情,裴冲的脸上竟不自禁笑了一笑。      “她人在那里?”   “在府门外跪着。”   “那就……让她跪着吧……”裴冲抓过那件黑色袍子,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一边吩咐着,“准备热水,本侯要沐浴更衣。”   祥生快步在裴冲身后跟着,看起来他并不想见那个女子。      念兮已经在安庆侯府外跪了两个时辰了,她本就畏寒,府门外的冷风不停地往她脖子里直钻,双腿已经麻木得快要失去了知觉了。   大门开了,祥生过去说道:“姑娘你走吧,我们侯爷不会见你的。”      “这位大哥……”念兮赶忙喊住他,“麻烦你,麻烦你再替我求求侯爷,我就在这里等着,当日是我得罪了他,要打要罚我一人承担,请他放了我的朋友。”   祥生摇了摇头:“姑娘,你跪在这儿也没用,我已经通报过了,侯爷说了不见。”      念兮仍是不肯走,风寒刺骨,她小小的身躯都抖索了起来,神情却反倒更加倔强,她挺了挺背脊,仍旧直直跪在冰冷的地上,不等到裴冲见她,她是断然不会走的。      祥生摇了摇头,知道劝不动她,便由着她去了。      裴冲的房里有着一池温水,他躺在里面,闭目休养。刚刚回朝,大事小事又有许多,昨日皇上刚刚秘密召见,同他商议羽林军的调配问题。羽林军向来都是李瞻所辖,因他前一阵身患恶疾,这才告病回乡,这统辖的权利便就空了出来。   皇上的意思,自是希望他能接手,但是这么一块肥肉,洛敬和慕容元正又岂不是牢牢盯着,也想要插手的?      祥生递了浴巾过来,裴冲一边擦着身子一边问:“她还没走?”   祥生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忙道:“侯爷,她还在外面跪着呢,看样子不见到侯爷的面是不肯走的。”      裴冲唇角轻挑一丝笑意:“祥生,你是想劝本侯见她?”   “小的……小的不敢!”祥生低下头去,只是念兮看起来灵巧可人,这样一个女孩子就在冰天雪地里跪着,于心不忍倒真是有些的。   “祥生你跟着本侯这么久,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会不知道?”裴冲将手中擦好的浴巾丢给了他,“天下间人人都要来见本侯,那这安庆侯府的门槛早就被踏破了。好了,我去书房了,你吩咐朗月沏壶清茶过来。”   “是,侯爷。”      祥生不敢再多嘴,只得退了下去。   书房中,裴冲一边饮着清茶一边正在读着一封封军报。外面风越刮越大,天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冬天的雨格外阴冷,淋在身上没一会儿衣服便都湿透了,念兮跪在侯府的门外,冻得直哆嗦,牙关格格响着,可口中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冷,好冷……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只觉得头越来越重,眼前迷蒙的水雾也越发得朦胧起来,不知是过了多久,念兮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了地上。      ***   “姑娘,姑娘,你醒啦?”一个少女柔婉的声音在念兮的耳边响着,她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嗓子却是像火烧一样,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身上如火烧一般,头昏昏沉沉。   “先喝点水吧。”朗月倒了一杯温水给念兮喝了,她哑着嗓子问道:“这是……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侯爷府啊,你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了,都晕在了外面了,刚才扶你进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滚烫滚烫的。”   念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她看了看朗月,朗月笑道:“是我给你换了,侯爷刚才吩咐了,要奴婢好好照顾姑娘。”   “侯爷……侯爷在哪?求你带我见他。”      朗月笑了一笑,将她扶着躺好:“姑娘还是先养好身子,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就行了。”   她温婉细心,给念兮屋子的暖炉里添了些炭银,又在她的被褥子里塞了个手炉进去,可却片字未提什么时候见安庆侯的事,收拾好了一切,便先退了出去。      念兮浑身绵软无力,又烫得厉害,她虽从小在苗寨长大,可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又淋了整整一夜的雨,身体再好也禁受不住,躺下后昏昏沉沉便又睡着了。   这一觉似乎睡得很长,她好像是做梦了,梦中迷迷糊糊仿佛看见了狼生的身影,他站在悬崖边,回眸之时眼中尽是悲戚之色,她想要伸手去拉住他,可是却又什么也抓不住,狼生在悬崖边越走越向前,终于,跌落了下去……      “狼生……狼生……”念兮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伸着手好像想要抓住什么一般,陡然梦醒,才发现身上已经渗出了一身的汗来。   房里坐着一人,青眸冷面,眉宇明朗,衬得一张脸更是清俊英气,他的眼底泛起一丝丝的笑意来,淡淡说了声:“醒了?”      一见他的碧瞳,念兮便知道了他的身份,撑着身体想要起来,可身上却还是乏力。   裴冲瞥了瞥她,问道:“你叫念兮?你在我府前跪了整整一夜,到底所为何事?”      他的脸色沉静,似乎并无同情,也无关心,不过只是来问一问她罢了。   她的眼神中倔强之中多了几分恳求,嗓子虽仍有些哑着,但一字一句却说得清晰:“侯爷,当日在万里江边是我得罪了你,并不关孟大哥的事,求求你放了他,若侯爷想要出气,尽管冲我一个人来好了。”      他怔了一怔,唇角是天高云淡的笑意,反问:“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裴冲说道:“当日在万里江边的事早已揭过,我又怎会如此小气,还来追究?我与孟旭之间的瓜葛,另有其他。”      “另有其他?”念兮咳了两声,顿了顿问,“到底孟大哥做了什么,惹得侯爷生气?不知道侯爷是怎么处置孟大哥的?”   裴冲淡淡回道:“孟旭被我关在了水牢。”   念兮心中一跳,水牢是什么地方,她虽未见过,但光听名字便也能猜出几分。三九严寒之季,她光是在门外跪了一夜已经禁受不住,孟旭被关于水牢中,想必更是受不了。她心中挂念孟旭,眼眶不自禁红了起来。      裴冲坐到床边,第一次在万里江边见到她的时候,她眼神里满是倔强的神情,而今天再见,却看到她竟哭了,是为了那个孟旭?   “我从没见过一个女子像你这样,”裴冲略略沉吟了片刻,望着念兮说,“你在我门外跪了一日一夜,为的是想要我放了孟旭?”   她点点头,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淌下,她抬手擦了擦,将头埋了下去,大概是不愿裴冲看到她哭的样子。      “我曾说过,我素来是个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人,孟旭得罪了我,我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不过若是你能帮我个忙,我就欠你一份恩情,到时你若想要我放了孟旭,我一定会答应。”   念兮抬起头,有了一丝希望:“好,你说,要我做什么?”      “我听说你是医馆的坐诊大夫,医术也不错,我府中有个病人想请你医治,若是你治好了她的病,我就放了孟旭,如何?”   “什么病人?你是堂堂侯爷,府中的人生病了,难道还找不到医治的大夫?”念兮有些奇怪。      “宫里的大夫多为男子,实在不方便诊治,这么巧你是个大夫,又是女子,就再合适不过了,你若应下,将来治好了病,本侯决不食言,一定放了孟旭!”裴冲说的诚恳,不像是在戏弄她。   要治病并不是难事,念兮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只是……能不能让我先见一见孟旭?”   “没问题。”他击了两掌,守在外面的祥生便走了进来,“侯爷有何吩咐?”   “带念兮姑娘去水牢。”   “是。”祥生低头答应。念兮坐了起来披上了外衣,裴冲给她准备了一件暖和的大氅,穿上后,随着祥生欲要出门。      “等等……”裴冲叫住祥生,“水牢阴冷,不要呆太久,等看完孟旭,送念兮姑娘去大小姐那儿。”   祥生应了之后,便带念兮走了。      一路上,念兮的身子还是觉得虚浮无力,只是想着就要见到狼生,就仍强自撑着。好在这大氅遮风挡雨,甚是暖和,这一路从屋子到水牢,虽然路途不近,但倒也没再冻着。   “姑娘,你还算是好运的,虽然受了些苦,但到底还是见着侯爷了。”祥生一边引着她走,一边说道。      念兮说:“这位大哥,多谢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也替我通报了好几次吧。”   “哪里哪里……”祥生摆手笑说,“其实咱们侯爷并非是个无情的人,他呀就是面冷心热,听说姑娘在门外晕倒了,还是吩咐小人将姑娘抬了进来,还命人好生照顾着。”   “是么……”念兮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就觉得裴冲为人霸道蛮横,只是刚才在那屋里,他静静坐着与她说话,倒是少了初次相见的暴躁脾气,虽然仍是冷冷淡淡,但总算也不是太难相处。      正说着话,两人便到了水牢。   这水牢是安庆侯府的刑房重地,祥生也是拿着安庆侯手令才能带念兮进去。   牢房阴暗潮湿,两旁都要靠点着火把才能有些许光亮,耳畔不时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在这幽暗的空间里更显得清晰可闻。不知是走了多久,祥生带她在其中一间牢房门前停了下来。      高台之上往下看去,石板上坐着一个头发微乱的人,下面是结了薄冰的水,即使只是靠近些许,都能感到那阵阵寒意。   孟旭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只有稻草覆在身上用以取暖。      “狼生!”念兮再也忍不住,一边哭着一边喊着他的名字,那在她咫尺的囚犯听到了她的喊声,慢慢抬头望去,幽若的光线下,她看见了那张已经冻得青紫的脸,那是孟旭,那是她的狼生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两天真是被JJ的抽弄得想撞墙的心都有了,早上更了未央宫词的新章,没审核就发了出来,我还挺高兴的,以为终于不抽了呢,结果过来修改了14章,晕死,又被关审核了。BB说给管理员发一万条站短神马的,站短有用的话,JJ就不会这么让人郁闷啦! 阿喂,那些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技术小哥们,乃们都去出家了吗????? 16 16、念兮治病 ... 作者有话要说:感恩节有福利,双更双更!!!! 上帝保佑能够顺利抽出来啊…………   “念兮……你怎么来了?”孟旭爬着快要冻僵的身体向她缓缓移动,脸色一片青紫。念兮的眼泪忍不住颗颗剥落,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狼生,你还好吗?这里……是不是很冷?”念兮哽咽着喉咙问道。   “傻丫头,哭什么?我命硬的很,这些……这些算不了什么……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他虽要强,可是一说话,牙齿就在格格作响,念兮又怎么看不出他是在强自忍着,心里更是一痛。      “狼生,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念兮抹了抹眼泪,伸手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扔给了孟旭。   身后的祥生忙道:“姑娘,使不得啊!”      孟旭不知道念兮所说的救他出去是什么意思,不由焦急问道:“念兮,你答应了安庆侯什么?”   “你放心,不是很为难的事,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只要我做到了,他一定会放了你的。”在这水牢之中,虽然也是阴冷彻骨,但是念兮却仍想和他多说一会儿话,直到祥生催促了几次,才无奈离开。      脱了身上的大氅,一走出去就是彻骨的冰冻,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天色更加阴沉冰冷,站在水牢屋檐下,念兮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祥生受了裴冲的吩咐要照顾她,便道:“姑娘在这儿稍等,小人再去取件外衣过来,要不然就这么出去,可真是又要病一场了。”说着,祥生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帘中。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念兮的身上突然感到一暖,回过头去,裴冲已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她的身后。他自己披着的那件紫貂毛外氅脱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念兮一愣,伸手想要脱下还给他,手却被裴冲摁住了。      “昨天挨了一天的冻,还嫌不够?我看你倒是有些喜欢虐待自己,刚才给你的外氅,你定是丢给里面的人了吧。”裴冲冷冷看了她一眼,语气中仿佛有些责怪,他自己解了外氅,便只剩里面的单衣,念兮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给我了,自己穿什么?”   “你不必担心,我冻不着。”说着,他便拉起念兮,走了出去。      裴冲左手打着伞,撑在念兮头上,她紧紧笼着身上的外氅,忍不住朝裴冲那边看去,他握着伞柄的指节有些微微发白,脸色是一贯的冷峻,纸伞偏在她的头上,而裴冲的右边肩膀,已经被雨水淋湿了一大片。   安庆侯府很大,走了很久才到了内院,停下的时候,念兮看着裴冲肩上的那一大片的水渍,有些歉然:“侯爷,真是抱歉,害你衣服都湿了。”   他抬眼看了看念兮,微微一笑:“你废话还挺多,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病着好些,至少不会朝我瞪眼,也不会动不动就放条小蛇出来咬人。”      推门而入,念兮却在门外顿了顿脚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还想站在外面?”   以念兮的脾气,本不该是那样低声下气的人,只是想着孟旭还在他手中,不由还是低了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侯爷,我知道你是个有权势的人,孟大哥他不知是怎么得罪了你。可是那个水牢,那里冰冻彻骨,他原本身子就不好,若是再呆下去,怕是……怕是……”说着说着,念兮的眼眶又有些微红了起来。      “念兮,这里是安庆侯府,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孟旭颠倒黑白,害我麾下副将当街受辱,让他受点教训是理所应当的,至于我答应你的事,也绝不会食言。你不必再求我什么,我也向你担保不会让他冻死饿死,只要你早日治好我大姐的病,孟旭自然就能跟你走。”他说的云淡风轻,而念兮的小小心思也似乎都被他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再说也没有用,想必这安庆侯在家里也同在军中一般,都是说一不二的脾气。      雅兰居布置得格外雅致,虽是北地,但令人称奇的是屋子里居然养着各式各样不同的兰花,一走进去,便觉得这间屋子同别处更加得暖和。轻纱帷幔之下,一个女子的面容若隐若现,她躺在床榻上,看起来柔柔弱弱,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虚软无力:“冲弟,是你来了吗?”   裴冲站在帐外,念兮见他眉心紧了一紧,随即答道:“大姐,是我来了。你今日觉得可好?”      那帐中女子轻叹一声:“还是老样子。冲弟,你也无需费心了,我既得了这个病症,便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大姐别这么说,我带了个人来瞧你的病,她是长平城里的名医,最最难得还是个女子,大姐的病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裴冲安慰着床上女子,他同自己姐姐说话的时候,声调温和,一点也不像是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倒是……倒是有几分慕容大公子温润如玉的感觉了。      裴冲带着念兮到了外室,小声说道:“念兮,我不便留在这里,你好好看看我大姐,该用什么药,或是有什么别的需要,都只管说便是了。”   念兮点了点头,目送裴冲的身影离开,他飘然的背影少了些许霸道,倒是多起了几分柔情。      这床上的女子名叫裴清,是裴冲唯一的姐姐,她原本是要嫁于龙虎卫将军李泰的,只是还未过门,李泰就战死沙场,她本就是个心思重的人,未婚夫过世,她又整日忧思难眠,身上就患了疾病。      念兮走到床边,隔着轻纱搭了搭她的脉,脉象浮涩,虚滑无力,想来也是病了有一阵子了。她病了这么久,迟迟不医,非要女子才肯治病,想来病的地方也是极为敏感。   “大小姐,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肿块?”      帐子里的裴清微微将手一缩,轻颤着声音问道:“你知道……我身上有肿块?”   念兮将她的手放进了帐子:“大小姐的脉象浮涩凝滞,若不是身上有肿块,定不会如此。”   裴清轻轻撩开了帐子,说道:“姑娘但看无妨。”      屋子里暖气熏人,轻纱帐下,是一张苍白柔美的脸,如同秋日海棠,美而不艳,虽是病中,但举手投足间却又一点没失了大家闺秀的气度。较之念兮曾见过的慕容瑶,裴清的身上更有一番雍容华贵之气。      她将自己的外衫解开,又除下里面的亵衣,莹白饱满的浑圆就连念兮看了也不由脸上红了起来。她伸手轻轻按下,在左边乳/房处的确长着一个硬硬的肿块,想来病症皆是由此引起的。   用药调理虽然能够减轻病症,但是只能使硬块在日积月累之下,慢慢变小,而这个速度又是极慢的。若是要治病治本,就必须要将这硬块剔除,才是根本的办法。      裴清柔柔问道:“姑娘,我这病可有的医治?”   念兮替她盖上了被子,说道:“小姐放心,自然是能医治的,我先开几幅药与你调理,再帮你将里面的肿块拿出来。”   她有些不信:“当真能拿?”   念兮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小姐想要痊愈,除了好好休养之外,心情也很重要,刚才我给小姐诊脉的时候,觉得小姐脉象所示,忧积于心,这对病势那是大大不利的。”   裴清抿了抿唇,缓缓点头:“多谢姑娘,我都记下了。”      走出雅兰居,念兮愣了一愣,原来裴冲一直没走,仍站在门前等着。屋檐上的雨珠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泛起阵阵圆晕,他负手而立,似乎正出神在想着什么。听到开门的动静,才恍然回过神来,朝念兮问道:“可看了姐姐的病?”   念兮点点头:“侯爷放心,小姐的病能治。”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能治就好,我已经派人给你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这些日子你就住在府中,等治好姐姐的病再回寒医馆。”      “住在这儿?”念兮还真有些害怕每天都看见裴冲这张冷若冰霜的脸,“侯爷,我还是回寒医馆好了,住在府中恐有不便。”   “我说方便就方便。一会儿让祥生陪你会一趟寒医馆,你收拾些东西过来。”他顿了顿,说,“还有你自己的病,先治好了再说。万一你头疼脑热,治不好姐姐,可别怪我言而无信。”   他根本就不是同她商量,而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刚才在念兮心中才建立起的温润形象,一下子又都崩塌了。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念兮这个时候只顾着想办法将狼生救出来,只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方盈还不是很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念兮一天一夜没见人影,她也担心地一晚上没有合眼。   看到念兮苍白着脸色回来,赶忙将她拉进屋子:“念兮,你怎么了?怎么手这般烫?”她疑惑地看了看身后跟着的祥生,问,“他是什么人?”      念兮见她为自己担忧,连眼圈都黑了,心里不由感动:“方姐姐,我有些事要出门一段时候,大概一个月的功夫,所以……回来收拾些东西。”   “你……你是要去哪儿?”   “你放心,也不是很远,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方盈知道她不肯明说,定是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问下去,只说:“那你不在这段日子,慕容公子过来看病,该怎么办?”      念兮想了想,她给慕容宏做的针灸,原本是十日一次,就算减一减,也要十五日,否则隔得时日太长,功效就会大减了。   “我会想法子回来一趟。如果慕容大哥问起,你就说我出去办事了,让他别担心。”   方盈这才点了点头:“我记下了,你自己也万事小心。”      念兮胡乱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了自己的贴身银针,跟着祥生又回到了安庆侯府。   一路上,荷包里的小青总是在不安份地动着,似乎想要出来一般,它已经沉沉睡了好几日了,怎么今天却扭得格外厉害。   念兮轻轻拍了拍荷包,自言自语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好好睡觉,乱动个什么劲?”   它仍是不住地窜动着,念兮实在无奈,只得又拍了拍说:“好了好了,总不能在这儿就放你出来吧,等会儿回了侯爷府,让你出来舒展舒展筋骨吧!” 17、将军旧事 ...   蛇类畏冷喜暖,一到冬日常常就要冬眠,小青原本同念兮一起在苗家山寨中,自然更是如此,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它在荷包中扭动得厉害,似乎非要出来不可。   回了侯府,祥生仍将念兮带回了之前她住的那间屋子,念兮推说要休息一下,遣走了祥生之后,将房门关了起来。屋子里暖融融的,念兮就把荷包打开,小青立刻就将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念兮在它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你这小东西,怎么这么不安分,是不是在里面闷得太久了?好吧,好吧,放你出来活动活动吧。”      她一松开荷包的袋口,小青就跐溜一声钻了出来,一下子就溜到了地上。看起来小青还真是同一般的蛇不一样,到了地上之后,竟生龙活虎,从东到西,又从西往东,橱底下,桌脚边,跐溜溜地转了好几圈。看着它这么有精神,念兮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小青是特殊训练过的,念兮吹着脖子前的银哨,小青就跟着哨音一忽儿竖起身子转几个圈,一会儿又在地上左右游动,还顺着桌角攀上了台面。房门推开,小青受惊,蹭的一下就飞回到了念兮的腿上。      裴冲呆了一呆,这才看到在念兮腿上趴着这么一个小东西。   “这条小蛇,就是当初在万里江边把我闪电咬伤的?”   念兮摸着小青的身子,它玩了一阵,大概是有些累了,正软软地趴在。念兮嘻嘻笑道:“侯爷,你可不会要记恨吧。”      裴冲走近看着,觉得这小青蛇虽小,但身上却泛有光泽,这个时节蛇都冬眠了,可它却仍灵活自如地在房中游走,看起来的确有些特别。他伸手想要去摸一摸小青,但手在半空却又停了下来,怕是踌躇会不会被这小蛇咬上一口吧。   念兮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放心摸吧,小青是不会胡乱咬人的。”   裴冲这才放下心来,小青趴在念兮腿上的时候,真是乖得很,一点也不乱动,温顺的仿佛不像一条随便一口就能撂倒一个壮汉的毒蛇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我见过姑娘家养鸟、养鱼还有养猫的,不过养蛇的还真是头一遭看见。”      念兮嘟了嘟嘴,将小青放回了荷包中,笑问:“侯爷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呢?”   “自然不是贬你。”裴冲抬起头,因是蹲着,恰巧便与念兮的眸子相迎,她灵动的眼睛幽若潭水,长长的眼睫微微垂着。   他自然不是贬她,安庆侯裴冲,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长平城里名门贵戚家的小姐,温婉贤淑的,骄纵蛮横的,才貌双全的,清秀可人的……想要挤破头嫁进侯爷府的不在少数。   可是,他是第一次见到念兮这样的女子,倔强不失可爱,浑身上下好像都是灵气,而最最难得的……是她对孟旭的那分情意,也不知那个小子是捡了什么运气,竟能令念兮如此掏心挖肺地待他。      念兮受寒之后,喝了几天的药,身上的热便渐渐退去了。裴冲为了让她安心给裴清治病,三天后又带她再去见了一次孟旭。孟旭已经从水牢移了出来,关进了平常的牢房,虽然仍是阴暗潮湿,里面还有成群结队会啃人脚趾的老鼠,但是终究没有这么冷了。   念兮再见到他的时候,孟旭看起来仍十分虚弱,但终究还是恢复了一点血色。      裴清喝了念兮所开的药方,再加上针灸的治疗,身体渐渐觉得恢复了些气力,这几日也能下床稍稍走动了。裴冲时常来看她,有时就陪她坐着聊聊天,后来裴清闲谈的时候告诉念兮。老侯爷很早就过世了,家中只剩他们姐弟,虽是王公贵族,但其实只是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罢了。   好在裴冲自幼就十分懂事,长大后又随在军中,虽如今年纪尚轻,但却已经凭借军功做到了大将军之位,深得皇上器重和信任,还袭了父亲的爵位,如今朝廷上下都不敢小觑这个少年将军。      裴清有时候一说起这个弟弟,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收也收不住,她给念兮讲起前两年裴冲率兵去北疆的事情。说有一回,他和北疆蛮子作战,大杀了三天三夜,黄沙漫天的战场被兵戈战得昏天黑地,空气里都弥漫着缭绕不去的血腥。   杀到最后,战场上横尸遍野,可是大家都找不到大将军的人了,他们一处处翻,到最后才在死人堆里将浑身是伤的裴冲背了出来。      念兮双手托着下巴,听得入神,脱口便问:“呀,那他死了没有?”随即自己便笑了起来,自然是没死,要不然那个将孟旭关起来,又让自己留在府中的人难不成是鬼不成?      裴清淡淡笑着,可想起两年前的那场仗,仍是心有余悸。   “那年冲弟只有十六岁,他被背回大营后,照顾他的大夫数了数他身上的伤痕,一共有十一处,他虽大难不死,可却是伤得极重。当时,所有人都劝他退兵回朝,可是他偏生倔强不依,在病榻上运筹帷幄,最后终于打赢了那场仗,令北疆蛮子的势力范围,向北又退了数百里。”她说起自己的弟弟,满脸都是骄傲。      这样的丰功伟绩,放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的确是令人赞叹。念兮听得入了迷,央着裴清再给她讲一些听,裴清拿起桌上快要凉了的汤药笑说:“你要是想听,可以让冲弟自己讲给你听,我喝了药,要去歇一会儿。”      从小,念兮生活在苗家寨中,生活安乐和美,有外公和老羌王的疼爱,还有努雄大哥和布耶大哥的照顾。苗家寨中男耕女织,天珠山和玉江水德上空整日都荡漾着动听的歌谣。   到了长平,这里更是繁华,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她从未去过边疆,也是第一次听说关于打仗的事情,今日听了裴清讲的这些事,她才知道原来所有安乐的生活都是士兵们用命去搏回来的。      而对裴冲,念兮原本对他的那些看法又有所改观。他是有些霸道,有些不通人情,甚至对人说话总是一副军令如山的样子,但是没想到他却是这样一个不畏生死,铁血丹心的少年英雄。   从小就在沙场上披荆斩棘,他的身上一定留下了许多伤痕吧……      外面院子里有些闹哄哄的,今日的天气甚好,太阳探出了头来,照得到处都是暖融融的。   一群丫鬟正围在一起,还有正在抓耳挠腮的祥生,满脸愁苦,似乎正有什么难题解不开似的。      念兮走过也看起了热闹,院子的石桌上放着一个大箩筐,里面放着混杂在一起的红豆、绿豆,祥生正发着愁说道:“大家快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把这些豆子分开呀?”   念兮问道:“祥生大哥,为什么要把它们分开?”   “念兮姑娘,今儿侯爷说想吃红豆甜羹,可谁知昨儿晚上厨房里进了一只猫,偷了鱼吃不说,还将这放红豆和放绿豆的筐给打翻了,这下好,全混在了一起了。”祥生愁眉苦脸,两条眉毛都要皱在一起打结了。      “那就去集市再买一些不就行了。”有人说道。   “那可不行,这红豆是之前南汉使节送来的贡品,长平城里哪里买得到?哎呀,糟了糟了,要是今天不把这些豆子分出来,侯爷吃不了甜羹,那我可就惨了!”   周围的丫鬟,有的说大家动手拣出来,有的说索性去向侯爷明说,总之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念兮拉过祥生,细细笑道:“别急,我有法子?”   祥生听了这话仿佛遇到救星一般:“姑娘真有办法?”   念兮眨了眨眼,点头道:“不骗你。你给我准备一口水缸,我保证马上就能把这些红豆、绿豆分出来。”   祥生将信将疑,不过还是照着她说的办了,其他人半是看热闹,半是好奇,也都围在院子里看念兮是怎么把这些早就混成一堆的豆子分开。      念兮将这一大筐的豆子都倒进了水缸中,只见红豆都往下沉了,而绿豆则都浮起,飘在了上面。念兮拿着小竹匾,将上面那层的绿豆都捞了起来,这时候,水缸里就只剩下沉在下面的那些红豆了。   念兮拍了拍手,朝祥生道:“这样就行了,你把这些红豆捞出来,要用的拿到厨房,不用的就放太阳下晒干,不用再发愁了。”   祥生看着自己愁苦的难题被念兮轻而易举就解决了,眼睛都瞪大了:“念兮姑娘……你……你怎么会想到这么个好法子?”      她随手拿起一颗红豆和一颗绿豆说道:“你瞧,红豆看起来要比绿豆大一些,用手掂一掂也稍比绿豆重些,倒进水里,自然是重的下沉,轻的浮上来。”   周围围观的这些丫鬟一个个都叹服不已,都没想到这个会医术的姑娘竟这般的聪明。      裴冲早就到了院子里,他们虽没留意,但他在一旁早就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他见念兮吟吟笑着帮祥生解决了难题,便走上前去,用小竹匾捞了些红豆上来。   “念兮姑娘的法子果然有用,不知道你的厨艺怎么样?不如今天的这碗红豆甜羹就由你煮给本侯吧。”他微微挑眉瞅着念兮,神色认真看起来不像在说笑。   念兮一愣,这个裴冲还真是得寸进尺,原本说好她只是替裴清看病的,现在居然还要她去做厨娘?      不过她素来不计较这些小事,不过是一碗甜汤罢了,也难不倒她,便接了过来,临走前却故意吓了吓他:“侯爷要是不怕我在汤里下哑药,我这就去给你煮。”   裴冲的嘴角勾起一丝微微的笑意:“别说是哑药,你就是下了毒药,我也敢吃。”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感恩节非常给力的双更有木有??!! 很高兴在这篇文中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小洛、GG、lolo、卷毛阿拉蕾、不羁娘、静烨思、hnlysxy、jay……还有一些我可能遗漏了的朋友。 非常高兴认识你们,也非常感谢你们对妖儿这篇小说的支持~~~O(∩_∩)O 18 18、暗生情意 ...   半个多时辰之后,念兮端着一碗煮的香香浓浓的红豆汤进了裴冲的书房。   “很香。”他微微抬眸,淡笑着,似是赞许。      “念兮。”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才觉喊在口中竟有一股化不去的意味,念兮,念兮,心念于兮。   “唔?”她站在身侧,偏着头看他,只不知又有什么吩咐了。      “你去瞧过孟旭了?”裴冲仿若不经意地问道。   “看过了,多谢侯爷将他从水牢中放出来。”念兮答得客客气气。      裴冲并不喜欢她这样绷着和自己说话,好像如今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孟旭一样,而在她眼里,自己不过就是个形同虚设、可有可无的人物一般。   “你坐下来同我说话。”裴冲亲自起身,般了张方椅放在自己的桌边,指了指,让念兮坐下。   她略略一怔,不知道这个安庆侯又在搞什么花样,不过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我姐姐的病情怎么样了?前几日我听说她最近常下床走动,是不是好一些了?”   “大小姐的病症急不得,先需喝药调理,过两天我替她割除肿块,就会没事了。”   裴冲轻轻舒了一口气,这几个月,最令他担忧牵记的就是裴清的病症,他们自小相依为命,他也只有姐姐这一个亲人,若是她有个什么闪失,茫茫天地,就是权位再高,他也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对了,你说你是苗家女子,不过我瞧那孟旭好像不是,你怎么会和他一起来长平呢?”   “侯爷……问这个做什么?”念兮有些奇怪,他还真是闲得无聊了,难不成叫她过来就是陪他拉家常的?   裴冲抬眸看她,咳了一声,装作不在意地说:“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我瞧你对他倒是极好的,不像是兄妹。”      “谁跟你说我们是兄妹了?”念兮反问。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裴冲的眼睛微微眯着,盯着念兮,似乎想要从她的眼中寻找答案。不过就算她不说,难道他就真的看不出来吗?      在万里江边的时候,他们互相扶持,孟旭宁可自己挨鞭子也要护着念兮,这一回,孟旭被关进侯府,念兮又不顾一切前来求他,这样的情意不用多说,明眼人都能瞧出。   裴冲也许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吧,想要问她,想要听她亲口说出,不过是希望她能否定自己的猜测罢了,只是念兮在说起孟旭时那样柔柔的眼神,已经令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我同孟大哥……是好朋友。”念兮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一向清冷的目光不知为何在看着她的时候,竟就变得灼热起来。她站起来,想要告退,却又被叫住,“念兮……晚上过来陪我一起用膳吧。”      离开了书房,念兮心里不知为何惴惴的,仿佛有只小兔子在里面蹦来蹦去。这个裴冲,他有时的所作所为真是教她有些捉摸不透。   时而似乎是对她很凶,眼角眉梢里都是冰寒刺骨,还让她在门外挨饿受冻淋着雨跪了整整一夜,可时而又好像对她很体贴似的,虽然是留在府里给裴清看病,但却样样都给她安排伺候得妥帖,知道她畏寒,就命人在房里再给她多加了一个暖炉,还特意派了一个丫鬟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他有时好像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将军侯爷,可有时又好像可以当成朋友一样。      念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胡思乱想地想了这么多,摇摇头,转身去了小药庐。   这间药庐是她来了之后,裴冲专门给她用来制药的地方,裴清的病虽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但是治疗起来却还是颇费功夫的。   药庐不大,里面都是冲天的药材味,念兮拿帕子掩着鼻子,坐在小炉前给裴清煎药。      知道孟旭现在离开了水牢,念兮的心里便也没那么焦急担心了,原本他就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只要再在牢里面呆上一段日子,等她治好了裴清,就能出去了。   一边煎着药,念兮的嗓子又开始有些犯痒,真想唱歌,只是这里不是山野荒地,她不能太大声,只能自己轻声地唱着。炉子里的热气不断喷在她的脸上,没一会儿,倒是热腾腾的,一点都不冷了。      外面好像是有几个婢女走过,一边说着话,言谈之间却听出不悦来。   “月姐姐,侯爷怎么无端端地对个贫贱女子这么好?不仅让她住到别院,还让你去伺候她,她是个什么身份,也配让月姐姐你听她使唤?”这婢女的嗓音尖尖的,一听就有些刺耳。   “好了好了,你小声点,她住在府里也是为了给大小姐治病,你是知道的,侯爷最重视的人就是大小姐了。”这说话的叫朗月,是个秀丽端庄的女子,第一天她来念兮房里服侍的时候,她还当了是哪家的小姐。   念兮知道她们在说自己,就不再做声,只是手中仍不停扇着火。      那个尖嗓音的婢女继续说道:“若只是给大小姐治病,也不用处处都细致入微吧。月姐姐不知,刚才祥生来跟我说,晚上侯爷还要叫她一起用膳,让我去好好置备,你倒是想想,咱们侯爷在府里可曾和什么人一起用过膳?”   朗月似乎是顿了一顿,有些不信:“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月姐姐,你待侯爷的心咱们可都是知道的,这些年来你在侯爷身边服侍着,咱们下面的姐妹都说,虽然将来姐姐不能为妻,但总也能在这府中有一席之地,可如今莫名来了这么个女子,生生压到了姐姐头上,玉儿可是为你不值啊!”      念兮听着不禁脸上泛起了一层薄晕,这两人难道是以为裴冲对她有什么别的念头吗?   药盅里再多放了几钱连翘进去,只有求上天保佑,快些让裴大小姐的病好起来吧,哎……这侯府还真是个是非地啊!      原本想要窝在这小药庐里不出去的,只是到了傍晚时分祥生却还是找到了她。   “念兮姑娘,侯爷请你过去一起用膳。”      念兮指了指面前的小药盅:“祥生大哥,麻烦你替我转告侯爷,我要在这里煎药,还是……还是不过去了。”   祥生问言,脸色立刻就灰了下来:“念兮姑娘,你可千万不要为难小人。侯爷的脾气……若是请不到姑娘过去,只怕小人也难以过去复命。”   “可我还在煎药呢。”念兮也有些踌躇为难。   “这没关系,姑娘去用膳,小人在这儿替姑娘煎药不就行了?”祥生嘻嘻笑着过来,将念兮拉了起来。她实在拗不过,也不想令他为难,心中暗道,去就去吧,不过是吃一顿饭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还能被他吃了不成?      裴冲早在屋子里等着了,他独自坐在桌边,指腹轻轻抚着暖酒壶,一杯杯自斟自饮,屋子里檀木香的气味淡雅扑鼻,几支白梅插在瓶中,更添了几分雅致。   她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脚步似乎凝住了一般,为什么他这样高高在上,就像天上月亮那样可望而不可及的人,也会有这样落寞的神情呢?   她轻轻叹了一声,倒是裴冲怔了一怔,向她望来,脸上牵起一丝的笑意:“既然来了,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   “哦。”念兮进了屋子,脱了外氅,陪坐在桌前。      菜式倒是精致简单,只是念兮吃不惯这种别致菜肴,筷子也没动几下。   裴冲往她碗中夹了一筷子的火腿丝,问:“怎么,菜式不合你的胃口?”   “不是……”念兮忙道,“我是个山野丫头,哪里会懂得吃这些菜?侯爷府里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我只是刚才突然想起旧年冬天的时候,我和努雄大哥到玉江上捉鱼吃的事情来了。”      “冬天去江里捉鱼?”裴冲放下了手中筷子,颇有兴趣地问道。   一说起过去在苗疆的事情,念兮就是一脸的兴奋:“那可不是,咱们苗疆可没有长平这么严寒,冬天的时候玉江水也不会像沧河一样结了厚厚的冰。冬天里,我和努雄大哥到玉江上去,坐船出去,再拿鱼叉捉鱼。”   不知是喝了几口酒的缘故,还是屋子里太热的缘故,念兮的脸上泛起了两层薄薄红晕,烛火之下,眼中是迷离氤氲的水汽,看得裴冲蓦然心头一窒。      他突然站起了身来,拿过挂在一旁的紫貂毛裘披起了起来,又把念兮的外氅也给她拿了,一把拉起她的手就朝外走去。   念兮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他一路拉到了马房,骑上了“闪电”的背。   “你要做什么?”   裴冲也一跃而上,在念兮身后坐着,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后颈上,有些绵绵痒痒的感觉,他话中轻含笑意,伏在念兮耳畔说道:“我带你去沧河上抓鱼吃。”      他是在开玩笑吧?这个时节的沧河上面早就结了层层冰冻,哪里还能抓鱼?更何况她不过是一时说起了从前的事情,他怎么就这般地当真起来了?   “闪电”名副其实,跑得极快,裴冲抽了一鞭子,它便迈开了四蹄飞似的奔了出去。      念兮还没坐稳,两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抓,只能揪着闪电的鬃毛,马儿吃痛,扬起了前蹄朝天长嘶。   裴冲在后,一把揽住了念兮,呵呵笑道:“你抓着缰绳,再揪它的毛,小心它发起火来将你摔下去。”   念兮整个人贴在了他怀里,撅嘴气道:“裴冲,快放我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被JJ吓怕了,稿子都要事先放在存稿箱里,就怕它又抽风了发不出来。 现在又多了一个什么留言审核,所以亲们的评论,一般都会有些滞后,希望等抽好就能都恢复正常。不过你们的每一条评论我都会认真读,认真回复的,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快乐,群MUA~~~~~ 明天预备双更,乃们说呢?大家呼声热烈的话,我就挂公告了! 19 19、破屋一夜 ...   “闪电”速度飞快,沧河距离安庆侯府原本就只有几里路,风驰电掣,没一会儿便到了沧河的边上。      迷茫夜色之下,结了冰的沧河隐隐泛着朦胧的寒气,周围的冬青树篱积了雪还没化开,这儿十分安静。念兮将身上的狐毛大氅拢了拢,朝裴冲问道:“侯爷,你不是真想抓鱼吧,现在河面上都结了冰,而且又是晚上……”      裴冲拉起她的手,朝沧河边走去,念兮想要挣开,他却是握得极牢,回头笑道:“你别甩了,我拉着你是怕冰面太滑,你会摔着。你们苗家女子不是向来都不拘小节的吗?怎么你倒是扭扭捏捏的?”   念兮听他讥笑,手果然不再乱动了,绷起脸扬头回道:“我才没有扭扭捏捏,倒是侯爷你突发奇想。我倒是问你,咱们来这儿,铺天盖地都是冰,你是带我来滑冰呢,还是来抓鱼?”      走在冰面上,脚底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念兮踮着脚尖,小心翼翼跟在裴冲身后,这时候被他温暖有力的手掌握住,倒真是安心了不少。   裴冲一边拉着她一边说:“冬天里新鲜的鱼很难吃到,不过我也曾听人说过在沧河上凿冰捕鱼的。从前只是听闻,今日被你一提,倒是真起了兴致,所以也想带你来试一试。”   “凿冰抓鱼?”念兮闻所未闻,被他一路拉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河的中央。      春夏之际的沧河,河水滔滔,滚滚西去。冬日的沧河却仿佛被尘封一般,安静地睡着,却在两人脚步在上面踏过之时发出轻微的细喘。   裴冲停下了脚步,将念兮拉到身边,指着身前的冰面道:“这里似乎比前面要薄一些,就在这儿凿个洞吧。”      他取□上佩剑,以剑柄用力朝冰面凿去,上面顿时裂开了一条条细缝,念兮蹲在一旁瞧着,仍是半信半疑:“下面真的有鱼吗?”   “不一定啊,也许有,也许没有。”他瞥了瞥在一旁看着的念兮,把剑交到她手中:“你想试试吗?”   “好啊。”她吟吟笑着接了过去,也学着裴冲的样子在冰面上狠狠凿去,她的力道没那么大,冰上只是裂开了一个小碎口,凿了几下,裴冲让她在一旁等着,还是自己亲自动手。      “侯爷,凿开了冰,咱们用什么抓鱼呢?”   “鱼叉啊!”   “鱼叉?”念兮眨了眨眼,他们匆忙出来,哪里有鱼叉呢?   “现在是没有,一会儿我们去捡些树枝,绑在一起,做一个长长的鱼叉。”裴冲的额上已经沁出了细汗,他脚边的冰面也已经被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来了。      念兮不想一个人干坐在这儿,指了指不远处河岸边的树丛说:“侯爷,我过去捡些树枝过来。”   裴冲想要喊住她,可是念兮早已跑出了一段,他在背后喊道:“念兮,小心脚下,快去快回!”   “知道啦!”      她的白狐毛大氅在夜风中轻轻扬起,裴冲站在冰川雪地,望着那个灵动的背影,一时竟恍恍出神。这几日来,念兮住在安庆侯中,虽说有时并不是刻意为之,但是每次看到念兮的时候,他不知为何心里就会特别舒畅。他一个在战场上金戈铁马、披荆斩棘的少年将军,却在这几日里忽的生出许多柔软的情绪来。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让他愿意停下来和她闲谈,同她一起吃饭,更别说是在这样冰天冻地的冷夜跑出来疯上一把。他从小一直是个隐忍自制的人,在朝堂上又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多少眼睛明里暗里都在盯着他,这样的突发奇想、任意为之,却真是生平以来头一遭。      捧着一大堆枯枝的念兮正从远处走回来,冰面很滑,她走得也是十分缓慢,那小小的白影在夜色中并不明显,只成一个小小的白点,然后慢慢在裴冲的眼中放大起来。   心底里突然抹过一丝哀伤,她这般的好,却是为别人而来,最后也会为了那个人再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他和她,难道终将是有缘无分吗?      低低轻叹一声,抬眼看去,那小白点突然在冰面上定住了。   “念兮,怎么了?”裴冲不知她出了什么状况,也顾不得脚底冰滑,朝念兮跑了过去。      “侯爷……你……你别过来,这冰好像是要碎了。”裴冲走近了一些,他离念兮大概几十步的距离。他小心蹲□子,在地上摸了一摸,果然手指所触之处,已经裂开了几条细纹,若是蔓延至此,只怕念兮脚下已是薄碎不已,没办法再承受一个人的重力了。      “念兮,你别怕,先把手里的东西,慢慢放到一边。”裴冲的语气尽量试着稳住念兮。   她慢慢弯下腰,将手里的树枝放到了脚边,屏着呼吸,再慢慢直起身子。   “咔嚓”,寂静的冷夜,这一声清脆的响声令两个人心里都是一颤。      饶是他战场上面对腥风血雨眉头都不皱一下,可这个时候,肩膀却也不自禁微微颤了起来,他试着缓缓地向念兮靠近,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   他伸出手去,尽量平和地说着:“念兮,把手给我,然后慢慢地走过来。你要是怕,就把眼睛闭上,我在这儿,你不会有事的。”   她虽有些慌,但却并非真的十分恐惧,他的眼神仿佛能平稳她的心绪一般。沉沉点了点头,念兮将手伸过去,还差一点,她试着抬起脚,想要向前移动。      冰面实在太薄,她一动,立时就全然碎开。   那一袭白裘在风中扬着衣角,她还没能拉住裴冲的手,就如一朵冬夜盛开的白荷,坠入了彻骨冰寒的沧河之中……   “念兮!”他大声喊着,竟是没有一丝犹豫地,也跟着跳进了冰窟之中。      河水就如刺骨的钢针一般扎着他,下面是黝黑的冷意,他强忍着所禁受的一切,在河中游动摸索,终于找到了念兮。   这样的情况,若是普通人,根本就没有半点活命的机会。然而裴冲却非常人,他自幼练武,体格强健,长年征战,又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强韧意志力,怀里抱着已经晕了过去的念兮,他回忆刚才掉落的位置,憋足一口气,奋力朝那个窟窿口游去。      那儿冰面仍是很碎,一直喀拉拉地断裂着,直到断了好一段距离,裴冲才终于摸到了厚实的冰层,爬了上来。   “念兮……念兮……”裴冲身上全都湿透了,浑身上下也都冻僵了。念兮昏昏躺在他的怀里,脸上、手上都比冰凌还冷。   他深吸一口气,抱起念兮,朝河边走去。他心里不由有些懊悔,今晚若不是他执意而为,念兮也不会掉进冰冷的河水之中,现在也不会冻得和个冰人儿似的。      骑在马上,他恨不得能快些离开这里,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焦灼之色,剑眉蹙起。他一手拉着马缰,另一手揽着念兮,急急地往城中驰去。   夜色渐深,这树林子本是不大,很快就能出去。裴冲骑在马上心里虽急,但以他征战沙场多年的经验,这暗夜沙沙的林子里暗藏杀机。      他勒住马缰,停了下来。风声飒飒,带着冷箭离弦的声音。   被踩踏的枯叶,兵刃的寒气,他是嗅觉灵敏的猎人,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他孤身一人,自是一点都不会畏惧这么几个藏头露尾的鼠辈,只是他怀中还拥着昏迷不醒的念兮,却不能不多顾虑了一些。      一支支冷箭划破夜色朝着他射来,回府的路上一定已经被人都盯上了梢。裴冲调转马头,朝着西边走去。   黑衣人遁入夜色,冷箭,寒刀,他们武功不俗,招招狠辣。   裴冲又要招架他们,又要照顾念兮,根本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好在“闪电”神速,寻了机会狠狠在马背上抽了一下,闪电飞也似的穿过包围冲了出去。      那些人的马匹哪里快得过“闪电”,身后的阵阵马蹄声越来越远,裴冲心道现在回府的话,只怕还会起什么变化,他带着念兮也实在走不了太远。荒郊野外,这无边迷蒙的夜色却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尽头。      ***   不知过了多久,念兮那沉沉的眼皮终于动了一下,她仿佛非常吃力地将眼睛睁开,记忆却仍停留在了坠入冰河的那一瞬。   可现在,身上好像渐渐有些暖意了。噼噼啪啪是柴火跳动的声音,她想动一动手,却发现掌心被人紧紧握着,不仅如此,她整个人都被人拥着,身上的外衣除了下来,只剩下一件贴身中衣,这姿势真是极为暧昧。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裴冲的手,将他推开。   “你……你做什么?”苍白的脸上因为羞恼而映上了两片红晕,荧荧的火光映照下,更是添了几分动人。      裴冲的外衣也晾在一边,刚才他抱着念兮取暖,倚在墙上,竟迷迷糊糊也睡了过去。   他被这么一推,醒了过来,眉目中微带着一丝放下心来的笑意:“醒了?那就是没事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记得刚才……”她还记得掉下水的时候,她以为这一回一定是命绝于此了,可现在自己仍活生生的在这儿,难道是裴冲……?是他跳下了水把自己救起来的?   “这里是个废弃的民舍,今晚我们不能回去了。”他对刚才的情形不想多解释什么,念兮也明白他是为了救自己才会这么做的,只是一颗心不知为何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仿佛就要跃出来一般。   她定了定心神,坐回裴冲身边,只是仍和他保持这一点距离。她打量着这间废旧的屋子,不知是什么地方,对刚才后来发生的一切,她也是一无所知。   伸手在火上取暖,念兮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裴冲的碧眸瞬时露出了一丝冷意,他折了一根树枝丢进火中,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是不知是谁先按捺不住动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总是喜欢写啥啥一夜的…………请大家拍死我吧! 昨晚上JJ一直在抽,我挂个公告挂了一个多小时,真是一脸血啊!晚上还有一更,不过还是先给妖妖撒些花吧(*^__^*) 20 20、落花无意 ...   裴冲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折了一根树枝丢进火中,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是不知是谁先按捺不住动手了。”   “动手?难道……是有人想要害你?”      裴冲轻吐了一口气,望着念兮,刚才眼中的那些许寒意才渐渐退去:“这一回羽林军的调配就如同一块肥肉,慕容元正想要,洛敬想要,皇上也想要,他想将羽林军交给我,但又有左右丞相的干涉,回京这么多天,这件事还一直悬而未决。我早就猜到他们会对我动手,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洛敬还是慕容元正下的手。”      念兮虽刚才一直昏迷,但不用想也知道若真有人要害他,刚才的情形定然是凶险万分。可他却云淡风轻地缓缓道来,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并没有关系的事情一样。   她自小过得是无忧无虑的自在生活,在苗家山寨里面,大家都是和和气气,以诚待人,她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险恶用心,还有这样的机关算计。      “那……咱们躲在这儿,安全吗?若是那些想要害你的人找到这儿来了怎么办?”   裴冲听她说着,黯沉的眼中突然闪出一丝奇异的光彩,唇角绽出些许的笑意:“念兮,你担心我?”   “是……不是……”念兮垂下眼眸,躲开了他的灼灼目光。      他呵呵笑着:“到底是还是不是?”   她自欺欺人地摇摇头,撅起嘴道:“我可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我自己,才刚被你害的掉下了冰窖,现在还要在这儿担惊受怕被人追杀。我可只是答应到你府里给大小姐治病,可不是把命都卖给了你的。”   “若是你为我送了命,大不了我赔给你便是。”他淡淡说着,低微的声音如同梦呓。念兮听得却是分明,心头忽然一跳,一时别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破旧的屋舍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火苗烧着枯枝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你放心,这里很安全,他们不会追来。我猜想今晚从我同你出府时就已经被人盯上了,他们埋伏在沧河边,一直伺机而动。我引开了他们,故意在地上留下了向北的脚印,其实我是带你来了树林南边。”      念兮点了点头,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仍是一片漆黑,风声如同哽咽的老妇一阵阵地在空中哭号,“我已经让‘闪电’走了,它认得路,只要他能回到府里,等到天亮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他看了看念兮,安慰道:“我在这儿,定会保你周全,你受了寒,先躺着睡会儿吧。”   念兮合眼倚着石墙,可是心里头却是千丝万缕,一点儿睡意也无。   只听身旁那人,轻轻叹了一声,仿佛是心中有着难解的心事,这一声叹息倒像绞绳一般也绞住了她的心。      裴冲说的一点儿没假,第二日天刚微亮,外面便传来了阵阵马蹄。宋三和祥生担心裴冲的安危,一下马就冲进了破屋里面。   念兮和裴冲的外衣仍放在一边,火苗倒是已经熄了,他们两个衣衫不整,倒是令进来两人怔了一怔,赶忙退到屋外。宋三和祥生尴尬地对视一眼,吐了口气才禀道:“将军恕罪,属下来迟了。”      裴冲在穿上已经烘干的外衣走出了屋子:“来了就好,宋三你好好查查昨晚树林里的那些刺客究竟是什么人?我怀疑他们派了不少人在跟踪我,三日之内,给我个答复。”   “是!”      裴冲整好了衣衫,瞧了瞧屋子里面念兮也把外衫穿了起来。她走出来,看见祥生那一脸的似笑非笑直盯着她看,不由摸了摸脸,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啦?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没有……”祥生肃然回道,“姑娘貌若天仙,脸上怎么会有脏东西。”   念兮笑道:“祥生大哥,你什么时候竟也学会这么笑话我了?”昨晚上这一场闹腾,可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就是再美的仙女儿只怕这时候也美不起来了。      裴冲拉过念兮:“好了,别说笑了,还是赶紧回府吧。”   来的人靠的是“闪电”带路,并没有多余的马匹,念兮只得再同裴冲共乘一骑了。他拥着她骑在马背上的时候,念兮脑海中蓦地想起了昨晚上他拥着自己取暖的旖旎场景,不知怎么的,脸上竟是一热。      她突然一跃下了马,走到祥生的马旁:“祥生大哥,能把你的马借给我骑吗?”   他哪敢答话,怔怔望着裴冲。   裴冲的脸上一如平日的冷寒,不再勉强,“把马给她。”   祥生只得下马,将缰绳交到了念兮手里。她身子虚弱,骑在马上连驭马都很难,裴冲骑着“闪电”早走在了前面,祥生知道侯爷在意念兮,便替念兮牵着马,在后面慢慢牵着往回走。      ***   经过了那一晚,念兮似乎开始有意无意地躲起了裴冲,时常一天都见不着个人影。   听朗月说,这两日念兮除了去给大小姐看病之外,就是到小药庐里去。      裴清身上的肿块已经切除了,这几日都是卧床休息着。裴冲心中时常记挂,今日才下朝回府,就到裴清的房中去探望。屋子里头是青霜和红雪在照料着,裴冲进来后,朝她们挥了挥手,让她们先出去。   “冲弟,是你吗?”裴清的声音有些虚弱,她想要起身,裴冲忙道:“姐姐快躺着,你仍在病中,还需好好调养。”他端着桌上的药碗走到裴清床前坐下,“姐姐,趁热把药喝了吧。”      裴清依言接了过来,喝完了药,隔着纱帐她瞧见裴冲似有些愁眉不展,便问:“冲弟,怎么了?是不是朝中又有什么事情让你心烦了?”   他淡笑着:“这些事情姐姐无需操心,我都会照顾好自己的。对了,念兮怎么没在你这儿?”      “念兮……?她刚才来过,后来就去药庐那边了。”裴清微微笑道,“冲弟,你今儿过来是来瞧姐姐,还是想来找念兮的?”   “姐姐这叫什么话,自然是来瞧你的。”裴冲赶忙说道。      “来看我是真,只不过也是顺道想来瞧瞧她吧。冲弟,你我从小相依为命,你的心思又有什么是能瞒过我的?念兮姑娘灵巧可人,心地善良,你将她放在心上也是人之常情,要不然你也不会为了带她出去,还遇到了刺客。”      “姐姐……你都知道了。”裴冲皱了皱眉,暗道,这个祥生,真是什么话都藏不出,不到两日功夫就已经传到了裴清的耳中,害得她徒增担忧。   “咳咳……”裴清掩着帕子咳了两声,轻叹一声说道,“只是冲弟,你从小就生在王公贵族之家,自然应该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家,看似富贵荣华,但其实却半点不得自由。就是自己的婚姻之事也是做不了主的。更何况……更何况念兮姑娘是为了救她的意中人才留在府中,你的这份心思只怕也是空付流水。”      裴冲自小天不怕地不怕,若是他真想要念兮,就自会一心一意,断不会受别人束缚。可裴清最后的两句话却是硬生生地击在了他的心上,她对孟旭情深意重,一颗芳心都托付在他身上。   这几日来,裴冲的确渐渐地被念兮吸引,若她的心是空荡荡的,他自问定能俘获佳人芳心,只可惜,早在他之前,念兮心中已有了旁人。这一腔情意,难道真要空付流水?他实在不甘心。      明知道去小药庐是刻意为之,但脚步还是不听使唤,朝那边走了过去。   念兮根本就不是在里面配药,站在药庐外面,裴冲瞧见她一个人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长平街上随处能见的布袋人偶,她套在手上,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狼生啊狼生,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牢里面冷不冷,他们给你吃的好吗?你一定要熬住,等过两天我再去求求侯爷,让他允我去看看你。裴家小姐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我算过再过十天的功夫,应该就能痊愈了,到时候后也就会放了你。狼生,这几日,我天天都想着你,心里牵记担忧。”说到最后,念兮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仿佛一个怀春少女正在诉说着心事一般。她娇羞又略带一丝甜蜜的样子真真叫人怦然心动,只是这样的神情却是因为念着另一个人才会有,令裴冲的心里一阵黯然。      十天……再过十天姐姐的病就会好了。听到这个消息,他本该是高兴才对的,可却偏生心头抹过一丝苦涩滋味,他与她在人海茫茫之中相遇,又因缘际会在安庆侯府重逢。若说无缘,他们怎会一次又一次地遇见?那一晚在沧河的冰水下,他们算是一同经历了生死,这样的情分,难道还不够深?但若说有缘,又为何他没能早些遇上她?在孟旭之前就认识这个古灵精怪有一点,调皮娇俏有一点,善解人意也有一点的小丫头呢?为何当他终于为某个人怦然心动的那一刻,却发现在她心里早已住下了一个人……      只是这样短暂的重逢,待到十天之后,他们便就要天涯陌路了吗?      他没有走进屋子,也许是因为不想打扰了念兮,又也许是因为就算进去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是刻意在躲着自己,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自寻烦扰呢?      踏雪而归,药庐外的雪地上,留下了裴冲一深一浅的两行脚印。只是这雪一直下个不停,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会将这脚印盖没,屋里的人儿也不会知道,刚才有人在外面静静地看她、陪她,站了许久许久……      “侯爷,”走到花园,祥生前来禀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参见侯爷。”来人是洛敬府中的李总管。      “原来是李总管,是洛相有什么事吗?”   李总管赔笑说道:“洛相派小人前来相请侯爷明晚到府中听雪阁一叙,设宴赏雪。”   “赏雪?”裴冲收拢了掌心问,“洛相怎么突然有此雅兴?”      李总管也是个人精,答得滴水不漏:“这是相爷的意思,明晚皇上御驾也会亲临,还有左相大人也在被邀之列。”   “哦?”裴冲声调微微上扬,“皇上和慕容大人也会去?”   “正是。”      倒是有趣,裴冲心想,洛敬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晚的赏雪宴听起来雅致盎然,可不知又会有什么刀光剑影…… 21、洛府夜宴 ...   听雪阁建在右相府的琼池边,在阁楼上设宴,外面是盈盈白雪,里面是暖歌清乐,只是不管是这宴席上的任何一人,都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宴席。      这赏雪之宴是洛敬所邀,他自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皇上坐在主席,一边若无其事地饮着杯中之酒,一边则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裴冲。皇上是少年天子,洛敬和慕容元正都是两朝元老,在先帝那时候就已经在朝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再加上慕容元正家的四小姐慕容仪嫁给了洛敬的三公子,两家联姻,实力更是不容小觑。若不是在皇上身边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裴家,只怕皇权早就被架空了。      只是近两年来,慕容氏一族在朝堂之上的权势越来越大,洛敬一脉与之相比早已是大大不如,他们二人虽然面上仍旧一团和气,但私下里却早生龃龉,暗地里也是各怀心思,就像这一次羽林军的军权之争,他们各自筹谋,都是势在必得。      洛敬朝皇上禀道:“皇上,今夜美酒佳肴,臣还有歌舞献上,还请皇上笑纳。”   皇上颔首允道:“爱卿真是费心了,你我君臣相叙,繁文缛节能免则免。既有歌舞助兴,倒也是乐事一桩。”      洛敬双手击掌,只听弦乐阵阵响起,潺潺仿若流水一般的乐声之中,一个身披轻衣红纱的女子,赤着脚踝吟吟含笑而至。少女容貌娇美,手腕脚踝之上带着淬金铃儿,舞姿飘然灵动。      这听雪阁中暖意融融,洛敬捋须含笑,慕容元正只是低头饮酒,晶亮的眸子不时观察着洛敬、裴冲和皇上三人的反应。裴冲与皇上面色如常,只是偶有眼神交汇。一曲舞毕,众人皆赞这女子舞艺出众。      那跳舞女子粉面含笑,走到御座旁盈盈一拜,清脆的声音如同银铃儿一般:“皇上,洛云献丑了。”   “哦,你姓洛?”皇上略略疑惑问道。      洛敬忙起身回道:“皇上,这是臣的侄女儿,一直寄住臣的府中。云儿才貌双全,性情温柔,舞艺歌喉皆是出众……”   慕容元正看出了洛敬的心思,洛敬膝下无女,而慕容元正的三女儿慕容嫣却是大雍朝的皇贵妃,后宫与朝堂息息相关,他这是在利用自己的侄女以博皇上欢心,想令洛家在后宫也有一席之地啊。      慕容元正打断了洛敬的话,禀道:“皇上,洛相的侄女儿的确是个难得佳人。安庆侯如今还朝,又是已到婚嫁之岁,放眼大雍朝的名门之中,也只有洛相的侄女儿与裴冲最为登对。皇上不如撮合这段姻缘,也好让安庆侯早日成家立室。”      洛敬心中着恼,明知慕容元正是在拆自己的台,但这个时候他却又不能再说什么,只得看皇上的意思。   皇上暗舒一口气,一个慕容嫣放在宫中,已是令他心如梗刺,再来一个洛敬的侄女,那更是要将后宫搅得天翻地覆了,慕容元正虽有私心,但总算也是替他解了围。      裴冲自然也知道洛敬和慕容元正的心思,这跟火线本来是点给皇上的,现在却扯到了他的身上。裴冲淡淡一笑,恭敬说道:“右相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裴冲尚无娶妻之意,还是不要耽误洛小姐了。”   洛敬被他们二人堵得无法再说什么,只好挥了挥手,让一脸尴尬站在厅中的洛云先行退下,眼角余光扫到慕容元正的身上,这个老辣的狐狸岿然坐着,只不过三言两语就将他一番苦心给打落了水,洛敬心里忿忿,可面上却是一点儿也不能露出来。      宴席之间自是又谈到了风羽军的归属,皇上大概早就想到了,只说今夜既是小聚,就只谈风月,不议国事,轻轻一抹带过。   洛敬心中气恼,可又无可奈何,这饭菜吃在嘴里却只是味同嚼蜡,一点滋味也无。      宴席结束之后,皇上起驾回宫,临行之前,暗暗叫过裴冲叮嘱:“今晚这顿饭洛敬只怕是心里落了刺,你可要多加小心。”   裴冲心里也是有数,前几日他在沧河边遇刺,事后派了宋三暗查刺客,但那些人下手干净利落,一时间却是毫无头绪。在大雍朝里想要和敢要裴冲性命的,不是洛敬就是慕容元正,只是不知是他们谁暗下的狠手。      皇上回宫之后,裴冲也起身请辞。他前来右相府里赴宴,身边只带了祥生一个,慕容元正还未走,洛敬仍在听雪阁相陪。   一出阁楼,丝丝寒意扑面而来,祥生去马房牵马,裴冲则随着相府的家丁朝大门走去。      夜色冷寒,这场雪已经下了一个多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天上只有半轮月亮透出隐隐的光,洒在雪地之上。   快到大门处,裴冲的心里有一丝异样的感觉,这是他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所特有的敏感,就如同一个好猎手随时随地都能嗅出猎物的气味。      是杀气,浓重而阴冷的杀气。   只是这样的杀气出现在洛相府里实在太不相称,洛敬是要在府里就对他下手吗?      嗖嗖的冷箭擦着裴冲的脸划过,又是黑衣人,又是一样的手法。府里的长随早就吓坏了,赶忙跑去叫人。   对方七八人,冷箭四面八方射来,裴冲终究是一人之力,抵挡不及,背后被一支暗箭射中。好在祥生已经牵了“闪电”过来,忙在门口喊道:“侯爷,快上马!”      这箭插在他脊背之上,一阵麻痒之感侵入骨髓。这不是普通的箭,上面居然是有毒的!   裴冲趴在马背上,脸色渐渐地苍白下去,只有期望“闪电”能快些将他带回府中,或许还能躲过这一劫。      ***   是夜,念兮去看过了裴清的病情,就早早地回了屋子,正要躺下睡觉,外面立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谁?”念兮问道。   “姑娘开门,是我。”门外是朗月的声音,念兮赶忙下床披了衣服过去。朗月的脸上满是焦灼,拉着念兮的手也微微颤着,“姑娘,侯爷出事了,你快去看看他。”      “出事了?”念兮顾不上多问,赶忙穿好了衣服就跟着朗月走了。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是寻常的事情,朗月不会这么急着过来找她。他不是个将军吗?上次在树林里,那么多人的暗杀他都平安无事,这一次……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      一路上,念兮的心里惴惴不安,一直到进了裴冲的屋子。   祥生早已经急得跟什么似的,赶忙拉过念兮道:“姑娘,快瞧瞧侯爷吧,他刚才背后中了一箭,我们都不敢下手去拔,他现在……现在……”      念兮走到床边,裴冲整个人俯趴着,背上还插着那支毒箭。好在这箭上毒性并不强,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起初见了这情景,她脑子里刹时一阵空白,直到祥生在旁催促了两声,她才渐渐镇定下来。   “侯爷放心,我会小心处理的。”      裴冲侧过头去,在这个时候竟还能如此淡然地微笑:“念兮,我信你。”   他刚刚回府,知道他受伤的除了祥生之外就只有朗月和念兮,裴冲生怕横生枝节,让他们俩到屋外守着,屋中只留念兮一人为他治伤。      她似乎是有些紧张,握着箭身的手心里沁满了汗水,轻咬着下唇,一时竟不敢动手。   “念兮,别怕,我吃得了痛。”      她定了定神,说:“侯爷,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说起在苗家寨的时候,我和努雄大哥去玉江里捕鱼吃吗?那一回我可丢人了,拿着鱼叉想要去叉那水里的游鱼,可是脚下没站稳,自己反倒整个人跌倒了水中,结果成了个落汤鸡,最后还是努雄大哥把我捞上来了的……”   裴冲知道她是在同自己说话分散注意力,微微笑道:“那些小鱼遇到你也算是三生有幸了,捕不着鱼,还弄得自己一身狼狈。”他苍白的脸上映着笑意,念兮趁他分神,赶忙沉着用力,将箭从他背上拔了出来。      裴冲闷哼一声,碧眸中满是腥红血丝,他双手紧抓着床上锦被,过了许久才轻舒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念兮早已给他上药包扎,将伤口处理好了。   “念兮,这箭上涂的是什么毒?”   “不是什么致命剧痛,侯爷放心,说起下毒解毒,我外公敢认第二,天下就没人敢认第一,我虽只学到了他的六成本事,但是要解这种小毒,还是不在话下的。”      “念兮……”   “唔?”   裴冲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缓缓说道,“多谢你了。”      直到这时候,念兮一直悬着的心也才终于放了下来。刚才陡然听闻裴冲出了事,她自己也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只是一遍遍在心里祈祷着他可千万不要有事。当她将箭矢从他背中拔出的时候,眼眶中又不知为何会不自禁地渗出了泪来。   好在现在,他总算是没事了。      念兮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宽慰道:“侯爷好生歇息吧,明日我再来给你换药。”   起身欲走,屋外却传来了一阵吵嚷。      只听一个低沉肃然的声音在外响起:“老夫听闻安庆侯在洛相府中受了伤,特来探视,你们这些奴才居然敢挡老夫的道?”   祥生在外拖延时间:“相爷,侯爷并未受伤,他已经歇息了。”   朗月也跟着一起帮腔:“是啊相爷,如今天色已晚,侯爷早就歇下,奴婢不敢打扰。”      “废话!你们要再敢挡着,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慕容元正的声音即使隔着一扇门,听起来仍是不怒自威。   裴冲在里面听着,双眉微蹙,一把拉过念兮将她身上衣带解了,藕荷色的外衣瞬时被除了下来,念兮身上一凉,眼中全是大惊之色,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裴冲带进了床上。   扬手挥去,床上纱帐放下,念兮整个人都被裴冲压在了身下…… 作者有话要说:在JJ大抽的时刻,咳咳……小妖要感谢大家,感谢橘子的每章留评,感谢lolo的沙发,感谢三包烟的长评,正在努力爬月榜中,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妖儿吧。 日更是必须的,二更是时常会有的,至于三更么……嘿嘿,只得期待…… 22 22、房中旖旎 ...   屋门打开,慕容元正走了进来,只见裴冲的房里散落着衣衫,床幔微动,透过纱帐隐隐能见着里面的情形:那分明是一个男子正压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念兮身上只穿着贴身亵衣,又被裴冲压着,他的呼吸一丝丝地打在脸上,碧色眼眸中是焦灼与恳求,他低头在念兮耳边轻道:“帮我。”   她一点儿也动弹不得,脸烧得快和火炉一般,这般赤身相对,又是同一个男子,饶是她是个不拘小节的苗家姑娘,也早就羞得面红耳赤。      这一室春色,帐外祥生和朗月同慕容元正一样的讶异,好在祥生反应算快,忙道:“相爷瞧见了,侯爷已经歇下了,还是请回吧。”   裴冲将掩在念兮嘴上的手慢慢松开,强撑着一丝力气,假意愠道:“祥生,是谁擅闯本侯的房间?”      “安庆侯,本相爷是过来看你的,听说你受伤了?”慕容元正的脚步向床边靠近了一些,想要看清裴冲到底是不是真的受伤了。   裴冲的脸色紧紧绷着,若是慕容元正当真过来掀起床帘,那他受伤之事就无法再做隐瞒。      身下的念兮咬了咬唇,突然伸手撩起纱帐一角,白玉般的手臂半露在纱帐外面,让慕容元正隐约能瞧见这旖旎景象,她假意嗔道:“侯爷,外边的是什么人?怎么这般讨厌,随随便便就闯到别人屋子里来。”      慕容元正的脚步顿住了,这帐子里的果然是个女子。刚才听到裴冲受伤的消息,他赶忙便带人来了安庆侯府,只是看他这个样子,显然是奏报有误。这个裴冲刚才在洛相府里说什么没有成亲的念头,一回府却是软玉温香在怀,食色性也,看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罢了。      裴冲感激地望着念兮,朝帐外说道:“左相大人,多谢关心,裴冲并未受伤,相爷还是请回吧。长夜漫漫,本侯与美人还要共度良宵呢。”   他忍着伤痛,言语甚是戏谑。慕容元正脸色铁青,他可不想留在这儿看一场活春/宫:“安庆侯既然美人在怀,老夫就不打搅你的雅兴了!”说完带着身后侍卫,拂袖而去。朗月和祥生自也不敢逗留,赶忙跟着一起出去,将屋门又关了起来。      直到听到外面的脚步都渐渐远去,裴冲这才松了一口,刚才全凭这口气强撑着应对,一松下去,伤口之处不由一阵疼痛,忍不住便皱紧了眉头。   “原来是他……”裴冲喃喃说道。      “什么他?”   念兮惊魂未定,朝他问道:“刚才外面那个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能随随便便就闯进你的屋子?”   “他是大雍朝的左相慕容元正,今晚我就是同他还有右相洛敬、皇上在一起的。只是没想到我快出洛相府的时候,遭人暗算,背后中箭,本来我还不敢肯定这些人是谁派来的,慕容元正一来,我心里就清楚了。”      大雍慕容家,念兮虽然同刚才外面那人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自她踏足长平以来又似乎一直和慕容家的人牵扯不清,慕容宏、慕容瑶,就是狼生也做了慕容腾的幕僚。      裴冲在洛敬府中遇刺,若是洛敬所为,他定会孤注一掷非要了自己性命不可,可那些人却似乎只打算伤他,并不是真想要取他性命。裴冲知道若是自己受伤,待到朝堂上必会有人用这个理由来请奏皇上,不将羽林军的军权给他,而他在洛敬府中受伤,又是在皇上同去赴宴之日,洛敬疏忽职守之罪也是免不了的,这么一来,能得到好处的只有一人——慕容元正!      他们各自想着出神,一时间房里静静的,待到回过神来,这床上两人才发现现在这个男上女下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   刚才是因为一时情急,才权宜行事,可现在……裴冲凝眸而视,情之所动,连呼吸也变得微微急促起来,起初说什么美人在怀本是敷衍之词,可如今望着念兮,不由意乱情迷。      她的樱唇犹如寒冬盛开的娇艳红梅近在咫尺,迷蒙的眼中水汽氤氲,那双幽黑如潭的眼眸仿佛有着魔力一般,似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一般。她的脸颊上仍残留着淡粉薄晕,身上肌肤胜雪。鬓发微微散下,落在□的肩头。不自禁地,裴冲的身体仿若火烧一般地燥热起来,一手仍抱着念兮的腰肢,另一只手缓缓抚上了念兮的面颊,如黛的眉,微翘的眼睫,粉腮、红唇……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发现原来自己对念兮早已生情,情难自禁,他低头便向念兮的唇上吻去。      她脑中一阵发晕,呆了一呆,下意识地将头偏了过去,一把推开了裴冲。   “啊……”大概是太过用力,触到了裴冲的伤口,他喊了一声。      念兮腾的起身,心里怦怦的乱跳,赶忙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胡乱穿了起来,她背对着裴冲,只想快些穿好了衣服,赶紧离开这里,可越是心里想着快些,反倒更是手忙脚乱,好半天功夫还没穿好。   “念兮……”裴冲在她身后轻唤着,“刚才……多谢你了。”他的嗓音有些涩哑,带着一丝微微的失望。   “侯爷别这么说,我……我先走了,你小心身上的伤口。”      她犹如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夺门而去,轻纱漫扬,枕上留下了几丝她的乌发,绕在指间,竟就成了结,怎么也解不开了。   他终究还是有些颓丧,有些不甘心,难道她真是对自己一点情意也没有?      ***   另一边,慕容元正匆匆而去。他早就算好了这一切,只是没想到裴冲竟然并未受伤,不过好在他早有后着。中郎将祖友林在左相府门口等候,一见到慕容元正赶忙上前。   “相爷,如今我们该怎么做?”   慕容元正精厉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裴冲并未受伤,如今正在温柔乡中缱绻享受。哼,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美色误事。你立刻前往他西北军粮仓,告诉你的手下,依计行事。”      这一晚,注定是极不平静。洛敬府里的人将那些抓到的刺客严刑拷问,又派出人去搜捕那些漏网之鱼;裴冲受伤在床,一边休息一边想着明日朝堂之上可能会出现的变故;而他惶然不知,在他西北军的粮仓中,起了一把熊熊大火……      “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火烧粮仓?”第二日朝堂上,皇上接到了奏报,大发雷霆。   裴冲带伤硬撑着上朝,他双手紧紧握着,手心里已满是冷汗,斜眼望向慕容元正,他泰然而立,神情若定,一点也看不出这事与他有关。   “皇上恕罪,粮仓起火,是臣的过失。”裴冲上前一步,低头请罪。   慕容元正果然是个狠辣的老狐狸,他大概是早就想到这一天了,自己的军营里不知被他安下了多少细作,若不然,这一把火哪会烧得这么容易,又一直等到天亮,他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只是他没有想到,慕容元正居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连火烧粮仓这样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裴冲心里有火,却又不能发作,明明怒气冲天,可却只能强忍下去,这老狐狸将这一切做的滴水不漏,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慕容元正上前说道:“皇上息怒,安庆侯昨夜在洛相府中遇到了刺客,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顾及到粮仓那边的事吧。”      “哦?裴冲,还有这事?你可受伤了?”皇上面露担忧之色。   洛敬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只能站了出来:“皇上,臣不知那些刺客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还请皇上放心,臣已经下令将漏网刺客一一追捕,一定详查此案。”      站在一旁的中郎将祖友林早就瞧见了慕容元正的眼色,这时候上前请奏,又提起了羽林军的事来。洛敬自是无法再争,而裴冲知道慕容元正放这把火就是要他知难而退,他昨夜硬闯,若是慕容元正当堂说出他是因为贪恋温柔乡而导致误事的话,只怕从此往后,他脸面尽失,更是无法站稳脚跟,那皇上就更加势单力薄了。      直到这时候裴冲心里才如明镜一般,原来什么刺客不过是个烟幕弹罢了,慕容元正派刺客杀他是假,嫁祸洛相府是真;硬闯府中探望伤势是假,来摸清他的虚实好派人放火烧仓是真。真真假假,昨夜一宿,慕容元正一石二鸟,果真是干净利索,      虽是极不情愿,但此时也只能委曲求全,裴冲奏道:“皇上,臣以为中郎将祖友林英武骁勇,是个治军之才,可将羽林军交给他。”   皇上又望向洛敬,他也只能随声附和,倒是慕容元正这时候谦虚了几句,说什么祖友林骁勇有余但谋略不足之类的官话,最后朝堂上下众口一词,皇上知道慕容元正早就布好了这局棋,虽是不愿,但无奈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至此,羽林军的军权终于落于慕容元正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不是真的有什么旖旎,不过大家放心,咳咳……要发生点什么的这一天总会来的。 继续期待双更吧阿门! 我今天真是异常倒霉!某人出门没带钥匙,送钥匙途中我迷路而在市区瞎转了半个多小时,回父母家没呆多久就得赶回来给他开门,现在终于坐下来了,很郁闷,很不爽! 23 23、孟旭脱困 ...   安庆侯府,裴冲心绪有些烦乱,这几日来他两次遭人暗算,习惯性地以为对方是想要他性命,如今经此一事,他不得不佩服慕容元正行事狠辣,而整肃自己的西北军,揪出混在里面的细作也是刻不容缓之事。      心里一烦,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就喝起了闷酒。一杯一杯,接连着自斟自饮,蓦然手腕一紧,回头看去,裴清温和地笑着站在自己身旁,念兮也跟在一旁。   “姐姐,你怎么出来了,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裴清坐了下来:“冲弟,多亏了念兮这几日的医治。她不仅给我治病,还陪我说话,纾解我心中郁结,如今我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就出来走走,倒是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喝酒?”      念兮拿过他手里的酒杯,低头在他耳边说道:“你身上还有伤呢,不能喝酒。”   他受伤的事情,裴清并不知道,坐在一旁但见两人耳畔私语,不由会错了意,她看了看裴冲,淡笑着对念兮说:“念兮,如今我身子虽好的差不多了,可心里却希望你能留下来……”      裴冲心中烦闷,一半是为了朝廷的事情,还有一半也许就是因为念兮就要离开了。听了裴清的话,他眼中闪出一丝光来,他心里也是希望念兮能留下来的,可是那晚她的夺门而逃,实在让他的心里没有一点的底。      念兮盈盈笑着:“大小姐放心,若是你想我陪你说话,可以随时派人找我。”她望向裴冲,四目相对的时候,心头莫名抽动了一下,瞬间便不自觉地移开了眼眸,“侯爷,当初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治好大小姐,你就放了孟旭,如今小姐的病已是大好,侯爷是不是……也可以遵守承诺?”   原来,她是为了那个承诺,原来,她是为了孟旭而来。      刚才那一点闪现的光彩瞬时便熄灭了下去,手指骨节僵硬起来,半晌才吐了一口气:“好,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等一会儿你就能看见孟旭了。”他的脸色带着一丝灰拜,心中莫名抽搐着,她就要走了,要走了,而他竟再想不到一个理由可以将她留下。      ***   孟旭从牢中出来的时候,不自觉地抬手挡了挡这对他来说过于明亮的光线。这一月不到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呆在阴暗的地方,直到这时候才终于见到了天日。      “狼生!”念兮见他出来,飞奔过去。他愈发的消瘦,脸上虽然尽是疲惫,可眼中的倔强神色却是依旧不变。   “傻丫头,哭什么?”孟旭伸手替她抹泪,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敏感如孟旭,自是早已感到了面前有两道寒利的目光一直都在望着他。      裴冲,他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冷冷旁观着这一切。孟旭收敛起了自己的目光,拉着念兮走到裴冲面前。      “孟旭,你可以走了。”   “多谢侯爷。”他的声音沉静若定,仿佛那个在牢中经受了那么久苦难的人并不是自己一般,他的手紧握着念兮,她也是反掌相握,只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可在裴冲看来却是格外刺眼。      “等等……”他叫住了欲要离去的孟旭,说“孟旭,今日我放了你,可却要奉劝你一句,想要依附权贵向上爬不是不行,但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若是再有下次,只怕你不会再有命活着出来。”      “多谢侯爷提点。”他答得不失恭敬,只是念兮在旁听着,只觉得身上一阵寒意,仿佛又见到了当初那个在树林里被人虐打之后的狼生。他背对着裴冲,双眼是桀骜狠厉的目光,虽只是一瞬,却令念兮止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离了安庆侯府,孟旭先回了寒医馆的屋子,先清洗了一下自己,念兮亲自下厨,给他做了白面馒头和桂花糖糕。   他从侯府出来之后,一直紧绷着脸。念兮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吃饭,说:“狼生,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他低低哼笑:“念兮,这些日子我在牢里想的清楚明白,在长平,只要你有权有势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我不过是在街上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就得罪了裴冲,若不是你去救我,也许我这一辈子都会和黑牢里的蟑螂老鼠作伴了。”   “其实……安庆侯也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念兮觉得这一段时日和裴冲相处,他为人处事总还算正义,不似是个随随便便就仗势欺人的人。如果真如孟旭所说,那也许这里边是有什么误会吧。      孟旭的脸色沉了一沉:“那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如他所说的无耻之徒了?”   “自然不是。”念兮赶忙解释,“狼生,你我共过患难,我自然是信你的。”      她说信他,他心里也是相信念兮,更相信念兮对自己的情意。   可是记起某一天夜晚,裴冲的随从来牢里给他送饭时所说的话,他的心里却仍是如同梗了一根刺一般。      那晚,那送饭的人丢下饭碗,半嘲半讽:“也不知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念兮姑娘待你这么好。只不过,如今你的心上人只怕已是心里有了别人了。”   孟旭的背脊僵了一僵,如同野狼一般的眼神射向站在牢房外的祥生,他一把将他揪过,怒气沉沉地问道:“你说什么?”   “你抓着我做什么……快些放手!”祥生用力将他推开,怒道,“瞧瞧你的模样,怎么能跟我家侯爷相比?告诉你吧,是我亲眼所见,如今念兮姑娘正在侯爷房中,他们同床共枕,人家心里哪还会想起你这个破烂鬼?!”      他并不相信,念兮是怎样的人,他清楚的很,这个随从一定是胡编了过来气他骗他的!   原本是并不在意,也不放在心上的,可是当孟旭听到念兮在为裴冲说话的时候,不自禁地就想起了那些话,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只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侯爷,就可以为所欲为?他看过慕容府的繁华,他想要那样的生活,可是在繁华的背后,有着一只巨大的黑手在支撑着这一切。   权利——无上的权利。   只有得到了这一切,他才能享有真正的富贵,才是真正的出人头地。   今日牢狱之辱,裴冲所带给他一切的痛苦,他暗自发誓,将来总要令他双倍偿还!      “狼生,你怎么了?”念兮想要去握他的手,可孟旭却是不自禁地缩了一缩。   “念兮,我早已改了名字。狼生这个名字在我来了长平之后,就不复存在了,以后在人前,千万记得不要再叫了。”   “哦。”念兮低低应着,也瞧出了他心里的不快。      他仍是要回听墨阁的,虽然在安庆侯府被囚的这段日子里,没有一个慕容家的人来为他说过一句话,可是这好不容易才搭起的路,他不会就这样放弃。   在牢里的这段时日,他也想的很清楚,听墨阁里大多都是家中有背景的世家公子,他想要跻身而上,除非有一技之长。只是他书读得没有他们多,论武功,也只有些许蛮力,除非……      “念兮,我有一事相求。”   她暖暖笑着,握着孟旭的手:“什么求不求的,你只管说便是了。”   “当日在寒医馆,你教了我一些基本的医术,如今我到相府,若是一点本事也没有,只怕更会被人看不起,因此我想请你收我为徒。”      念兮一愣,“收徒弟,你想学我的医术?”   孟旭点了点头:“只是这医术是你家传,不知你肯不肯教?”      “自然肯啊,外公曾说过学习医术是为了治病救人,虽是家传技艺,但只要能帮到人,传给别人也是无妨的。”   孟旭面露喜色:“当真?”   “自然是真的。”她起身从自己的枕下拿出一本医书,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医经”。厚厚一本,里面尽是念兮的外公多年来的心血,他的医术自是高明,只是家有家训,家中后人,但凡习学医术者只能用以救人,若然滥用,又或者去害人的话,那必定会受到苗疆神灵的谴责,终将会有因果报应。      念兮将书交到孟旭手中,将外公的这番话说与了他听。   “孟大哥,今日我将这本《医经》交到你的手中,只是你必须要跪下发誓,所学医术只能救人,若然将来用医道害人,必遭天谴。”   他双膝跪地,举起右手,一字一句虔诚起誓。   发完誓,他将《医经》收了起来,在日落之前,他仍要回到听墨阁去。      方盈好不容易才将他们两个盼回,又见念兮神色中对孟旭颇是不舍,便要留他下来,等明日再回去也不迟。   孟旭许久未见念兮,心里也想多留一会儿,瞧着念兮恳求的神色,将她揽入怀中,贴耳柔声道:“好,我明日再回去。”      已经很久没有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了,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他们刚来长平的时候。方盈想要给他们多留些独处的时间,就借故要去整理药材,先走了。   今夜月色明朗,外面也没有起风,倒不是那么冷。   孟旭拉着念兮走出屋子,看着天上的月亮:“还记得我们在来长平的路上,有一天你一个人就跑到屋顶上去看月亮了。我当时吓了一跳,只是坐到了屋顶上才知道原来人在上面看东西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念兮嘻嘻笑着,发丝蹭进孟旭的脖颈:“不如我们到屋顶上去?”      坐在屋顶,能看见寒医馆,能看见长平的街道,就连天上的月亮也仿佛离自己更近了一些。只是这屋顶仍是矮了一些,他远眺着重重灯火的相府,还有那更远处的皇宫,如果能在皇宫最高的地方望天上,看地下,那又是怎样的感觉呢?      念兮靠在孟旭的肩上,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孟大哥,你明日就要回慕容府了,可千万记得多保重自己。这段日子我终于明白,在这样有权有势的人家里,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若是你心里不痛快,不做便是,天涯海角,我自会跟着你的。”   他在念兮唇上轻轻一吻:“放心,我允诺过你一定会给你好的生活,就决不食言。”心之所动,握着她的手也不由更收紧了些。      闭上眼睛,他的唇轻轻落下,电光火石之间,念兮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那一晚裴冲欲要落下的唇,那么灼热的眼神,那么浓烈的气息,几乎就要将她吞没。   他感觉到了她的一丝犹豫,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握得我……好痛……”她淡淡笑着,举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他没有松开,反倒握得更紧:“痛才能让你记我一辈子,念兮,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是啊,她刚才是怎么了,自己心里一直都爱着的那个从始至终都是孟旭啊。温暖的潮水沁过心脾,她扯下自己发辫上的一段红绳,一圈一圈绕在了孟旭的手上,最后打了一个结。   她的脸上漾起一丝甜暖的笑来:“你握着我不放,那我也绑着你一辈子。”      天上明月的冷辉轻洒下来,如果此刻两个人相依相偎就是一辈子,那往后的时光,也许就会少却许多悔恨…… 24、除夕之宴 ...   转眼就到除夕,这是大雍朝每一年最重要的一个日子。除夕为岁末,乃是一年结束的时候,每家每户都是一家团圆,坐在一起好好地吃上一顿团圆饭。外面又开始飘雪,洋洋洒洒铺在地上,满树满地的莹白。      念兮从过午开始就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着,这几个月医馆的生意一直挺好,待到除夕的时候,她和方盈一同去了菜市场买了不少的好菜,打算等到孟旭回来一起吃个团圆饭。   她忙的厨房里一团糟乱,方盈才走进去,就被里面的情形骇到了:真是满屋的狼藉!念兮的头发也散乱了,脸上印着几道黑印,看起来倒像是个小花猫儿似的。      她赶忙过去,戳着她笑道:“还说什么不要我帮手,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倒不像是做饭,跟打仗似的。”   念兮不住讨饶:“好姐姐,刚才是我太高估了自己了,还真是要你帮我才行呢。”      方盈瞧着她这般卖力,不是为了孟旭又是为谁?于是问念兮,“孟大哥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说了傍晚的时候就回来的,想来还要再过一会儿吧。”她满脸都是甜蜜的神情,能做饭给自己喜欢的人吃,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快乐幸福吧。      这般的佳节,慕容府内从一早开始就忙活了起来。府内外挂起了彩灯彩绸,装扮的格外喜庆。   听墨阁中众人兴高采烈,纷纷谈论起了今晚慕容府的夜宴。   孟旭坐在一旁,侧耳听他们纷纷说道。      “听说今晚左相大人在玉麟阁设宴,除了府中的家眷之外,我听说墨阁的文士和止戈斋的武人也都在受邀之列。”说话之人乃是廷尉大人的亲侄。   有人哧道:“年年都是如此,你倒像说个什么新鲜事儿的。告诉你吧,不光光是有宴席,还有歌舞表演,听说今晚上还有异域女子的舞蹈,我早就心里痒痒着想要看了。”   张文亮捶了那说话之人一拳,不屑道:“歌舞表演,美酒佳肴那都是其次。每年除夕,左相大人将我们聚在一处,常有难题相考,若是相爷瞧上眼了,往后咱们的仕途可就是一路青云直上了!”      孟旭心念一动,他虽在这听墨阁中不受人重视,甚至上一回被裴冲抓去之后,府中上下竟没有一人过问他的下落,可如今听他们这么说着,眼中也不由放出光来。   他虽身份低微,但既然左相大人宴请的是听墨阁中的所有人,那他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可是,今晚已经答应了念兮要回去吃饭的。      他正在踌躇之间,府里的仆人已经过来传话了。   “各位,今夜相爷在玉麟阁设宴,请各位先去沐浴更衣,晚宴戌时正时开始。”   他传话完毕之后,大家便都纷纷走了,都想好好洗个澡,神清气爽地去赴这个晚宴。      有人瞧见孟旭仍坐着一动不动,便问了他一声:“哎……那个谁……你怎么还呆在这儿?难不成不去赴宴了?”   他只是随口一问,很快整个听墨阁里人都走光了,全都去为晚上的宴会精心准备去了。      也许是坐得太久了,孟旭的脚有些麻了,双腿中似有千万只蚂蚁在轻轻啃噬。   “去!”他不知是回答刚才那人,还是在回答自己,只是仿佛经过了许久的挣扎,仍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他好不容易终于站了起来,轻吐一口气,外面是飞扬的大雪,是即将落下的夜幕,踏进雪地,刚才在听墨阁里的暖意很快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刺骨的冰冷。   “念兮……”他望着西南,那是寒医馆的位置。他知道念兮一定在那里等着他回家吃饭,只是今晚……他却要食言了。      孟旭在雪中站了好一会儿,肩上都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他轻轻拍了拍,迈开脚步,也随着刚才的那群人去的地方走去了。      ***   白雪衬着夜色,不知怎么,这样的佳节倒令人瞧着有几分凄楚。桌上的菜已经渐渐凉了,方盈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她看了看念兮,她从傍晚起就一直望着屋外,等着孟旭回来,可是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却仍是没见到他的身影。      “念兮,你饿吗?孟大哥……会不会不来了?”   “他答应过我今晚会回来的,也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也说不定。”念兮仍望着外面,仿佛是在回答方盈,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   念兮赶忙跑过去,刚才黯淡的眼神突然便放出来光来,脸上绽开了层层笑意,她冲到了门口,一边开门一边说:“你怎么才回来呀。”      那一袭华贵的紫貂大氅,清峻的脸上微含笑意,明明知道这丫头嘴里的“你”其实并不是自己,可是见到她,连日来心里的阴霾便都一扫而空了。   他撑伞立在雪中,那对碧澈的眼眸中透着光彩,看着念兮愣住的样子不由莞尔:“怎么,就打算让我站在门外?”      看到裴冲的那一瞬,她的确是愣住了,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连说话也是结结巴巴了:“侯……侯爷……你怎么来了?”   “能进去再说吗?”他淡笑着问。      方盈见着跟在念兮身后进屋的裴冲,也是大吃一惊,站起身来,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到何处了,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公子看起来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他一进来,这小小的寒屋都仿佛笼上了一层光彩。从前她只是远远地看到过,他是安庆侯,也是整个大雍朝最了不起的少年将军——裴冲。   只是,他这样的人儿,怎么会在除夕之夜到自己的家里来呢?      “这是……我方姐姐。”念兮朝裴冲说道。   他略略低了低头,叫了一声“方姑娘”。   方盈受宠若惊一般,赶忙请裴冲坐下。      他瞧见了满桌的菜肴,只是每一盘都是没动过筷子的,刚才念兮那样的神情,不用说他也猜到了她是在等孟旭。   左相府每年除夕之夜都是阖府同欢,想来孟旭是留在了那里,空留着念兮在这儿等着他回来。   “你们是在吃团圆饭?”      念兮怔了怔,这才一起陪坐下来问道:“你还没说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不是该在府里过年的吗?”   裴冲的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笑意,“每年过除夕也不过我和姐姐两个,她身子又不是太好,吃了一会儿便去歇息了。我突然……就想来这儿瞧瞧你。”   他只是一时兴起,才跑来的吗?在门口见到裴冲的时候,念兮自己也说不清除了惊讶之外,还有着什么别的情绪,似乎是有一些欣喜的,可她已经离开了安庆侯府,本不该再和他有什么交集的,可为什么他会这样蓦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仿佛躲不开,避不掉,为什么自己明明等的不是他,可在开门见到他的时候,又竟会心跳得如此厉害?      裴冲拿起桌上酒杯,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指着桌上的菜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我下的厨,不过,方姐姐帮了我不少。”   方盈听她提起自己,顿时脸都红了。她自觉坐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妥,安庆侯何等身份,这么晚了过来这里,无非就是为了见念兮一面。她本就是个知情识趣的,便找了个说辞到厨房去了。      念兮喊她不及,朝裴冲嗔道:“瞧瞧,都是你,把方姐姐都吓走了。”   他呵呵笑起来:“怎么又怪到了我的头上来了?我既来了,你可能陪我喝上一杯?”   两人在屋里坐着,他不摆架子,她也不拘束,只是说:“你堂堂一个侯爷,真没想到还要到我这破屋子里来讨酒喝,赶明儿说给别人听,只怕都没人信呢。”      “屋子破旧又有何妨,我在意的是同什么人一起喝酒。”   她心内一震,没想到盼了一整天的团圆饭,最后孟旭没来,却是他同自己一起吃的。      “哎……菜都凉了,我去热热。”她正说着,裴冲已经夹了一筷子的鸡丝吃了起来,他倒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念兮看着裴冲皱起的眉头,问:“怎么啦?是不是……不好吃?”   “唔……太甜了。”   “甜?”念兮也夹了一筷子吃,顿时自己都给吐了出来,想来是刚才做菜的时候手忙脚乱之间连佐料都放错了。她捂着嘴赶忙拉住裴冲,“别吃了别吃了,这哪是人吃的啊!”      “只是有点甜罢了,还能吃。”他眉头挑了一挑,却继续夹着盘子里的菜吃了起来。   他身在侯府,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明明是那样难吃的东西,他却独自一人吃的津津有味,念兮开始越来越搞不懂他了,完全猜不透究竟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刚才……你是在等孟旭?”   她点了点头,心里略过一丝失望,已经这个时候了,外面开始响起声声爆竹,他大概……是不回来了吧。   “左相府每年的除夕宴都会将府中的文人武士都聚在一起,孟旭既在听墨阁,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裴冲看了看念兮,她微微垂着头,显然有些不太高兴。      “念兮,我自问素来光明正大,不愿在别人背后说什么是非。但是孟旭这人,心术不正,你还是要多看清楚些他。”他这番话早在侯府的时候就想说,只是又觉得这样并非是君子所为。今日实在忍不住说了出口,是因为看到念兮待孟旭一片真心,撇开他对念兮的心意不说,他也不愿看到念兮受人蒙蔽,最后一片真情错付。      “念兮……”外面有人推门而入,抖落了满身的积雪。   “孟大哥,你怎么回来也不打伞?”念兮看到他回来,又惊又喜,赶忙上去迎他。   孟旭原本见到念兮还是满脸笑意,但那笑容在见到了坐在桌前的安庆侯时顿时凝结成冰。他忍住内心的讶异,上前恭敬拜道:“小人参加侯爷。”   裴冲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却是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放下筷子,柔柔望向念兮:“坐了这么久,我也该走了。念兮,送我到门口吧。”      他并非要躲着孟旭,只是不屑和他同坐一桌。   念兮见他要走,便撑着伞,依言将他送到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JMS,今晚双更哦,看完这章按个爪再走吧,记得晚上八点还有一更哦,中间不插播广告哦,妖儿在这里继续等你们哦~~~~~~~~~~~ O(∩_∩)O 25 25、孟旭心思 ...   念兮将裴冲送到了门口,将手里的伞递给了他:“天色不早了,侯爷早些回去吧。”   他虽有些不舍,但相聚终须一别,“念兮,你治好了我姐姐,裴冲心里感激不尽,若你将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我定当在所不辞。”      他这么说,倒提醒了念兮,她眨了眨眼,说:“侯爷,有件事倒真是想请你帮忙呢。”   “哦,什么事?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那柄匕首一直贴身放着,已经三四个月了,可是却仍是没有一点她爹的消息。裴冲毕竟是个侯爷,在长平找一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念兮想了想,将匕首拿给了他:“侯爷,我来长平是找我爹爹的,我只知道他叫穆元正,还有这把匕首是当年他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我找了他几个月,却是全无头绪,因此想请侯爷帮忙打听爹爹的下落。”      这对裴冲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他立刻便答应了下来。这黄铜匕首外形虽小,拿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上面还有一个兽首刻纹。他看了看,放进了怀中,“放心,我会尽快帮你打听的。”      屋子里,孟旭正坐在火炉边取暖,看到念兮进来了,才有些不快地问:“安庆侯怎么来了?”   念兮撅着小嘴,去厨房将方盈也一起拉了过来,反问:“我可还没问你呢,不是答应了回来吃饭的,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饭菜可早就凉了。”      他今夜其实早已吃过了饭,慕容相府的那场夜宴,繁华热闹。歌舞弦乐,美酒佳肴,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从前的孟旭每年的除夕不是去拣别人家吃剩的饭菜,就是去偷去抢,生平第一次,穿着锦衣参加如此盛大的筵席。虽只是远远坐着,但却已是足够。      今夜席间,慕容元正高坐主席,这是孟旭第一次看见这个权倾大雍朝的左相大人。他精瘦干练,眼如鹰隼,只是远望便知他是个老谋深算之人。左相夫人安平郡主雍容华贵,还有大公子、二公子和五小姐陪坐在旁。      慕容元正的四女儿慕容仪已经出嫁,特意送了一篮桂花糕,孟旭听身旁人说那是早年四小姐还在家时常做给父亲吃的,虽是礼轻,但足见孝心。   而当朝的贵妃娘娘慕容三小姐也派人送来了东西,乃是一套玲珑翡翠碗,晶莹剔透,名贵之极,慕容元正将它们分给了夫人和其他几个子女。   就连皇上,在这个时候也派人送来了一瓶珍酿贡酒,赏与众人。   所谓一世荣宠,权贵世家,便是如此吧。      孟旭将今夜的所见所闻讲与了念兮和方盈听,方盈听得满心赞叹不已,一直催着孟旭快些说下去。念兮却没什么兴致,反倒有些懊丧,她辛辛苦苦忙了一整日,为的就是等他回来一起吃顿饭,却没想到,这都是白忙活一场。      孟旭看她一直坐在一边,也不吭声,便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恼我了?今日的宴席我也是过午才知道的,那时候被催促着去沐浴更衣,也就没来得及回来同你说一声。”他摸摸肚子,“只是现在也有些饿了,正好尝尝你做的好菜。”      “不是什么好菜!”念兮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会莫名地发起脾气来,缓了缓,才放低了声音说,“我做的不好,比不上相府的东西。”   她扭头出了屋子,一个人到屋檐下看雪,有些闷闷不快。      她到底是怎么了?刚才还是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心里烦闷起来,不高兴了呢?   是因为自己忙活了一天的心血,孟旭根本就不在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本来就怕冷,怎么还坐在这儿?”孟旭出了屋子,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   “没有?”孟旭的手指轻轻勾过她的脸,“嘴都撅起来了,还说没不高兴?我今晚的确是因为参加相府的夜宴才会回来迟的,不过若是没有这次机会,相爷也不会记住了我的名字。”      念兮望着他,疑惑问道:“相爷认得你了?”   他眉宇之间是微微得意之色:“这还是多亏了念兮你给我的那本医书。今夜酒席之上,左相大人看完歌舞无意间说起了自己近来时常手脚麻木,常感不适,我记得《医经》上说,手脚麻木常是血液一时不畅的原因,就照着所记载之法斗胆告诉了相爷。”      念兮想了想说:“木耳、桃仁都是活血之物,要治这个小病症其实只要将浸泡好的黑木耳、桃仁捣成碎泥之后放进碗里蒸,分几日服食,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了。”   “正是这样,当时相爷有些疑惑,问了我的姓名,得知我是在二公子的听墨阁中。相信等相爷试了之后,应该知道这个法子是管用的。”      说起治病,念兮刚才的不快神色已经淡下了许多。孟旭渥着她的手,轻轻贴在脸颊:“别生气了,刚才你走后,我吃了你做的菜,虽然有些凉了,但终是你一番心意。”   她抬头看着他,嘟囔着嘴问:“你不嫌弃我做的菜味道怪异?”   “自然不嫌弃。”孟旭揽她入怀,却有些沉沉地说,“能吃你做的菜,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我希望这菜只是做给我一人吃的,不希望有别人来一起分享。”      她眨了眨眼,笑问:“怎么,难不成方姐姐也不能一同分享?”   孟旭的手臂紧了一紧,定定望着她:“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方姑娘。如今我已经出来了,你与他的牵扯应该也结束了。”   “你好像……对侯爷有偏见?”念兮总觉得孟旭和裴冲两人一见面就似针尖对麦芒,彼此都看不顺眼对方。   “不是我对他有偏见。他说我心术不正,我倒觉得他图谋不轨。之前的事情他已经是故意刁难,以权压人,如今他似乎对你也上了心,没人请他,堂堂侯爷之尊却跑到这儿,念兮,你向来聪明,难道真看不出他的心思?”      念兮心中一震,仿佛被他看穿了什么似的。在安庆侯府的那些日子,裴冲对她很好,处处体贴入微。他们在沧河的遭遇,茅屋的那个晚上,还有那天在他房里,那个将落未落的吻。一想起这些,念兮的脸就如火烧一般,心里总是扑通扑通跳着,可是她并不喜欢他,是的,不喜欢的。   在万里江边,他拿鞭子抽她,在安庆侯府门前,他让她顶着刺骨的寒雨跪了整整一夜……   他也许不过是一时兴起,又或者只是将自己当成他身边无数女人中的一个,更何况她心中早有了孟旭,又岂会移情他人?   苗家女子最恨负心之人,她自己更是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刚才对孟旭的那些抱怨顿时都消散不见了,她轻倚在孟旭肩头说:“孟大哥,我答应你,不管他是什么心思,我以后看到他就躲的远远的,不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了,好吗?”      外面的爆竹声更响了,方盈搓着手出来,拿着一串爆竹,喊道:“念兮,孟大哥,咱们也来放爆竹除旧岁吧!”      两人相视一笑,手拉着手一起过去。她是能体谅的,娘亲也说过男人的心太大,要装的东西也很多,女人,往往只在他们心里的某一个角落。而女人,心又太小,能装下的只有那个印在她心上的男人,装下了就是一生一世。   娘说,男人就像天上的纸鸢,你得让他飞,可你千万记得要做手中那根线,他飞累了还是会回到你的身边。   娘亲的那根线断了,所以她一辈子都没能将爹爹拉回来;可她握着孟旭的手,却想做那根最结实的线,不论他飞得多远多高,只要累了,总会回来……      已是子时,旧年终于过去,这深沉的黑夜,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迎来了新的一年。      ***   正月初五,慕容夫人带着五小姐慕容瑶一同到大国寺上香祈福。   相府中的女眷出门,自是惹人注目。街边围了不少人在看着。      孟旭今日出门,正巧也瞧见了这情景,安平郡主气度华贵,慕容瑶姿态骄矜,她们分乘着两匹马车一同去了大国寺。   “咦,孟旭,你怎么在这儿?”也是凑巧,在这儿竟遇上了听墨阁的赵振。   自从除夕夜宴孟旭为慕容元正说了那个治疗手脚麻木的方子之后,没几天,竟真的起了效。听墨阁中众人终于开始看到了孟旭的存在,对他的态度也不如从前那般冷漠淡然。   “凑巧路过,听人说大国寺的香火很是旺盛,因此也想去看看。”孟旭答道。   赵振指了指停在寺门外的马车:“夫人和五小姐也来了,只怕要去烧香祈福得等到过午了。不如就由小弟做东,请孟兄到前面茶楼去用些茶点如何?”      他突然献起殷勤无非是因为孟旭之前的露脸,孟旭心里明白,点了点头,随赵振一起去了。   茶楼里,两人之间虽是无意闲聊,但说的莫不都是相府的事。      赵振是中常侍赵宣的儿子,虽然寄身听墨阁想要凭借慕容元正谋求一个好的差事,但无奈资质太差,担当不了大任。   他叹了一声,朝孟旭道:“孟兄,如今在大雍,若不是依附相爷,根本就没有出头的机会。只不过想要依附相爷的人又何止千万?当初二公子是因为我爹爹的面子才让我进了听墨阁,可是到如今,却是什么差事也没得到过,相爷更是连瞧也没瞧上过我一眼,想要出人头地,谋取一个好前程,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他撇过头瞧了瞧孟旭,说,“孟兄,你的事情小弟也听闻过一二,听墨阁中寒衣进来的,你也算是第一人了。”      孟旭摇了摇头,谦恭说道:“小弟不过是想谋个生计,又怎能和赵兄相比?”   赵振呵呵笑了笑,指着那大国寺门口的马车说道:“其实想要一步登天,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娶了五小姐,入赘相府,到时候可就什么荣华富贵都有了。只不过,五小姐那么高的眼光,也不知道怎样的男子才能入了她的眼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孟旭端着杯盏的手,突然微微颤了一下,目光也望向了那辆装潢富丽的马车。 26、祈福上香 ...   大国寺里香烟缭绕,慕容瑶陪着母亲安平郡主祈福上香。      出来的时候,慕容瑶忍不住粘着安平郡主问道:“娘,刚才你跟菩萨许愿的时候那么虔诚,到底是许的什么愿?”      安平郡主生有四个子女,除了大公子慕容宏是她未进门时如夫人所生,其余都是她的嫡亲骨肉,如今她郡主之尊,又是堂堂左相夫人,什么都不缺、不愁,心里唯一牵记的就是这几个子女的事了。      “娘还能求什么,一来是希望你三姐早生龙子,二来是希望你二哥仕途顺利,三来则是希望小妹你早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安平郡主宠溺地看着女儿,都说女儿同娘最是贴心的,慕容嫣和慕容仪均已出嫁,如今她最最宝贝和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女儿慕容瑶了。      慕容瑶挽着母亲的手笑道:“三姐姐身为贵妃,又有爹爹撑腰,如今圣眷正浓,诞下龙子也是早晚的事情;二哥那么能干,朝廷上下多少吃重的事情都由他办。娘又何必徒操这份心思,旁的不说,就说以我们家如今的地位,就是皇上对慕容氏一族也都要留几分情面呢。”      安平郡主自是知道这些,慕容嫣诞下龙子不过是时候早晚的问题,慕容腾做事雷厉风行,如今也能独当一面,她最牵记在心的就是慕容瑶了。她拉着女儿问:“那你的亲事,自己又是怎么打算的?前几日大司农刘大人来为他儿子提亲,你爹爹还没应下,还有太仆李大人昨日也来了,我倒是见过他的儿子,也算是个一表人才的……”      “娘……”慕容瑶不耐烦地打断了安平郡主的话,“您就这么急着把女儿嫁出去吗?女儿想过了,若真要成亲,也绝不外嫁,真想要娶我的,必须入赘慕容家。”她一双眼中满是傲色,什么大司农、太仆的儿子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就是大雍朝女子都奉若天神的安庆侯裴冲,在慕容瑶眼里也不算什么,她是最尊贵的慕容家五小姐,这天下除了皇上没人是值得让她下嫁的。      安平郡主愣了愣,旋即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神色,她这个女儿虽然高傲,但也胜在这分高傲,若非如此,又怎能体现慕容家的至尊权贵来?普天之下也只有公主是招选驸马入赘,慕容瑶这么做,其实已将自己的身份地位看做和公主一般了。      她两个女儿,都是为了政治联姻出嫁,一个嫁给了当今圣上,虽慕容嫣贵为皇妃,但以皇上对慕容家的忌惮,对她只怕只有表面的尊重和暗地的防备,并无真爱;另一个嫁给了洛敬的儿子,当初是为了拉拢洛氏一族,洛敬的这个儿子在慕容仪嫁过去没多久就意外从马上摔下,如今成了个瘫子,每每念及此事,都令安平郡主心内一阵刺痛。   因此,对这个小女儿,她既是要招入赘夫婿,安平郡主只希望她能找个自己喜欢的,快快乐乐地生活,不要再牵扯到朝堂争斗中来。      “瑶儿,你若要招夫婿入赘慕容家,刘大人和李大人的儿子只怕也都是愿意的,娘只想知道你更属意谁?”   慕容瑶脸色凝了凝,摇头道:“女儿都不喜欢……”她被母亲说的有些心烦了,不由嗔道,“娘,别说这个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府吧。”      从大国寺出来,奇怪的是她们乘坐的马车并未立刻就过来。慕容瑶朝那边瞧了瞧,车夫似乎不在,顿时怒道:“这驾车的是不要小命了吗?人跑到哪儿去了?雪苑,你去瞧瞧。”   雪苑走了过去,两辆车上面都是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驾车的人也不在边上。      正在这时,突然之间斜刺里冲出一个手持着屠刀的疯汉,他高举着刀,跑到慕容瑶和安平郡主的跟前大声喊着:“杀!杀!杀!我要把你们全都杀光,杀光!”   她们出来上香只带了随从女眷,并未带护卫跟从,慕容瑶和安平郡主顿时被吓得大惊失色,挡在前面的几个丫鬟也是吓得直往后面缩。      “滚开,滚开!”慕容瑶和母亲抱在一处,花容失色,大喊着,“你别过来,你再朝前走一步,我定会派人……派人灭你的九族……”   他既是疯汉,哪里知道她在说什么,无知则无惧,他仍是舞着刀向前逼近,嘴里不停喊着“杀,杀,杀!”      威吓、求饶都是没用,她们一干女眷一点办法都没有。那疯汉突然之间一把拉过了慕容瑶,腆着脸笑道:“哈哈,这个小娘子细皮嫩肉,最适合用来下酒了,先割你那块肉好呢?”   “瑶儿!”安平郡主吓得已经晕了过去,丫鬟们大哭大喊,可谁也不敢上前。      慕容瑶根本挣脱不了这个疯汉的手劲,刚才的高傲姿态这时候已经一点都不剩了,只剩下害怕了,那把屠刀的寒气已经逼到了她的脸上,就在她以为自己真要被这疯汉子割下肉来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侧有股力量,一个人冲到了疯汉子的身边,一手擒着他的手,一手使劲将慕容瑶拽了过来,争斗之间,他的手上被那疯汉子一刀砍去。      “孟旭!”慕容瑶失声喊道,冲过来救她的孟旭手臂上已是鲜血淋淋,他痛得倒在地上,可身体却护在了慕容瑶身前,“五小姐,你没事吧?”   那疯汉大喊一声,还要冲过来,正在这时,一队官差及时赶到,在他举刀冲向孟旭的时候,被擒住了。      “五小姐受惊了。”长平城校尉赶忙请罪。   慕容瑶惊魂未定,怒指着这疯汉:“灭他九族,给我灭他九族!”      地上的孟旭仍在流血,虽然疯汉人被带走了,但慕容瑶想起刚才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若不是孟旭及时冲过来,替自己挡了这一刀,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慕容瑶将他扶了起来,生平第一次柔声地问道:“孟旭,你伤得如何?”   他虽仍血流不止,唇角却微漾起了一丝笑意:“小姐没事就好。”      ***   慕容府。   正月初五,原本是前去上香的,谁想到竟遇上了这样的事,回到府里慕容瑶仍是余怒未平,可怜雪苑和荷香这两个丫鬟又成了她的出气筒。      孟旭的手虽然受了伤,但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包扎好了将养几日就会没事。   慕容瑶特意去看他,毕竟他是为了自己才受的伤。      孟旭躺在听墨阁的床上,慕容瑶进来的时候,他怔了一怔,慌忙想要起床,却被慕容瑶拦住了:“你别多礼了,快躺着吧。”   她命人炖了补汤带来,瞧着孟旭手上缠着的白布,问道:“大夫说伤口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并未伤及筋骨。”      慕容瑶似乎缓了缓脸色,旋即又怒道:“那疯汉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今日要不是你,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她定了定神,又问,“对了孟旭,你怎么会在大国寺附近的?”      孟旭似乎早就想到了她会这么问,答道:“原本今日我想去大国寺烧香祈福,不过小姐和夫人在里面,说是要等过午了外人才能再进,我本想回去,谁料遇到了赵振兄,就同他在边上的茶楼吃了些茶点闲聊,后来他有事先走,我回去的时候却不料正撞上了那疯汉子。”   “那疯汉真是可恶!”一说起来慕容瑶就咬牙切齿。      孟旭劝慰道:“五小姐如今没事就好,当时我看到小姐被他劫持,心里只是担心小姐安危,别的……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说得真切诚恳,慕容瑶听了心中不由一震,正眼望向孟旭,却见他也正凝视着自己,没来由的心尖儿上仿佛被触了一下一般,旋即便将眼神荡开了。   她心里瞬时兵荒马乱起来,可表面上却仍是那般的冷静自持,她站起身来,说:“孟公子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她自己都没注意,说话的语气之中带着微微的颤抖,走出孟旭的屋子,慕容瑶努力想要压下自己拼命乱跳的心。   她是怎么了?他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寒门小子,以她慕容瑶高贵的出身,怎么可能看上这样的人?   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早在寒医馆巷子中孟旭将发簪还给她的那一刻起,他在自己眼里早就不是一个普通的贫寒之辈了,他的眼神,他望向自己的时候仿佛就是要将她拉进那幽深的一潭池水中,同他一起沉沦。   早在那时,在她慕容瑶的心里,已经印下了这小子的痕迹。      他进了听墨阁,在慕容府见到孟旭的时候,她自己也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情绪,蓦然的欣喜和悸动,还有心底里一丝无以言说的喜悦。   母亲说起刘大人和李大人来提亲的事,她骄傲地说谁都不中意,那个时候,心底里却掠过了孟旭的身影。   他舍身相救,换成旁人就算是为她死了,她恐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孟旭……在见到他为自己挡了一刀,满手是血的时候,为什么心里却觉得疼痛和愤怒?      那一声声的“灭他九族”,是气恼这疯汉对她的冒犯,也是气恼他竟将孟旭砍伤。   慕容瑶一边走一边自己都在不可置信地摇头,满心的慌乱令她烦躁,一不留神竟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身上。      “大哥……”她只是叫了一声,连脚步都未停又继续向前走去。   慕容宏看着她失神的背影,不由起了疑惑,再看她过来的地方,怎么这个小妹子是从听墨阁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少爷的长评!!!!抱住狂蹭,狂亲! 本周上了佳推,日更继续,妖儿还在继续努力存稿,继续续努力爬榜! 不要吝啬地留下些花花吧,妖儿感谢你! 27 27、念兮探病 ...   曜园中,慕容宏独自坐着正在摆棋谱。棋盘之上纵横交错,黑白子你争我夺,只是一局棋,其中却蕴含着各种心思。   “大公子。”是何安回来了,他走到慕容宏身前说道,“公子要我打听的事情,小人都打听到了。”   “说吧。”      何安顿了顿说道:“五小姐今日去听墨阁原来是因为孟旭受伤了。公子大概不知,昨日夫人和五小姐去大国寺上香,结果在门口遇到个发了疯的汉子,手舞着屠刀,差点砍伤了五小姐,幸亏是那个孟旭将五小姐救下。”      “疯汉?”慕容宏手里的棋子顿了一顿,疑道,“大国寺那边一向太平,怎么好端端地会冒出个疯汉来?”   “已经查过了,那疯汉子是住在城西,原是个宰牛的,离大国寺倒是不远,一年前家里妻子死了,所以就痴痴傻傻。昨日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跑了出来,他又是个疯子,也问不出什么,如今被关在狱中。五小姐说要诛他九族,不过……他也没有九族,就只有一个人,只是他这条性命,怕是难保了。”      慕容宏皱了皱眉,问:“还查到些什么?”   “还有一件事比较奇怪,就是给夫人和五小姐驾车的车夫,都在那个时候突然肚子痛,走开去上了茅房。”   “突然肚子痛……”慕容宏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一般,不像是一件意外,倒更像是有人故意策划的一般。      ***   念兮家中,她正在给慕容宏诊脉,治了这些日子,再断脉象,似乎已经平和了不少。   这一回,药方开的轻了一些,更偏向中正调和。   慕容宏见念兮的床上放着一件做了一半的袍子,便问:“这袍子,是做给谁的?”      念兮的脸红了一红,她见天气逐渐变暖,便想着给孟旭做几件新的衣袍,刚才正做着,却忘了将它收起来。   “这是给孟大哥新做的衣裳,对了慕容大哥,他这几天在听墨阁还好吗?”      说起孟旭,念兮眼中便满是关怀,慕容宏顿了一顿,淡淡说了一声:“还好。”   念兮抬眼看他,慕容宏脸色有些凝重,她也慢慢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慕容大哥,是不是……是不是孟旭有什么事?”她与慕容宏相处这么久,知道他是个不善作伪的人,若真是还好,他又岂会是这个表情?      犹豫片刻,慕容宏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念兮,孟旭此人也许并非像你所想的那样单纯,你可有想过,他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人,却能够进相府听墨阁,心思机谋绝不寻常。”   “孟大哥他……他从小吃了太多苦头,你不会知道他从前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如今他不过是想凭着自己本事出人头地,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他们毕竟是共过患难的,一路走来又是情意深重,慕容宏心中暗叹,却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告诉念兮:“孟旭的手受了些伤,不过你放心,并未伤及筋骨。”   “他受伤了?”念兮吃了一惊,马上问,“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他在听墨阁有大夫照顾,休养几天就会好的。”      难怪这么多天他都没有回来,可是怎么受了伤却都不告诉她一声呢?念兮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有些抱怨,但更多的还是担忧,便央着慕容宏:“慕容大哥,我想去看看孟旭,你……你能不能想办法带我去听墨阁?”      慕容宏不由有些为难,听墨阁虽在府里,但一向都是慕容腾所管,他从来不插手这些,突然之间带人去听墨阁,只怕难免会引起别人闲言闲语。不过他见念兮神色恳切,连声哀求,又实在不忍拂她的意,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约好明日上午让念兮到左相府门口,他自会安排。      念兮知道孟旭受了刀伤,特意去集市买了一只母鸡,炖了一锅的汤一起带到了左相府。慕容宏派了何安在门口等着,见她来了赶忙迎上:“念兮姑娘,你可算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顾着炖汤,这才迟了。何安,大公子呢?”念兮拭了拭脸上的汗珠,忙随着何安进了府里。      她若是就这么进去实在太过扎眼,慕容宏早给她备下了一套府内随从的衣服换上,然后让她跟在自己后面,一同到听墨阁去。   虽说他平时不怎么来这儿,但毕竟也是府中的大公子,就算真被人看见了,也没什么关系。   念兮跟在他身后,装作随从的样子,微微低着头。      第一次来相府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很大,亭台楼阁那么多,路又那么绕,要是让她住在里面,只怕都要迷晕了眼。   听墨阁在相府东南角上,走了好一阵子才到,偶有出来走动的幕僚,遇到前来的慕容宏也都是吃了一惊,口上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大公子,心里却不禁讶异,他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不光是讶异他来,这两天慕容瑶也是到听墨阁里走得甚勤,这些平日里根本不见的人影就在孟旭受伤的几天功夫都纷纷前来。听墨阁里的人有羡慕的,有不屑的,凑在一起不免议论纷纷。   有的说,孟旭这小子运气倒是不错,怎么偏生就让他遇上了五小姐被那个疯汉挟持呢。   还有的说,他这回算是真攀上高枝了,谁不知道五小姐的脾气,那可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若不是对孟旭格外看重,又怎会在他伤后,就来探视了好几回了。   小小一个听墨阁,因为孟旭受伤这件事,谈论得不可开交,最最懊恼的就数那天遇到孟旭的那个赵振了,捶胸顿足一万次自责怎么当时自己就先走了呢?      慕容宏带着念兮穿过花廊,迎面却遇上了刚从孟旭房里出来的慕容瑶。念兮躲在慕容宏的身后赶忙将头低下,生怕被她认出了自己。   慕容瑶也是愣了一愣,旋即问道:“大哥怎么也来了?”      他不答反问:“五妹是来看孟旭?”   念兮心中一个咯噔,暗想孟旭怎么会和慕容瑶扯上了关系,不由微微抬起了眼眸,从后面看了看她。      “他替我挨了一刀,不管怎样我也该来看看,那大哥又是为什么来的?”   “一样,我也是来看孟旭。”慕容宏淡淡答道。   “原来大哥同孟旭也有交情,小妹倒是不知了。”   “算不上什么交情,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慕容瑶的脸色顿时沉了一沉,孟旭是从寒医馆来的,托他来看望的除了念兮那个惹人厌的丫头之外还能有谁?   她好没气地说道:“那大哥请吧,小妹先告辞了。”她拂袖而去,并未留意慕容宏身后站着的那个随从有何不妥。      念兮的脚步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站在原地看着慕容宏。   “怎么了念兮?”   “刚才她说……孟旭为她挡了一刀?慕容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旭受伤和慕容瑶到底有什么关系?”她刚才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原来他竟是为了这个刁蛮小姐才受的伤吗?   慕容宏不过是派人打听过这件事,各中曲折他不能随便乱说,便道:“一会儿你见了孟旭,再自己问他吧。不过人多眼杂,不能久留。”      慕容瑶送来的是补身的燕窝汤,这几日功夫,她每日都派人送来补品,有时还会亲自前来。同孟旭在一起说话,慕容瑶身上的那股子傲气似乎便减了不少。孟旭看得出来,这个高傲不可一世的慕容家五小姐,对他已经放下了不少架子。      他正要端起碗喝燕窝,却见慕容宏来了,他怔了怔,起身行礼道:“大公子怎么来了?”   慕容宏脸上是冷清的神色,他没有回答,只是往边上让了一步,孟旭抬眼,便见着了打扮成随从样子的念兮。刚才还留在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住了,恍若梦呓一般问道:“念兮……你怎么会来?”   慕容宏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对念兮说:“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      她看着孟旭手上缠着的层层包扎伤口的白布,看到他住得好,吃得好,甚至还有人伺候服侍,起先的担忧顿时变成了一股自嘲,心中腾起阵阵的寒意。   他受了伤,自己却是要从别人的口中才能知道,他见到自己不是高兴也不是激动,反倒是疑惑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扔下手中炖了好几个时辰的鸡汤,“你既有燕窝,想来是看不上我们穷苦人家的东西了。”她转身要走,却被孟旭一把拉住。   “念兮!”他使劲抱住她,不让她走。念兮的倔劲却上来了,他抱得越紧,就越是想要挣脱,使劲用手肘向他撞去。   孟旭“啊”的叫了出来,声音凄惨。      终究有些不忍,念兮回过头看他满脸的痛苦之色,嘟起嘴问道:“怎么了?”   “刚才……撞到我伤口了……”他顺势将她揽在怀中,要向她唇际吻去,熄了刚才她的不快。   念兮扭过头,板着脸问:“我问你,你这手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弄的?”      孟旭看着她,知道她定是听说了什么,便回道:“昨日我路过相国寺的时候,正巧遇上五小姐,有个疯子拿着刀要去砍她。那种情况,我是个大男人总不能袖手旁观,所以就上去拉开那个疯汉,手上也就被挨了一刀。”   他说得极是恳切,念兮望了望他:“当真?”   “自然是真的,虽说那个五小姐脾气是不太好,但是那种情况,总不能真让那疯子割了她的肉吧。”他搂着念兮,情深切切地说,“我知道你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你送的汤我一定会都喝下的,别不高兴了好么?”      念兮这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推几个朋友的文: 妆儿的文:桃之夭夭灼其华, 云中雾霭的文:固若相惜,青丝,情丝,等我们哪天不再相爱,我会把这头长发连同对你的思念一同剪断。 公子璃安的文:佛,我错了,玄幻文——色女追妖孽的故事 阿舞的文:祸水,古穿玄幻文——一个女孩子跟五条龙的孽缘 28 28、河西剿匪 ...   念兮毕竟不能在里面呆得太久,她再三叮嘱孟旭要照顾好自己身子,才跟着慕容宏出去。   出了听墨阁,慕容宏见念兮的脸色好了许多,刚想要问她刚才孟旭是怎么说的,却没想到遇上了正往听墨阁来的二弟慕容腾。他今日下朝早了一些,河西有匪贼横行,今日朝堂之上慕容元正提议让他带兵前去剿匪,慕容腾自是知道父亲希望自己多立军功,也好将来能够服众,他早归来此,就是想要挑选同去河西的幕僚。      却未想在这儿遇到了大哥慕容宏,还有身后这个容貌清秀可人的“小厮”,慕容腾疑惑的目光在念兮的身上打着转,幸亏慕容宏将她挡在了身后。   “大哥怎么会来这儿?”慕容腾口中问着慕容宏,眼睛却一直盯着念兮不放,总觉得这个小厮不禁面生,而且一点都不像个男子。      慕容宏生怕他看出什么破绽,只得随口敷衍了几句,想要快些离开,谁料念兮经过慕容腾身边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二弟!”慕容宏大惊喊道。   念兮被他牢牢扣着手腕,手中吃痛,可却仍强自忍着没有喊出声来,慕容腾精厉的双眸同慕容元正如出一辙,他盯着念兮仔细端详,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随即松开了手腕:“你是府里的下人?”      慕容宏见被他识破,只得说道:“二弟,她是我府外的朋友,只是想来见识一下左相府的。”   “是啊……”念兮站到慕容宏身后,“早就听闻相爷府里面金碧辉煌,这才想要来开开眼界的。”   慕容腾笑道:“原来如此。”      虽只是打了这么一个照面,可是慕容腾眼中的戾气却是令念兮有些不寒而栗,他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眼神仿佛是要将自己生生撕裂看透一般。      慕容腾转身而去,朝身边的亲信低声吩咐道道:“查查那人的身份来历,和大哥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听墨阁中。”   他随慕容元正办过不少差事,年纪虽轻,却也算是称得上阅人无数了,刚才慕容宏口中这个所谓的府外的“朋友”,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是个女子呢?      ***   这一回慕容腾前往河西剿匪,原是想带张文亮和贾许两个,但最终却决定剔除了贾许,而是改带孟旭前去。   出外办差立功是听墨阁中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这几日大家已经因为五小姐对孟旭青眼有加在心里忿忿不平,背后嘀咕了,再听闻他一个无名之辈居然也能随同二公子出外,大家对他的嫉妒便是更甚。      孟旭的手虽还未痊愈,但听到慕容腾让自己跟随,赶忙恭敬谢道。   慕容腾瞥了他一眼,上下再仔细打量了孟旭一番,说:“当日让你进听墨阁,本是为了气裴冲那小子,可没想到凭你一个不起眼的寒门低贱之人,如今在我慕容府中竟能让爹爹记住名字,令我五妹放□段。孟旭,我慕容腾看人错不了,你——是个有本事,也有心机的人。”      他这么直白尖利,反倒令孟旭愣了一愣,喊了一声“二公子”,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慕容腾摇头笑道:“你放心,在我慕容腾眼里素来只有可用之人和不可用之人,我既用你,就不会在乎你背地里耍的这些手段,就算你把我五妹怎样哄得团团转都好,那也是你们小儿女之间的事。只要你能为我办事,为我们慕容家效力,别说是在听墨阁里,就是将来在朝堂,也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慕容腾对孟旭是赏识的,他本就是一个只重结果不重过程的人,而显然,孟旭和他是同一类人。      前往西北的途中,孟旭在夜里辗转反侧,屋里另一张床上的张文亮,睡得呼呼直响。他一直想着慕容腾同他所说的那些话,难道二公子早就知道那天大国寺门前的那个疯汉是他故意而为?难道他也看出了自己对慕容瑶的心思?他既没有出言阻止,对这件事只是一个默然的姿态,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暗夜中,孟旭半蜷的身子好像一头蛰伏的野狼。慕容腾的那些话就如暗烧的火焰一般在他的心里点燃,扩散,最终撩起了他整个的心。   终有一日,他会在听墨阁甚至整个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   终有一日,他会真正出人头地,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一切。      慕容腾,慕容瑶,这些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只是现在,他必须要依靠他们,才能一步一步走上他梦想的那条道路。      河西的这群匪贼说穿了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今年河西大雪还有冰雹,冻死饿死了不少人,导致民不聊生,没饭吃走投无路的人自然就联合了起来,占了一个山头,还说什么要打进城里,甚至一路杀到长平。      在慕容腾眼里,这些人根本不值一提,他率兵前来,不过是来捡一个现成的便宜,得个军功罢了。原先是预计十日之内,必将这些乱党匪贼一举擒获,可谁知这些匪贼却抵死顽强,已经过了半个月,却仍是在负隅顽抗。      张文亮和孟旭两人既身为幕僚,自然是要替慕容腾出主意。   是夜,张文亮一人在营帐中那酒碗和石子在那儿摆着,一个人苦思冥想,孟旭走了进来,瞧着他在摆弄的东西便问:“张兄是在做什么?”   张文亮不做声,自顾自地自己摆着。      孟旭也不扰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假装饮茶,一边则细看着张文亮在桌上所败的这个军阵。   他素来聪明,只瞧了一会儿便看出了些端倪。原来那些茶碗就是剿匪所占的山头,大石块是慕容腾的军队,而那些小石子就是匪贼的兵力排布。   还有那些小木棒的意思?      孟旭突然间眼前一亮,顿时豁然开朗起来。火攻、围剿……   只要将山上的贼匪逼得没有退路,他们自会弃山而逃,那到时候慕容腾大军只需要守住各个山路的出口,自然就是一网成擒了。      想通了这些,孟旭眼前一亮,顿时豁然开朗。   他走到张文亮身前,说道:“张兄,明日二公子命你我一早就去商讨对策,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呢?”   “你要谁就先睡吧。”张文亮头也没抬,依然在摆弄着他的那些石子、木棍。      孟旭见他废寝忘食,就先和衣睡了,直到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张文亮才熄灯也在另一张床上躺下了。   虽是深夜,但营帐外隐约透进了几缕月光,孟旭轻轻走到了张文亮的身边,他大概是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还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张文亮,别怪我狠心,当日我进听墨阁之时,你冷言相向,全然不顾当初在长平街上我为你得罪了安庆侯的情分,既如此也休要埋怨我今日无情无义。   孟旭一边想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银针。夜色中,摸到了张文亮的昏睡穴,然后狠狠扎了下去……      旭日初升,孟旭很早就在慕容腾的营帐中等候了。   没有准时见到张文亮,慕容腾心中不由升腾起了一丝怒气:“这个张文亮怎么搞的,居然到现在还没来?孟旭,你可曾见过他?”   孟旭低头答道:“回二公子,属下出来的时候……张兄仍未起床。”      “仍未起床?”慕容腾的脸上罩起一层黑色的杀气,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还能睡得着?   他不由怒道:“本公子今日是招你们来商讨剿匪之策,他居然仍在睡觉?!来人,去将张文亮给我拖过来!”      孟旭赶忙上前劝慰:“公子无需动怒,属下……已经想出了剿匪之策。”   慕容腾脸上的怒意平息了一些,瞥了瞥孟旭,挑眉问道:“你有何对策,说来听听。”      孟旭便将昨夜所想一一告诉了慕容腾,他听后果然展颜,思索一番觉得孟旭所想之策的确很是可行。   正在这时,张文亮睁着朦胧的睡眼被两个士兵押进了帐中。      “二公子……”他身上冷汗涔涔,在看到慕容腾眼中腾起的寒意之时,不由心惊胆战,跪在地上求饶道,“公子大量,属下……属下也不知怎么会睡过了头……”   “废话,我不要听你的解释。军中军纪严明,我说了今日一早过来议事,看起来你是丝毫没将本公子的话放在心上。”   慕容腾冷冷说着,他的语调越是沉静,心里便越是恼怒,甚至……起了杀意。      “二公子,属下……属下已经想到攻打剿匪之策了……”张文亮想要将功补过,将自己昨夜所想说出,谁料慕容腾只是甩了甩手,“不必了,孟旭已经同本公子商议出剿匪之策了。张文亮,你该知道,对本公子没用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公子……公子饶命……”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毕竟是张大人的干儿子,怎么样我也会给他面子,只不过军法难容。来人,将他拖下去杖责五十!”   “公子,公子……公子饶命啊!”左右士兵将嚎叫着的张文亮拖了下去,孟旭的嘴角露出些微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并非故意想要害他,怪只怪在这军中,在二公子的这场仗中,只需要一个幕僚就足够了!      可怜张文亮活活受了这五十军棍,却依然没能想明白自己为何会一眠不醒,以致最后落得个如此惨淡下场。      这一仗,慕容腾用了火攻之策大获全胜,论功行赏,孟旭自是当之无愧。   至此一战,再回听墨阁,孟旭已从最边角的那张书桌移到了原本张文亮的位置。再无人敢对他冷言冷语,如今孟旭的身边,常常是围坐着一圈的人。      世态炎凉,你无权无势的时候,任谁都可以踩贱你,但一旦你有了名誉地位,你无须多做什么,自会有人巴结讨好。   看清楚了这些,孟旭的心也愈加透亮起来,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更加了然了几分,只是想到念兮,没来由的却有一股酸楚涌过……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上首页了,感谢各位妹纸们的大力支持,撒花庆祝吧~~~ 妖儿是个有坑品的人,所以,也请动手收一收俺的专栏吧: 29 29、纸鸢盛会 ...   大雍每到三月便会有纸鸢节,纸鸢节时各家少年拿着风筝出外放飞,争相竞彩。其间还有放纸鸢的比赛,若是你的纸鸢能打落别人的,就可以将它当成自己赢下的彩头。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便是最热闹的了,念兮第一次知道有这个纸鸢节,光是听方盈说就已经十分兴奋了。      念兮早早地就开始准备材料做纸鸢了,她虽然不是很会,但有方盈帮手却好了许多。   “做个什么样的纸鸢好呢?”念兮歪着头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嘻嘻笑着对方盈说:“方姐姐,我们做只雪狼的纸鸢好不好?”   “雪狼?”人家都是做飞燕、蝴蝶的,哪有女孩儿家做雪狼纸鸢的,方盈看出了念兮的心思,笑道,“这雪狼纸鸢不用问,一定是做给孟大哥的吧。”      念兮的小儿女心态一下便被方盈看穿了,只是想起前几日孟旭回来的时候同他说起纸鸢节的事,他却只是敷衍其词,刚才激起的一股热情顿时又被灭了下去,嘟嘴说道:“虽是做给他的,可却不知道来不来。”   “怎么,他不来陪你放纸鸢?”方盈问。      念兮托着脑袋轻叹一声:“他如今得到赏识,还封了谏议大夫,要做的事情便愈发多了。那天我同他说起,也只说若是得空就过来陪我。哎……方姐姐,其实我该为狼生高兴才对的,如今他正在做自己要做的事,出人头地是他的梦想,可是自从他去了听墨阁,自从他走上这条路,我却觉得他已经不是从前的狼生了,也和我们越来越疏远了。以前只要在门外喊,狼生过来吃饭了,他就会从隔壁过来。可如今,想要见他一面却那么难。”      方盈轻抚着念兮劝道:“男儿郎自然是志在四方的,念兮,你们一路走来,彼此的情分是旁人都替代不了的,更何况他心里有你,你也很喜欢他的不是吗?”   念兮听她说着,不由怔了怔,可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愣怔什么。仿佛心里突然生出了那么一丝不确定,如同长久以来搁在心里的一颗石子一般,不经意地便扰乱了心里那一潭深水。      ***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纸鸢节这天,念兮和方盈一起到了清平山上,大雍民风开放,女子同男子一般都能出街、游玩,春日气候最好,本就是踏青的好时节,又逢纸鸢节,山上更是人头攒动,抬眼望去,天上都是飞着的大小风筝。      方盈问:“这么多人,要是孟旭来了可怎么找你?”   念兮晃了晃手中的风筝笑道:“把它飞到天上不就能找到了?狼生那么聪明,他一看就会明白的。”      天上满是轻灵的沙燕,舞动的长龙、绚丽的蝴蝶,念兮的雪狼一升上天空便引得大家的注意,都将目光投向了这只别具一格的雪狼风筝。   “念兮,小心左边,还有右边……”方盈一边呵呵笑着,一边喊着叮嘱念兮。      她从前在苗疆的时候也曾放过纸鹞子,布耶大哥教过她怎么样才能将它放的更高。念兮跑了一阵,小脸儿已是通红,她的那只雪狼风筝在她的手中越飞越高,超过了其他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纸鸢,已是高高飘在了上空。      这样的盛会,慕容瑶自是不会错过的。只不过纸鸢会本就是民间的活动,她倒也不好蛮横霸道地让这些人全都走开,更何况人多也才更加热闹。   慕容瑶拿过手中巧匠帮她惊心制作的富贵牡丹图案的纸鸢,朝身旁的婢女雪苑、荷香说道:“快去将我的纸鸢放起来,记住,这朵富贵牡丹一定要比其他所有的风筝都放的高。”   雪苑和荷香赶忙点头接了过去,慕容瑶素来心高气傲,虽纸鸢会不过是民间游乐,但她却仍是要出出自己的风头。      慕容瑶坐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富贵牡丹渐渐升起,越来越高,脸上便不禁绽开了笑意。   她的纸鸢做的极大,上面的牡丹花腾在空中,其他什么花呀蝶呀就都失了色彩,盖在了下面。可这么多纸鸢当中,她那只却又并非放的最高的,念兮的雪狼飘摇灵动,避开了牡丹的风头,仍是高高在上飘着。      清平山上这么多人,慕容瑶根本看不清这纸鸢是谁的,只是脸上的笑意却逐渐敛去。她朝两个丫鬟喝道:“雪苑、荷香,给我将那只雪狼缠下来。”   雪苑踌躇道:“五小姐,那风筝飞得那么高,只怕……”   “本小姐说话难道你没听清?马上将那只雪狼给我缠下来,否则你们今天就别跟我回去了!”慕容瑶这样的脾气,哪里能容得了别人的纸鸢竟飞得比她的高。她既发了话,雪苑和荷香拼死也得照做啊。      于是那朵艳丽的牡丹朝着雪狼直冲而去,欲要将它打落下来。   天际中,两只纸鸢缠在了一起,方盈仰头看着,朝念兮喊:“小心,雪狼快要掉下来了!”   念兮眼神死死盯着两只纸鸢,手里却是稳稳的,缠斗许久,那牡丹终是强势,将它打落了下来,只是与此同时,雪狼也缠上了牡丹的丝线,它也没能占到便宜,两只风筝一起落了下来。      孟旭应约前来,恰巧看到了这一幕,他心思敏捷,一瞧便知道那只雪狼是念兮做的,风筝朝清平山的西边飞去,他赶忙过去想帮念兮捡起那只风筝。   走过去,却瞧见了雪苑和荷香正朝这边走来。   他心念一动,顿时明白这富丽堂皇的牡丹是慕容瑶的。原本是要去捡那只雪狼风筝的手顿时改变了方向,拿起了牡丹,朝雪苑说:“这是五小姐的?”   “原来是孟大人,请跟奴婢来,五小姐在前面凉亭里。”      他拿着华贵的牡丹,随着雪苑和荷香一起到了凉亭中。   见到孟旭,慕容瑶倒是有些意外。刚才看见自己的风筝被打落了下来,原本心中甚是不快,但一见了孟旭,却似乎心情好了许多,淡淡笑了笑,亲自去将纸鸢接了过来。   “你怎么也来了?”   孟旭回道:“不过是来凑凑热闹,没想到就瞧见小姐的风筝掉了下来。”      慕容瑶请孟旭坐了下来,亭中沏有清香龙井茶,还有几盆子精致糕点,“孟公子既然来了,就不妨一同坐一会儿。风筝掉了虽然扫兴,不过暖风拂面,山上的景色又是秀丽宜人,倒也不算是白费了这一日。”   他原本是来找念兮的,回头望去,满山的人,念兮根本不知在何处。他收敛了搜寻的眼神,同慕容瑶一起坐着闲谈赏景。      那只雪狼风筝掉落在地,念兮和方盈跑过去捡,恍恍惚惚地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人实在太多,再加上看的也不真切,念兮手里拿着风筝,怔怔地站着。   “念兮,怎么了?”方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方姐姐……你瞧见狼生了没有?”   “孟大哥?”方盈又仔细瞧了瞧,摇摇头说,“哪里有孟大哥,是你眼花了吧。”   仿佛只是一闪而过,就连念兮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也许真是眼花了吧。      “呀!”低头一看,念兮不由大喊出声,“方姐姐,这雪狼的尾巴断了,这可怎么是好,没法再放上天了。”   “我瞧瞧。”方盈接过去看,那尾巴定是刚才掉下来的时候被折断的,这雪狼没了尾巴,看上去顿时少了许多气势,也没法再放上天了。      念兮不由沮丧,刚才正是在兴头上,谁料到却被那朵牡丹给缠了下来。她轻叹一声,却听身后有人说道,“这雪狼既然坏了,不妨用我这只试试?”   倏然转身,裴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手里拿着一只飞鹰纸鸢,递到了念兮面前。      她愣愣说不出话,裴冲说道:“刚才我瞧你风筝放得挺好,又高又稳,若不是有人捣乱,定是飞得最高的。念兮,能不能帮我将这个纸鸢也放到天上去。”   这只飞鹰做的和当日他抛给她的袍子上那只绣的是一样的,眼神寒利,振翅欲飞。   她问:“侯爷,飞鹰是你的徽记?”   “徽记?唔……算是吧……”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碧眸柔柔望着念兮。      念兮接过了线轴,“要放上天,我一人可不行,要侯爷一起帮忙。”   “好。”      双人合力,暖暖春风之中,飞鹰迎风扶摇直上,飞得越来越高。   念兮放着手中的线,不自禁地突然想起娘曾跟她说过的话来:念兮,男人就像天上的纸鸢,你得让他飞,可你千万记得要做手中那根线,他飞累了还是会回到你的身边。   她手中牵着的这只纸鸢,飞得那样远,那样高,可不管它到天际也好,没入云层也好,那根能将它拉回的线却始终是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为他放着风筝,而他就立在微风中,站在念兮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满头细汗,认真专注的样子。      这清平山上,到处都是人声,漫天都是纸鸢。   可在裴冲眼里,这许多的人都及不上她一个。当那飞鹰在空中终于小的快要隐去不见时,念兮的脸上绽开了花儿一般的笑容来,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她那样的美,正如一朵盛放的娇花。      “念兮……”他不自禁地喃喃喊起了她的名字。   “唔……?”她的小脸已是通红,回头看了看裴冲,“侯爷喊我?”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又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念兮……”      念兮,念兮……   他不过是想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仿佛这名字早已缠绕在了舌尖,解不开,化不去,唯有一遍遍地叫着,如烙铁一般烙于心间。   他曾赞过这个名字:念兮念兮,心念于兮。   只是,心念于兮,卿可安知? 作者有话要说:强烈谴责某些撇开我去吃豆捞还在群里说的不亦乐乎的人们,哼哼……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下次要带我去,要狠吃五六盘牛羊肉!!! 30 30、朝堂参劾 ...   孟旭被推荐为谏议大夫,这个官职虽说不大,朝中左右共有数十名,不过是掌管论议罢了。就是上朝的时候也是站在最末的地方。   不过孟旭因为剿匪之功,当上了这个官职之后,也算是在朝堂中有一席之地,虽仍为慕容府的人,却不好再这么住在听墨阁中了。      孟府修建的很是低调,屋院不大,共有三进。府中共有六名婢女,六名小厮,贴身跟着孟旭的那个名唤小九,生得甚是机灵,跟前跟后孟爷孟爷的叫着,手脚也算利索,将里里外外都打点地差不多了。      孟旭看着这间屋子,还有府门外牌匾上写着”孟府“这两个大字      心里不由升起一丝的满足,从前那些低贱的生活,被人□欺打的日子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宅子,有了官职,府里的下人见了他要叫一声“爷”,走出去旁人也会称他一句“孟大人”,他孟旭再不是一个能随随便便就能被人看低轻贱的人了。      一想到这些,他第一个便是想到要同念兮分享。   念兮在寒医馆中看病,午后的病人不算多,陆陆续续来的都是些头疼脑热的,抓了几幅药就没什么事儿了。方盈同她一边闲谈,一边整理着刚到的药材。      看到孟旭站在门外的时候,方盈吃了一惊,朝他轻轻摇摇手,示意他先别进来,故意朝着趴在桌上一脸懒洋洋的念兮说:“你这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心里又惦着人家了?”   念兮嘟了嘟嘴,“人家,什么人家?”她侧着脸,并未看见站在她身后的孟旭。      “你说是哪个人家?难不成除了孟大哥之外,你还有别的人家?”方盈是同她开玩笑,可念兮的脸却腾的红了,坐起身来嗔道,“方姐姐你胡说什么呀?”   一回头,却瞧见孟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仿佛心事被看穿一般,念兮突然有些结巴起来:“狼生……你……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他一把拉起念兮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还要看病呢。”念兮回头看了一脸方盈,她笑着将念兮和孟旭推出了门外,“去吧去吧,反正这个时候也没什么病人了,我看着就成。”      一路上,孟旭拉着她的手,握得那样紧,手心里都渗出了汗来,念兮被他一路带着,一直到了孟府的门前。   她站在门口,吃惊地看着孟旭:“孟府?狼生,这里是……”   “这是我的府邸,走,跟我进来。”      小九见到孟旭回来,赶忙迎上:“孟爷,您回来了,这位姑娘是……?”   “小九,准备些茶点到凉亭里来,她叫念兮,以后只要念兮姑娘来府里,不必通传,直接让她进来就是。”   “是是是。”小九低眉顺目,忍不住看了一眼念兮,这姑娘生得灵巧,看起来又同孟旭举止亲密,想来两人的关系定是不一般的。      他们到凉亭坐了下来,院子里种着紫藤,缠缠绕绕,紫色的花从架子上垂下来,煞是好看。   “念兮,喜欢这里吗?”   “清清静静的,挺不错的。狼生,你终于有自己的府院了。”念兮知道这是他的心愿,如今也不由为他高兴。      他的手覆在念兮手上,“念兮,我说过将来一定会给你好的生活,富贵荣华。我说过的,一定会做到。”   念兮淡淡笑了笑,握着孟旭的手掌说:“其实这样就很好了,屋院虽不大,但总算也是个清静的地方,如今你又当上了谏议大夫,也算是有了一官半职。狼生,人想要的东西总是很多很多,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从前娘跟我说过,知足常乐,你说对吗?”      “知足常乐……”他喃喃重复了一遍,旋即一笑,扯开话题说,“念兮,我带你去看看里面的屋子吧。”   三进屋院,有主房、客房,还有书房和两个小院子,比起念兮在方盈家住的地方,可算是好多了,孟旭拉着她进了卧房,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      好几日没有见到念兮,他心里着实想念,一时情动便揽上她的腰肢,向她唇上轻吻下去。   “念兮……总有一日,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要你做孟府的女主人,你说好不好?”   她红着脸低低垂下头去,却被他挑指抬了起来,灼热的吻又再附上,他的吻急迫而迷恋,手掌渐渐覆上,摩挲着她的外衣,他多么渴望地想要她,她的眼眉,她的唇,她的一切一切……      他汲取着她颈间的芬芳,一手试图解开衣衫,探入其内。念兮仿佛被烈火灼伤一般,慌乱地将他推开了。   “狼生……我们不是说好……”   他怔了怔,沉下的脸色勉强挤出一丝笑:“我忘了,我答应过你,等我们成亲后再……”他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念兮对这一切都已是那么满足,可他不行。他想要的不仅是这么一间小宅院,他想要的也不仅仅是站在朝堂最末的谏议大夫,在得到了一些之后,想要更多的欲望便更加强烈了起来。      念兮瞧出了孟旭脸上的不快,房中一时寂静无语,她有些过意不去,从腰间拿出了一个绣的精巧别致的荷包递给了他:“狼生,这东西是我亲手做的,原本是想过些时候再给你的。只是今日过来,看你搬了新屋子,我也没准备什么,就先将这个给你吧。”      “好。”他接了过来,轻嗅之下,这荷包中有着淡淡香意,绣面精巧,一株并蒂莲花在湖上摇曳生姿。他笑了笑,紧绷的脸色舒缓了一些,“我收下了。”   “你……可要收好了。”念兮又叮嘱了一遍。   看她这么在意紧张,孟旭揉了揉她的发心:“放心,我定会好好收着的。”      这荷包并不一般,除了整个是用特殊的药材熏过,可以安神定心之外,在荷包里还放着念兮的那只银镯子。   这是她家传的东西,也是念兮要用来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之物。   她将这镯子放在了荷包里面,终于还是送给了孟旭。他们早有誓约,这一生,她既已早就认定了他,那以后无论如何,天涯海角,都会随他一起,不离不弃。      暗暗灯火之下,想明白了这一些,念兮的心中似乎澄澈透亮了许多,一直以来缠绕在她心头的一个结也仿佛被解开了。   至于那个人……他是高不可攀的,他们曾有缘相识,也曾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但那却只是一场美丽的幻梦,一切结束之后,他们注定仍是路归路桥归桥,在她或他的生命中,他们彼此注定只是过客。   念兮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暗暗对自己说: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想起他,不会再左右摇摆。我喜欢的是孟大哥,我要嫁的也是孟大哥!   是呵,那个人,她并不爱他……      ***   就在孟旭当谏议大夫三个月之后,朝堂上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   那天如同往常一样,众大臣上奏、和议,看起来一切都是平静无异。只是等到皇上身边的小太监用尖刺的声音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时候,站在最末的孟旭突然走上前来,说道:“皇上,臣谏议大夫孟旭有事启奏。”   孟旭这个名字,对皇上来说,十分陌生,他只知道这是慕容元正府中的人,他突然有事启奏,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裴冲在听到孟旭名字的时候,也不禁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如今站在这里的孟旭和当日被他关在水牢中的那人已是全然不同,衣冠楚楚,面如温玉,而唯一不变的是他目光中如何也隐不去的那层戾气。   慕容元正也回头看他,倒是很有兴趣,小小一个谏议大夫,今日要奏的是何事。      “既然有事,就上奏吧。”   “谢皇上!臣今日上疏,是为参劾右相洛大人!”孟旭每一字都铿锵有力,字字都如钢珠落在地上,听的人均是大吃一惊。   所有的人都别过头来望向孟旭,洛敬更是一脸不可置信,他位居当朝右相,从未听闻一个小小的谏议大夫居然都敢参劾他!      皇上也是愣了一愣,仿若未听清一般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臣上疏参劾右相大人,他呈上手中竹简,一一陈述。      “臣要参劾洛相大人十六条罪状。第一,奢华无度。洛相大人家中小妾办生辰,光是流水席就摆了整整三日,其中登门送礼者数不胜数。第二,管教不严。洛相大人的妻弟在长平街上仗势欺人,将醉香楼那个跑腿的小二打成重伤,如今仍病卧在床,此事当日有许多百姓所见,一问便知。第三,滥用职权。洛相大人府门前,每日门庭若市,前来疏通买官者数不胜数,光这半月来,就有二十八人登门上访,善用职权私自敛财,此为一罪也。第四,以权压民,洛相大人每每出街必要肃清街道,实为扰民……”   ……      孟旭一条一条说着,都不算什么大的罪状,甚至放在朝堂之上根本就不值一提。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说着这小子只怕是失心疯了,竟然如此胆大。   裴冲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听着,这个孟旭突然参劾洛敬绝对不是一时兴起,这每一条,都非随口捏造,而是都下了一番功夫的。但是仅仅想要凭这些将他扳倒,也实在有些自不量力。   他侧目而视,只见慕容元正脸上也是惊异思索的表情,难道,这并不是他的意思?      大雍朝,重视谏议上疏,皇上一条条听下来,这些事大多他也有所听闻,但洛敬在朝中势力不小,不可能单凭这些就给他定罪。   可是,既然孟旭上疏,也不能撂在一边不管,只能说:“既是如此,朕会派人详查的。”便再也没有后话。      下朝时,洛敬走过孟旭身边,怒目相视,眼中愤怒之色顿现。   倒是慕容元正望向孟旭的眼神多了几分赏识,退朝之后,便吩咐慕容腾,今晚让孟旭过府相见。 31、青云大道 ...   左相府中,慕容元正坐在太师椅上,微微闭目,正在等着孟旭。   他离开听墨阁自立门户也有一段时日了,慕容元正原本对他到并没什么很深的印象,只是依稀记得仿佛是个懂些医术的,又是因为随同慕容腾前去河西剿匪有功才升迁的谏议大夫。   原本没太重视,可今日在朝堂上的这一出,只怕不光是他,就连皇上也会对他印象深刻了。      “相爷。”孟旭站在座下恭敬行礼。   慕容元正微眯的眼中透出一道光来,打量了他片刻,才缓缓说道:“孟旭,老夫记得你原是听墨阁中出去的。”   “回相爷,幸蒙相爷栽培,孟旭才会有今日。”      “呵呵……”慕容元正笑着,“幸蒙栽培,倒是很会说话。刚才我听腾儿说,你本是长平街上一介寒丁,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是。”   慕容元正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冷厉了几分起来:“倒是挺不简单,你一介寒丁,背后无人撑腰,今日在朝堂却敢如此放肆?!右相洛敬是何许人也,就连老夫也要给他几分面子,你一个黄毛小子,倒是不知天高地厚,细数他十六条罪状,你就不怕他杀你泄愤?”      “相爷!”孟旭并未被他这番言辞吓到,反倒是不慌不忙地缓缓说道,“孟旭自从寄身听墨阁来,就下定心意跟随相爷。大雍朝中论德行,论能力,当属左相大人为首,洛敬不过是担个虚名罢了。今日在下参劾洛敬的十六条罪状,的确没有一条是能将他治罪的,但是这十六条罪状今日在朝堂上人人听得清楚,明日也必将会流传到长平城的大街小巷之中,民心甚贵,而洛敬恶名一出,民心尽失,从此往后在朝堂上的地位便会大大削弱,再无法与左相大人比肩。”      慕容元正听他说着这番话,其实这也正是他今日下朝之后心中所思,这个孟旭居然想到了他的心里去了。今日这一出,虽非他指使,但是结果却是甚得他的心意,对孟旭便也不由另眼相看,多了几分赞许。   “照你这么说,你今日列陈这十六条罪状,倒是为了老夫了?”慕容元正问道。   “孟旭对左相大人一片忠心,愿肝脑涂地。”他答得也是无比诚恳。      好个肝脑涂地,慕容元正不是傻瓜,自然知道他依附自己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向上爬,不过说穿了,在朝堂之上,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孟旭能有今天,可见他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心智、机谋皆是要高于常人,更重要的是,他有胆色,敢于放手一搏。      慕容元正今晚同孟旭的这番彻谈,令他开始不得不重视起眼前这个年轻人来。眼下朝中的局势,他与洛敬之间表面上仍是一团和气,但暗中早已是剑拔弩张,尤其是羽林军那件事后,洛敬更是怀恨在心,暗中也是做了不少的小动作的。   安庆侯裴冲虽然年轻,但手中军权在握,又是一力支持皇上的。他年纪轻轻立下这么多军功,民间又是口碑甚好,一时刀也动不得。      三足鼎立之态早已明朗,他慕容元正想要独揽朝政,独霸大权,仅凭一人之力实在有些困难,如今他最需要的就是能帮上他的有用之人,孟旭挑对了时间,也挑对了人,投靠他慕容元正,是帮助他出人头地最快的途径。      夜风轻抚,月色撩人。   慕容腾亲自相送孟旭,一路走,不由说道:“没想到昔日听墨阁中的一个小小幕僚,今日竟能令我爹爹也对你青眼有加,孟旭,我不会看错人的,你将来的前途一定是不可限量的。”   孟旭谦虚说道:“这都要倚靠相爷和二公子的提携。”      慕容腾看着前面走来的人儿,又看了一眼孟旭,似笑非笑说道:“只怕可不仅仅是倚仗我们两位,咱们慕容家还有一人,可也是将你放在心上的。”   孟旭望过去,只见慕容瑶正穿过花/径正款款朝这边走来,身后雪苑提着一个精致食盒,想来是给慕容元正去送茶点的。      突然在这里遇到孟旭,慕容瑶不由停住了脚步,脸上也漾出了些笑意,开口便问:“你怎么来了?”这亲昵的语气到仿佛是在同恋人说话一般,慕容腾看了看孟旭,又看了看五妹,不由更是明白了几分。   孟旭恭敬答道:“五小姐,在下是来见左相大人的。”      “那你……现在是要走吗?”   “是啊,在下正要告辞。”孟旭每一句话都答得不急不缓,仿佛是但若无意,但却偏又句句都撩拨着慕容瑶的心弦。   慕容腾看在眼里,不禁朝妹妹说道:“五妹,你不是要去爹爹的书房么,怎么还站在这儿?”   慕容瑶又看了孟旭一眼,这才带着雪苑匆匆而过。      “我五妹似乎待你很不一般啊。”慕容腾说道。   其实之前,大国寺那件事他也听说了,那个疯汉最终被处以极刑,但是究竟那件事真的只是个意外,还是孟旭故意为之的,就只怕只有孟旭自己心里清楚了。   只不过从那件事之后,慕容瑶对孟旭的态度的确不太一样,今晚虽是偶遇,但从妹妹的眼神姿态,还有说话的语气中,只怕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她是对孟旭动了情的。   这也难怪,一个是豆蔻芳华的少女,而孟旭虽家世贫寒,可却也是一表人才,慕容瑶对他动心倒也在情理之中。      孟旭不知慕容腾是在试探还是别有用意,只是说:“五小姐是千金之尊,孟旭怎敢高攀?”   “呵呵,不敢高攀也攀上了。”慕容腾瞥了他一眼 ,说,“我五妹自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看中的东西,是一定会想要得到手的。孟旭,你对我五妹又有几分真心?”   孟旭一怔,他的确是有攀附慕容瑶之心,要不然不会从一开始遇见她起就刻意而为,发簪、折梅、再到大国寺那个疯汉……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接近慕容瑶所做的。当日在大国寺门口,赵振不过是无意说了一句“想要一步登天,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娶了五小姐,入赘相府,到时候可就什么荣华富贵都有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知道单凭自己一人之力,想要位极人臣,想要在大雍朝呼风唤雨,那是无论也做不到的,但是攀附上慕容家,那就都不一样了。      慕容瑶是他最好的助力,一想到此,孟旭便朝慕容腾说道:“二公子,孟旭对五小姐的确是一见倾心,只是在□份低微,五小姐金枝玉叶,又岂是我配得上的?”   “哈哈……”慕容腾笑了起来,“孟旭,身份地位,这些都不是问题,你是个人才,不光是我,就连父亲大人也很是对你看重。若你真对我五妹有意,倒不妨跟我爹爹提亲,到时你入赘慕容家,助我和爹爹一臂之力。”   孟旭的心怦怦跳着,入赘慕容家……入赘慕容家……他脑海里反反复复飘过的都是这几个字。只要他娶了慕容瑶,所有从前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都会实现。一步登天,瞬间就可以从朝权的最下层一跃而上。      慕容腾的话对他而言不得不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夜深人静,躺在床上,孟旭却是睡意全无,他来到长平,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洗刷自己的过去吗?   眼前仿佛是有一条光明的大道在等着他,那里是繁花似锦,那里有着他想要的一切。   只是在触及枕边那只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荷包的时候,心里却不禁一颤,仿佛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那条光明大道上什么都有,可就是唯独没有她。   念兮……      从树林中遇到她开始,这个苗疆女子早已深深印在她的心上。   可是他现在要选择所走的那条路,必将注定不能带着她一起走。   她将红线绑在他的指尖,盈盈笑着说:“我要绑你一辈子。”一辈子……一辈子这么漫长,他想要和她好好地度过,而为了以后,他如今只能这般选择。      他一夜未眠,第二日清早外面鸡还没叫,就已经起身了。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庭院里的紫藤上满是露水。   一早,念兮就提着一篮子的东西来了。      “怎么这般早?”小九带着念兮进来的时候,孟旭不由诧异问道。   她嘻嘻笑着将那篮子放在了石桌上,“自然要早,怕晚了你就要去上朝了。”   他挥了挥手,让小九先下去,朝篮子里看了看:“都带了什么?”   念兮一样样拿出来:“百合莲子粥,刚煮的鸡蛋,还有玉米烙饼。你先吃了再去上朝吧。”      孟旭心中一暖,随即却又抹过些许酸涩,念兮的好,他自是知道,可是如今他要选择的却是另一条路,一条没有她的路。   “好了,我放在这儿了,一会儿就吃。”他答得心不在焉。   念兮以为他有事心烦,便不想扰他,临走前突然回头朝孟旭说:“狼生,再过三天就是七夕节。那天……我听方姐姐说,那天在护城河边有花灯会,我想去凑凑热闹。”   “好啊……”孟旭淡淡答道。      “那……若是你有空,你会一起来吗?”   孟旭顿了顿,望着念兮,心中仍有不忍:“我……到时候看吧,也许会有公务。”他顿了顿,还是补上一句,“若是得空,我一定来陪你。”   她的脸上绽出了一丝笑意,“那好,到时候我就在护城河边等你,狼生,你可千万不能忘了!”      她远去的背影在朦胧的清晨雾气中那么飘渺,仿佛明明还在眼前,但伸手却再也触不到了…… 32、七夕之夜 ...   七夕节又名乞巧节,家家户户的少女都穿针乞巧,还要礼拜七姐,为的是求七姐能赐自己一段大好姻缘,也遇上一个痴情儿郎,相伴一生。   过了午,慕容府里的几个小丫鬟就凑在一处开始穿针引线,各自绣着荷包、被面,一边绣一边说说笑笑。      “听说今晚上长平街上可热闹了,有‘斗巧’,祈福,在护城河边还有河灯会。”荷香一早出去置办东西就早听说了,这些丫鬟们个个都听得心里直痒痒,只不过相府的规矩,今晚上她们是不能出去的,只能呆在府里边穿针引线,白听着外面的热闹感慨。      秀儿看荷香叹了一口气,笑道:“莫叹气,莫叹气,今儿晚上咱们就好生绣着这些东西,说不定天上的七娘子瞧见了,感念我们诚心,还真会赐一段美满姻缘下来。”   她话音刚落,就被众丫鬟取笑道:“咱们哪敢求什么美满姻缘呀,不过是想想罢了。”   秀儿红着脸认真说道:“你们莫要笑我,要说起七夕求姻缘,有个最是灵验的地方,包你们一个都不知道。”      “长平城里求神最灵验的莫过于大国寺,还有哪里是我们不知道的?”有人问道。   秀儿抿唇笑了笑,略带神秘地说道:“在清平山往南的地方,有一条小径,沿着它往上走,就能到清平山神隐峰的峰顶,那里听说就是七娘子和牛郎当初相会的地方,上面还有个南瓜藤架,我听人说,在那上面求姻缘可是最灵的,坐在南瓜藤架下面,说不准还能听到牛郎和织女的悄悄话呢。”      “哈哈……”大家不过是说笑罢了,一边说,一边就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来。   这番话正巧被经过亭子里的慕容瑶听见了,她原本从不信这些,从前每次母亲到大国寺去要帮她求姻缘,她都觉得嫌烦。可今日听到那最是灵验的姻缘,心中却不由微动。   她怔怔站在一边,没有上前,仿佛若有所思。其他丫鬟并未瞧见慕容瑶过来,唯独秀儿微微瞥了她一眼,低头露出一丝淡笑。      ***   寒医馆中,念兮捧着自己做好的荷花灯,拉着方盈直问:“方姐姐,你真的不去么,真的不同我一起去放花灯吗?”   方盈呵呵笑着端过自己的针线箩子:“不去不去,你约了孟大哥,我去凑什么热闹呀?你呢,就去护城河边放你的花灯,我呀,就到女儿街同姐妹们一起做针线乞巧。”   念兮蹭着方盈嘻嘻笑道:“方姐姐,那我一会儿早些回来就到女儿街去找你。”   她轻轻戳了一下念兮的额头:“回这么早做什么呀,你同孟大哥难得才见一次,更何况是这样的佳节,你们呀就多呆一会儿,多聊一会儿,把什么心事呀,悄悄话呀都慢慢地说一说……”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念兮被她取笑,追着要挠她痒痒,方盈追不过她,只好讨饶,又哭又笑,“好了好了,我投降还不行,你快去吧,要不然孟大哥可要等你了。”      念兮带上了自己亲手做的荷花灯到了护城河边,今晚上天上群星璀璨,街上也是人头攒动。   护城河边一群群的如花少女,对岸则是一个又一个的青年儿郎,他们等着能够接到从对岸漂过来的花灯。少女怀春,念兮坐在她们中间,瞧着一个个的言笑晏晏,满腔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那对岸定是有她们的心上人吧。      可是孟旭呢,他为什么还没来呢?      护城河边的小贩应景的搭了个小酒铺,姑娘少年们玩累了,就一起过来喝上两杯,大雍朝本就民风开放,又是这样的佳节,一时间这小贩的生意倒是红火的很。      念兮倚在身后的大柳树上,树上的柳条垂下来仿佛在给她挠着痒痒,她索性将它扯过,一下、两下、三下,打成结,做成了个星星的样子,捧在手心里吃吃傻笑。   她一个人自娱自乐,那模样直叫人瞧着心疼怜爱,又忍不住会心一笑。      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的裴冲早就瞧见了她一个人傻傻坐在那儿,他一边饮酒,一边看着她,心头百味交集。   过去,他从不会对这样的民间活动在意,更不会跑到护城河这样的地方来凑热闹。      他来,只是因为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她会来。   虽然没有把握,甚至只是心中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但只是为了想要见她一面,他还是守在了这里。当他看见念兮出现在人群中的时候,平静的外表之下却是一颗欢欣雀跃得快要跳出的心。明知道她来这儿等的不是自己,那花灯要送的也不是自己,他甚至只能远远坐在这儿望着她。   可是,只是这一眼,只是瞧着她那副傻傻可爱的样子,他就已经感到无限宽慰和满足了。      “侯爷,那是念兮姑娘……”祥生自然也是瞧见了,他跟了裴冲这么多年,他的心思自是揣摩得明白。   他见裴冲不说话,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侯爷为何不去见念兮姑娘,您不是……”   “不是什么?”裴冲淡淡问道,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目光却仍是定在了那柳树下倚着的少女身上。   祥生瞧着他的神色不敢再说,其实他真是弄不明白。裴冲贵为侯爷之尊,又是当朝声名赫赫的大将军,长平城里想要攀附他,投怀送抱的美貌少女可谓数不胜数,可他却偏偏只是对这个倔强的苗家姑娘上心。   以他的身份,这天底下随便想要哪个女子不过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对念兮那小丫头,却是惦着、念着,小心翼翼,却又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      祥生不懂,普天之下,竟还有事能这样为难他的主子,堂堂大雍朝的安庆侯?   更是不敢想象,在这天底下,竟还能有女子能让这个高高在上的侯爷只是守在身后,默默注视,就连上前喊她一声,都生怕是扰了她。      她不知是坐在那儿等了多久,看着河中一盏又一盏的花灯,在水面上漂来漂去。送花灯的姑娘是羞怯兴奋,接了花灯的男子是喜不自胜,热热闹闹的一场灯会,彼此有所期,有所等,河东和河西,一盏小小的灯就将两个人的心,将一段姻缘牵在了一起。      可是这热闹却不属于念兮,她越是等,心就越是一点点地凉了下来。虽然知道他并不一定会来,可是当夜色渐深,河边人群渐渐都散了的时候,念兮的心里还是止不住的一阵失落。   哎……他终究……还是没有来……      出门的时候是满心的期待,可是现在却只剩了灰心丧气。河边的酒铺还在,念兮走了过去,喊道:“老板,给我一壶酒。”   “好咧!”      这是醇香的梨花白,初入口时香气怡人,唇齿间皆是四溢的酒气,待到喝下之后,后劲却足。   念兮不知,又是心情低落,一杯接着一杯,竟像是饮水一般,喝得极快。   那老板劝道:“姑娘,可饮得慢些,这酒容易醉人。”      “醉……醉了才好呢……”她喝得急,脸上早就泛起两片红霞,朦胧的眼神望出去,满天星斗重了一个影儿,两个影儿……   她想好好数数这天上到底是有多少星斗,又想仔细找找那传说中的牛郎织女又在哪儿,只是身上一阵发热,从小腹、背脊、一直热到了头上,“咚”的一声,就醉得趴倒在了桌上。      “哎,姑娘……”老板想要撵她,桌上却突然多了一锭银子。老板愣愣看着这个身着玄色绣金衣衫,满身贵气的公子,一时舌头打结,看着银子却说不出话。   “别扰了她,你先走吧。”   “公……公子……”      裴冲又示意祥生再给他一锭银子:“你的这酒铺我买下了,这些银子够不够?”   “够,自然够!”他知道来人身份不凡,哪里还敢多说什么,留下酒铺,捧着银子便走了。      河边,人也散得差不多了,热闹的夜晚一下子寂静下来,只剩下盈盈星辉之下,他和她对坐着。   她是真的醉了,闭着眼,满是胡话,“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   他的手轻轻拨着她额前被吹散的发丝,满眼的柔情似水,他喃喃说道:“念兮,我在。”      她如在梦中一般,抓着裴冲的食指也不知是握住了什么,只是牢牢扣在掌心,却不肯放手。他就由她这样抓着,微微笑着,看着她半醉半醒酣睡的样子。   “侯爷……”她梦呓一般突然喊了一声。只这一声轻唤,裴冲的双肩突然忽悠悠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原本黯淡失落的心,突然间仿佛又活了起来,他没有听错吧,刚才念兮喊的不是‘孟旭’,而是……而是‘侯爷’!   嘴角不由抹过一丝恍惚得如同日光一样的微笑,即使是在暗夜,都如同能刺破这沉寂夜色。      他反手将她的手掌牢牢握在掌心,轻轻说道:“念兮,念兮,你在喊谁?刚才你喊的是谁?”仿佛是要得到她的确定,才能安心的孩子一般。   可她真的醉了,醉得一塌糊涂,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在说什么。      她甩了甩手,侧了侧身子,又继续倒头睡去,口中喃喃说道:“别吵……别吵我,狼生……你为什么不来?”      夜风轻拂,那河边的柳枝仍在微风中扭动着腰肢,她醉到极处,便沉沉睡着了,脸上是平静和淡的神情,喝醉了酒的念兮,脸色红润,唇色也如最娇艳的春花一般。他情不自禁俯□子,身上的紫檀香气,温热的呼吸扑在了她的脸上。      这仿佛是世间最大的诱惑一般,裴冲的身子慢慢地向她移近,可就在那触手可及的美好面前,他终还是停了下来。只是望着她静谧的睡容云淡风轻的恬然一笑。      这一整夜,她睡着,他坐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缓慢地仿佛已经过了一生一世。 33、一夜之欢 ...   这一夜,慕容瑶在府中听那几个小丫头在谈什么求姻缘最灵验的地方,不由得暗自心动。   她想去清平山上试试是不是真的灵验,但又怕被那些丫鬟取笑,悄悄地,她便自己溜了出去。      从相府到清平山,路途虽然不远,可也不算近,慕容瑶雇了一辆马车送到山脚下,便照着秀儿所说的路,自己慢慢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抱怨起这硌脚的石块,埋怨这难走的山路,她千金之躯平日里走到哪儿不是前呼后拥,今夜这般出来还真真是生平第一遭。      她独自一人,前来这个只不过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或者是为了谁?   当慕容瑶爬上清平山神隐峰峰顶的时候,一边用锦帕擦着头上的细汗,一边却不由愣住了,在这山顶之上早有一人,他站在自己面前,扬眉含笑,神色中满蕴着柔情蜜意,她的心一阵战栗,这才恍然明晰起来,原来自己来这儿,是为了他,是他呀……      “五小姐,你怎么来了?”孟旭走到她的面前,点漆黑眸犹如幽深潭水,贪婪而迷恋地凝视着她。   “我……我……”她“我”了两声反问道,“那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在……等一段姻缘……”他的手轻轻抚上慕容瑶白皙的脸庞,她仿佛被烈火所灼,整个脸都像烧起来一般,可是她并不抗拒他在自己脸上的摩挲,反倒心底是欢喜他这样做的。   她迎上了那幽深的目光,怔怔问:“一段姻缘……是什么姻缘?”      “她是天上的仙女,美丽却又高高在上,总是令人忍不住要抬头仰望。我想,除了天上的神仙,只怕是没有别人能够帮我赢得她的芳心了。”   她的嗓子火烧一般干涩喑哑,半晌,才握住抚在她脸上的那只手掌,莞尔一笑,问:“是哪家女子令孟大人这般心动?深夜还上山来。”      他的唇轻触着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丝丝痒痒不绝传来,几乎就要乱了她的心神:“五小姐,你就是天上的仙女,你那样高高在上,孟旭不知怎样才能将你的心摘下来。”   她的心中怦然一动,虽然她早就感觉到孟旭对自己是有情意的,但他如此直白就说出,慕容瑶整个心神都慌乱了。她怔怔站着,再说不出话,任由他微微笑着,将唇印了下来。      她是骄傲而美丽的,从未有过男子同她这般贴近。他的舌尖撬开了她齿间的防备,长驱直入抵达到深处。   身体竟欢愉地迎合起了他,慕容瑶闭起眼睛,双手缠上了孟旭的脖颈,任由他吸吮着自己樱唇的芬芳。身体越来越热,渴望也便越来越多,似有一股热流从小腹涌出,就连神智也恍惚了起来。      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孟旭……孟旭……”   “五小姐……”   “不,不要叫我五小姐,我要听你喊我的名字。”   “瑶……瑶儿……”他喉头轻咽,叫着她名字的时候,却突然犹疑了片刻。他原以为,慕容瑶和念兮都是女人,那都是一样的。可是刚才亲吻慕容瑶的时候,还是发现,不一样,真的是不一样的。      吻念兮的时候,他恨不能将她整个都揉进自己的骨血,可是刚才他只有拼命地闭上眼睛说服自己才能继续。   他对眼前的女人根本没有一点爱意,他爱的是她的地位,是慕容家的权势。      “孟旭!”她忘情地低吟着他的名字,他知道今夜这个良机是他千方百计才得来的,一旦错失,就再没有下次。他已经走出了这一步,断断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他用力揽住慕容瑶的腰肢,吻铺天盖地如同雨点一般地落了下来,打在她的眼角眉梢,打在她的唇齿之间,脖颈上已被他啃噬出淡淡的痕迹。      第一次初试情/欲的滋味,慕容瑶完全沉醉其间,由着孟旭在她的身上摩挲探求。   那传说中牛郎织女说悄悄话的南瓜藤下,成了两人欢/爱的地方。      轻解罗衫,星辉之下,她的千金之躯那样美好。从前她是高高在上的云,他就是最低贱被人踩在脚底的烂泥,可是即使是云泥之别,如今又有什么关系?   孟旭沉沉看着浑身都被点燃的慕容瑶,再没迟疑,绷着身子进入她幽深的□。      “啊……”她低吟着睁眼看他,这刻骨一般的刺痛就是身上的这个男人所带给她的。   伴随着他如狼般的律动,花液随着血丝渗出,她轻咬着唇,扭动身躯迎合着,她尽情享受着这个自己心爱的男人所带给她的一夕欢愉。      谁能想到大雍朝最尊贵的千金小姐,就在七夕佳节的夜晚,在传说中那个牛郎织女谈情说爱的地方,将自己的心和身子都给了一匹野狼?!      仿佛连星星也不愿再看这样的场景,渐渐都隐到了云层中去。漆黑的夜中,她睡在孟旭的怀中,轻抚着他发烫的胸膛,柔声问道:“孟旭,你可愿入赘我慕容家?”   他一怔,仿佛过了许久才听清她的话一般,他将慕容瑶搂紧了些,如今在他怀中的这个慕容小姐哪有当日初见时的骄纵蛮横?在他怀中就仿若一只温顺的小猫。   她贴在孟旭胸前,微带着一丝羞涩说道:“若是……若是你真有心,就去跟我爹爹提亲。如今我人都是你的了,爹爹自然……他自然也不会反对。”      “可是……可是孟旭一介寒丁,又只是个小小的谏议大夫,只怕去提亲,左相大人还以为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慕容瑶仰起头来看着他,眉心微蹙,她认真地说道:“只要我去求爹爹,他不会不允。更何况,我也听爹爹夸过你是个人才,他并非是个只重门第的迂腐之人,你都不试一试又怎知道?”      慕容瑶微显怒色,孟旭在她额上亲了亲:“好,我去向相爷提亲,大不了我孟旭豁出这条命不要就是……”   她这才露出了笑意,手指轻轻抵住他的嘴:“别说这不吉利的话,那……那你可千万不能食言,我可等着你。”      ***   从清平山下来,送慕容瑶回府之后,孟旭缓缓朝自己的府邸走去。这一夜,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般,恍惚到飘渺,他一步步走着,却像被抽干了魂魄的人一般,直到了墙角他再也忍不住,一阵干呕。      手指狠狠抠进了墙中,那是刺心的痛,一缕殷红的血顺着指甲流了出来。      在他右手的小指上,念兮用红绳一圈一圈地将它缠起来,她说:“我要绑你一辈子。”她的笑容,她的声音恍恍惚惚好像就在眼前,可是抓不着,摸不到。   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快些回府,好好睡上一觉,那他就会将今夜的负疚统统忘记。   他要去相府提亲,他要当慕容家的姑爷,然后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   念兮缓缓睁开沉沉的眼皮,大概是昨晚喝得太多了,头仍是隐隐作痛,这屋子很是熟悉,明明就是自己的家。   可是,昨晚她不是在护城河边的吗?她在等孟旭,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然后……然后她心里烦闷,就独自一人跑到了河边的酒铺喝酒,再然后……再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方盈走进屋子,见她醒了忙道:“正好,给你醒酒汤,快喝吧。”   “方姐姐……”念兮摸了摸自己的头问,“我怎么……怎么回来的?”      方盈将醒酒汤端了给她:“你自己喝得稀里糊涂的,我还以为你昨晚是跟孟大哥在一起的,可谁知道天刚亮的时候,却是安庆侯将你抱回来的。你呀,就像只小猫一样蜷在人家怀里,要放你到床上,两只手还紧紧抓着侯爷的袍子。我在旁看着,见他又是尴尬,又是犯窘,可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好帮他一起把你的手拉开。”   方盈一边说着,念兮的脸不自禁的就红了起来。什么?这些都是她干的事,裴冲,为什么会是他抱自己回来的呢?   昨天晚上喝醉了,好像恍恍惚惚间抓住了什么人,可是她当时头脑昏昏沉沉的,根本分不清是到底是真是幻还是梦了。      方盈看着她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便坐到念兮身边问道:“好妹妹,有句话,姐姐不知道该不该问。”方盈顿了顿才说,“我瞧那安庆侯对你非同一般,上一次除夕夜的时候,其实我就瞧出来了,这一回……念兮,那你对他究竟有没有……?”   念兮怔了怔,旋即干笑一声从方盈手中接过醒酒汤,扯开了话题:“嘿嘿,这醒酒汤不知道对付我的头疼有没有用?”      方盈摇了摇头,不再追问。   医馆那边等着开门,她便先过去了。念兮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白纱帐,脑中惶惶出神。昨晚的事情她真的都记不清了,可是……为什么会是裴冲呢,难道在河边的酒铺子上他陪着自己整整一夜?      她轻轻咬着舌尖,想用这细微的疼痛来刺激自己的神经,想了半晌还是乱七八糟,便蒙起了被子,双腿呼呼蹬着,口中喊道:“死裴冲,臭裴冲,你害死我了……!” 34、沧河之畔 ...   一个月后,孟旭终于前往相府提亲。   慕容瑶、慕容腾坐在一旁,在听孟旭说完来意后,慕容瑶微微含羞,而慕容腾则是一脸莫可名测的笑意。      孟旭站在座下,心里战战兢兢,虽垂首而立,但却仍是忍不住微微抬眼看着坐在上首的慕容元正,他面色沉静,双目微闭,看不出到底是何心意。   他倒还算沉得住气,慕容元正不发话,他就仍是垂首站着,好半晌工夫,座上才说:“孟旭,你可知要娶我慕容元正的女儿,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慕容瑶以为父亲不答应,按捺不住站起身道:“爹爹……”   慕容元正不理女儿,只是看着孟旭,他鹰隼一般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他是当朝左相,身份地位自不一般,他心里明白,不管是刘司农还是李太仆的儿子,又或是眼前的这个寒门孟旭,他们想要娶自己的女儿,就算有三分真心,但七分却是为了慕容家的权势。      孟旭敛目低眉,恭敬答道:“左相大人,孟旭知道身份寒微,根本配不上五小姐,但孟旭对小姐的确一片真心,希望相爷成全。”   慕容元正看了看一旁的慕容瑶,女儿一双俏目全然停在了孟旭脸上,那种在意的神色,是从前从未有过的,看起来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已然将心意托付给了这个孟旭。      思忖片刻,慕容元正说:“关系瑶儿的终身幸福,老夫也要看看你是不是一个值得瑶儿托付终身之人,此事就先暂且搁下,下个月北疆王子拓跋其就要带使团前来长平,待到这件事过后,再议瑶儿的婚事。”   他虽没一口答应,也并未回绝,提起北疆王子前来之事,难道是想要孟旭能在这件事上好好表现表现,再行决定?      孟旭是个心思机敏之人,已明白了慕容元正的心意,便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慕容瑶心里不痛快,沉着脸撅嘴而去,实在不明白,她和孟旭的婚事,同那个北疆王子有什么关系。      待到屋中只剩下慕容元正和慕容腾的时候,慕容腾才问:“爹爹,你当真打算将妹妹嫁给孟旭?”   慕容元正鹰隼般的眼眸透着老谋深算的冷光,他看了看儿子说:“我若随便给瑶儿定下一门亲事,你觉得以你妹妹的性子她能答应吗?这个孟旭,的确是个有心机的人,他要娶瑶儿,也不知是有多少真心,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五妹对他可是一片芳心已付,你妹妹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有哪一样是得不到的?腾儿,他是你听墨阁出来的人,你对这个孟旭是什么看法?”      慕容腾想了想说:“是个能干之人。爹说他有心机,有野心,孩儿觉得爹都没说错。若是爹爹答应他同五妹的婚事,这小子以后必定尽心为我慕容家效力,若是不然,他无论是转向洛敬还是裴冲,都对咱们没什么好处。”   慕容元正沉思着点头,仍有些踌躇:“只是……这毕竟是你五妹的终身幸福……”   “爹,依孩儿之见,这孟旭原本只是一介寒丁,能让他入赘相府,那简直就是天大的恩赐。更何况,五妹心里喜欢他,只要他能好好待五妹,这不就也是顺了她的意?”   “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慕容瑶的婚事,安平郡主同他商量过好几次,只不过想要找一个让慕容瑶看得上眼,不会说不的男子,可真是比登天还难。难得她自己有了中意的,只要孟旭这小子的确是个可用之才,不是不可以考虑的……      这边厢孟旭上门提亲,可在寒医馆中的念兮对这一切却仍是茫然不知。   只是这段日子,医馆中病人也多,孟旭又时常不在府里,两人见面少了,感情上难免有些疏远。      七夕节过后,倒是裴冲时常会来寒医馆找念兮,每次都是借故让她给裴清开一些调理身子的补药。   其实这样的事儿,他何须亲自上门?只要差祥生来跑一趟便是了。偏这裴冲好像总是闲得很,三天两头就会出现在寒医馆里,倒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开药、取药,完了就走。      起先想起那一晚的窘态念兮还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次数一多,她倒也习惯了,反正就把裴冲当成个普通来医馆寻诊的人便是了。   倒是方盈都瞧在眼里,晚上两人睡在床上的时候,方盈就缠着念兮问:“念兮妹妹,你说这侯爷为什么总是三天两头往我们医馆跑呢?他是真来取药呢,还是别有用意?”   念兮背对着她,好没气地回道:“方姐姐要想知道,不如自己亲自去问他呀。”      方盈索性支起了身子,看着装睡的念兮,用发尾扫了扫她的脖子:“人家说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安庆侯爷倒像是寻诊之心不在医,倒是在你的身上。”   念兮嘟了嘟嘴,转头说:“方姐姐,你也说了,人家是个侯爷,他是高高在上的人,我们又是什么?不过是家小医馆的大夫,这长平城里心思悬在他身上的女子数不胜数,什么时候轮得到咱们?”   “那可说不准,也没见侯爷对别家姑娘这般花心思呀?”方盈顿了顿,揽着念兮的肩头问,“好妹子,你现在是不是心里特别的乱,到底你心里是更喜欢孟大哥呢,还是这个高高在上却唯独对你一人独好的安庆侯呢?”      高高在上却唯独对她一人独好……   念兮想起裴冲,心里不禁流过一丝暖意,可是她早与孟旭有盟誓在先,又怎能见异思迁,令爱他人呢?   苗家女子最是情真,恨人负意,自己便是绝不会如此的。   而且,她自己也说不清对裴冲是怎样的感情。若说是爱,可她心里搁着的那个人明明就是孟旭;但若说不爱,为何这些日子只要他来,她心里就会高兴,他若不来,下意识的却在盼着,等不到他,还会有些小小的失望。      哎,不想了,不是早说过了,不再去想的吗?   孟旭,裴冲,他们俩的身影不断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念兮翻了个身,将被子蒙了起来,心里却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   第二日,裴冲仍旧来了医馆。今日念兮早已将他要的药材都包好了,见他人到了就将东西交给了祥生,随后对裴冲说:“侯爷,你现在有空没有?”   他微微一怔,淡淡笑答:“空啊,怎么了?”   “那……侯爷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她从未主动提过要同他一起出去,这是第一次,她开口相约裴冲。   仿佛是遮云见日一般,等了许久,终于盼到了这一日,裴冲心中一阵喜悦,可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说:“好啊,你要去哪儿,裴冲乐意奉陪。”   “去沧河,好吗?”念兮问。   “沧河……”他的碧色眼眸忽然亮了一亮,旋即答道,“好啊,就去沧河。”      他们一同骑着“闪电”,到了沧河边上。   如今的沧河一片雾水茫茫。秋意渐浓,四处的落叶洒在肩头,水天尽头,是一抹残破夕阳。      下了马,看着滔滔江水,念兮不由想起那一晚自己掉进这沧河冰窖之中的情形。若是,他们之间所有的误会、所有朦胧的情愫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话,那也该在这里做一个了断。      “侯爷……”念兮走到河边,轻轻唤着他,脸上是一抹凄然的笑意,她指着水面问:“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回,就是在那个地方,我掉了下去,然后是你把我救起来的。”   “记得,我自然记得……我们之间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裴冲走到念兮身后,也许是因为西风骤冷,她的背影显得单薄,在风中瑟瑟抖着。      他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到了念兮的身上,想要去握她的手,却被念兮微微一挣,缩了回去。   她回头看他,眼中竟都是迷蒙的水汽,她解下披风还到了裴冲手中。   难以开口,却仍是要开口,总是要说的,总是要做个了断的。      “侯爷……从前我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曾跟我说过,一个人的心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他既来了你心里,就定要一意相待,万不能三心二意。我一直记得娘亲这句话。她爱了我爹一辈子,虽然有许多苦楚,可是娘却从未有过怨言。我和孟大哥……我和狼生他一早相遇,我们有过相守一生的誓约。所以……”      裴冲一把拽过念兮的肩膀,逼迫她的眼睛望着自己,他一字一顿,如同雪珠子一般的声音打在念兮心上:“所以……所以什么?念兮,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看得不够清楚吗?而且……而且在你的心里,难道就真的只有孟旭,没有我裴冲一丝一毫的位置吗?”      他的目光滚烫而热烈,映着一丝哀伤,他全心全意待她,只盼有一日她能给自己一丝情意。可是,他带她来到沧河边,却要听她诉说对自己的拒绝吗?      “侯爷,过去种种,你我还是忘记的好。你是高高在上的安庆侯,而我又算什么,不过是个贫寒的小女子。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我们注定不是在一条路上的人。”   他攒住了她的手,那手劲大得令她腕间骨节都要咯咯作响:“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孟旭又是怎样的人,你真的就看清了吗?在你的心里,对孟旭就真的如此看重?”      他一叠声地问着,可她不知如何回答,也没法回答,只能用力将他的手掰开,一节一节地掰开他的指节。她自欺欺人地看着他,固执地扭过头去:“侯爷请回吧,其实早在当初我和狼生离开安庆侯府的时候,你我就应该桥归桥、路归路了。从此往后,请侯爷不要再来找我。”她的心里泛起麻木的疼痛,这些话从昨夜起,她就一遍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可是临到头来,在他面前说出,竟仍是这般刺痛。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他爱她,所以不愿勉强她。他不忍心的是,明明知道孟旭是个心机深重的人,可却不知该如何劝念兮提防小心他,她先认准了孟旭,所以他便输了吗?   裴冲千万般地不甘心,可如今,不放手又能如何?      刚硬如他,碧眸之中竟也止不住泛起氤氲水汽,“念兮,当初我就同你说过,孟旭此人并非你所看的那么简单,若是……若是有朝一日他伤害了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你若有事找我,安庆侯府的大门,永远都为你开着。”      他走了,骑上了闪电,在密密的树林尽头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马蹄的声音,念兮全身才像被抽干了似的,瘫软在了地上,她用手臂将自己环起,再也止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来做出这样的选择,原来对他说出这样的一番话,竟是这样伤,这样的痛…… 35、北疆来使 ...   北疆王子拓跋其在一个月后,带着北疆使团来到了长平城。自上一回裴冲大败北疆匈奴之后,他们的嚣张气焰收敛了不少,在大雍北方边境也不敢再胡作妄为,这一回来长平,是以拓跋其王子为代表,前来谈和的。 皇宫里,庆帝正召见裴冲一同下棋。 “裴冲,裴冲……”庆帝连喊了两声,他才怔怔回过神来。这段时间,就连皇上也看出了他总是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样子,便问,“裴冲,你我虽为君臣,但其实情同兄弟一般,这几次你进宫,似乎总是有些心神不宁,是有什么心事吗?” 裴冲手中拿着棋子,在棋盘上落了下去,沉静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原以为不过是个女子罢了,时间长了,日子久了,慢慢的自然就会淡忘。可是这一个月来,他不去见她,每日里都埋首在军务之中,一有空就去校场练兵,以为只要忙碌起来,他是可以忘记的。忘记那一个月在安庆侯府他们共度的时光,忘记她的语笑嫣然,忘记她银铃儿一般的声音,忘记她微微蹙眉,嘟着嘴喊他名字的样子。 可是,越想要忘记,这一切反倒更加清晰起来。 于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她;望着满地秋叶,路过府中小药庐的时候想起她;路过长平街上总是要往寒医馆的方向不自觉的看去。这段日子他在校场练兵,没来由的脾气都暴躁了起来,好几次都在营中大发雷霆。宋三和其余几个将领都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想问,却又不敢问,只是隐约从祥生口中得知,大概是和那个叫念兮的女子有关。 裴冲看着皇上,回道:“臣的心事不过就是想着如何保家卫国,还能有什么其他?” “裴冲,你我相交多年,你的心思还能瞒得过朕吗?是不是在想着这一回北疆使团来长平的事情,其实朕这几日也想问你,有什么看法。”庆帝一边说,一边指着刚才裴冲下在棋盘上的那一子,笑道,“还说没有心事,若是平日你我对弈,这样的错误你可是不会犯的。” 他一怔,低头看棋,果然是走了自投罗网的一步。听到皇上问起关于北疆使团的事情,裴冲想了想说:“北疆王子拓跋其,昔日我曾同他打过交道,这个人自高自大,这一回虽说是来议和,但以他的个性,只怕不会这么容易,也许会生出些事端,皇上还是要多加留意。” “拓跋其……”皇上低低沉吟,抬头看着裴冲,旋即微微笑道,“他是你的手下败将,有你在朝中,谅他也不敢太放肆。” 君臣二人一边闲谈一边对弈,恍恍便过了大半日的时光。 裴冲带着祥生回府的时候,却见宋三和营中几个兵士在他门前等着,他以为是军营里出了什么事,便问:“你们怎么来了?” 宋三上前说:“将军,我们几个斗胆想请将军去一趟军营。” 裴冲看他们几个神色紧张,好像有事相瞒,不知道是不是军营有变,便不敢大意,随着宋三他们几个一起到了营中。 军营里,一切如常,兵士们仍是该做什么的做什么,没有起任何乱子。宋三将微带疑惑裴冲带到了一间营帐前:“将军,属下等见你这几日愁眉不展,实在担忧,所以……所以自作主张,将念兮姑娘‘请’到军营来了……” 他话音未落,裴冲的脸色立刻便沉了下来,顾上不理他,掀开帐子就走了进去。 心就像被针刺一般,念兮的手脚被捆了起来,整个人蜷缩在了里面的床上,嘴也被布条堵了起来,她的脸上满是无奈和求助,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原本是要去孟旭府中找他的,可是走到一半却被人打晕了抬了过来,直到现在看到裴冲站在自己面前,一颗心才算定了下来,眼泪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裴冲赶忙帮她解开了绳子,取出口中布条,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心里阵阵刺痛,抬手要给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却觉得她整个身子都在抖。 “念兮……”他只唤了一声,却觉满口都是苦涩,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他爱她、敬她,可从未想过要用这种强取豪夺的方式来得到她。看到她像一只受伤害怕的小猫一般蜷缩着,心里又痛又气,不由升腾起一股怒火来,他朝帐外吼道:“宋三,给我进来!” 宋三一听裴冲这个声音,这个语气就知道他在发火,哪敢迟疑,赶忙跑进帐中请罪:“将军……” “你胆子也太大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将军?!”裴冲的眼中恨不得就要冒出火来。 宋三微微抬眼看了看满脸泪痕的念兮和裴冲,知道自己这回是好心办坏事了,也不辩解,跪下道:“将军息怒,是属下自作主张,还请将军责罚。” 裴冲暗叹一声,连宋三这样的粗人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都知道体恤他,虽然今天这件事不是出自他的意愿,但终究也是为了他才不顾军令,擅自做主。可是念兮,他心里所想所念都是她,她却对自己并无半点挂碍吗? “宋三,你自己去领三十军棍吧。这样的事情若是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裴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可是这每一字每一句中,又是透着多少无奈和伤心。 他回头看念兮,良久,才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做,吓着你了。”他拿起念兮的手,上面是被麻绳勒出的几道红痕,指腹轻轻划过,不由自主地问:“疼吗?” 她只是摇头,却不说话。好像语声都被哽在了喉头,根本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不去看他,不去看他碧澈眼眸中透出的怜爱与心疼,也许那样,会让自己的内疚少一点吧。 “念兮……”裴冲拉过她,替她拢起散落下的发丝,千言万语藏在心间,沉吟半晌,最终只是淡淡说,“念兮,我送你回去吧。” 一路相对默然无语,只是他怅然的眼神,总是令得念兮一阵慌乱无措。她素来是开朗明快的性格,原是想要快刀斩乱麻,可却没想到,这一斩,反倒是更乱了。 *** 北疆王子拓跋其来朝那日,左右二相亲自出长平相迎。拓跋其所率使团浩浩荡荡,比之裴冲西北军还朝时的气势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长平百姓在街道两侧都无不交头接耳暗道:“不过是败军之将罢了,居然还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跑到长平城来。” “就是就是……裴将军早把这些北疆蛮子打得屁滚尿流,听说这次是来求和的呢。” “那可不是,蛮夷之人又岂是我们大雍的对手?这一回定要让他们俯首称臣,真是大快人心啊!”百姓们对着这群北疆人指指点点。拓跋其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身侧那些并不怀有好意的目光,恍若无视。 大雍皇宫,庆帝亲自设席款待北疆来使,拓跋其被待为上宾,对面所坐正是当初在战场上大败他所率匈奴兵的西北军主帅,大雍安庆侯裴冲。 他面色冷厉,望向拓跋其有意无意望过来挑衅的眼神毫不在意,他端端稳坐,倒想看看这个北疆王子今日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令裴冲没有想到的是,今日之宴,孟旭这个官职低微的谏议大夫居然也能参与,他站在慕容元正身后,垂手而立,看似恭敬,但却一直在观察着周遭的动静。裴冲素来不喜他,又因为念兮的缘故,对此人更没什么好感,只是有些诧异,慕容元正什么时候竟这么看得起这个孟旭了? 筵席之上,说的都是一些客套话。北疆这一回在沁沙一战大败,虽然逼于无奈要派使者前来求和,但是北疆实力犹在,与大雍在边疆之地的争夺也不会就此停止。此一番,不过是缓兵之策,以求和先给彼此一个喘息的机会罢了。 歌舞过后,拓跋其兴致甚高,朝庆帝说道:“皇上,大雍兵强马壮,这一回在沁沙一战,裴将军运筹帷幄,小王输得心服口服。这次前来求和,小王特意带来了我匈奴良驹十三匹,赠与庆帝陛下。只不过小王也想见识一下大雍神驹的脚力,不知皇上可否下旨让小王开开眼界?” 拓跋其的言下之意就是想要和大雍比马了,庆帝知道北疆水土特别适宜养马,每每征战,他们强壮的马匹都令大雍骑兵自愧不如,几次战败也皆是因此。大雍的良驹,论起脚力的话,恐怕只有裴冲府中的“闪电”可以与之一敌。 庆丰帝说:“既然拓跋王子有这个兴致,不妨就让裴将军的坐骑与你赛一赛吧。” 裴冲刚想说话,站在慕容元正身后的孟旭突然走上前来,朝庆帝和在座诸人朗声说道:“皇上,我大雍朝人人擅骑,既然王子说要比马,又何须劳烦裴将军亲自上阵?孟旭虽只是个谏议大夫,但也愿意一试,同王子比试一番。” 裴冲望向孟旭,见他一脸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胜券在握。 庆帝有些不信,问:“孟旭,你不过是个文官,比马的话,你当真有把握?”拓跋其说要比马,不过是想借此下下大雍威风,不必说,他带来的这些马匹定是日行千里,速度如电的神驹,孟旭口出狂言,难道真有制胜之策? 慕容元正见庆帝尚自犹豫,便起身说道:“皇上,我大雍人才出众,孟旭既有把握不妨让他一试。” 连左相都这么说了,庆帝便也只好答应,但心里却仍是有些担忧。 孟旭胸有成竹,反倒令裴冲心中生疑,他倒要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孟旭究竟凭什么这般自信就一定能够赢拓跋其呢? 正想着,那边已有人来回禀,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了,请皇上和诸位大臣移步校场,观看这一场大雍对战匈奴的马赛。 36、抉择 ...   庆帝带着大雍这一群文臣武将和北疆使团一起到了校场,早已有侍卫将赛马所需的马匹准备好了。 北疆王子所带的马匹浑身上下都是黑亮的毛皮,一看上去就不是凡品;虽则孟旭所用的马匹也是大雍朝的精壮良驹,但看上去却仍是要比北疆的稍逊一筹。 慕容腾站在孟旭身边低声问:“你当真有把握能赢他?若是输了,那可是丢了我大雍的脸。” 孟旭颔首一笑,说:“二公子放心,我既自请出战,那就定有把握。” 孟旭走到赛场中央,北疆王子拓跋其不屑地看了看他,一点都没将他放在眼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谏议大夫罢了,从未上过战场,从未驾驭过烈马,凭什么和他比?拓跋其扬着头,等着好好的让大雍庆帝难堪一场。 孟旭走到拓跋其王子的黑骏马前,手掌轻轻抚过油亮的皮毛,口中仿若不经意地赞着:“北疆的马,果然皮光毛顺,今日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拓跋其一把拉过马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嘲道:“孟大人若是现在认输,也是来得及的。” “认输?”孟旭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既上场,怎会认输,只怕一会儿这北疆王子可不会再有这副洋洋自得的嘴脸了。 孟旭回到他的马前,一跃而上,手提着马缰,只听传令官一声锣鼓声下,他猛夹马肚,飞一般冲了出去。 拓跋其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所骑的这匹马也是北疆良驹,原以为是必胜的,可谁料他胯下坐骑才跑了一点儿的路,却好像腿软无力一般。拓跋其心下焦急,手挥着鞭子狠狠抽着,可越抽,马儿就越是不肯再跑,到最后,索性就在原地绕圈踱步了,这才跑了一小半的路程,它就停下不动了。 拓跋其又是恼火又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些马都是最乖巧驯良的,今日的表现实在令他诧异。而再看孟旭,他骑着马匹早已超过了自己,直向终点奔去。 观战众人,北疆使团不觉感到颜面尽失,本想好好嘲弄大雍君臣,可谁知到最后却是自取其辱。而庆帝与众臣,心中虽然存着疑惑,可是孟旭终究是胜了拓跋其,为大雍争下了颜面,大家则是一片欣喜。 孟旭策马跑回起点,拓跋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刚才那种骄傲必胜的姿态早已不知到哪儿去了,只能灰溜溜地下了马,一脸懊丧。 “王子,承让了。”孟旭躬身施礼,眼角挑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他向来都不打无把握之仗,这个北疆王子虽然勇猛无双,可是论起心思却还是差了一些。 慕容元正在旁微微颔首,今日孟旭的表现令他非常满意,现在马赛完了,大雍的面子保住了,反倒是拓跋其自讨了个没趣儿。 他上前说道:“皇上,今日赛马胜负已定,我大雍人才济济,文臣武将皆是能人。大雍国力雄厚,千秋万世!” 其余众臣在左相带领之下,皆都跪地,三呼万岁。 北疆使团丢了这么大个人,也再没什么颜面,只得一齐跪下,跟着一同称庆帝陛下千秋万岁。 人群中,裴冲看着波澜不惊的孟旭,似乎根本就没有可疑之处,但是他的脸色再平静,再镇定都好,眼神中的那一点狡黠桀骜却是永远也隐不去的。今日的这场比赛,虽然没有一个人看出不妥,但裴冲深信,孟旭一定是做了手脚的。 *** 左相府中,慕容元正略带欣赏地看着眼前站着的孟旭,格外破例让他也一同坐下说话。 慕容腾早就等不及了想要问他:“孟旭,今日我和爹爹可都为你捏了一把汗,你到底是怎么赢的那个北疆王子拓跋其的,快说与我们听听。” 慕容元正也点了点头:“孟旭,今日你算是立了一功,可是北疆王子马术了得,所带来的又都是难得的良驹,但为什么那匹马会跑了一半就裹足不前了呢?” 孟旭站起身,摊开手掌给慕容元正和慕容腾看,原来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藏着一根细细的银针。 “相爷、二公子,今日那拓跋其是故意想要给我们难堪,他那么胸有成竹,想来是有必胜的把握。只不过在下略懂医理,于穴道针灸之术也有所知,因此刚才比马之前,我借机去抚了拓跋其王子的坐骑,在那马匹的要穴略施针灸,那马就算再雄健都好,腿肌无力又怎么可能跑得了呢?” “哈哈,”慕容腾笑道,“真没想到小小的一根银针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威力,爹爹,孟旭今日也算是为我们左相府得了脸,这个便宜终究没让安庆侯给占去。”他朝孟旭暗暗递了个眼色,孟旭立刻会意,朝慕容元正说道:“在下一片忠心,愿为相爷效力。” 慕容元正轻捋胡须,瞥了一眼孟旭,说:“好。孟旭,你的确是个可用之才,你既是对我一片忠心,那对瑶儿可也要一片真心才好。将来你进了我慕容府的大门,在朝堂上,老夫必会保你平步青云。”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答应了慕容瑶和孟旭的婚事,孟旭垂首而立,可一时间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应该是狂喜才对,等待了这么久,他为之努力了这么久的事,到今天终于得到了结果。可是在听到慕容元正的话之后,欣喜之余,心中却仍有一丝酸涩流过。 进了慕容家的门,从此往后是一条通天大道,可是从前种种,于他而言,却是不得不舍弃的。 北疆使团前来大雍,本就是求和,又讨了个大大没趣,三日后就请奏启程回去了。 送走了他们,慕容腾私下请孟旭过府饮酒。 已是秋末,寒风飒飒,慕容腾所住裕园之中却是格外暖和。自打前日慕容元正允了孟旭与五妹的婚事之后,慕容腾对孟旭的态度便也就更加亲近了几分。 几杯暖酒下肚,慕容腾呵呵笑着说:“孟旭,当日在长平街头你求我跟随左右的时候,我就看出你非同一般,虽说你出身寒微,但比起我听墨阁里的那些人来说却更有心思,也难怪我五妹会中意你。” 孟旭谦道:“二公子过奖了,也是公子和相爷给在下机会,才会有今日。” “非也非也……”慕容腾摇摇头,他盯着孟旭,刚才满脸的笑容蓦然肃杀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说,“孟旭,你我快要成一家人,我也不妨直说,在朝中,你的确是个能帮上忙的人,但是你知道你今日能得到这一切都是凭借什么?不是你的心思,你的本事,而是……而是我五妹对你的看重。所以将来,你除了为慕容家,为朝廷办事之外,最最重要的分内之事就是好好待我五妹,否则的话,别说你现在所有一切都会成空,只怕连性命……也会不保。” 孟旭心中一寒,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二公子说的,孟旭谨记在心。将来成婚之后,孟旭定会好好相待五小姐的。” 他低笑着拍了拍孟旭肩头:“好,我知道你会。孟旭,既然快要同我五妹成婚,外面寒医馆那个丫头,以后就不要再见了,否则只怕会惹我五妹不快。” 慕容腾虽说得随意,可孟旭禁不住心里一个咯噔。想起念兮,这几天来所有的酸涩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原来要牺牲这样的一份感情,要从此以后再不见、不想念兮,对他而言竟是如此苦涩的滋味。 可是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他不能回头,亦无法回头。 *** 今年的冬天仿佛来的格外的早,北风一紧,扯着天上洋洋洒洒的雪花便落了下来。 漫天铺地的雪纷纷扬扬洒落在孟旭的肩头,这样站在孟府的院子里,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雪在他的身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莹白,霰子细密有声,越来越密的敲打在树丛的枝叶间,打在人脸上微微生疼。 有人撑着伞立在他的身侧,头顶上的那柄纸伞替他遮住了这漫天的风雪。 “念兮……”喉头似乎有些发涩,念着她的名字,看着她站在自己的身边,这么近,却又仿佛触不可及,心头竟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 她盈盈一笑,伸手为他抖落肩头的雪花:“这么大雪,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望着她只是有些怅然,在这茫茫天地之间,漫漫白雪之中,有一人随他一同站立在这里,有一人风雪不离、不弃,守在他的身侧。 定不负卿相思意。那誓言悠悠然仿佛仍在耳畔,可如今却是他要亲手打破。 飞雪漫舞,呛得他咳嗽了一声,念兮伸手去拉他:“你瞧你,手这样凉,还是快些进屋吧。”他脚步未动,却将她一下拉到了自己的怀中,风隆隆,寒意侵骨,她情不自禁向他偎去。 孟旭将她抱着,她的发香幽幽,氤氲在他怀袖间。那些往日的时光一幕一幕仿佛又都浮现在眼前。 荒野的树林间,她用两片金叶子将他从那些粗莽大汉手中救出;雨夜的泥泞之中,他抱着她,那些鞭子狠狠抽打下来,落在他们的身上;山林间,他背着她一步步走着,悠扬的歌声在林中缭绕不绝;她教他医术,给他起名,那只荷包中叮铃铃响着的银镯子,那一圈圈绕在他手指上的红丝线……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和念兮一起度过的时光。 她曾说,他们是共过患难的。那该是要狠下怎样的心肠,才能割舍这一切啊? 念兮突然微微仰起脸,问:“狼生,你的身子都在颤着,是很冷吧。” “我不冷。念兮,我只想同你在这里静静地站一会儿,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风很大,他将她更紧地搂住了一些,在她的鬓发上轻轻一吻,风是凉的,唇也是凉的。 这也许是他们能这样相拥在一起最后的时光了,他多么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再久一些。 她轻轻搓着他的手:“狼生,我回去给你再做一副毛手套吧,这样你的手就不会这么冷了。”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仿佛是想要笑,可最终眼里却只有凄惶的神色,想说未说,最终只是沉沉点了点头。 那雪声簌簌,仿佛敲在心上一般,几次想要开口,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十日之后,是他和慕容瑶的大婚之日,也是他升迁为御史大夫的日子。可是念兮这个傻丫头,直到今日却仍是一无所知…… 念兮啊念兮,从此往后,你定会恨我怨我,可是我已不能再回头…… 37、遇见 ...   十日之后,就是孟旭和慕容瑶的大婚之日。左相府招婿,又是慕容元正最疼爱的千金五小姐,自是里里外外都忙活了起来。 长平城中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纷纷暗叹孟旭此人真不简单,竟能赢得眼睛长在头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慕容瑶的芳心。 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安庆侯府,彼时,裴冲正在寒风中练剑,听到贴身小厮祥生说了这件事的时候,裴冲不由便顿住了,他只穿着一件单衣,脸色犹如寒冰一般。他什么也没说,扔下了剑,换上长衫,披上外氅,直接就往寒医馆去了。 医馆里只有方盈一人在,裴冲冲进医馆,问道:“念兮呢?她人在哪儿?” “侯……侯爷……你怎么来了?念兮……她去孟大哥那儿了。” “孟旭?”裴冲的双眉拧在了一起,看起来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孟旭和慕容瑶就要成婚的消息,他如今别的不怕,就只怕孟旭会伤害念兮。顾不得多想,裴冲转身又朝孟旭府里跑去。 *** 今天是初一,念兮知道今日孟旭不用上朝议事,所以特意做了一篮酥饼想要给他送去。到了孟府,却根本没见孟旭的身影,只有那个随从小九来应的门。 他看见念兮的时候,眼神闪烁,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一般。 念兮有些奇怪,但仍是笑着问他:“小九,孟大人在府里吗?” “姑娘,大人他出门去了,不在府里。”小九小心答道。 “他去哪儿了?”念兮问。 “这个……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小九垂着眼眸答着。 念兮撅了撅嘴,心想也许孟旭是出门办事去了,便道:“那我晚些时候再来吧。” “姑娘不用来了。”小九脱口而出,对上念兮疑问的眼神赶忙愣愣解释,“小的意思是,姑娘有什么事可以告诉小的,小的转告孟大人就好了,这阵子,大人比较忙。” “哦……”念兮素来待人以诚,也不疑有他,就将手中那一篮的酥饼给了小九说,“那就麻烦你把这个给他吧,我等他空些了再来找他。” 说起来,孟旭自从当上谏议大夫以后,念兮也习惯了他时常不在府里,要出去办事了。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日子,算起来真是逐日减少,最前一次,还是上个月的时候,孟旭回寒医馆一起吃的晚饭。 念兮有些闷闷,独自一人空着手便打算回医馆。其实她并不想要求孟旭什么,只要他心里惦念着自己,能多抽些时候陪陪她便是已经足够了。 她一个人走着,仿佛是眼花,身边掠过的马车车帘微微扬起,里面坐着的那个朗眉清目,揽着慕容瑶浅笑的男子不是孟旭又是谁? 马车疾驰而过,她踉跄了一下,撞到了身后卖橘子的阿嬷,阿嬷一把扶住她:“姑娘你是怎么了,怎么站都站不稳?” 念兮的心里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来,她是眼花,一定是看错了,是她看错了。 虽然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这么说着,可是脚步却仿佛控制不住一般,仍是朝着那马车驶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她迎着寒风不停地跑,脑海里全是刚才自己看到的那幅画面。 揽着慕容瑶腰肢低头俯在她耳垂之上的那个人,是孟旭; 吟吟笑着,同车里那华贵女子谈笑风生的那个人,是孟旭; 举止亲密,并肩而坐,和别人搂搂抱抱的那个人,还是孟旭! 她不会看错,她与他相知相惜两年多时光,他的眉眼全都印在心里,即使只是一瞥她也不会认错那个人!那是孟旭,是孟旭,是她的狼生啊! 一口气跑到了慕容府门前,念兮喘着气躲在了墙角处。马车停了下来,孟旭下了马车,旋即伸手将慕容瑶也扶了下来,慕容瑶似乎非常自然地就挽住了孟旭的手臂,在他耳边亲密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念兮看着这一切,整个儿的心一点一点都在下坠,然后仿佛有一把锋利的斧头将它生生劈碎。 她很想走上前去,很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双腿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一点儿也挪动不得。只是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只一会儿便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泪眼朦胧中,她只瞧见孟旭带着慕容瑶走进了慕容府高高的门厅。 “哐当”的关门声仿佛震碎了她的心一般,她只有蹲下来,自己将自己死死抱住。 一遍遍,她不停地在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看到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念兮,念兮……你怎么在这儿?” 她一回头,慕容宏站在她的身边正看着她,目色中满是关怀。他扶起念兮,她的手那样冰冷,还在颤颤抖着。 “慕容大哥……”她哽咽着喉咙颤声问道,“你告诉我,究竟孟大哥和慕容瑶,他们……他们……” 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慕容宏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念兮慕容瑶和孟旭的婚事,他是知道念兮对孟旭的感情的,若她知道这一切只怕会伤了她。本想着拖得一日是一日,可没想到她竟自己找到了府上,还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 所有要瞒的再也瞒不住,慕容宏握着念兮冰凉颤抖的双手,想要试图安慰她:“念兮,你冷静地听我说……” 她仰起脸,一双眼中全是迷蒙氤氲的水汽,念兮使劲嗦了嗦鼻子,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慕容大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念兮,孟旭此人心术不正,他不值得你这般对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念兮不想听他说这些,她现在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一个能够解答她刚才心里所有谜团的答案。 “孟旭向我爹提亲,要娶五妹。而爹也已经答应了,再过几天,就是他们的婚期。” 字字如刀,一下一下,全都凌迟在念兮的心上。 再过几天,就是他们的婚期……婚期…… 他要成亲了,和那个身份高贵的慕容小姐,那她呢?她算什么?他们曾经说过的那些一生相守的誓言又算什么? 她的唇边突然泛起一个凄厉的笑来,用力挣开慕容宏的手,她疯了一般地夺路而逃。 “念兮!”想要拉住她,可是却只看到她匆匆的身影。 何安忙道:“大公子,要不要去追念兮姑娘?” 慕容宏沉沉点了点头:“你多带点人去找她,我担心她会出事。”吩咐完了何安,慕容宏进了府中,他不管不顾,直接便到了父亲的文政阁中。 这个时候,慕容元正、安平郡主还有孟旭和慕容瑶都在一起,正在说着几日之后的婚事,孟旭和慕容瑶相倚而坐,神态亲昵。 突然闯入的慕容宏令众人吃了一惊,安平郡主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起来,慕容元正看他怒气冲天的样子便问:“宏儿,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孟旭,双手攒成了拳,什么也未说,一拳便招呼到了孟旭的脸上。 一片淤青顿时在他脸上浮了起来,慕容瑶尖声叫道:“大哥,你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宏儿!”慕容元正将他厉声喝住,“你在做什么?孟旭马上就是你的妹夫,你无端端地跑进来闹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爹,这个孟旭根本就心术不正!他娶五妹无非是为了咱们慕容家的权势,他对五妹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够了!”慕容瑶也是火大了起来,朝着大哥吼道,“你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大哥,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我,可终究也是你的妹妹。如今我要成亲了,你就算不是真心替我欢喜,可也不用这样来吵吵嚷嚷吧。” 他不理慕容瑶,只是一把揪住了孟旭的衣领,怒视着他的双目,咬牙问道:“孟旭,你敢在这里当着我爹,当着夫人,当着我五妹的面对天发誓,你对五妹是真心的?” 孟旭毫不避视他的眼神,举手立誓道:“大公子要我立誓,又有何难?我孟旭对慕容瑶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他仿佛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一般,冷笑一声,又重复了一遍,“天地可鉴……那么孟旭,你告诉我,在你心里,念兮究竟算什么?” 念兮……孟旭的心头仿若被沉沉击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惜,但随即便又恢复如常,他淡淡一笑回道:“大公子,你对孟旭是否有什么误会?我是认识念兮姑娘,但同她不过是相识一场,并无深交,更遑论在我心里算什么了,我心里只有瑶儿一个。” 慕容宏此刻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孟旭的无耻,不过想来也是,若他不是这般无耻,又怎会能够进慕容家的门。他今日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来,可见念兮对他而言根本比不上富贵名利重要。 慕容宏冷冷笑着,起初只是低声地自嘲,旋即笑得越来越大声,他望着孟旭,沉沉说道:“你最好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你背情负义,终将遭到报应!” 他冷笑着离开文政阁,孟旭的心一阵狂跳,而屋中三双目光都在望向着他。 “左相大人,希望你能听我解释,事情并不是像大公子说的那样……”孟旭赶忙说道。 慕容元正摆了摆手并不想听:“孟旭,关于那个医馆女子的事,腾儿也跟我说过一些,你与她有交情是真,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人不风流枉少年,从前有过几个红颜知己那也是难免的事。只是往后你要懂得避嫌,免得遭人说闲话。” 安平郡主一脸不悦:“是啊,我们这样的人家最容易被人在身后说三道四了,既然老爷不计较从前的事,那往后你可自己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娘……”慕容瑶坐到安平郡主身边,挽着她的手道,“那个念兮我也知道的,孟旭同她根本就没什么,是她自己失心疯一样缠着孟旭的。大哥对那丫头有情,因此今日才故意来找茬,不关孟旭的事。” 安平郡主原本绷着一张脸,这时候总算缓和了一些,指着女儿说道:“你呀,如今还没成亲就已经一心向外帮着自己丈夫了,真是小儿女情态。” 母女俩这么一说一笑,气氛才缓和了些,孟旭微微抬眼,见慕容宏似乎也不再追究,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38、决裂 ...   夜,格外冷清,被漫天满地的霜雪笼罩得刺骨生寒。 马车在孟府门前停了下来,孟旭下了马车,负手而立,抬头看了看府门上的牌匾,轻吁一口气,便要进门。 “孟旭。”这一声叫喊虽不大声,可是却如冰冷的雹子一般打在了他的心上,回过头去,夜色下的念兮就站在他的面前,一双眼睛红肿而凹陷,她的身子微微抖着,走到孟旭面前,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一般,她又喊了一声,“孟旭!” 他双手攒成了拳负在身后,刚才在慕容府的时候,他说出那些话,虽心有不安,可终究没有如现在这般恐惧。念兮的目光狠狠刺痛了他,他嘴角微微一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念兮。 “孟旭,我在这儿等你,只为问你一句话,你要和慕容家的千金小姐成亲了,是不是?”她冷冷地看着他,颤着声一字一句地问着,那眼神中透着一股凄厉与决绝。这样从未有过的疏离,让孟旭前所未有的害怕起来。 他无法解释,即使心里有再多的割舍不下,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慕容瑶,选择了一条能让他平步青云的通天捷径。 孟旭不敢再直视念兮的眼睛,微微垂眸,从喉头中挤出了一个字:“是。” 她守在这里,只为了能听到他的一句真心,一句解释,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对着她默认了这个事实。难道在他心里,他们从前的种种誓言,他们一起经历的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 汹涌的泪蓦然涌了出来,念兮的胸口上下起伏,她猛然扯下了身上戴着的那一副月牙儿耳坠,扬手摔在了孟旭脸上:“孟旭,过往种种,原来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你既要娶慕容小姐,那我又算什么?你既违背昔日誓约,我今日便同你恩断义绝。” 孟旭怔怔望着念兮,“恩断义绝”,她咬着下唇绝然说道,这四个字仿佛要生生绞碎了他的心。他的身体僵在那里,下意识地一把拉住念兮,可却被她反手甩开,抬手就给了孟旭一记耳光。 她与他相依相持来到长平,只想找到父亲,两人过上平淡安宁的生活,可是如今这一切全都破碎了。 念兮的泪一阵一阵翻涌而上,哭得泣不成声,模糊的泪光里他的脸遥远而陌生,从前的一切轰然倒塌,那样多的事情,那样多的从前,却原来都是枉然,她厉声喊道:“孟旭,是你负我,是你负我!” 他突然变得冷静起来,目光倏然瞥到了府门西面的黑影,那是慕容元正派来监视他的人吗? 孟旭狠下心肠,朝念兮说道:“我对你从无爱意,过去种种都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你说我负你,可当日在安庆侯府中,你与裴冲同床共枕,可是有此事?从那时起,你在我心中早就是残花败柳,难道我会喜欢一个被别的男人碰过的女子?你在我心中早已低贱不堪,不值一提。我心里所爱之人是慕容瑶,你不必再来纠缠!” 念兮愣住了,她的嘴角在发抖,喉咙里像是有小刀在割,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近在耳畔的轰然击下。冰冷的眼泪流下来,可脸上却笑了起来,她凄厉地狂笑着。原来当日她不顾一切前去救他,到最后竟是换了一个残花败柳的名声。 原来在他心中,自己竟是如此不堪。那所有的一切还有什么好说,好争的? 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眼前的孟旭那样陌生,再不是当初她在树林里救下的那个狼生了,她的舌头有些发麻,再说不出话。 今日,算是一个了断,他和她之间所有的一切一切,就这样一刀两断,永劫不复。 耳畔仿佛响过飒飒风声,那是他在屋顶上握着自己的手说:“痛才能让你记我一辈子,念兮,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那是她将红丝线一圈一圈缠绕在他手指,说:“你握着我不放,那我也绑着你一辈子。” 风吹过脸庞,是那样的冷,可是再冷却也敌不过心里的那丝寒意,那样的誓言,却原来只是随意可踩贱的儿戏。她对他的一颗心,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彻底冷了,死了…… *** 念兮一步一步走在回寒医馆的路上,整个身体仿佛都被抽空了一般,心里无限的痛,许多的泪,可到此刻却只有寂静无声地走着。 “侯爷,那是念兮姑娘……”祥生指着走在前面的人,朝裴冲说道。 他看见了她,他所认识的那个活泼开朗,像百灵鸟一般的念兮,此时此刻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 看见她,原本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可看着她的样子,又不敢随便上去扰她,只能在身后默默地跟着。 一直跟到了寒医馆门前,他看见念兮的脚步顿了一顿,整个人身子一晃,瘫倒在了地上。 “念兮……”裴冲赶忙上前,她神色憔悴,脸上的泪痕犹自未干,整个人已经晕倒在了这荒凉的黑夜里。 裴冲抱起念兮,敲响了方盈的家门,她开门一看也是吃了一惊,顾不上什么礼仪,只是焦急问道:“念兮怎么了,早上出去还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成这个样子了?” 他将她放到了床上,眸中也全是担忧,她是已经知道了一切吗?她这般憔悴心伤,像脱了魂儿一般,都是因为孟旭那个混蛋吗? 念兮的手冰凉冰凉,方盈给她盖上了两床棉被,又拿了个暖手炉塞进床里,才算安顿下来。 裴冲怔怔站着看她,这个时候,若她是伤,是痛,他多想代她受过,因为看着她这个样子,裴冲的心里也仿佛是被狠狠震碎,七零八落了。 念兮昏迷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才醒了过来,可是醒来后却是一句话都不说,方盈不管问她什么,她都好像没有听见一般。 裴冲每日都来,可是只站在门口看着她躺在床上心伤的模样,他知道此时此刻无论如何安慰她,都是没有用的。心里的伤,要时间才能慢慢抚平。 也许是很痛,可是总算也让她认清了孟旭此人,她原以为可以托付终生的爱情,原来不过是错付深情。 一直过了八天,方盈进来给她送饭的时候,念兮才终于开口说话了。 “方姐姐……”她喑哑的声音听着令人心中欲碎,方盈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坐到念兮身边,握着她的手,“念兮,你说。” “方姐姐,我不想留在这儿了,我想离开长平,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我想……我想回苗疆去……” “念兮……”方盈抱着她,哭道,“你真的要走吗?可是……可是你不是还没有找到你爹吗?” 她的口气极淡极淡,仿佛所有的一切,她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在这长平城里,所发生的一切,快乐的,伤心的,她不愿再去想,再去记,她只想走得远远的,离开长平,离开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一切。 “是啊方姐姐,也许……也许我爹早就不在这里了。我要走了,回到那个属于我自己的地方,回到我从前的生活。过去种种,我就当做了一场梦。只是……方姐姐,我舍不得你……” 她们两个抱在一起,外面又开始飘雪了,念兮的心早如死灰一般,冷了,彻底冷了,她对孟旭所有的感情,也都在这风里散去了…… *** 慕容府中,慕容瑶的屋子里已经摆满了成亲要用的物事,整个左相府一片喜气洋洋,到处张红结彩。朝中不少官员在得知慕容府招婿的事后,都已经纷纷送起了贺礼来。 新房也布置得差不多了,仍是在慕容瑶的琼花苑中,她这几日心情格外得好,就连雪苑和荷香也因此轻松了不少,至少五小姐不会再动不动就发脾气打骂她们了,脸上整日都漾着笑意,看起来,她对孟旭还真是十分在意的。 明日就是大婚之日了,孟旭的升迁公文已经下发,就等着他们成亲之后,正式上任。 这日午后,慕容瑶坐在屋子里正在摆弄着刚送来的珍品花种,一时兴起,还拿起了剪子自个儿修剪了起来。 “咔嚓,咔嚓……”这一声声的剪子声音,在慕容瑶听来竟是格外悦耳。 雪苑进来:“小姐,廖统领来了。” 慕容瑶眼都没抬一下,只是口中淡淡说道:“让他进来。” 这个廖统领便是当日在大国寺前将劫持慕容瑶的疯汉抓走的长平校尉廖远,他是为左相办事,今日慕容瑶让哥哥慕容腾传话,说要亲见他,他心中惴惴,不知是什么事。 “廖统领是么?我听二哥说,你是个能办事的人,今日找你来,是我有件私事想要廖统领帮我去办。” 廖远忙道:“五小姐请吩咐,廖远定当尽心尽力。” “咔嚓……”又是一剪子,那被剪断的花茎上,留下些许白色的枝叶,慕容瑶微微笑着,可这笑却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她走到廖远面前,说道:“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只有除了她,我才会觉得安心。” 廖远心中一震,可慕容瑶的话他又不敢违抗,只得问:“五小姐要除何人。” 慕容瑶挑了挑眉,声音清冷而又尖刺,她俯下身子低声道:“是寒医馆里那个叫念兮的丫头,你替我……杀了她!” 39、坠崖 ...   慕容左相府五小姐慕容瑶招当朝御史大夫孟旭为婿,大婚当日,孟旭身着喜袍带着马队在整个长平城里转了一圈,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个相府姑爷相貌堂堂,仪表不凡。 方盈夹在人群中,也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走过的孟旭。他真的不再是当初那个落魄贫穷的少年了,红衣之下,他的笑看起来令人刺目,他已经完全将过去种种全都抛下了,寒医馆、念兮对他来说,已是过眼云烟,他终于如他所愿出人头地了。 念兮走了,她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走的时候也是独自一人。 她买了一匹肥壮老马,骑在马背上,迎着萧瑟西风,慢慢朝西南方向走去。 她要走了,离开这里,忘记所有的一切,也许只要回到苗疆,那所有的伤慢慢就都会愈合的,她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安庆侯府中,祥生匆匆跑了进来,裴冲正在屋里面擦着自己的那柄飞鸿剑。 “侯爷……”祥生跑得有些气喘吁吁。 “说。” “念兮姑娘……念兮姑娘她已经走了。” 裴冲的手顿了一顿,眉头微微抽动:“什么时候走的?”他继续擦拭剑身,可是声音却掺着一丝干涩。 “一早的时候,念兮姑娘离开了寒医馆,现在也许已经快要出长平了。”祥生看着裴冲,不知道侯爷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一直跟随在裴冲左右,自从去年冬天念兮姑娘来安庆侯府之后,祥生在旁看得清楚明白,侯爷对念兮是在意的,是小心翼翼不敢伤她分毫的在意。 裴冲站着一动不动,祥生倒是替他干着急,若是这时候再不追,只怕以后两人就是山高水阔,天涯相忘了。 “侯爷,宋三来了。”外面有人禀道。 宋三,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宋三进来的时候神情凝重,裴冲一看便知道是有事发生,便说:“长话短说,出什么事了?” “侯爷,有两件紧要的事,属下不敢怠慢,急忙来回禀。” “你说。” “第一件事,属下得到消息,长平校尉府那边出动了一队人,经打探,是有人……是有人派他们前去刺杀念兮姑娘的。” 裴冲一震,眸中闪过一抹焦灼之色:“刺杀念兮?她现在应该已经出城往西南去了,宋三,你立刻带人追出城,一定要给我确保念兮姑娘安然无恙!”裴冲也再也坐不住了,披上外衣,提剑就要出去。 能调动校尉府的人出手,不用问这定是慕容府的杰作。念兮已经决定远走,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肯放过她呢? 他匆匆欲要出门亲自去追念兮,宋三拦住裴冲道:“侯爷,还有一件事。” “不管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知道念兮现在有危险,他哪里还能坐得住?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她的身边才好。 “侯爷,这件事是关于念兮姑娘的身世。” 裴冲的脚步顿住了,当初念兮将贴身匕首交给他拜托帮忙,他将这件事交代给了宋三和几个得力之人,只是这大半年来却并没什么消息。 宋三拦在了裴冲身前,说道:“侯爷,我们多方打探,才发现那匕首原是先帝爷时的东西,是当初大雍使团前往南疆之时先帝所赐的。此匕首一共赐给了两个人,一个是已故的卓将军,匕首也跟着一起带进了棺材……还有一个……” 先帝时,南疆曾有动乱,当年也的确派过使团出使南疆,只是当时裴冲也不过是个小娃娃,这些事还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的心里突然隐约浮现出了一个身影,喉头蓦然一紧,问道:“还有是谁?” “回侯爷,还有一个就是左相大人——慕容元正。” 那把匕首是慕容元正的?穆元正,慕容元正,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想过这两个名字之间竟有着这样的联系。若宋三所说的都是实情,若这把匕首的主人真是念兮要找的亲生父亲,那也就是说,念兮是慕容元正的女儿,她是当朝左相遗落在外的千金! 裴冲被震住了,仿佛是天底下一个最可笑的讽刺。孟旭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念兮娶了慕容元正的掌上明珠,可他怎么知道,自己身边的那一个竟也是这般身份?而如今,孟旭骑着高头大马,兴高采烈入赘慕容家,他若知道真相,不知是否会悔青了肠子,后悔自己竟做了如此决定? *** 又是冬天了,长平城的冬日格外寒冷,风吹在脸上就像刀子割过一般,生生的疼。 念兮骑在老马背上,向西南方向走去,那里是四季如春的苗疆,那里有疼她爱她将她当成掌心中宝贝的外公,有慈祥和善的老羌王,有生怕她受一点委屈的努雄和布耶大哥。 只要回去了,那所有的一切就都会过去的。 身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念兮回头看去,风沙扬起之处,是骑着快马,手持寒刃向她疾驰而来的一队蒙面人。扑面而来的杀气,令她不寒而栗起来,下意识的就是催马疾走。那些人很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在后面紧追不舍。 一直到了一处悬崖边,无路可走,念兮只得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马队中的为首之人提着利剑,朝她过来:“姑娘,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休要怪我们心狠手辣,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得罪了朝中权贵。” 念兮心里明白了几分,不由苦笑道:“慕容小姐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平民女子,又能对她有什么妨碍?没想到大雍朝法纪严明,可在天子脚下,你们却光天化日要持刀杀人!” 廖远一干人使命在身,不愿再和她多废话,只想快点完成任务回去复命,扬手挥剑就向念兮刺去。念兮早在刚才就已经将荷包的袋口松开,这时候,吹动银哨,小青一跃而出,狠狠便朝廖远颈中咬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廖远被毒蛇咬了,顿时一阵麻意逐渐蔓延到全身。 可是小青虽然灵敏,但终究难敌这么多的侍卫,念兮不会什么武功,根本没办法和他们相敌。寒剑向她的胸口直刺而来,汩汩的热血渐渐晕开,将身前的白衣染得血红一片。 竟没有那么痛,只是一阵惶恐,一阵枉然…… 仿佛回到了那个冬雪漫天的夜晚,那男子与她共乘一骑,带着她直奔沧河;她放的纸鸢高高飞在天上,耳畔是有人一声声轻唤着她的名字“念兮,念兮……”,蓦一回头,便看到了那一双水光潋滟的碧澈眼眸,他柔柔地望着她,语声绵软却又透着一分执着,“你没试过又怎么知道?在你心里真的没有我一丝一毫的地位?” 她的身子软软向后倒去,后面便是悬崖峭壁,是无尽的深渊。没有想到,在临死之前,她想到的人会是他,是裴冲啊! 一滴泪顺着眼眶慢慢渗出,嘴角凄厉的笑在冰寒的冬日如绽开的红梅。 一声怒马长嘶,她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黄泉,要不怎么还会再见到他? “念兮,念兮!”飞鸿剑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以裴冲的身手,对付这些校尉府的人根本就不在话下,只是远远地,他便看见了念兮胸口中了一剑,心中一阵发寒。 “闪电”带着裴冲冲到崖边,可念兮已经支持不住跌落悬崖。就同那一回在沧河上一样,裴冲什么也没有想,只顾向前冲着要抓住念兮的手,连人带马,他也一同跌落下了下去。 好在崖壁上满是藤蔓,裴冲左手抓住了藤条,这才没有直坠落下,右手拉着念兮,她已经奄奄一息,面色苍白,只是可惜了“闪电”已经跌下悬崖,没了踪影。 “念兮,抓紧我!”裴冲一边喊着,一边借着藤条向上攀去。 她残存的一点意识告诉自己,裴冲这样拖着她,结果只能一起死,她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侯爷……你放手吧,我是……我是活不了了,你还是别管我了。” 裴冲仿若未闻,手下反倒更用了力气,将念兮抓得更紧,他戎马倥偬,眼中凛然生威,是念兮所不能抗拒的决绝,他仍是怒吼一声:“抓紧了我。” 他手下猛然用力,将念兮凌空拽起,一拽之力,念兮便落到了悬崖之上的平地,裴冲轻松一口气,自己再爬上去就容易多了。 念兮晕倒在了地上,胸口中剑之处血迹晕染,刺目惊心。 现在长平暂时不能回去,念兮这样的情况,回去也是将方盈吓个半死,更何况慕容瑶也不知还暗派了多少人对付她。 如今,只有先找个清静的地方,将伤口处理一下,保住她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裴冲将念兮抱在怀中,昏迷的她轻轻低哼了一声,面色苍白地躺在裴冲怀中,手无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领,仿佛只有抓住了,她才能安心下来。 这里是大北坡,往南走应该会有村庄农户。 天色渐暗,长平城里,慕容相府此刻应该已是灯火通明,喜气盎然。 在这荒冷的大北坡上,遍地是尸体。他紧紧抱着念兮,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念兮,你不能死,千万不能死。我不顾性命把你救回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40、大婚 ...   这一夜,慕容府中管弦笙乐不绝于耳,喜房内龙凤喜烛爆出朵朵烛花。 孟旭进得新房的时候,慕容瑶已经在里面坐了快一个时辰了。 雪苑和荷香恭敬喊了一声“姑爷”,便将准备好的合卺酒、还有百合莲子粥都端了上了。 不同于外面的冰寒,屋子里蒸蒙着一股热意,花烛摇曳,铺天漫地满眼的红,使得孟旭突然间恍惚了起来。 面前的女子端端坐在床上,正等着他挑起盖头。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席卷而来,仿佛昨日还是那个正为着生计东逃西窜的穷苦少年,今日却一下便跃上了枝头。就像是做梦一般,只是他有些分不清,究竟过去他和念兮一路走来的那些往事是梦,还是如今他娶了眼前的女子是梦? 怔忡之间,雪苑已将喜秤交到了孟旭手中,她和荷香还有一旁伺候着的婆子都知情识趣地退下了。 红盖头下的慕容瑶今日更添几分美艳,她低低含笑,婉媚生姿,孟旭想要笑,可喉头却是一阵发紧,便转身拿了合卺酒与慕容瑶共饮。 她轻倚在孟旭怀中,指腹轻轻滑过他的衣袍。长平城里这么多的世家子弟名门贵族她一个都看不上眼,可不知为何就偏是对孟旭一往情深,今日她如愿成婚,心中喜悦自是不言而喻。 她微微低头,声音绵软娇嗔:“孟旭,从前二哥、爹爹还有大哥都问过你是不是对我真心,我自是信你,只是寒医馆那丫头始终都是我的一块心病。那晚……那晚你对她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你心中对我一片真意,我以后也自会好好待你。” 孟旭心中一颤,心口上好像被刀缓缓刺入一般。那晚他知道在府门外有人在旁监视,逼于无奈才对念兮说出那样绝情不堪的话,看着念兮绝望的眼神,他心里何尝不痛?只是在名利富贵面前,他还是终于舍弃了这段感情,舍弃了这个在他心里最最重要的人。 “夫人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去寒医馆,也不会再见她了。”孟旭干涩地说着,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撕裂的锦帛,那些他们一起相扶相持走过的日子,再也消散不见。 再没人同他一起坐上屋顶看天上繁星; 再没人在寒屋里等他回来一同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饭; 再没人唱那动听的歌谣在他耳畔…… 所有和念兮有关的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慕容瑶低低一笑,在孟旭脸颊轻吻了一下,说:“你自是不会再见她了,她已经不在长平了。” “不在长平?”他一闪即逝的一丝忧虑伤怀落在了慕容瑶的眼里,笑意顿时便敛去了。 “对,她今日一早已经离开了长平。这个丫头,我实在心中厌恶,未免她以后再纠缠不休,我已经派了廖远去送她一程。”慕容瑶的眼中是狠厉的嫉妒。不是不在意了吗,可刚才为什么孟旭听到她已经离开的消息是这样的震惊?虽然只有一瞬,但他刚才眼底的记挂和牵念实在令慕容瑶有些生气。 “送她一程?”孟旭看着慕容瑶,“你派人杀她?”齿间满是寒意,几乎是压迫着喉咙一字一字说出。 对慕容瑶来说,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性命贱若蝼蚁,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即使孟旭问了,她也仍是不在意地答道:“不错,我要她死。” 孟旭腾得起身拉开房门就要出去,身后慕容瑶尖声叫道:“孟旭,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儿?” 他扶在房门上的指节一阵发白,身子微微颤着,打开房门,外面寒凉的夜风将他吹得多了一丝清醒,少了几分冲动。 心里再痛都好,已经走到这一步,踏出房门就是功亏一篑,更何况念兮已经死了,死了……他跑出去又如何,找不回念兮,也会失去他如今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他嗦了嗦鼻子,将恨不能夺眶而出的泪收了回来。门,关了起来。 “夫人,今夜是我们洞房花烛之夜,我自然哪儿都不会去。” 别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可这样的洞房之夜,这样的春宵一刻,在那销魂的云端,孟旭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人不成人,鬼不成鬼…… *** 大北坡后面有一个村庄,里面住着不少农户,倒也算是个安静恬然之地。 裴冲抱着伤重的念兮借住到一处农家的时候,那小娘子吓得脸色一阵惨白,本不想惹这样的事端,但又见念兮奄奄一息,心有不忍,还是让他们进来了。 村里是有大夫的,小娘子请了他过来给念兮瞧了瞧伤口,只是乡下地方,用药没有那么讲究,念兮虽然伤口止住了血,可那一剑刺得不浅,她仍是昏昏睡着,没有醒来。 那小娘子名唤琼娘,家中还有丈夫三郎,都是热心肠的人。 裴冲要给他们银两,这夫妻俩看出裴冲衣着打扮并非寻常,执意不肯要,再加上他们本就是慈善之人,那琼娘照顾念兮也是颇为尽心。 这一晚,他根本就不敢去睡,琼娘在里面为念兮换药,他就坐在门口等着。冷风一阵一阵吹到身上,想起白天那一幕幕的情形,裴冲的心里不由又是一阵冷寒和后怕,他不敢想象,当时若他晚来一步,那会是怎样…… 他亲眼看着念兮坠下崖去,那种害怕和绝望,那种不顾一切想要拉住她的冲动,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公子,公子……”琼娘匆忙跑出屋子喊着裴冲,他赶忙站起,“怎么了?” 琼娘指着里面说:“那姑娘浑身滚烫,好像醒了,又好像没醒,就是一直在哭,呜呜咽咽的,不知道……” 她话未说完,裴冲已经冲进了屋子。 站在念兮身前,一时间心中微微刺痛,无限苦涩。 他犹记得第一次见到的念兮,眼眸中满是倔强,即使是被鞭打,也都没有一丝退缩,还有那一回为了救孟旭,在他的门外跪了整整一夜,那时候的念兮那样坚韧,就如怎么也扯不断的柔韧蒲草。 她的明媚,她的坚强,那才应该是他认识的念兮。可是现在这个躺在床上的女子,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强韧,就好像被狂风吹折了腰,被暴雨已经打得不成形状的花一般,她躺在那里,微微翕动的眼睫上沾着几颗泪珠,然后,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若是他能代她去疼,只怕此刻也会好受一些。裴冲坐在念兮身边,低下头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是一片滚烫,随即便绞了一块湿手巾给她覆在额上。 她身上受了重伤,心里的那个伤只怕更重,这身心两重的创伤,已经让她再也负荷不起。 她迷迷糊糊好像是在说着胡话,裴冲替她拭着冰凉的泪,只听念兮的嘴里喃喃说着:“娘……娘……我好疼……” 他握着念兮的手不由紧了一紧。那样的痛,痛得锥心刺骨,她全心全意爱过的那个男人,到头来将她一脚踢开,还差点要了她的性命,若是孟旭现在就在这里,裴冲只怕立刻会用手中长剑将他劈成两半。 她小小的身子一阵一阵地抖着,人未醒,眼泪却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涌出。 身上烧得厉害,可骨子里她只觉得冷,冷得像地狱一样。好似四处皆是茫茫的海,黑得无穷无尽的海,唯有她一个人,陷在那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中。再也没有光明,再也没有尽头。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是挣脱不了。 她冷得发抖,裴冲便将她抱在了怀中,在她耳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念兮,念兮……不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贴在她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反复地说着,也许她是听见了,便渐渐安静下来,到天明时分又沉沉睡去了。 好在剑伤并不致命,用了两天药,念兮终于渐渐醒转了过来。 她醒过来时,看着这陌生的地方,看着面容和善的琼娘,看着一直守在她身边的裴冲,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念兮,你醒了……醒了就好,我带你回去,你的伤过一阵就会康复的。”裴冲握着她的手,顿了顿,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要再去想,不要再去记了。以后,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念兮的喉咙仿佛被堵了一整团的棉花,说不出话,只是默默望着他。她想起自己在坠崖前最后的记忆,裴冲的身上仍穿着那件玄色衣衫,只是两日两夜的不眠不休、担惊受怕,令他看起来有一丝疲倦。 可是,他为什么要救自己?若是当时就跌下悬崖,若是当时即刻便死了,那所有的一切便都是真的结束了。 她亦不会再伤心,而旁人也能落得逍遥心安,再不用为如何除去她这个碍眼之人而煞费脑筋了。 念兮轻轻将手从裴冲掌中抽了出来,微微别过头,闭上了眼睛。 身上的伤口,那一阵阵的痛仍是绵延不断地传到她身上的每一寸神经里,痛到最后,却已经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脑海中已经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是呵……所有的过去,那些令她快乐也好,伤痛也好,那些和孟旭所有的过往,她都要一并忘了,忘了…… 41、埋葬 ...   梦里,许许多多纷扰的影像扑面接踵而来。 那是娘亲拉着她站在天珠山上说,“念兮,你爹爹在很远的地方,那里是大雍朝的都城,若是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你,他一定会欢喜的……” 那是外公带着她越过重重山岭,一边唱着歌儿,一边去给人家治病,外公说:“念兮,医术是用来治病救人的,若是用来害人,一定会受到苗疆神灵的谴责,你可要千万记住了。” 那是漆黑的雨夜,狼生抱着她替她挡下了抽在身上的每一鞭子,是他背着自己走在密密山林,是他和自己坐在屋顶上,满天星光,他指天立誓,“这一辈子我都要同你在一起。”是他冷面无情,决绝地说,“你在我心中已是残花败柳”…… 还有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碧眼将军,他在雪夜站在自己门前,吟吟笑望;他在自己跌下悬崖的时候,什么也不顾,跟着便也一起跳了下去;他抱着自己说,“念兮,一切都会过去的,以后的路还有很长……” 念兮困在这样的梦魇里,醒不来,挣脱不了,额头上满是细汗,仿佛掉进了深渊,陷入了泥潭,想要开口呼救,可是声音就像被堵住一般,她口中喃喃地喊着:“娘,娘……你在哪里……救我,救我……” 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了起来,渐渐地,黑暗散去,她睁开眼睛,是裴冲正抱着她,眼神中满是焦灼心疼。 “念兮,你醒了?”裴冲赶忙叫过大夫来为念兮诊脉。这里是安庆侯府,这间屋子便是念兮以前所住过的那一间,她并不知道,在自己走后,这里便再没有人住过,裴冲每日都派人过来打扫清理,要同念兮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也并不知道,在她走后,裴冲总会一个人呆在这间屋子里,这里仿佛还留着她丝丝缕缕的气息一般,每当留在这屋子里,裴冲便会抑制不住地更加思念她。 大夫诊过脉之后回道:“侯爷,姑娘的外伤十天半月便能愈合,只是从脉象来看,心绪调理却是十分重要,若是郁结难抒,对伤势愈合没有什么好处。” 裴冲也知道,剑伤对念兮来说远远没有心里的那道伤口更厉害,外伤愈合容易,但心里的伤要痊愈,只怕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啊。 大夫走后,裴冲端着煎好的药,亲自给念兮喂药。她也不抗拒,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乖乖的一口一口地喝药。 “谢谢。”她对着他的背影低声说道。 裴冲心里一酸,他如今只盼着她能快快好起来。一阵默然,他微微笑着,替她拢起散落下的一缕发丝,眼中是辗转反侧的柔情:“傻丫头,谢什么,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事不要多想。想要什么只管开口,从此往后再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她的眼角渗出泪来,却是感激多过忧伤,原本就像是在大海上漂浮不定的人一般,可现在,他在自己的身边,那些忧虑、那些伤心渐渐都隐去了,他在,她的心便安定了几分。 “侯爷,多谢……” 她肯开口说话,裴冲便轻舒了一口气,再难的坎都会过去,再深的伤也会结痂。只要她能好起来,他别无所求。 住在安庆侯府,念兮的情绪似乎渐渐好了许多。裴清时常也会去探望她,坐着陪她一起闲谈。 起初还只是裴清一个人自说自话,念兮靠在床上,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但几次之后,裴清知道她在听自己说话,有时候还会给她一个回应的眼神。 裴清给她倒茶,满满的一杯,念兮接过去饮了一口,顿时皱眉:“这茶好苦。” 裴清淡笑着将杯子拿过,把茶撒在了地上,又重新给念兮斟了一杯清淡香甜的莲子茶,她一边喝茶,一边听裴清说:“人的心就同那杯子一样,不将这苦茶倒了洒了,又哪有地方装这甜茶?” 念兮顿了顿,抬眼看她,裴清柔柔望着她,拉过念兮的手:“要忘记过去不愉快的事情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更何况这世上并非只有孟旭一个男子。也许……也许有更好的在你身边,只是你没发现呢?” 念兮心中一震,裴清话中有话,似乎别有所指,她微微动了动唇,望着窗外是白雪漫天。她已经在床上躺了许多天了,这些日子,她不怎么说话,也不下床走动,有药就喝药,有人来说话,她就听着。 只是今日裴清的这一番话,仿佛才真真点透了她,既是苦涩的茶,又何必将它装在杯中?若是心中总是盈满伤痛,又如何能有开怀之日?她看着外边,对裴清说:“大小姐,我想出去走走。” 裴清颔首微笑,柔声道:“好,我陪你去。朗月,给念兮姑娘拿件外氅过来。” *** 她的身子还是虚弱,没想到天气一下子冷得这么快,走在屋檐廊下,念兮仍是不自禁地将手拢进了毛手套中,捂着手炉,才觉稍有暖意。 庭院中,风声伴随剑舞,是裴冲正在练剑。 两人走着的脚步慢了下来,寒雪之中,裴冲丝毫不畏风雪,每一落剑都是飒飒生风,刚劲有力。 念兮看着不由愣愣出神,想起这些日子来他寸步不离地贴心照顾关怀,心里涌起一丝暖意。若是没有他,自己早就死了,天地茫茫,不过成了一缕孤魂,若是没有他,自己今日又如何能重新站起来,对着这昊天雪地,看他挽剑成花? 一套剑法练完,裴冲的额上汗珠欲滴,回眸便瞧见了站在一旁的念兮和姐姐,他走过去,裴清拿过手巾递到了念兮手里,说:“你们慢慢说话,我先走了。” “大小姐。”念兮想要喊住她,可裴清才不做这么个碍眼的人,早就带着丫鬟往自己的雅兰居走去了。 念兮手里攥着那块手巾,裴冲吟吟笑着站在她的面前,寒风凛冽,他就只穿着一件单衣,念兮关切道:“侯爷,小心着凉。”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抬手替他轻轻拭去额上的汗珠。手腕一紧,被他握在掌间,欲要垂首却被他轻轻托起了下颚,他的指腹慢慢划过她的脸庞,又是心疼,又是欣喜:“念兮,你终于肯出来了。” 他一直默默守在自己身边,就是要等她能够站起来,能够走出屋子,重新站在这天地之间。 她任由他握着自己,她任由他温暖的手掌轻轻摩挲脸颊,这么久的时光,这么长时间来所有纠结于心的东西,在他的指腹下一点一点被抹走,都消散在风中,再也不见了。 多日来,她终于扬起了嘴角,微微笑了一笑,仍是那句话:“侯爷,谢谢你。” 他的唇轻轻印在她冰凉的额头,温热而又贴心,一阵战栗滑过身体,心腔猛然地跳了一下,身子却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手巾落在了地下。 裴冲轻轻揽着她,他的身体温热,他的怀抱安定,“念兮,我在这里,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信我。” 她点了点头,她自然是信他的,几次三番在危难中救她性命,他将她看得比自己还更重要。从前,她有太多执念,而如今却都如那苦茶一般泼在了地上,过去种种如烧尽的灰,既散了,那便由它随风而逝。 “侯爷,我想做一件事。” “好,你说。”裴冲轻抚着念兮的发丝,满腔柔情。 那只布袋人偶她一直贴身放着,那是他们刚来长平的时候,孟旭买来送给她的,这么久以来从未离过身。当初他说,只要你见着这只人偶便好像看见我一般。就是在她打算离开长平回苗疆的时候,也仍是放在身边,一直到今日,她拿了出来,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说:“侯爷,陪我一起埋了它。” 埋了它,过去种种就从此长眠地下,她就当从未认识过孟旭这个人,他的好,他的坏,从此往后也再与她无关。 在药庐旁的那棵积满了白雪的青松下,裴冲挖了一个深深的洞,人偶躺在里面,就好像所有的往事都倾倒其中。一铲又一铲,雪花渐渐将人偶埋去,念兮的心也渐渐松了一口气又一口气。直到白雪覆盖,那人偶再也看不见了,她将手覆在白雪之上,抬头却是释然的笑。 “你告诉我,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不忘记过去,又怎么会有将来?以前的事我就当做了一场噩梦,以后他走他的路,我过我的生活,两不相欠,再无相干。”她像是在对裴冲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发誓一般。 身上的伤已经快要愈合,心里的痛也会渐渐过去,就像这冬日再冷,再漫长都好,也总会有过去的一天。 如今他在身边,便是安心。 *** 自那日之后,念兮常常便会出来走动,调养了这一阵子,身子也好了许多。有时候裴冲练剑,她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等他练完,就坐在一处,饮茶说话。每日里,只是平平淡淡,但那颗冷却的心却一点一点被温暖起来。 又过了几天,念兮在屋子里原本正想要喝药。裴冲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说:“你瞧谁来了?” “念兮!”方盈走进屋子,一双眼顿时便红了,跑到念兮床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方姐姐……”方盈是她在长平唯一的亲人,一见她,念兮的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便落了下来,两人手握着手,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念兮,我听说你受伤了,现在……现在怎么样了?”方盈眼中泪光闪动,裴冲差人去寒医馆带她来的时候,她听说了一些,早就焦急得不得了,她怎么会想到那天念兮离开长平之后竟然会发生了这么多事。 念兮一见了她,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又是高兴,虽然满眶热泪,但仍强自笑道:“方姐姐……我,还好……已经没事了……” 裴冲知道她们姐妹定是有许多话要说,便关起门来让她们在一处安静说话,自己静静退了出去。 42、真相 ...   屋子里只剩了念兮和方盈两人,才分别几日,可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方盈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反倒是念兮在旁劝她:“方姐姐,别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坐在你面前吗?”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孟旭居然这么寡情薄幸,还差点连你性命都要害了……”方盈心中气愤,提起孟旭,念兮的脸色仍是沉了沉。 “方姐姐,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人了,他要当大官也好,他要娶千金小姐也好,都再同我没有半点关系。” 方盈知道触动念兮心事,又令她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由歉然,忙道:“是我不好,以后不提了,好在你现在一切安好。对了念兮,今后你有什么打算?还回寒医馆吗?”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长平,若不是半途中遇刺,也许这时候早就回到苗疆了。长平虽好,繁华胜景遍地,可终究不是她的家,留在寒医馆也好,安庆侯府也好,都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策。 念兮轻轻叹了一口气:“方姐姐,等我伤好了,我就回苗疆。” 方盈看着她,万般不舍:“难道,长平就真的没什么值得你留下来?”她顿了顿,又问,“如果侯爷想要你留下来呢?” 念兮怔了怔,“方姐姐……” 方盈同念兮相处这么久,眼见着她对孟旭的感情,也眼见着这个安庆侯是如何待她,至于念兮,过去对孟旭固然是一片真情,但是对裴冲,却也未必无意。 她拉着念兮劝道:“你刚才也说,做人万不能太过执着,既然过去的事情都已过去,为何你就不能接受别人的一番情意呢?安庆侯待你如何,就是我这个旁观者也看得清楚明白,念兮,万不要再钻牛角尖,骗人骗己。” 她脸上微微一红,方盈说的这些她何尝不知?只是现在……她还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从前,刚遇到裴冲的时候,念兮觉得他是个蛮横霸道的将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是真的接近了,相处过,才发现裴冲为人有原则,是个宁折不弯的大英雄。他对自己几次舍命相救,呵护备至,这些情意,她心里都是知道的。 可是,当日在沧河边,她曾那样的拒绝过他,也许自己早就把他的心伤了啊。 *** 安庆侯府的小药庐,是念兮以前在这儿给裴清配药制药的地方。今儿是小年了,裴冲和裴清奉旨进宫用膳,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回来。白日里方盈过来陪她说了一会子的话,她在府里用过了晚膳,一个人闷着无聊,就跑到了这儿来了。 小药庐这里清清静静,里面的东西还是和从前一样,念兮坐在桌前,不由想起了以前在这儿的情形,想到有一回她熬着药,裴冲便走了进来,药味冲鼻,他只能掩着鼻子同她说话,一想起那时候他的样子,念兮一个人就出神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了,一个人在这儿傻笑?” 念兮一怔,回头看去,却见裴冲穿着黑狐大氅眯眼微笑着站在门口看她,手里还端着一壶酒。 “你不是……不是进宫了吗?怎么这就回府了?”他走了才不到一个时辰,宫里的夜宴哪有这么快就结束的? 裴冲进屋坐下,瞧着念兮说道:“宫里的宴会还不就是那些东西,我嫌太吵,就找了个借口,溜回来了。” 念兮噗嗤一笑,指着他:“那要是一会儿皇上找不见你人呢?” 裴冲见她笑了,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起:“那就……让他们找找吧……我呀是偷得清闲,今晚就只能辛苦姐姐去应付他们了。” 两人呵呵笑着,裴冲已经斟了两杯热酒。宫里喧闹,他却只想回来见她,在这小药庐里,清清静静,再没有一个旁人,只有他们俩坐在一起喝点暖酒,对他来说,这样便已是足够了。 一杯热酒下肚,念兮的脸庞便不由晕上了浅浅红云,摇曳烛火之下,更添几分娇媚,裴冲望着她,一时竟有些痴了。 他的眼神落在念兮的脸上,她不由自主微微低了低头,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侯爷,我很感谢你救我性命,还让我住在府里养伤,只是如今我伤势已好,所以……” “留下来。”他握着念兮的手脱口而出,眼神中满是恳切,他已经错失了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她的手被他紧紧攒在掌心,那样的温热安然,几乎就要击溃她所有的防线。 她轻咬着唇并不答话,只觉裴冲将她握得愈发紧了。他神色是极其认真的,手指轻轻托起念兮的脸,他目光凝视,倒令念兮的脸更加红了,过了片刻,才肯抬起眼眸,与裴冲目光相视。 “念兮,过去你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因此才一再拒我于千里之外。而我待你之心仍一如当初,那么你呢,如今在你心中,可有我裴冲一丝的位置?”他语声轻轻柔柔,平日里统帅三军,气概滔天,少了一分霸气也是镇不住的,可也只有对着念兮的时候才会这般放低身段,柔情万种。 “可我……可我不过是个平民女子,侯爷身份高贵……” “身份地位、富贵名利都是身外之物,”她未说完,便被裴冲打断,他说,“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得快要发疯。我裴冲在死人堆里躺过,在刀光剑影里闯荡了十多年,戎马倥偬,多少次遇到生死关头都从未退缩害怕过分毫。可是念兮,那一天,你被刺了一剑,跌落悬崖的时候……那时候我怕,真的怕,我不敢想若你真死了,那往后我的日子该要怎么过。我从未对一个女子用过这番心思,她喜我也喜,她伤我也伤,看到你哭,你痛,我的心也都好像要碎了一般。念兮,我的心意你知道的清清楚楚,我只想要一个答案,究竟你对我可有过半点心动?” 他怔怔望着她,灯下只见她双颊洇红酡然如醉,半晌,念兮才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侯爷,我并非一个不识好歹的人。你待我如何念兮心里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事,其实侯爷你……早就在念兮的心里了。” 明眸顾盼,眼波欲流,裴冲的心里不由一阵狂喜,他笑了起来,将念兮揽在怀中,因小药庐里拢着地炕,他们都只穿着单衣。裴冲只觉怀中人儿阵阵幽香袭来,熏暖欲醉,一时情动,抵着她的额问:“那你是肯为我留下来了?” 念兮满面绯红,并不答话,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倚在裴冲怀中,心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窗外北风尖啸,拍着窗扇微微格吱有声。裴冲听她呼吸微促,一颗心却是怦怦乱跳,鬓发轻软贴在他脸上,似乎只愿这样依偎着,良久良久。 他的手掌轻轻抚过念兮脸颊,“这一辈子我都会对你好的,念兮,从此往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永远都不会……”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的,他连性命都可以给她,又怎会负她?往日是她太过天真,才将一片真心错付,而现在遇到裴冲,她才知道自己遇见那个可以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了。 暖暖的呼吸回旋在她耳下,轻飘飘的又痒又酥,他的唇轻轻印上,在她齿间辗转缠绵。他要爱她,好好的,小心翼翼地爱着她,他要她的念兮从此往后都只展笑颜,再不见愁容。 她低低回应着他的吻,起初有些拘束,可渐渐地也随之缠绵起来,那是从未有过的感受,直到这一刻,念兮才如此肯定自己原来竟是这般爱他。 这一吻悱恻情深,两人许久才分了开了,呼吸微促。裴冲呵呵笑着搂住她,就像个孩子一般:“念兮,我真高兴,我真是太高兴了!”一边说着,竟站了起来将念兮抱着转了个圈,她伤才好,禁不得这般地狂喜,一边笑着,却觉得伤口有些隐隐作痛,牵动肺叶,咳了起来。 裴冲赶忙将她放下来,扶她坐下,忙道:“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没事。”她微微笑着,瞧着裴冲,手掌不自禁地抚上了他的眼眉。 “念兮……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也一下变得肃然起来。 念兮手指顿了顿,问:“什么事?” 他踌躇片刻,却终于还是没有隐瞒:“念兮,我已经帮你找到爹爹了。” 找到爹爹了……找到爹爹了?! 在长平近两年的时间,始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都已经快要放弃,快要绝望,她甚至以为自己的亲生父亲早已不在人世。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战栗,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喜悦,“找到了……我爹爹,他在哪儿?” 裴冲握了握念兮的手,轻吐一口气,说:“你爹爹就是当朝左相大人,慕容元正。” 念兮愣住了,“你说什么?我爹爹……是谁?” “是慕容元正。”他看着念兮震惊不敢置信的神情说道,“念兮,我没有骗你。这件事是在你出事那天,宋三查到告诉我的,慕容元正在先帝爷的时候曾经出使南疆,你身上一直带着的那把匕首就是当初先帝爷赐给他的。至于他为什么化名穆元正,又同你娘是怎么相识相恋的,那恐怕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念兮愣怔不语,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她千辛万苦想要找的父亲,原来早就同她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穆元正、慕容元正……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是当朝的左相大人。 她心底里厌恶这个姓氏,厌恶它所带来的那些权势地位,可是最后,却没想到自己竟也是姓慕容的。 “我爹……居然是慕容元正?”念兮低低自语,不知她究竟是不相信,还是一遍遍地说服自己去相信。 “念兮,你既让我帮你查,我自是不该瞒你。慕容元正的确是你爹爹,你千里迢迢来到长平是为了找他,如今你若想认他,我一定帮你。” 认他? 如果她的父亲不过是这长平城中的一个普通百姓,她断不会这般犹豫踌躇,可为什么偏偏是慕容元正?是那个想要了她性命的慕容瑶的爹啊?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迷茫了,一时间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裴冲轻揽着她,安慰道:“念兮,你若要认他,就是到皇上面前,我也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你若不想认他,那就当……就当今天我没有说过这些话。” 念兮摇了摇头,嗦了嗦鼻子,她想起娘亲临终前说的话,她从苗疆来到长平,为的是了了娘亲的一个心愿。 她不贪图慕容元正的地位、权势,却只想让他知道,当年他曾在苗疆爱过的那个女子,为他生了个女儿。 “裴冲,我想见他一面,你能帮我吗?”念兮在他怀中低低问道。 “好。”双臂不由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慕容元正在见了念兮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43、重逢 ...   年后不久,因今年冬天西北一些地方冰寒成灾,这几日朝中商议便都是此事。 孟旭如今已经升任御史大夫,他启奏上书,认为救灾除了朝廷拨放赈银米粮之外,最主要的是能安抚民心,尤其是受了灾的农户,他们今年收下的作物,朝廷可以一律收征,那百姓心里就会安定,不会造成大的动乱。 孟旭身后是慕容元正在撑腰,再加上他所提的也的确是可行之道,皇上略略思索便准了,还对孟旭嘉许了一番。 退朝后,裴冲走在慕容元正的身后喊住了他,裴冲与他平素并无交情,再加之所处立场不同,彼此间就是同朝为臣,也不太说话。慕容元正听他叫住自己,不由有些奇怪,停下了脚步。 裴冲看了看他身边站着的慕容腾和孟旭,说道:“左相,在下有些事想要私下同你说。” 慕容腾和孟旭对望一眼,知情识趣,就都先走了。 裴冲看着孟旭的背影,不由朝慕容元正说道:“左相大人的爱婿还真是个人才,之前挫败北疆王子的嚣张气焰,今日在朝中又侃侃而谈,连皇上都对他刮目相看,一点都不像是个没读过书的人。” 慕容元正听他提及孟旭,眯眼看了看裴冲,笑道:“孟旭是个聪明人,虽然家世贫寒,但他却是个可造之材。安庆侯叫住老夫,就是想和我说我的女婿?” 裴冲嘴角撇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对他……没什么兴趣,左相大人,不知明日你可有空闲?在下在府中雅阁略备了些酒菜,想请大人过府一叙。” “过府一叙?” 慕容元正是只老狐狸,裴冲突然间要请他过府,心中自然生疑。 裴冲也瞧出了他的心思:“明日我是有一件要紧私事想要同左相说。裴冲为人朝中上下皆知,最是瞧不起那些暗箭伤人,背后使阴招的人,左相大可放心。” 他虽这么说,慕容元正到底还是有些疑惑,回府之后,左右思量了一番,觉得以裴冲为人,还不至于在自己的府里对他不利,也许真有什么紧要的事也说不定,想了想还是决定明日去一趟安庆侯府。 这日裴冲下朝之后,一回府就到了念兮的房中看她。大概是午后日光太好,念兮本是坐在桌子前练字的,可现在却趴着睡着了。 笔落在一旁,还在她脸上画出了一道墨痕,她静静趴着,就像一只小猫一般,桌上的纸上写着:野有蔓草,零露瀼瀼。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裴冲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口中轻轻吟着,又担心她着凉,就转身拿过披风给她披上。念兮本就睡得不熟,这下便醒了过来,瞧见裴冲,相视一笑,揉了揉眼睛说:“我是睡着了吗?” 他嗔道:“还说呢,就这么睡着,也不怕着凉。”伸手替念兮抹着脸上的那道墨痕,看着她的花猫样,心中好笑。他每日在朝中要应付大小事务,军中操习也是煞费心神,年纪轻轻,身上的担子却重,心里的苦和累旁人怎会知道? 可如今有了她,回到家中,只要看着念兮,他就觉得心里的石头没有了,只剩下愉悦和轻松。 他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碧澈的眼眸如同一潭清水,令人不自禁想要沉沦其中,他俯下头去,欲要亲吻,可就在这时…… “咕噜噜……”念兮一窘,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垂下眸子,大不好意思。 裴冲哈哈笑起来:“你的肚子是在抗议吗?这时候就饿了?” 念兮点了点头:“今天不知怎么的,老是想着八珍楼的烤鸭,一想肚子就叫了起来。” “八珍楼的烤鸭?”裴冲拉起她,“这有何难,我现在就带你去吃。” “现在?真的要去?” 裴冲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就走:“我的小念兮什么时候这般婆婆妈妈?你肚子都这般叫法了,自然要去!” 念兮被他抱着穿过侯府的重重庭院,府中的下人见了这情形都有些惊呆了。侯爷自来是个冷面之人,平素哪有过这样的举动?他们纷纷愣着,看见了也不知是该行礼还是不行礼的好。 念兮脸上一阵发烫,揪着裴冲领口,将头埋在了他胸前,低声道:“你快放我下来,被人家看见可要笑话。” 他故作认真反问道:“笑话?谁敢笑?” 府中下人别说不敢笑了,个个都站着连动都不敢动,头都恨不得低到地里去,心中直喊:“侯爷,你可千万别瞧见我。” 念兮看着他们的样子,反倒呵呵笑出了声,在他胸口捶了一下:“一会儿他们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以后我在你府里可再没脸见人了。” “那就嫁给我,做我夫人,他们定不敢再胡说八道。”裴冲说的不经意,可念兮却愣住了。 他刚才是说,让她……嫁给他? 念兮愣怔着看他,仰起脸看到的是裴冲温和如水的笑意,午后的日光暖暖洒在身上,枯枝的罅隙间满地璀璨,她不由蹭着裴冲的下巴,发丝在他颈间乱窜,裴冲揉着她的头,俯下身来在她额前轻轻一吻:“念兮,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涨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他,裴冲哈哈笑了起来:“不用急着回答,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他时不时地低头绵绵无声地亲吻,这府里的一段路,仿佛走得格外缓慢漫长。她还没想好以后是不是真的会做他的妻子,可是这个暖意融融的午后,将终其一生都留在她的记忆中。 *** 已经很久没有来八珍楼了,这里的八珍烤鸭可是念兮最喜欢吃的东西,皮酥肉香,光是闻着味道就已经能叫人垂涎三尺了。 念兮本就肚子饿,心里又惦念着这美味烤鸭,吃起来也就格外欢畅。 裴冲看她吃的兴起,也夹了一块起来:“真有这么好吃?也不过如此嘛。” “你是侯爷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以前在寒医馆的时候,都是只有手头富裕的时候,才能和方姐姐还有狼……我们一起来吃的。”说好不提从前的事,可不知怎么还是说了起来。 念兮怏怏偏过头,身子却好似被万箭穿心一般,定在那儿一动也不能动,只有一阵阵的刺痛之感。就在她转头的瞬间,却意外看到了正带着随从走上八珍楼来的孟旭。 她原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看见他,他所带给她的那些痛也应该都烟消云散,可是在这里蓦然相逢,心却仍是一阵抽痛,那夜在孟府门外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又一字一句清晰浮上了脑海。 别过头,眼里已经盈出了泪水,裴冲看她神色突变,也转过头去,看见孟旭正呆呆站在楼梯口上,正看着念兮。 孟旭以为慕容瑶派去的人已经杀了念兮,今日见她没死仍在长平城里,心中又是欣喜又是震惊,真是百感交集、五味陈杂。 失去过才知道那是有多么珍贵,此时此刻再看到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孟旭才知道她对自己来说是有多么重要,心中不由滋生悔意。 裴冲看到孟旭,脸色微微一沉,转向念兮的时候却又是笑得春风和煦,他拿过桌上的干净帕子,将念兮的手握在掌间,给她擦着手指上的油腻,语气满是宠溺:“瞧瞧你,吃的满手都是,都要变成花猫爪了。” 念兮垂着头,他只觉得她的指尖在颤,连同整个身子也在颤着。裴冲反手握住她的掌心,一阵暖意袭来,他望着她,眼神中是令她安定的关慰,可她现在却只想离开这儿,不愿再见到孟旭。 “候……侯爷……我不想吃了……”念兮的声音一阵干涩,心中已是乱成一团。 “不想吃,那咱们就回去吧。”裴冲拉着念兮的手起身,带着她欲要离开八珍楼。 “安庆侯。”却是孟旭叫住了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上,表面上云淡风轻,泰然处之,可是心里早像刀剜一般。她没有死,她仍在长平,而且居然……还是和裴冲在一起。 嫉妒、愤怒、震惊……许多情绪一涌而上,双手紧紧攥着,望向裴冲的眼神充满了怨怒。 念兮站在裴冲的身后,只觉得空气好像凝滞了一般,快要压迫得她透不过气来。 裴冲俯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先下楼,我一会儿就来。” 念兮点点头,对面孟旭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辗转,她不想抬头,不想看他,便乖乖地听话,先下了楼。 孟旭身子一动却被裴冲拦在身前,他挑眉问道:“刚才孟大人叫本侯是有何事?” “裴冲。”孟旭低吼着,声音不响,可嘴角却在微微发抖,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为什么念兮会和你在一起?” 他皱眉看着孟旭,他居然还有脸来问念兮? 那个为了富贵功名,为了千金小姐将念兮狠狠刺伤还几乎令她送命的人难道不是他吗? 他一把揪住孟旭,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孟旭,你别以为有慕容元正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念兮已经被你伤了一次,你以后最好离她远远的,若是不然,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孟旭嘴角抽动,他知道裴冲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他也知道自己和念兮之间早就已经再无任何挽回的可能,可偏生还是不甘心,尤其是当看到他们俩在一起的样子,他胸中恨不得嫉妒得就要炸开一般! 裴冲懒得再和他废话,心里又担心念兮,摔开孟旭拂袖而去。 他终究是大雍朝的侯爷,就是慕容元正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孟旭想要动他的念头,只怕还没有这个本事。 念兮独自站在八珍楼下面,双手不停绞着。 “怎么手这样凉?”裴冲走到她身边,将手渥在自己怀中,见她嘴角微瑟,那样子茫然无助如婴孩一般。 他知道今日看见孟旭又令她想起了过去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心中痛惜,反手握住她的手,“念兮,有我在,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他手上虎口处有练剑磨出的茧,粗糙的硌着她的手。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唯一他的掌心传来暖意,这暖意如同冬日微芒的火焰,令人不由自主的有一丝贪恋。 她难过并不是因为她还恋着孟旭,今日见他,回想前尘往事,才顿觉自己过去是多么愚蠢,她难过的是自己最美好的初恋情愫,她自以为的一片真心,竟就这样夭折在一个毫不值得的人身上。 44相认 这一整晚,孟旭都心绪不定,脑海里全是念兮和裴冲手拉着手的场景,他曾经那样笃定她该是他的,甚至就算是自己娶了慕容瑶,但心还是在念兮身上,那她呢,他自以为也该是如此。 可刚才在八珍楼上,他看着他们坐在一起,看着他们欢声笑语,看到他们十指相扣,那种冲顶的愤怒几乎就要令他当场发狂。原本的愧疚之情如今早已都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瞒背叛的感觉。 原来,她心里早就有了别人,早在那时候在安庆侯府,她的心就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他为了名利富贵选择了慕容瑶,原以为对念兮太不公平,狠狠伤了她,却没想到,原来她也早就攀上了高枝。 念兮,念兮……满脑子都是她。 是她的盈盈而笑,是她的娇嗔可爱,是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每一点一滴的时光…… “哐当!”手中的酒杯被狠狠摔在地下,砸了个粉碎,将正进屋子的慕容瑶吓了一跳。 “孟郎,你怎么了?”慕容瑶以为是他在朝中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正想坐下问他。 孟旭望向她的眼神如同黑夜中的恶狼一般,透着寒利的冷意,连慕容瑶都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还未开口,整个人就被孟旭抛到了桌上。 他压着这千金之躯,冷酷霸悍地欺上了她的唇,粗蛮使劲的吸吮她娇弱的蓓蕾。他好像恍了心神一般,慕容瑶伸手推他:“孟旭,别在这儿……” 他仿佛根本就没听到,用力按住慕容瑶的手,粗蛮地扯下她的衣带将她双手举过了头顶按住。他粗粝的手掌直接撩起她的裙子,不由分说便挺腰而入,慕容瑶因激烈的刺激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没有任何的爱/抚,她顿觉双腿间一阵钝痛,孟旭在她的身体上激烈地撞击着,他的眼神迷离失措,仿佛是看着她,但又并没真正将她看进眼里一般。他的口中喃喃自语,依稀听去,好像是在一遍遍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慕容瑶看不懂他眼里的神色,只是呻/吟着,经受他猛烈的律动,他的汗珠滴在她的额前,迷眩了眼神一般,望着他这么近在咫尺的脸,她突然一阵陌生。 *** 第二日,慕容元正依约来到了安庆侯府。裴冲早就在雅室中等候慕容元正,见他孤身一人前来,连个随从侍卫也没带,不由赞叹:“左相大人真是好胆色,只身赴会,就不怕裴冲设个圈套加害于你吗?” 慕容元正看着一袭白衣波澜不惊坐于桌前的裴冲,坦然笑之:“安庆侯的为人还不至于要做暗箭伤人这样的事,这里是侯府,老夫若是在这里出事,只怕侯爷难逃干系。更何况,我虽是一个人进来,你又怎知我暗中没人追随护卫?” 呵呵,慕容元正不愧是老狐狸,不论什么事都会考虑得滴水不漏。 只不过他每一件事都要这般考虑,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情是能令他真正开怀放心的? 裴冲给慕容元正斟了一杯清茶,表明今日之意:“左相,你一定很奇怪,为何今日裴冲会请你前来。” 慕容元正饮了一口茶,淡笑道:“侯爷不是说了,是有件私事要同老夫说?” “是私事。”裴冲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刻有兽首花纹的匕首放在了慕容元正的面前。他原本一派泰然的神情在看到了这匕首之后,顿时大变,事隔十六年,苗疆的往事在他心中早已是一个尘封的回忆,他尽量不去触碰,可今日在这里,却如此猝不及防地就被裴冲掀了出来。 “左相应该还认得这东西吧?”裴冲淡淡问道,已经看见了慕容元正倏然而变的脸色。 “你……你是怎么得到这东西的?”慕容元正起先摆出的泰然处之渐渐有些掩不住了,透过他宝蓝绣金的长袍,裴冲能看得到他微微耸动的双肩。 “十六年前,左相曾与卓老将军一同带大雍使团出使过南疆,在那里左相遇到了一名女子,名叫阿青依?” 听到“阿青依”的名字,慕容元正的身子颤了一颤,眼中的神情十分复杂,这个名字他早在心中封存多年,那是他年轻时最美好的一段记忆。 在天珠山上,红叶落了满地,暖风熏动着他的心弦,他仍记得阿青依吟吟笑着搂着他的脖子喊他“穆郎”。 那个雨夜,漫天丝雨洒落在两人头上,他不能再留在这里,误入这村寨多日,他必须要赶紧回去,若不然,只怕使团中便会有人寻过来。阿青依没有打伞,一脸委屈地看着他,只是问:“穆郎,你真的要走?” “是呵,要走……”他要给她撑伞,“雨把衣服都打湿了,小心着凉了。” 那倔强的苗家女子,将伞打落在了地上,只是望着他,大声问:“穆郎,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到底喜不喜欢?他不小心中了埋伏,被她所救,是她悉心照料。她的歌声比百灵鸟还要清脆,她的笑容比漫山的茶花还要好看。他喜欢她,早就印在心里,在长平,他有妻,有妾,可那只是他作为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偏只这苗疆女子,令他心动不已,喜欢得恨不得揉进他骨血中一般。 “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那你娶我。”阿青依看着他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 他没办法回答,那个时候的慕容元正远没有如今这般大的权势,很大程度上还要借助安平郡主的家族势力,他没有办法答应她,但却更不忍拒绝她。 她湿漉漉的身子靠着他,她早就认定了他,苗家姑娘,一旦恋上一个人便是忠贞不二,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在她看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一点障碍。 也许是那一夜的雨浇灭了临别时的依依不舍,痛苦无奈,也许那一夜他们彼此的心跳都太过激烈,也许,那早就是他们想了许久的事了。 阿青依把自己的身子给了这个她最爱的男人,她说:“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妻子。” “你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他留下了那把匕首,那是他唯一可以留给阿青依的东西。他要她保重,并许诺一定会再回来的。 可是,这一别十六年。他没有能够再回去,也没能再见她一面。 “阿青依……阿青依……”慕容元正看着匕首,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神经,平日沉肃如他,竟也一时眼眶微红,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他拉着裴冲问道,“你有这匕首,阿青依她在哪儿?” “她已经死了。” “死了?”仿佛是近在耳畔落下的晴天霹雳,慕容元正脚步一晃,向后退了一步,幸得撑着桌子,这才没有摔倒下去。 “她怎么……死的?”他一直都没有忘记她,也曾想过要回苗疆去找她,可是朝廷中事务繁杂,他总是无暇分身,一拖拖了十六年,却没想到她终于还是没能等到他再见一面。 老泪潸然而下,裴冲不由动容,慕容元正若不是心中真的惦念阿青依,今日在他面前绝不会这般失态,他轻叹了一口气,朝帘子后面低低说道:“念兮,你出来吧。” 看到念兮的时候,慕容元正整个人顿时怔住了。他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十几年前的阿青依仿佛又回到了他的面前,一时间又悲又喜,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了。 “阿青依……你没死,你没死……”慕容元正走到念兮面前,看着她的眉眼,眼泪泫然欲落,他抚着念兮的头发,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光一般,“阿青依,是谁让你不痛快了?” “爹……”念兮张了张嘴唇,终于还是轻轻叫出了口。 慕容元正的手顿住了,看着念兮,心中的震动无以复加:“你……你刚才喊我什么……?” “爹爹……我是你的女儿……我是念兮啊!”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如决堤洪水一般涌出。原来他终究是没能忘记了娘亲,原来这么多年,他还是想着、念着娘亲的。那娘亲即使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瞑目了。 “你是我的女儿……你是我和阿青依的女儿?”慕容元正怎么也想不到,当初的一夕情缘,竟让阿青依有了身孕,他更是欣喜万分,这一生虽有遗憾,但至少他和阿青依仍有一丝血脉留存。 念兮点了点头,含泪道:“我娘给我取名念兮,她说她一辈子永远都念着在长平城里那个让她一生挚爱的男子。” “念兮,念兮……”慕容元正将她揽在了怀中,他原本不住猜测的这场约会,这件私事,竟没想到竟是这个。 时隔十六年,他得到了自己和阿青依的女儿,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外,却又令他狂喜万分。 “念兮,你既认我做爹爹,从此往后,你便是我的女儿。你跟爹回相府,我要全长平的人都知道你是我慕容元正家的小妹,从此往后,爹爹一定不会再让你吃一点的苦,这十六年的缺憾,爹一定会好好补偿给你……” 他说得情深意切,念兮也相信,他的确是真的想要认自己的。可是,慕容府…… 念兮摇了摇头:“今日念兮能和爹爹相认,已经是了了娘亲的心愿了。念兮别无所求,也不想……也不想住到左相府……” 她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裴冲握着念兮的手掌,也说道:“左相,念兮如今住在侯府,你大可放心,她的一切我都会照料好的。你们今日既然已经父女相认,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一切都可以再从长计议。” 慕容元正看着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神情,又瞧着他们举止亲密,神态间透着旖旎,心里便了然了几分,他和念兮刚刚相认,想来一下子让她接受是有些困难,慕容元正便也不再勉强,反正裴冲说的也有道理,来日方长嘛! 从安庆侯府回去之后,他今日起伏的情绪才算稍稍安定了些许。慕容元正独自坐在书房中,手里反复摩挲着那一柄黄铜匕首。 看着念兮,便好像又看到了当初的阿青依一般。 他心中唏嘘感慨,老天总算待她不薄。 想起今日在安庆侯府中看到念兮和裴冲之间俨然就是一对恩爱恋人,慕容元正的眉头不由微微蹙了一蹙。他和裴冲虽同朝为官,但他暗中支持皇上,对自己和洛敬早有不满,如果,能利用念兮将裴冲的这一股势力也拉过来…… 慕容元正眼角微跳,握着匕首的手掌紧了一紧,念兮一定要回相府,她不仅是自己和阿青依的女儿,也是他可以用以拉拢裴冲的最好的利器! 45进府 慕容元正在安庆侯府见到念兮之后,几日之后又再上门,除了给她送了些东西,嘘寒问暖一番之外,仍是说着要将她接回相府的话。 念兮心里不愿意,还是摇着头。 “念兮,我是你的爹爹,你千里迢迢来到长平为的也是能够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如今你我既已父女相认,你自然是该跟我回去的。念兮,若是你娘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看到我们父女相认,爹爹当年无奈离开你娘亲,如今是真心想要好好照顾你,弥补这些年的缺憾。” “可是……”念兮想起慕容府,那里有慕容瑶,有孟旭,那都是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呵。 慕容元正也知道她的心思,拉着她的手,慈爱地说:“你尽管放心,回府后,我就向皇上禀明你的身份,在府里你是六小姐,是我慕容元正疼爱的女儿,没有人能够为难你半分。”他看念兮还在迟疑踌躇,又道,“念兮,你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就这样住在安庆侯府传出去也不成话,爹爹认回你之后,若你们彼此有意,爹自会禀明圣上,给你们赐婚,到时候名正言顺,你再嫁入安庆侯府,岂不是两全其美,也不会招人话柄?” 他说的句句在理,容不得念兮再拒绝。更何况慕容府这么大,也并非总能遇上那些不想见的人。在念兮看来,慕容元正是真心想要弥补这么多年的遗憾和愧疚,他情意切切,念兮思虑再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喊了一声“爹爹”。 “你真的要住回慕容府?”裴冲看着念兮已经收拾好的包裹,有一丝淡淡的伤感。 念兮倚在裴冲怀中,轻轻环住他,柔声道:“他毕竟是我爹爹,更何况他说的也对,我这样无名无份同你住在一起,终究是不成样子的。爹爹说了,等过些日子,他会禀明皇上……让皇上……让皇上赐婚……”念兮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一片娇羞。 “可是,到了慕容府……”裴冲担心的是她过得不好,担心的是孟旭这个小人。 “你放心,”念兮安慰道,“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更何况,爹爹也说了,你要是想来见我,随时都可以到左相府。” “他真这么说?”裴冲微微蹙了蹙眉,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是啊,爹爹……是这么说的……”对念兮来说,她能够认回父亲,就已经足够。她并不贪恋左相府的富贵,也并不愿意当什么慕容家的小姐。 从前,他问她可愿意嫁给他,她心里知道以他那样的名利地位,婚姻之事并非自己所能做主,可若是慕容元正说的都是真的,他肯出面做主,那也许,一切就都会变得顺理成章,也容易得多。 *** 这一日,慕容元正在府中摆了家宴,安平郡主、慕容宏、慕容腾还有慕容瑶、孟旭夫妻也都来了。 一家人坐在阁楼上,外面是晴天暖日,席间慕容腾无意问起父亲:“爹爹,孩儿听说这一阵子您常去安庆侯府,是不是裴冲那小子,有什么动静?” 听到裴冲的名字,孟旭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了一颤,暗自不动声色,听着慕容元正的话。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慕容元正的眼角瞟了一下孟旭,随即说道:“今日我把你们都叫来,就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们。” 他看了看边上的安平郡主,先帝爷时,她是当朝蒙宠的郡主,可是如今,安平郡主家族势力渐渐殆灭,在朝中慕容家势力早已可以一手遮天。 安平郡主雍容一笑,问:“老爷是有什么事要同大家说?” 他轻叹一声,思绪仿佛又回到过去:“十六年前,我曾带大雍使团到南疆,在那里与一个苗疆女子有了一段情缘。”他突然说起这件事,大家都愣怔住了,不知道慕容元正是有何意,安平郡主的脸色顿时便不太好看。 她一直都知道,在慕容元正的心底里是有一个女人的,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暗自思念,蓦然心伤。她虽然是如今这府里唯一的夫人,在大雍朝的地位也是其他贵妇所无法比拟的,可是纵有这些,这么多年,她却一直没能得到丈夫的心。 慕容瑶在听到“苗疆女子”四个字的时候,看了孟旭一眼,随即缠着父亲道:“爹爹,怎么好端端的,把这些陈年旧事都拿出来说?平白扰了兴致。” “瑶儿,虽是陈年旧事,可爹爹却不想再隐瞒你们……” 安平郡主知道他的脾气,便止住了女儿:“瑶儿,你爹爹定是有话要说。”她给慕容瑶使了个眼色,她这才怏怏闭上了嘴。 “当年在苗疆,我与阿青依有过一段刻骨情缘,当年是我离开了她。原本我以为这一辈子都难再见她,也再无法弥补心中的遗憾。可是却没想到,当年阿青依有了我的骨血,如今上苍保佑,我的女儿千里迢迢来到长平,今日我把你们叫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们这件事,我已经上书请奏皇上,昭告天下,我慕容元正还有一个失散在外的小女儿。” 他这一番话说完,座中众人都是一惊。安平郡主脸色煞白,胸口上下起伏着,可却仍强自忍着心中怒气,到最后勉强一笑,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原来老爷还有个失散的女儿,倒真是可、喜、可、贺。” 慕容宏和慕容瑶都是一般心思,他们心中都想到了同一个人,苗疆女子…… 而孟旭心中的震动更是不用说,他之前听慕容元正说到阿青依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有些隐隐不对,又说到女儿的时候,他立刻便想到了念兮,当初她来长平就是为了找自己的亲生父亲。 穆元正……慕容元正…… 难道……孟旭的心里突然像被利锥猛然扎下,一阵抽动,握着酒杯的手不住地颤抖,若不是强自压抑,只怕所有人都会看出他的不妥。正在这时,只听慕容元正一声叹息,朝着帘帐后面说了一声:“带六小姐出来。” 六小姐…… 孟旭此刻看见帘后所走出的人,心中震撼惊疑各种情绪,就好像有只手狠狠握住了他的心肝,尖利的疼痛快要将其刺出血来。他望着那款款走来的女子,脸色顿时灰白,脑海中一片茫然。 “我爹叫穆元正,他住在长平。” “我娘曾说,爹爹是很爱她的,只不过他在长平还有很重要的事,才不得不离开了娘亲。” “其实想要一步登天,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娶了慕容小姐,入赘相府,到时候可就什么荣华富贵都有了。” “孟旭,我在这儿等你,只为问你一句话,你要和慕容家的千金小姐成亲了,是不是?” …… …… 这些话,这些事全都不停在他脑海中乱窜,当日他认同抛下念兮,那场景仍历历在目,他一直不愿再去想起,那是因为每当想到念兮离开时那绝望的双眸,他的心也是一般的痛。 他想娶慕容小姐,因为那可以帮他直上青云。 慕容小姐,慕容小姐……老天可真是讽刺,谁能想到他最爱的念兮原来就是慕容家的千金啊?! 他怔怔望着她,此时的心恨不得立时就要碎成千万片。 念兮神色若定走了过来,对着慕容元正轻唤了一声“爹爹”。 慕容瑶第一个控制不住情绪拍案而起,指着念兮忿忿道:“爹爹,你是老糊涂了?她是你的女儿?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以为念兮早就已经死了,早在她和孟旭成婚的那天晚上,就已经成了剑下亡魂。 她没想到,这个她最讨厌的人今天居然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而且……而且居然还成了她的妹妹?! 慕容宏一脸不可置信,走到念兮身前,愣愣问道:“念兮,你说……你说什么……?你居然是我妹妹?” “大哥。”她秋眸如水,仍是当初他认识的那个灵动女子,只是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的眼中仿佛沉淀了很多东西一般,望向他的时候不悲不喜,只是淡淡一笑。 从前她唤他慕容大哥,如今却真的成了大哥。 慕容元正拉过念兮走到桌前,说:“孩儿,以后这些都是你的家人了,你来见一见。” 他指着安平郡主:“这是我的夫人,往后你在府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她说便是了。” 安平郡主缓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僵硬地点了点头:“既然是老爷的女儿,那往后就是自己家人,只管放心住下吧。” 大哥慕容宏她已经见过,慕容腾一向面色冷厉,除了微微点了点头,脸上也再没更多的表情了。 走到慕容瑶面前,慕容元正说道:“你三姐和四姐都已出嫁,改日总是要见的,这是你五姐姐还有……”他又指了指孟旭,“这是你姐夫。” 念兮垂了垂眸,淡淡笑着上前:“真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我竟是一场姐妹,真不知道是宿命,还是讽刺。”她说得云淡风轻,却始终没有望向孟旭一眼。 慕容瑶再也忍受不住,歇斯底里地将身前的酒盏茶碗统统扔到了地下,她指着念兮怒道:“你……你凭什么?” “爹爹,她怎么可能是你的女儿?一定是里面有什么弄错了,她是个贱民,是贱民,她有什么资格进我慕容家门,有什么资格和我互称姐妹……”她修长的手指指向念兮,粉脸涨得通红,她不能接受,不能忍受,明明她不过是个贱如蝼蚁之人,居然也能一朝攀上枝头,成了凤凰? “啪!”慕容元正狠扇了她一巴掌,慕容瑶手捂着脸,没出口的话,终于还是咽了下去。慕容元正看着她,这女儿从小骄纵,终究还是这般不懂事。 泪珠儿啪啪落下,她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今日居然为了念兮这个丫头扇她一巴掌,可是对着慕容元正严厉阴肃的眼神,她也再不敢说什么了。 “瑶儿,你的性情要好好收敛一下,不管你和念兮从前有什么恩怨都好,如今大家既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往后就该相亲相爱,若是为父知道你再生事端,那可就别怪爹爹对你不留情面了。” 安平郡主赶忙一把拉过慕容瑶说道:“老爷,瑶儿她明白了。念兮就住在南边的漱玉斋吧,一会儿我让人过去给她收拾一下,再拨两个丫鬟过去给她用,你看可好?” 慕容元正摆摆手道:“这些事儿你都看着办就行了。往后多照应着点就是。” 他看着念兮的时候仍是一脸慈爱,慕容元正虽有五个子女,可却从未有一个像念兮这般给他这样大的触动。 她长得真像她的娘,真像阿青依啊…… *** 念兮所住的漱玉斋在府里的僻静之处,安平郡主拨给她的两个丫鬟叫茯苓和白芷,两人都是样貌清秀,做事利索灵巧。 来到这里,在漱玉斋住下,念兮觉得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般。一转眼间,她突然就变成了什么小姐,真是有点不敢相信。她坐在桌前一下一下地拨弄着烛火,听它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托着脑袋,念兮不由想起了裴冲,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外面有人敲门,茯苓和白芷都在里屋替她收拾东西,念兮本就不喜欢使唤人,就自己起身去开门。 她以为是慕容元正过来看她,可是才刚开门,她便愣住了,门口竟是孟旭满身酒气地站在她面前,他迷蒙的双眼望向她,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壶,看起来已经喝得不少了。 “念兮……”他醉意朦胧地叫着她的名字。 念兮不想见他,急促间想要关起门来,孟旭的手却将门挡住了,一手拽着念兮,将她拉出了门外…… 46、悔意 ...   “孟旭,放开我!” 他喝醉了,仿若未闻,一把将念兮拉到了漱玉斋外的静谧之处,这个时候,这四周寂静一片,根本没有旁人。 她想要用力甩开,可无奈孟旭的手中下了狠劲,她根本就是挣脱不得,一路拖拽被他拉到了一处墙根边。孟旭双手撑墙,将念兮整个人笼在了身下,暗夜中,他的眼眸如狼一般桀骜寒利,带着酒意的粗重呼吸喷在念兮脸上,她别过头去,想要将孟旭推开。 “为什么会这样?”他整个人紧紧箍着念兮不放,如同犯了天下最大的错误一般,冰水浇头,晴天霹雳。他费尽心机想要借助慕容家在朝堂上平步青云,所以他才不得不放弃念兮,选择了慕容瑶。 可为什么她却也是慕容元正的女儿?若是他能再等一等,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一样?心中悔意万千,可眼前的念兮却再不是当初和他一同携手来到长平时的天真女子了。经历了生与死,看清这一切,念兮早就已经对他再不抱任何奢念了。 她只是用力推他:“孟旭,你放开我!” “我不放,念兮,我真的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到今天这样的局面,若是我早知道,若我早知……”他因为激动和微醺而说的断断续续。 “你早知道什么?”念兮冷冷看着他,“孟大人,姐夫,若你早知道我是慕容元正的女儿,当初就不会抛弃我吗?你我之间的情意、誓约,根本就比不上一个慕容家千金的身份。”她摇了摇头,眼神中是对他的绝望,“我真是蠢,富贵名利对你如此重要,我又算什么呢?如今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我应该恭喜你才是。你我之间早就恩断义绝,以后我们桥归路,路归路……” 她话未说完,下一刻樱唇便被一个猛烈掠取的吻给封上了。孟旭借着酒意,此刻不管不顾,什么都不怕了,从在府中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念兮,念兮……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她。 他双手将她环住,整个身子用力抵上。迷醉了心神,放肆了情绪,他这些天所有对她的思念和渴望,都在此刻爆发。失去了,才知道她对自己是有多重要,多可贵。 舌尖如长驱直入的暴风,欲要抵达她的深处,他死命纠缠,想要撬开她唇齿之间的防备。从前那些柔情蜜意的亲吻,在此刻都成了一种讽刺,孟旭疯狂想要攫取,而念兮却拼命挣扎着要逃脱。 他的气息喷在自己身上,念兮只有感到一阵厌恶,他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当成什么?! “放开我!”她怒吼着,拼命地捶打着孟旭,可他不仅不放手,反倒更加攻城略地一般地想要侵夺入内。念兮推不开他,只得在他唇上狠狠咬下,这一下子,用上了狠劲,孟旭“啊”的一声,终于放开了念兮,唇上被咬出了些许鲜血,这一下的疼痛倒是令孟旭的酒意醒了几分。 渐渐平息下来的孟旭,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这里毕竟是慕容府,而他们之间身份角色早已不同。如今念兮是慕容家的小妹,而他,则是她的姐夫。 他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痕,留恋不舍一般望着念兮,终于还是跌跌撞撞消失在了漱玉斋的清冷夜色中。 念兮看着他渐渐走远,默然无语地淌下两行清泪。 一步错,步步错,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他再也不是她的狼生,他们早已分道扬镳,往日种种早就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 孟旭回到房中,迎着他的是慕容瑶冷冷的两道目光,她上前拽住孟旭,斥道:“你这么晚上哪儿去了?” 他无聊甩了甩袖子:“去听墨阁和几个幕僚喝酒了。” “喝酒?”慕容瑶狠命拽过他,看着他的脸怒气冲冲问道,“喝酒怎么把嘴唇都伤了?” 孟旭有些不耐烦,却又不敢对她发作,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咬伤的。” 慕容瑶不信,拉着他问:“你老实说,今日见到念兮的时候,你心里面是不是还对她余情未了?” 孟旭一怔,气道:“你不是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吗?我对她根本就……根本就没什么情,还谈什么余情未了,你别太多心了。”他缓了缓语气,将慕容瑶拉到身边坐下。 刚才一路回来,冷风早已吹散了酒气,他犹记得当初慕容腾所跟他说的话,他有今日的地位,并不是因为他别人多聪明了几分,而是因为慕容瑶的青眼有加。 今日乍见念兮,他的确是有些失态了,心绪浮躁,悔意萌生。可是冷静下来,他理智地告诉自己,如今自己还需要仰仗慕容府的势力,需要慕容元正的支持。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当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发誓,一定会将念兮重新争回来的。 他轻轻抚着慕容瑶的脸,在她唇上轻柔一吻,温言道:“瑶儿,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心里……我心里是只有你的。” 她虽向来骄纵,但对孟旭倒是全然一心,要不然也不会对着念兮的时候这么大的醋劲和敌意。她虽然身份尊贵,但从小却生活在府院之中,家里爹疼娘爱,从未有人骗她欺她,她自当世间人也都是这般。所以孟旭费的心思,他说的那些花言巧语,在慕容瑶看来都是一片真心。 于是,刚才还皱着的眉头一下子便舒展了开来,靠在孟旭身上,娇声道:“你记得说过的话才好,以后她虽住在府里,可你答应我不去见她。” 孟旭顿了顿,旋即回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 慕容元正上书皇上,念兮身份很快公告天下,大家所讶异的不光是慕容元正突然多了一个苗疆来的女儿,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安庆侯裴冲与这女子之间关系密切,不少臣工都在私下暗暗议论,猜测这朝廷的风向是不是就快要变了。 安庆侯若是和左相联姻,那这原本对立的两股势力便会合为一气,不少有着政治敏感的人,都开始议论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而这其中,最觉头疼和坐立难安的当属右相洛敬了,洛敬和慕容元正之间早已成对立之势,孟旭上疏参劾他一事过后,他更觉得是慕容元正在背后搞的鬼,两人嫌隙更甚,他一直暗中筹谋,想要扳倒慕容元正,独揽丞相大权。 如今,又多了一个裴冲……看样子,他是不能再等了! 退朝后,庆帝留下了裴冲,这几天突如其来的几桩事情令他根本还来不及反应,他本就皇权几乎被架空,全凭裴冲一脉支持才不至于整个朝政落在外人手中,如今,他却不能不再忧虑啊! “裴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庆帝在风雅亭中问着他,“无端端的左相突然冒出了个沧海遗珠,而上疏折子里又说起你与他那小女儿情投意合,若非你他也未必能见到女儿,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裴冲低了低头,回道:“皇上,左相所说的确都是事实,我与念兮相识一年有余,也的确……也的确是情投意合。” 庆帝看着他,裴冲与他虽为君臣,但却相交多年,他从不会撒谎欺瞒,可是难道他真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吗? “小裴,你应该知道,慕容元正他上疏的折子里每一句话都是大有文章,他是什么心思,难道还不清楚吗?他那么急着要认回这个女儿,难道不是想要拉拢你,巩固他的地位和势力吗?” “皇上!”裴冲忙道,“皇上应该相信裴冲对大雍对皇上都是忠心不二的,当日慕容元正跟念兮提及要上疏请皇上赐婚之事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 “你就不该让他去认这个女儿!”庆帝忿忿说道。 “他毕竟是念兮的爹,她有权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慕容元正也应该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的。”庆帝的脸在微风中冷若冰霜,他幼年登基,这些年却一直被左右两个丞相钳制着,根本展不开手脚,若没有裴冲手中的西北军支持,他这个皇帝早就成了一个傀儡。 裴冲轻叹一声,说:“皇上,我与念兮虽情投意合,但裴冲向你保证,绝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背弃皇上,也绝不会让慕容元正打成这如意算盘。当日,我没有阻拦念兮回相府,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庆帝淡淡问道。 “慕容元正今日上疏,难道皇上看不出最坐不住的是谁吗?” 庆帝转过头,皱眉问:“你是说……洛敬?” “洛敬一定以为我和慕容元正已经连成一线,他定会按捺不住先动手。皇上,不妨放宽心,静观其变吧。” 原来,他早就想到了这一切。庆帝看着裴冲笃定的神情,这才将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些许,朝廷中权臣三足鼎立之势已经很久了,如今终于是要变了气象,在他心底里自然是希望左右二相能够在这一场争斗之中两败俱伤才好啊! *** “念兮……”漱玉斋的海棠树飘落重重花影,念兮坐在树下,在日光的罅隙间抬手数着那片片红颜花瓣,不期然便听到了身后唤着她名字的声音。 回眸,灿然而笑,裴冲走到她身边,疼爱地抚着她的脸问:“这几日有些忙,所以就没过来看你,在府里住的还习惯吗?” 念兮点点头,笑着拉过裴冲的手:“对了,我这几日闲来无事,就做了件东西给你。” 她将裴冲拉到里屋,拿着一只自己做好的香包给了裴冲,“夏日将临,你府里面那么多花花草草,自然会滋生许多蚊虫鼠蚁,这个香包虽小,但里面可都是驱赶毒虫的草药,你呆在身上,保证没毒物敢靠近你,而且还能安定心神。” 念兮亲手将这香包给裴冲系上衣带,手腕一紧,他拉着念兮,轻吻她的额角:“今日天好,我们出去骑马好不好?” 念兮也早在府里呆得有些烦闷了,当即便说:“好啊,去清平山走走吧,再去寒医馆看看方姐姐……” “然后再去八珍楼吃烤鸭好不好?”裴冲一边说一边笑着将念兮揽进怀中,心中不由惆怅,他开始不知道当初自己做下决定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对是错,眼看着争斗即将上演,可却将她陷进了其中,若当初一意瞒她,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就会更加简单快活? 他多想给她简单的生活,只是两个人,远离所有纷争,静静度日啊! 47进宫 慕容元正对念兮还是极好的,也正是因为他似乎格外疼惜这个女儿,府里面的其他人也才对念兮都恭敬了几分。慕容瑶虽看着这个”妹妹“不顺眼,但碍着父亲,却也只能心里面对她不满,却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安平郡主也劝她,如今念兮可是慕容元正心尖儿上的人,可别给自己讨没趣儿才好。 慕容宏对念兮心中一直有情,只是从前他知道念兮的心在孟旭身上,原本以为孟旭进了相府之后,自己便可以试着慢慢去填补她内心的空缺,可谁知道她的身边早就多了一个裴冲,而且,她还成了自己的亲妹子。 曜园中的白槿花开了又谢,淡白色的花瓣落在肩上,其实这样也好,就真的当成妹妹吧,至少在这慕容府里他还能守着她,护着她,看她安乐,他便也就足够了。 皇上已经下旨,慕容元正认回女儿的事情,不光朝廷上下,就是长平城中,也都传开了。方盈听说后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念兮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找的那个爹爹竟然就是慕容元正!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替她高兴还是担心的好了。 慕容嫣在宫中设下了筵席,说是一家欢聚,其实就是安平郡主带了慕容瑶和念兮一同进宫参见贵妃,四小姐慕容仪也一起来了,慕容家的女眷都到齐了,凤仪宫内倒是分外热闹。 念兮从未进过皇宫,见到贵妃也不知该怎么行礼,还是安平郡主在一旁提醒:“她是你三姐姐,快上前参见贵妃娘娘。” 慕容瑶在一旁不由哧道:“真是没规矩的野丫头,生生丢我们慕容家的脸。” 念兮就当没听见,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向慕容嫣行了个礼:“参见贵妃娘娘。” 慕容嫣雍容一笑,指了指一旁说道:“好了,都是自家人,就别这么讲究礼数了,快坐下吧。” 大雍朝凤位空悬,皇上登基三年来,并未立后。慕容嫣是唯一的皇贵妃,也是大雍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只是……她瞧着坐在一旁的四妹慕容仪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由羡慕道:“四妹,上一回听说你有了身孕,姐姐还没恭喜你呢。玉翠,”她唤过身边的宫/女,“把本宫要给四小姐的东西拿来。” 慕容嫣所赐乃是一把小金锁,上刻“长命百岁”四个字,她说道:“虽不知是男是女,但这东西总是讨了个吉利的彩头,妹妹就收下吧。” 慕容仪赶忙起身谢恩,她嫁入洛家已久,只是一场意外,她的夫君却成了个瘫子,原本暗叹自己福薄,却不料今年年初时分,却怀上了身孕,慕容仪这才觉得有了不少盼头。她本就是个性子温顺的人,虽生于名门望族之中,但心里却只是企盼着平淡安然的生活,这些与她便已是足够了。 慕容嫣瞧了瞧坐在席上的念兮,笑道:“小妹。” 念兮怔了怔,还没意识到她是在叫自己,慕容嫣又喊了一声“小妹”,她这才回过神来。 “娘娘……是在叫我?” 慕容嫣笑起来的样子很是好看,她是艳丽娇美,雍容华贵的牡丹,只是在念兮看来,她的笑虽好看,但却只带了三分真,莫名的便令她心中微微一颤。 “小妹,你和你娘亲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既是爹爹的女儿,那便是我们一家人,姐姐给你准备了些见面礼,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所谓见面礼,却都是些贵重之物:连弧昭明镜一面、小尾鱼凤簪一对、垂珠海棠形金步摇一支、玳瑁指环一对、玉如意一对,还有其他各种玉器首饰。 念兮看的眼都要花了,忙起身说:“娘娘,这些东西我都用不上,还是不要了。” 慕容瑶轻咳一声笑道:“听听,这叫说的什么话,这可都是娘娘的赏赐,哪有你说不要就不要的。不过娘娘,她说的倒也是实情,这些贵重之物又岂是她这等人用的起的,倒是白费了娘娘一片苦心了。” 慕容嫣瞥了慕容瑶一眼,这个五妹的脾气她是素来知道的,也知道她和念兮之间颇有些恩怨在其中,她不理她,只对念兮道:“小妹也许是不喜欢这些东西,我寝宫里头还有几件刚做好的新衣,只不过颜色艳了些,我不是很喜欢,我瞧着小妹同我身材差不了多少,不如去瞧瞧,可有合眼的。” 说着,便走下座来,拉着念兮往凤仪宫里面走去了。 慕容瑶脸都快要气白了,要知道她这个贵妃姐姐素来了最是疼她的了,却万万没想到,今天为了念兮这个野丫头,竟然对她不理不睬,如今还这么亲密拉着她到内室去了。 “娘亲,我说这个苗女一定是会那什么巫蛊之术,你瞧瞧,爹爹被她迷了心窍,现在连三姐姐也……” “瑶儿,”安平郡主瞪了她一眼,“你就是太沉不住气,什么情绪都放在面上,你真道你三姐姐把她当亲妹子般的疼爱么?你怎么就没一点脑子呢?” “那……”慕容瑶闭上了嘴,不由沉思,那今日慕容嫣的这番示好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到了凤仪宫的内室,慕容嫣将贴身宫/女都遣了下去,拿出了几件薄薄的夏衫给念兮看,那都是出自宫廷裁缝之手,剪裁精巧,衣料也都是上好的。 “小妹,你可喜欢?” 念兮淡淡一笑,说:“娘娘,念兮素来对穿戴都并不讲究,这么好的衣服,念兮只怕穿不上身。” 她拉过念兮的手,“你是慕容家的六小姐,怎么会穿不上身呢。”她顿了顿,拉着念兮到一边坐下,这里没有旁人,慕容嫣说,“小妹,其实今日姐姐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念兮一怔,终于明白慕容嫣做了这么多表面功夫,又是送首饰,又是送衣服的,原来是有事相求啊。 “娘娘说什么相求,娘娘是贵妃之尊,有什么是小妹可以帮得上忙的呢?” 慕容嫣将手伸出来,“你帮我把把脉,这么多年,本宫一直无所出,宫里的太医都跟废物似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听说小妹你精通医术,就是大哥身上的寒症也是你治好的。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够为皇上生一个儿子。” 原来她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是把自己当成神医求子来的。 念兮搭上慕容瑶的手,细细诊视她的脉象。看起来……慕容嫣本身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可为什么会不孕呢? “怎么样?” 念兮回道:“从娘娘的脉息看,应该是无碍的,也许……也许只是时机问题……” “时机?都三四年了,一直如此,根本就一点起色都没有,小妹,我听说在你们苗疆有一种送子灵药,不如你帮我配一副,若是我能早日生个儿子,皇上有后,是大雍之福,也是我慕容家的荣耀。” 《医经》中的确有记载过这种能帮助女子生子的药方,只是需要服用半年以上的功夫才能起效。 念兮只觉得这件事并不是她想的这么简单,慕容嫣贵妃之尊,生下皇子的话,其中牵扯实在太多,她不敢贸然答应,只是回道:“娘娘,哪里会有这种药呢?不如让小妹回去翻翻医术,看有没有什么药可以给女子调理身子,助于生产的。” 慕容嫣听她答得模棱两可,讪讪笑了一笑,说:“好,妹妹可千万不能让本宫失望啊。” *** 那些赏赐还是送到了念兮的漱玉斋,她对这些都不看重,除了衣服之外,那些首饰什么便都赏给了茯苓、白芷两个。这两个丫鬟在府里哪里得过这样的赏赐,起先怎么都不敢收,还是念兮好说歹说硬塞给了她们。她们这才连连谢恩,暗暗地便也记住了念兮的好。 这几日,裴冲倒是一得了空闲就到府里来看念兮。趁着天气晴朗,念兮便要央着他带自己出去骑马。 “闪电”坠崖之后,裴冲换了一匹新的坐骑,名唤“流云”,脚力虽快,但终究是不及“闪电”的,念兮心中难免愧疚:“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害得闪电掉下了悬崖。” 裴冲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又想什么呢?既然你非要把这责任,那我也不拦你,你倒是说说,该如何补偿我的丧马之痛?” “如何补偿?”念兮回头看他,两人同乘一骑,一回头便是他清澈如潭的眼眸,唇和唇几乎就要贴在一处,粉脸上不由晕上了两片红云。 他的身子向前靠了一些,温热的呼吸就近在她的耳边:“不如就补偿你陪我一生一世,可好?” 一生一世,仿若誓言一般,说出了口便不能改变,更不能收回。 他曾说,让她嫁给他,其实她心里是愿意的,“你去问爹爹,他说行,那就行。”念兮低垂着头,轻轻说道。 “那你……是答应了?”裴冲笑着蹭着她的脖颈,问得柔情万种。 “不知道。”念兮故意逗她,裴冲搂着他的双臂圈得便更紧了一些,“真不知道?”他不安分地咯吱起了念兮,把她逗得咯咯笑了起来,身下的马儿被他们惹得不高兴起来,索性停下了脚步,不肯再走。 裴冲低头吻着念兮,她的唇齿就如春末的海棠一般,有着最迷人的芬芳,令他沉醉其中,辗转反侧。 “念兮……” “唔?”靠在他的怀中,是那样安定,仿佛是最可靠的港湾,无论风雨,只要在他的怀中,一切便都会过去。 “我真想……真想快些娶你为妻。” “爹爹……爹爹不是说了,他会启奏皇上的。”念兮何尝不是如此希望,可是她并不知道,裴冲所担心的是什么。 “对了,”裴冲问道,“听说昨日贵妃娘娘召你入宫了?” “对啊,你怎么知道?”念兮抬起头问。 “她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也没说什么,她知道我会医术,便想让我想法子帮她生个皇子。” 裴冲的脸色沉了沉,抓着念兮的肩膀问道:“你答应了?” 他的手劲有些大,念兮吃痛,“啊”的叫了一声,“怎么了?难道她想生皇子有什么不妥吗?”念兮看出了裴冲眼中的不安和担忧。 “念兮,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但今日你能不能答应我……答应我别帮慕容嫣这个忙。” “为什么?”她不懂这些朝堂纷争,只是裴冲的神色让她知道,这件事关系的并不只是一个孩子。 裴冲轻叹一口气说道:“如今朝堂格局分明,你爹爹和洛敬虽分庭抗礼,但手中实权越来越大,至于皇上,若不是有西北军的支持,只怕皇权早已被架空。如今后宫之中,许贵人和吉嫔生了女儿,莲嫔刚刚怀有身孕,不知是男是女,慕容嫣身为贵妃,若她能一举得男,她生的儿子定然会被立为太子。到时候,外戚专权,慕容家在幕后操控太子,就是皇上也无可奈何,大雍朝势必大乱。” 念兮被他说得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件事会是这样的复杂。 裴冲情意恳恳又说了一遍:“念兮,就当是我求你,别帮慕容嫣这个忙,好吗?” 48求子 几日后,慕容嫣差人来了相府,念兮想着裴冲和她所说的话,便没真给她配那送子灵药,只是抓了几服普通调理身子的药让人带了回去。 慕容元正闲来无事,便到漱玉斋来看念兮,谈话间无意中说到了慕容嫣的事,慕容元正试探着问念兮:“孩子,你三姐虽然身份尊贵,乃是一朝贵妃,可是却一直没能生个儿子,你当真没法子帮她?” 念兮微微一怔,才明白原来今日父亲过来,是为了这件事,她摇摇头:“爹爹,我虽懂些医术,但真不是什么神医,哪里会有药一举就能得男的?若真有那么灵,我岂不成了送子神仙了?” 慕容元正不过随意问了问,她这么说,倒也没再细究,两人坐在一处又说了会儿话,慕容元正便走了。念兮看着他的背影,双手不由紧紧握了一握,原来裴冲的担心是真的,她起初只想认了爹爹,好好地过日子,可是未想到却将自己卷入了这权利纷争之中。 在悬崖上死过一次之后,从前那些单纯的日子仿佛都渐渐远去了,她有些看不清,究竟在如今艳阳高照之下的大雍皇城,暗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潮。 *** 安平郡主突然抱恙在身,慕容嫣虽为贵妃,但终究是嫡亲女儿,听闻母亲生病的消息,心下焦急,便请奏皇上,准请回府探望。 她一片孝心,庆帝没有理由拒绝,便答应了下来。 慕容嫣这一次回府探望,并未大张旗鼓,也没惊动旁人,只是带着贴身宫/女玉翠和思瑾两个。 到了安平郡主房内,慕容嫣只见母亲躺在小榻上,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太好,心里一急,唤了一声“母亲”便扑了上去。 慕容瑶也在屋内,拉着姐姐的手道:“娘娘,母亲说了想我们娘仨个在一处说说话。”她瞥了一眼慕容嫣身后的宫女,她即刻会意,便让玉翠和思瑾都先退了下去。 待到屋里没有外人,只剩她们三个的时候,慕容嫣才问:“母亲,您身子一向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安平郡主坐起了身来,刚才的无精打采顿时都不见了,她捏着慕容嫣的手说:“嫣儿,娘没生病。” “没……没病……?”她惊异地看着母亲和妹妹,她有些搞不明白母亲故意装病将她引回府中到底是何用意。 “姐姐,今日是我的主意,借娘亲生病将你诳回来的,上一回你同念兮那丫头说的事我和娘亲都知道了。我早就说了那丫头根本就算不上咱们慕容家的人,胳膊肘朝外拐,一点都帮不上忙的。只不过,这天下会医术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能配置送子灵药的也不是只有她才行的。” 慕容嫣看了看慕容瑶,明白了她们今日的意思,问:“妹妹,难道你有法子?” “娘娘,是在下有法子。” 慕容嫣一怔,她没想到这屋里竟还有人,回过头去,只见孟旭正从里边的隔间走出来,唇角处勾带着一抹笑意。 “你有法子?”慕容嫣问的是孟旭,可却是看着慕容瑶问的。 “姐姐,孟旭也懂医术,只是知道的人并不多罢了。他是朝臣,又是男子,要进后宫终是有些麻烦,因此瑶儿这才想了一个法子,诳姐姐回来。” “当真?”慕容嫣仍是有些半信半疑。 孟旭弯腰行了一礼,恭敬说道:“娘娘求子心切,在下怎么说也算是慕容家的女婿,娘娘好,便是孟旭好,这个道理孟旭明白,也断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慕容嫣听他说得恳切,这才有些将信将疑。 孟旭给慕容嫣请脉,之后便照着《医经》所写,给她配置了所谓的“送子灵药”,嘱咐道:“娘娘,此药共分两剂,需得娘娘和皇上一起服用才能见效,半年里边不得间断,之后想要生下皇子,便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慕容嫣听后一怔:“皇上也要服用?” “不错,只有阴阳调和才能起效。” 要她自己服药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皇上对她向来都一直防着,从不在她的凤仪宫用茶点,更别提要让他服半年的药了。 “娘娘是担心皇上不肯服药?”孟旭仿佛看穿了慕容嫣的心事,他拱了拱手说,“有句话,孟旭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里都是她最亲近之人,也没什么好避忌的,慕容嫣扯了扯嘴角,说:“你讲。” “同在后宫,娘娘这几年来是侍寝最多的妃子,可为什么其他贵人、妃嫔都有身孕,而独独娘娘没有呢?”孟旭顿了顿,慕容嫣的脸色一沉,这是她心里最为忌讳的事情,虽说许贵人和吉嫔都是生的女儿,可是她仍是嫉恨得要命,看着莲嫔慢慢隆起的肚子,她的心头总是有着说不出的怨怒,为什么偏偏她们都有,却独独自己没有? 她的眼角如被针刺一般抽搐了一下,孟旭继续说下去:“娘娘,刚才孟旭为您把过脉,娘娘身子康健,没有任何不孕之征,而皇上……想来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那这里面的关键也许就是……” “是什么?”慕容嫣身子一震,急急问道。 “也许是皇上根本不想要娘娘怀上龙种,而在每次同娘娘行房事之时,都服用了避子的汤药。”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孟旭,双手紧紧抓着母亲榻上的棉被,咬着的唇渗出一丝血来。 他竟那么讨厌她,他真的……真的会这么做吗? 慕容嫣有些失态,垂着头,只觉喉咙一阵哽咽。 “娘娘,其实要收买一个太医,并不是件难事,只要打听到是哪个太医给皇上开的药,再想法子让他为娘娘所用,将皇上所服的避子汤药换成送子汤药,那娘娘想要生下龙种,就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孟旭似乎什么都考虑好了,他不紧不慢说着,将配好的药交给了慕容嫣,“只是娘娘,这件事要千万秘密,除了最可靠的心腹,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慕容瑶送慕容嫣出门的时候,她拉过妹妹道:“瑶儿,没想到你嫁的这相公,虽是个寒门之人,但倒是真有些本事的。今日之事,可见他这人心思细密,处事甚有心机,放在朝堂上,是慕容家的好助力,只是当夫婿……你可要万万谨慎着些才好。” 她在深宫多年,后宫里那些尔虞我诈,彼此之间的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也看得多了。今日,孟旭虽然帮了她的忙,可是对这个人,慕容嫣却是并提不起什么好感来,反倒觉得,他心机阴沉可怕,这样的人就如双刃之剑一般,用得好能伤人,但用的不好,却反倒伤的是自己。 只是,这不过是她的直觉罢了,看情形,自己妹妹对这个孟旭倒是一往情深的,只希望她能拢住这个男人的心才好啊! *** 念兮住在漱玉斋里,那里倒真是一方安宁的小天地,只是她盼着裴冲有空的时候能多来瞧瞧她便更好了。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从前,她并未很深体会到这种感觉。但是自从和裴冲在一起后,自打住进了这慕容府之后,倒是深有感触,想他念他的时候,便盼着他能立刻就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茯苓传了个口信过来,对她说:“六小姐,刚才外边传话进来,说是安庆侯邀你前去清平山放纸鸢。” 放纸鸢…… 他怎么今日兴致这般好,竟想到了要约自己去那儿?许是之前的纸鸢会他恰巧随同皇上要去巡边,没陪她去,这才找了机会弥补? 念兮想着,里边白芷早给她准备好了衣衫。她既是去见裴冲,带着丫鬟也不方便,便将茯苓和白芷两个留在了家中,自己出门去了。 过了纸鸢节,清平山上的人便没那么多了。午后的日头正好,念兮坐在山间凉亭中等着裴冲,阳光晒在身上,倚着栏杆便有些昏昏欲睡,她闭着眼睛,没过一会儿,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念兮听到了,一抹温暖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开去,倏然回头,笑道:“你怎么才来?” 下一刻,那笑意却如冰块一般凝结在了念兮的眉梢上,她脸色忽沉,起身就想要走。手腕一紧,已经被孟旭拉到了身边。 她伸手想要推开,双手却已被孟旭反剪着,他蹙着眉涩涩问道:“我不过想同你说句话,真有这么难?” 念兮明白了过来,气道:“是你假借裴冲的名义约我到这里来的?” “若不是用他的名字,你肯出来?”心底流过一丝痛楚,她本该是他的,可如今他们虽住在同一座府邸,可是想要见她、同她说上一句话,却又是这般的难事。 念兮别过头不想看他,“姐夫,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如今你除了是我名义上的姐夫之外,从前种种早就已经恩断义绝,灰飞烟灭了。” 他用力扳过她的肩膀,逼迫念兮看着自己,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中,再没有了往日对他的那种种柔情,取而代之的是决绝的冷漠,从前对他的那种种旖旎,如今,全都给了另一个人。 “念兮,你还在恨我?” 她凄冷地笑了笑,用力甩开他的手:“孟旭,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恨你,只会让我自己心里不痛快,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我对你早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身子冷冷颤着,他宁可念兮怨他恨他,只要能记着他,他并不在乎,可如今她却说对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当初他所带给念兮的那些疼痛,如今都加倍报应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要走,孟旭喊住了她:“念兮,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后天左相会带家中众人去大国寺拜神祭祖,到时候你就称病不要去。” 她的脚步顿了一顿,回头疑道:“为什么?” 孟旭不能再多说了,“你别问为什么,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便是。”他顿了顿,语气不禁柔和起来,“念兮,你要相信,我不会害你的。” 他不会害她? 那当日抛弃她另娶他人的又是谁? 她差一点就死在半途,又是拜谁所赐? 他要她相信,可她凭什么再信一个如此伤她之人? 她匆匆回府,原本出游的大好心情都消灭殆尽,刚回府,却不期然撞上了正从文政阁出来的四小姐慕容仪。 念兮站住了脚步,喊了一声“四姐姐”,可她却仿若未闻一般,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慕容仪的眼眶有些微红,看起来像是哭过了,念兮不由暗想: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 49、上香 ...   回府遇见慕容仪之后,奇怪的是,念兮偶然发现那天晚上四姐姐并没有回洛敬府上,而是留在了左相府。 之前安平郡主曾抱恙在身,她来探视也未曾留府不回,而现在府里并没发生什么事,好端端的,她怎么会不回右相府呢?更奇怪的是,当晚慕容元正把大家都叫到小阁一同用晚膳,却并没有慕容仪在内,大家仿若无事一般,并没有一个人提起。 席间,慕容元正说道:“后日是十五,我们阖家一同去大国寺上香祭祖。” 安平郡主问:“老爷,又不是冬至、除夕,怎么突然想起要去祭祖了?” 慕容元正看了念兮一眼,说道:“我与念兮父女相认也有一段日子了,怎么说也该要告祭祖宗,让念兮也能认祖归宗。” 慕容瑶不屑地哧了一声,念兮想起白天里孟旭同她说的话,果真是要去祭祖的,他让自己称病,难道那天会有事发生? 看这桌上众人的情形,慕容腾和孟旭应该是知情的,而其余众人应该也和她一样都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孟旭不经意地望了望念兮,她微微愣怔,却听慕容元正向她问道:“念兮,你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太好,是身子不舒服吗?” 她不知该不该相信孟旭,也许是因为偏偏不想听他,又也许她本就不是一个遇事躲避的人,念兮微微仰头,淡淡笑了笑,说:“爹爹,我没事,没有不舒服。” 孟旭的眼神倏然黯淡,她心里始终还是对他存有芥蒂,念兮这丫头,就是性子倔得很。 *** 左相府阖府上下一同前往大国寺上香,这在长平来说,也算是一胜景了,大大小小四五辆马车从街上穿行而过,两旁的百姓都纷纷让道。 坐在车里,念兮有些恍恍然,总觉得心里面七上八下,没办法安定下来。 到了大国寺,慕容元正带着大家上香之后,寺中准备了斋菜,由僧人带着众人到内殿厢房去休息。 慕容腾、孟旭和慕容元正呆在一间,慕容瑶陪着母亲在一间,而念兮和慕容宏则各自呆了一间。这些厢房是连在一起的,各人进屋之后,厢房的门都关了起来,只有几个侍卫在外面守着。 慕容瑶和安平郡主在房中饮着寺中送来的清茶,坐在一处说话;慕容宏在厢房中随意翻着里面的佛家经卷,念兮人在厢房里,可是一颗心却直是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她一开门,外面守着的侍卫便说:“六小姐,相爷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出房门。” “为什么?”念兮问道。 那些侍卫只答:“小姐见谅,这是相爷的吩咐。” 在慕容元正的那间房中,慕容腾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神色焦灼,孟旭心中虽然也是七上八下,但面上却仍镇定,他侧眼望去,慕容元正正倚在房中的椅子上闭目养神。明明已是快要火烧眉毛了,可他却仍能如此镇定,孟旭倒也不得的暗自佩服。 半晌,慕容元正才微微睁了睁眼,淡淡问道:“腾儿,现在什么时候了?” “爹,刚过午时。” “过午时了……”慕容元正重复了一遍,“看来他也该要动手了。腾儿,让你准备的事情都准备好了没有?” 慕容腾点了点头。 慕容元正又看向孟旭:“去把他们都带过来,”他顿了一顿,嘱咐道,“小心行事,别闹出什么动静来。” 大国寺的厢房共分有三处,这一处名为上苑,通常是一些达官贵人才能用的,而这一处厢房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在外面看它们都是独立的房间,而实际上里面却都联通了起来。 孟旭从屋子里打开暗门,隔壁是慕容宏的屋子,再过去是慕容瑶和安平郡主,最末一间是念兮呆的屋子。 “跟我走。” 念兮看着眼前这完全被打通的屋子诧异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要去哪儿?” 孟旭拉过她:“别问了,跟我走便是。我让你称病别来,本就是不想你犯险,可你偏偏……可你偏偏不肯听我。” 迫在眉梢,他没工夫和她解释,只是拉着念兮,一路到了慕容元正的屋子里。慕容瑶瞧见了,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一把拽过孟旭到身旁,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时候不是吃醋闹别扭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白日里,一片红光闪现。外面的侍卫不知什么身后都倒在了地上,这一排厢房外面的门统统都被锁了起来。 那红光,是爆炸的火药,不偏不倚就落在了此处。慕容瑶当即吓得躲到了孟旭怀中,尖叫道:“外面着火了,是着火了呀!” 不光是火,这大国寺的周围只怕早已埋伏了不少的人,若不是慕容元正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有所防范,只怕今日就要丧命在这大国寺中。 他的这间厢房,里面有一条暗道,打开后,便能通往前殿的藏经阁。慕容元正带着两个儿子先走了进去。这时候,外面火光更盛,浓烟不停地涌进来,慕容瑶和安平郡主抱在一处只是吓得直哭,她们一向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孟旭将她们推进去,忙道:“快走,再不走火就烧进来了!” 她们这才哭着相互搀扶进了密道。 念兮在最后,彼时,浓烟弥漫,她口鼻中呛进了不少,孟旭拉着她:“念兮,你快走。” 她被推到了地道之中,可孟旭却仍在身后,她不由顿了顿脚步,回头问道:“那……那你呢?” 孟旭笑了笑,我办完事就来。 他将念兮推了进去,屋子里已经是浓烟密布,可是他还不能走,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留待他去做。 四男三女,尸体是早就准备好的了,从念兮那间屋子开始,全都要装作和之前一样的情形,一直等到全都布置完毕,孟旭才推开密道离开这里。 若非他从小受过这么多磨难,只怕也难担这个重任。 密道是通往藏经阁的,等孟旭到的时候,他整个脸都被烟熏黑了,慕容瑶一见他忙扑上去哭道:“孟郎,孟郎,你怎么才来,你是到哪儿去了?可担心死我了。” 他的眼神却望着站在慕容元正身边的念兮,危急关头,她还是担心他的,她那句“那你呢”,当初不觉什么,可如今回想,却是令他一阵温暖,就算是真为她死了,也是甘愿。 慕容元正这一招走得其实凶险,那毕竟是要搭上整个家族的性命,一个不慎,就会有慕容氏的人受到伤害。可是若不是全家都一起出动前来大国寺,又怎么能真的令洛敬相信,引他出手呢? 按照洛敬一贯谨慎小心的性子,他放火烧屋,想要一手将他铲除,他一定会亲自前来,只有看见他慕容元正的尸体,他心里才会安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洛敬又怎会想到,他暗中筹谋,要给慕容元正下套,可他早已将计就计,为他设下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啊! *** 安庆侯府中,裴冲刚才军营回来,一进门,他的小厮祥生就慌张跑来:“侯……侯爷……大事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慢慢说。”裴冲按住了他。 “刚才……刚才我从外面回来,听说大国寺里面着火了……” 他还没说完,裴冲便已经冲了出去,骑上“流云”直奔大国寺去了。 左相府今日要去拜神祭祖的事情,朝廷上下众人皆知,偏偏是这个时候大国寺着了火,不用问,定是有人做了手脚,想要铲除慕容元正。 虽然站在裴冲的立场,他对慕容元正也没什么好感,若是他真能被扳倒,对皇上而言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念兮……他所担心的是念兮,阖府同去,若是她有上半点闪失,要他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才好? 进了大国寺,到那厢房门前,裴冲却被人拦了下来。 那为首的侍卫一派目中无人的神情,朝裴冲说道:“现在这里谁都不能进去!” “让开!”裴冲怒道。 “这是右相大人的吩咐,你是何人,胆敢违令?”那人狐假虎威,压根不把裴冲放在眼里。 裴冲掏出腰间西北军令牌,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他顿时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裴……裴帅……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他顾不上理睬,径直朝里面走去。 外面守着的都是洛敬的心腹,可是走到里面,裴冲只觉得骨子里透出一阵冷寒来。被大火烧毁的寺院厢房看起来一片狼藉,可是里面却寂静无声。 裴冲走到那已经烧毁了的厢房之中,脚步一怔,向后退了一步,他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情景。 那厢房之中,躺着几具已经烧焦的尸体,而洛敬和跟着他进来的心腹,眉心处中了一支短箭,倒在地上,已经毙命。 裴冲伸手探去,洛敬的身体还是温热的,看来也不过是他刚进门时发生的事情。 他虽震惊,但静下心来,倒是放心了几分。 这把火,毋庸置疑是洛敬放的,为的自然是铲除慕容氏一脉,可是如今死的却偏偏是洛敬,可见慕容元正这只老狐狸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将计就计,把洛敬骗进了套中。那念兮,应该不会有事。 他皱了皱眉,手心却不由攒紧了起来。 慕容元正,好生厉害,这一仗他又赢了。洛敬一死,从此往后,大雍朝堂上便再没有左右二相一起分权,以后只会有一个丞相,那就是——慕容元正。 若死的是慕容元正,裴冲自问还能和洛敬抗衡;可偏生死的是洛敬,以后慕容元正独揽朝政大权,只怕是更难对付了。 而且,他是念兮的爹爹…… 那他下一步棋子,应该是…… 50、夜奔 ...   大雍朝堂堂右相洛敬死在了大国寺中,事后慕容元正亲自向皇上启奏上书,言明一切真相,并将他长期以来搜集到的洛敬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的一系列罪状呈了上去。 庆帝看着案几上堆积成山的卷帙,心里被压得沉沉喘不过气来。看起来,慕容元正早就在暗中盯上了洛敬,他能搜集到这么多的罪证,即使洛敬死了,光凭这些,也能将朝中右相一党全都连根拔起,不可谓心机不重啊! 如今朝中慕容元正一人独大,裴冲虽有西北军的军权,但还不至于能同他抗衡。本以为他们这一番争斗必能两败俱伤,可却没想到,慕容元正是赢得这么轻松。庆帝坐在龙椅上,慕容元正虽站在下面却是气势逼人。 半晌,他才开口问道:“洛敬已死,那照左相看,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呢?” 慕容元正眯眼思忖片刻,淡淡道:“臣不敢僭越,皇上意思又是如何?” 庆帝自然知道慕容元正不过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如何处置,这老狐狸应该早就准备好了。 “涉案官员交由大理寺彻查,至于洛敬的心腹和他族中的人……”庆帝顿了顿,微微抬眼,却见慕容元正也正在看着他,鹰隼一般地双目中透着寒光,他既杀了洛敬,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心腹之患。 庆帝轻叹一声,说:“抄家灭族吧……” 他从未感到有这样大的压力,可是眼见着慕容家势力日盛,但庆帝却是无能为力。他心里暗恨,若不是先皇早逝,当初他登基之时不过是个幼稚孩童,便也不会将皇权下放,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若他自己是个果决雷厉之人,也不会这些年,眼看着他们一步步坐大,却无可奈何。 他只恨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太窝囊! “皇上……” “小裴,是你来了……”庆帝没有转身,背对着裴冲淡淡说道,“你告诉朕,如今朕该怎么办?” “韬光养晦,静待时机。”裴冲仍是这两句话,一年前,庆帝就曾问过他,对当今局势该如何是好,他便是这么答的。裴冲帮着庆帝在外面四处征讨,建立军功,巩固庆帝的地位,另一方面,庆帝暗中也培养了一股自己的势力,只是和慕容元正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 他有些心急,有些等不得,可裴冲仍是和他说,要等,等,等……可不知是等到什么时候。 “皇上,如今形势已然这般,敌强我弱,若是妄动,反倒会让慕容元正占了先机,如今皇上是君,他仍是臣,大雍朝千万百姓在看着,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暗中也应开始部署,以守为攻,再待良机。” 若是用兵打仗,即使以弱抗强,裴冲也自问有这个能力去抗衡,可是朝堂之上风云莫测,又同行军打仗不一样,他何尝不是同庆帝一般,忧心焦灼? *** 如今的左相府,再也不同于昔日,洛敬一案之后,世上再没有右相,那自然也就没有了左相,只剩下一个当朝独揽大权的丞相大人了。 府里,慕容腾和孟旭在文政阁中将这些日子查办的洛党详情一一禀告父亲,多年来洛敬一手经营下的盘根错节的朝堂格局,其实早在慕容元正控制之下,如今一下连根拔起,他顿觉心中爽快,一贯沉稳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些许微笑来。 而在这一次的事情上,孟旭的表现令慕容元正大为满意和赞赏。能在危急关头仍然从容不迫,并且将所有的事都考虑安排妥当,尤其是最后射向洛敬眉心的那支剧毒短箭。 洛敬他素来多疑,不亲自翻看尸体一定不能心安,幸好孟旭早有准备,在烧焦的尸体上设下机关,这才让洛敬这老匹夫踩进自己设下的圈套里,一命呜呼,见阎王去了!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外面有人在哭着吵嚷,声音甚是刺耳。 慕容元正皱了皱眉,不耐烦问道:“是谁在外面吵闹?” 外面的下人根本也拦不住,慕容仪哭得双眼通红跑进了文政阁,一见了父亲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爹爹,你答应过女儿的,你答应过我会保全我夫君性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激动,慕容仪一边说,一边猛烈地喘着粗气。 抄家灭族虽是皇上下的旨意,可是却是按着慕容元正的心思来的。看着女儿痛哭流涕的样子,做父亲的心中也不是没有负疚,只是在他心里,保住自己的权力地位,是更重要的事情。 “仪儿,这是皇上的圣旨,爹爹也无能为力。更何况,洛家如今已被灭族,洛善也已经死了,你还是该保重自己的身子才好。”慕容元正轻声叹息,尽量抚慰着女儿。 慕容腾过去想把妹妹扶起来,可她毫不领情地甩开慕容腾的手,苍白的脸上挂着凄清的泪珠,慕容仪自小是家中最温婉的女儿,什么事都听父兄长辈的。当初,她和洛善的婚姻本就是一次政治联姻,她嫁了过去,没有半句怨言。虽然洛善瘫了,可她一直悉心照料,对夫君以诚,两人总算也是琴瑟和谐,日子过得美满。如今又新添了腹中孩儿,更是一桩喜事。 可没想到,当日她无意听到公公和手下的密议,为了帮助父亲,不过是想传个口讯,却没想到最后却害得洛家家破人亡。 她的夫君成了刀下亡魂,当初父亲所有的应承全然成空,她没有了丈夫,而腹中孩子,也没有了爹爹…… 只有悔,只有恨! 慕容仪自己站了起来,她的眼神一改平日的温婉和顺,眼底泛起了一股子沁人寒意。她突然觉得自己傻得可笑,从小到大,她以为只要温顺听话,自然就能过安乐的日子,可是这个世界不仅只有女人,还有男人,在男人之间,权利、争斗,那是永远都不会停歇的。 她一直天真地以为,洛家和慕容家同为大雍世家名门,同为朝廷权贵,是可以和谐共存的,可是人的欲/望却是没有止尽的,想要的永远比得到的更多。 胜者为王败者寇,这是男人们的生存法则,她一个小女子一直看不明白,看不透。她只是想好好的过日子啊!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出身寒门,只嫁一个平民寒丁,生二三子膝下承欢,过最简单的日子。而如今,她所有最后坚守的希望,全都破灭了。身为慕容家的女儿,她没办法选择…… 也许是慕容仪望向父亲的眼神过于冷漠,又也许是她抽动嘴角的冷笑令慕容元正心中一寒。 女儿跌跌撞撞走出了文政阁,慕容元正的目光却一直没有收回。 “孟旭。” “是。” 慕容元正顿了顿,倒抽一口冷气,缓缓说道:“斩草要除根,仪儿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让他来到世上。” 孟旭一怔,旋即明白了岳父的意思,又应了一声“是。” 慕容腾听到父亲作此决定忙道:“爹爹,那不过是个孩子,这样会逼死四妹的……” “腾儿,不到万不得已,你以为为父愿意去伤害自己的女儿吗?成大事者,万不能有妇人之仁。仪儿腹中的孩子是姓洛的,若是他日他长大成人,要找慕容家报仇,岂不是留下祸根?”他叹息一声,又道,“仪儿还年轻,以老夫今日的地位,要她再嫁一个好夫婿又有何难?孩子,以后还会有,可是洛家的根不能留下!” 慕容腾顾念兄妹之情,原本想替妹妹说话,可是父亲如此决绝,他便也不再说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时候心狠手辣是必须的。 从小,父亲是这么教他的。 在朝堂上,对着政敌,他可以做到辣手无情,可是对着自己的家人,终还是有一点心软的。 那夜,慕容府的蘅香苑里传了一整夜凄迷的哭骂声。那声音缭绕在整个慕容府的上空,在漱玉斋的念兮也听到了。 她走到庭院中,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茯苓和白芷问道:“你们听见没有,那是什么声音?” 她们将念兮拉了进去,茯苓和蘅香苑里的丫鬟琴心一贯交好,知道了一些其中内情,关上了门,她对念兮说:“六小姐快别问了,如今府里上下大家都不敢提这事儿,小姐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就成了。” “为什么?”念兮拉过茯苓,“好妹妹,你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那声音……好像是个女人的哭声……是,是四姐姐?”她想起了前几日见到那双眼红肿,脸色苍白的慕容仪,立刻便想起了她。 茯苓不答,念兮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那天在大国寺发生的一切,她虽然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潜意识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一连几天,每晚在蘅香苑都会传来那鬼夜哭一般的声音,听得念兮毛骨悚然。 这几日,她一直没有见到裴冲,心里总是落不安定,想要出府,可又生怕这个时候贸贸然去找他,是给他添了麻烦。她信得过裴冲,相信他一定是有事分身无暇,才没能过来。 这天晚上,那哭声又响了起来,一阵高过一阵。念兮再也呆不住了,自己披上外衣就悄悄往蘅香苑走去。 走得近了,才听到里面那女子的哭声更是怪异刺耳。像是哭得伤心到了极致,又冷笑的样子。里面隐隐约约还传来安平郡主的声音,仿似是在劝慰一般。 “仪儿,你别再哭了。洛家已经倒了台,这腹中孩子就算真的出生,也是没了爹爹,又是何苦呢?只要你养好了身子,还能再嫁,还会再有孩子的……” 念兮听得心中一搐,只觉得身上不停有冷汗冒出。孩子……这么说,爹爹把慕容仪的孩子给打掉了? 她曾在凤仪宫里见过那时候的四姐姐,温文贤淑,正为着自己府中的骨肉而欣喜着。 如今这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声音,就好像一根根针一般扎在了她的心上。 原来……为人父母,竟也可以狠心到这个地步? 心中一阵冷寒,那蘅香苑中的女子,已是疯了,彻底疯了! 她每夜哭的是自己已经死了的孩儿,哭的是自己不能自主的命运。 念兮站在暗处,只觉得双脚都要麻木,可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她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好半晌,她才颤着身子离开了蘅香苑。已是夜深,她不管不顾,强行命人打开府门,一阵狂奔直往安庆侯府冲去。 她不知自己是跑了多久,大概是很久很久,看到安庆侯府四个大字的时候,她双腿一软,再也跑不动,瘫倒在了地上。 爹爹曾说,要求皇上指婚,让她嫁给裴冲。 可是那个时候,她告诉裴冲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反倒是……反倒是担忧的神情。 突然之间,强烈的恐惧似要把她全身都笼罩起来。 他们的将来,究竟会怎么样……? 她坐在地上,看着那紧闭的大门,看着那上面的匾额,一个人默默流着眼泪,却始终站不起身来去敲响那大门。 “念兮,你怎么在这儿?”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一回头,裴冲就在她的身后。今夜,他进宫同皇上议事,这才晚归,却没想到一到门前,便看到了哭得和泪人儿一样的念兮。 他下马将她抱在怀中,搂着她柔声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呜咽哭着,将头埋在裴冲胸前,只有看到他,被他这样抱在怀中,那些恐惧才能慢慢消除,才有安定的感觉。 他轻轻抚着念兮的发丝:“别哭了,先进去再说吧。” 裴冲抱着念兮,进了侯府。 她睡在床上,却仍挂着泪痕。裴冲握着她的手,看着念兮疲累的神情,劝道:“你若不想说,就先不说,先睡下吧,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好吗?” 他欲要离去,袖子却一紧,便又坐了下来,瞧着猫儿一般蜷缩着身子的念兮,微微笑着问:“怎么了?” 念兮伸手抱住裴冲的脖子,刚哭过的双眸中是迷离的神色,她轻声哽咽着:“你别走好吗?” 她的吻落在了裴冲的唇上,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这般的话语,这般的亲吻,怎可能不心动。 他的喉结滚动着,一时意乱情迷。那柔软的手探进了他的衣内,为他解下腰带,她像在恳求一般,又说了一遍:“裴冲,你别走,好吗?” 51、情动 ...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一丝哽咽拂在裴冲的耳畔,她说,“裴冲,你别走好吗?”   眼前是他最心爱的女子,是他用尽了所有去爱,去保护的那一个人。      一阵意乱情迷,裴冲俯脸含住了念兮的樱唇,那里仿佛是有着世间最美的芬芳一般,唇齿相依,舌尖缠绕。他的手抵住了念兮的后脑,那吻便越发深沉起来。   外衣已被解落在了地上,那是念兮第一次看到,他的身上竟是有这么多的伤痕,手指轻轻抚过,她靠在裴冲胸前低声问:“疼吗?”   他笑着托起她的脸:“这么久了,不疼了。”      她的脸带着酡红迷人的神情,眼中全是她,就如被蛊惑一般。   “念兮……”他低低沉吟,复又吻上,辗转缠绵间抬手拔下了她头上发簪,那乌亮的长发披散下来,落在肩头。   他的吻渐渐又急又密,铺天盖地落了下来。抱着她躺在床上,身下是她醉人的芬芳,如一朵娇艳的海棠在他的眼前盛开。她是那样真切,是他渴望已久的,他差点就失去了她,差点就要让自己悔恨终生。      他虽是个战场上神勇的将军,可是从来不近女色,平生第一次爱上了,便是那样热切,所做的也都是凭着本/能而来,动作却是生涩。   她的衣带缠绕难解,解不开,他手下用力,便将它扯了。   外衣落在了地上,她的身上只穿着贴身肚兜,抬眸凝望,指腹轻轻抚过裴冲的脸。      那一次,他也是这般将她拉到了床上,压在身下。只是那时候是权宜之计,可今日,却是两厢情愿。   在他的眼里,念兮是那样美好的女子,她的身体在他的怀中,到处都是他的气息,那带着龙涎香的淡淡气味。他的手掌上带着薄茧,在她身上拂过,引起一阵的战栗。   低头在她的身上亲吻,那细细密密落下的吻,都是他爱她的印记,是他一心一意想要呵护她的全部。      看到她哭,他的心便也会跟着一起揪痛。   看到她伤,他也仿佛被尖刀凌迟。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令他挂怀于心。      颈后系着肚兜的绳被轻轻扯落,她的身体美好地呈现在了裴冲眼前,双腿间已感受到了那抵在其间的欲/望。   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裴冲,裴冲……”      胸前是他的乌发,轻啄在肌肤上的点点滴滴,都如丝雨一般沁入心中,他的体温让她忘记了恐惧,此时此刻,她只想把自己给他,完完全全都交给他……      “不行……”   她抬眸望他,那碧澈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一丝冷静。他撑着双手,俯身看着念兮,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旋即将她搂在自己怀中。   “念兮,我不能……不能这么做,至少现在不能……”   他的双臂搂得那样紧,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中一般,未来的路还很迷茫,他虽下定决心要同念兮一起,可是他不能丢弃皇上。他曾发誓,要一心爱她敬她,他万不能在念兮迷茫伤心的时候,就这样要了她,那对她,不公平。      “裴冲……”念兮勾着他的脖子,“你知道,我是愿意的。”   他亲吻着她,若是不管不顾,什么朝廷纷争,什么责任道义都不管,就与她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过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生活,那该多好。   可是,那终究只是想想罢了……   至少现在,他不能就卸□上的担子,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去想,不去理会。      他是大雍朝的臣子,是皇上的发小,是裴家一门忠良最后剩下挑梁的人。   他爱她,可是他亦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他会娶她的,一定会!他发誓要守护她一辈子,也断然不是随口说说,这样的誓言,一旦说了,那便是一生一世!      “念兮,你先睡吧。如果你一个人害怕,那我就在这儿陪你,好吗?”   她在他的怀中轻轻点了点头,裴冲将锦被拉过盖在了她的身上,自己则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合起眼来。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睁开了眼,脸上是两片绯红。   “那个……”念兮将头埋在他的腰侧,低声问,“那你……怎么办?要不要,我帮你……”   裴冲一愣,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不由也有些窘了,捏了捏念兮的脸说:“我去洗个冷水澡,你等我一会儿。”      这屋子还是和原来一般,屋里的空气却因为刚才的缠绵也仿佛变热了几分。   念兮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起刚才种种,不由心跳加速,一把将被子蒙起了头,躲在被窝里一个人这才害羞了起来。      ***   念兮半夜离府,第二日慕容元正便亲自来了安庆侯府,说是要接女儿回去。   在长平,除了寒医馆之外,念兮能去的便只有侯府。慕容元正在府里等了一会儿,才见到女儿跟在裴冲后面走了出来。      “念儿,爹爹来带你回去。”慕容元正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大半夜的突然冲出府,又或者他早就猜到想到,只是在女儿面前仍是做出一副慈父的样子。   想起昨夜蘅香苑四姐疯了的哭声,念兮心中一阵战栗,她站在裴冲身后,犹豫不决。   然而慕容元正早就带了人来,茯苓、白芷都一齐被他带了来。容不得念兮说“不”,慕容元正便强硬地唤过两个丫鬟:“还不快送六小姐出去?”      “六小姐,快回府吧。”茯苓走到念兮身边搀着她的手。   念兮一看之下,茯苓落下了袖子的手腕间条条红印,她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想明白了。她如今已经不是那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随性苗疆女子了。她已经认了慕容元正,那便是她的女儿,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同他息息相关的。在慕容府,父亲再疼爱她都好,可是她所做的一切也都必须要合乎府里的规矩,要不然就是服侍她的人遭难。她有属于自己的身份,慕容元正的女儿,慕容家的六小姐,从她踏进府门的那一刻开始,这些就已经成了她身上的烙印和枷锁,再也脱不去了。      她望了裴冲一眼,跟着两个丫鬟先出了门。   望着念兮的背影,裴冲在心里暗自轻叹,如果当初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身世,那现在,是不是一切可以变得简单一些?又或者,她根本就不是慕容元正的女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苗家女子,那该多好。      “安庆侯。”慕容元正略带一丝懒洋洋的声音在裴冲耳畔响起,他回眸看去,慕容元正也正眯着眼,若有所思望向他。   “侯爷,昨夜小女叨扰府上,老夫实在过意不去。”他说着客套,裴冲淡然一笑,回道:“丞相何必客气,安庆侯府的大门永远都为念兮开着。不论是谁,让她受委屈,不痛快了,她都可以回来,而我亦会守在她的身边,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他语中若有所指,慕容元正不由脸色微变,旋即又平静说道:“侯爷如此关心念儿,真是她的福气。其实你们情投意合,老夫也想奏明皇上,请皇上指婚,只是不知道侯爷意下如何?”      对念兮,他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可是慕容元正又岂会这么容易就把女儿嫁给他?明知道念兮是他心尖儿上的人,这老狐狸还不趁机坐地起价,借机要挟?   “丞相,我和念兮的确是情投意合,我也想娶她为妻,只是那不过是我们小儿女之间的事,大人做主便是,又何必惊动皇上?”      “那怎么成?”慕容元正索性挑明了说,“安庆侯,你是少年英雄,年纪轻轻能有如此地位着实不易,老夫对你也是颇为看重。今日我不妨明说,若你真对念兮有意,老夫一定会将女儿嫁给你。只不过老夫要的彩礼你需得答应才是。”   裴冲挑唇一笑,问:“丞相想要什么彩礼?”   “西北军的一半兵权。”慕容元正顿了顿,复又望向裴冲,“安庆侯,其实将来你我都是一家人,这兵权在谁的手里都是一样。如今洛敬已死,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很清楚现在朝堂的局势。这一半兵权是彩礼,是锦上添花,可侯爷也不会少了任何的东西,往后一家人说话做事自是都有商有量,大雍天下,是谁的又有什么分别?”      慕容元正这几句话虽说的隐晦,可话中意思却已是再明显不过了。裴冲要想娶念兮,就必须交给慕容元正一半的兵权。   这一半西北军的军权,对慕容元正来说的确是锦上添花,可是对裴冲,对皇上来说,却是断然不能少的。   给了,就完全失去了将来和慕容元正对峙的资本;给了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氏做大,他的野心已是不言而喻,即使大雍仍有庆帝,可皇权便会渐渐名存实亡,到最后,整个大雍变成他慕容元正的大雍,整个天下,变成他慕容家的天下。      “安庆侯,人生在世,所求不过功名富贵,你全都有了,还争什么?老夫的条件并不算过分,你可答应?”   “答应……”裴冲笑得云淡风轻,他凑到慕容元正的耳边,一字一顿说道,“丞相,若是我今日答应,只怕他日黄泉赴死,到了地下,先父会拿着鞭子抽我这个背主求荣,忘恩负义的不孝子啊!这个罪名,裴冲实在背负不起!”      “你!”慕容元正忿忿看着裴冲,一瞬的怒气,但随即便隐了下来,他何必生气?若裴冲真有骨气,能够为了皇上舍弃念兮,那他也无话可说,于是笑言,“安庆侯不必答得这么快,不妨好好考虑几天再给老夫答案也不迟。只不过……小女念兮终究是相府千金,若是侯爷无法给老夫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也就不要再想见到小女了。西北军兵权交割之日,也便是小女嫁入侯府之日,侯爷自己好生思量吧!”   慕容元正拂袖而去。      裴冲如青松一般,挺直了背脊站在门口,眼神复杂,身体仿佛僵住了。   他和庆帝所有的部署,要想扳倒慕容元正至少需要两年的功夫,更别提这里面还要有运气的成分。   两年……他怎么等得了两年?   若是两年不能见她,再也听不到她说话,看不到她笑,这对裴冲来说,该是多么残酷的折磨啊!      手不由攒紧了起来。   念兮……你要等我…… 52传书 时值近秋,裴冲这段时日每日都在军营操练西北军。一到冬天,北疆蛮子便会越界到大雍疆土上抢掠,如今,虽然双方已是谈和,可是他却不能不防,毕竟这些北疆蛮子可都不是什么讲信义的人。 一日,裴冲尚在军营,大内总管太监却特意前来,神色焦急,传旨说皇上急招将军进宫。 裴冲不敢耽搁,当即便随总管太监走了,一直进了皇宫,到了内殿,看见皇上一脸焦虑,正在等他。 “裴冲。”庆帝将所有殿内的人都遣了下去,即使是贴身宫人也没留一个。 裴冲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迎上问:“皇上,何事如此忧心?” 庆帝在龙案上狠捶一拳,又是气恼又是忧虑,他说:“今早太医院来禀,说是……说是皇贵妃有了身孕。” 裴冲一怔:“慕容嫣有了身孕,这怎么可能?皇上不是一直在服避子汤药,她怎么可能……会不会是别的男人?” 庆帝摇了摇头叹息道:“按照日子来算,的确是朕在同她行房之后才怀的身孕,起先朕也以为是她与别人私通留下的野种。可是朕派人去查了这三个多月来一直服用的避子汤药,才发现,原来早给人调了包,那药已成了补身壮/阳的,而那负责的太医院陈太医在慕容嫣传出怀孕的消息之后,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用问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便是慕容元正无疑,虽然念兮拒绝了帮助慕容嫣,但是看来他们又找到了别人帮手。若是慕容嫣真的生了一个皇子出来,以慕容元正当下的势力,只怕外戚专权是难免的了。 “这个孩子朕不能留下。”庆帝一字一顿说道,虽说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可是事关江山社稷,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孩子生出来。 “皇上打算怎么做?慕容元正知道皇贵妃得子,一定会派人小心看护的,皇上若要行事,也一定要万分小心。” 庆帝点了点头:“你放心,朕自有分寸。” 慕容丞相府里听闻了慕容嫣怀孕的消息之后欣喜万分,安平郡主带着慕容瑶到大国寺去烧香还愿。 而慕容元正则亲自进宫探望女儿。 午后日头正好,慕容嫣在太液池边小憩,天气尚有一丝炎热,她便让玉翠端了碗酸梅汤想要解解热气。还没端起,就听慕容元正一边走一边说:“娘娘如今是怀有身孕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这样的东西往后都该戒了。”他走过来,瞪了慕容嫣身旁的宫人一眼,循例还是给贵妃行了个礼,然后在一旁坐了下来。 “爹爹,不过是偶尔喝一些,有什么关系,这天气着实有些闷热。”在父亲面前,慕容嫣才能放松了自己,还当自己是爹爹疼爱的那个女儿一般。 慕容元正看了看一旁,她心中会意,便将宫人都遣了下去,问道:“爹爹进宫,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女儿说?” “嫣儿,”没人的时候,慕容元正还是喊起了慕容嫣未出嫁时的闺阁小名,“如今你怀了身孕,可要处处小心,这宫里头吃的喝的都要自己最亲信的人经手。爹爹也会给你安排一些心腹进来,务必要保住这个胎儿。” 慕容嫣点了点头,这些事情她也早就想到了,她对父亲说:“女儿自会小心,只是爹爹,莲嫔的肚子越来越大,我只怕到时候她先生了个皇子出来,万一皇上立长,先封了太子,那该如何是好?” 那个莲嫔,从前不过是个宫女,论姿色也算有几分,但并不算出众。也不知皇上是喜欢了她哪一点,对她却是格外恩宠,她那肚子也有五个月左右了,要是真的生了皇子,这可就难说了。父亲虽然在朝中势大,可是毕竟还有裴冲一党站在皇上身边,到时候也未必是有万全的把握。 慕容元正双眉微皱,淡淡说道:“莲嫔的事,我自会想法子的,这你就无需操心了。安胎药爹爹会让孟旭亲自配置,再派人送进来,其他地方来的汤药一概就都不要喝了。” 慕容嫣点了点头,她如今如愿以偿有了孩子,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她自出生来,冠着慕容家的姓氏,所做一切也都是为了这个家族,她知道如今是个紧要关头,慕容家往后的荣耀也都寄托在了她腹中骨肉身上,自是半点也大意不得的。 这宫里,只有她慕容嫣的孩子能被立为皇子,其他人的,统统想都别想! *** 自从那日念兮被慕容元正接回府之后,她几乎是被禁足在了漱玉斋,就算要出门,也都得一层层通报上去,得了准许,慕容元正便派人随她一同出去。 她去一趟长平街上,身后跟着四五个府中的下人,她连行动都不自由,更别提去见裴冲了。因此索性就不出门了,整日呆在漱玉斋里,倒是裴冲知道她如今不得自由,便每日里都会写信托人带进府中交给她。 每日的信倒也不长,有时不过寥寥数语,但字字情真意切,嘘寒问暖。好在有这些信,才令念兮在这段日子里也有了一个寄托,他让她万不要心急,耐心等待,他一定会想办法将她娶回府中的。 这一日,负责送信的门房小川刚将信交给了念兮身边的白芷。却不料一回头便撞着了正路过的孟旭。 他认得白芷是漱玉斋里的人,当即喊住了他们:“站住,你们在这里私相授受,传的是什么东西?” 白芷脸如死灰,摇头道:“姑爷,没……没什么……” 孟旭走上前去,一把打翻了白芷端着的食盒,那信便藏在了里面。 “姑爷饶命!”白芷赶忙跪下求饶。 孟旭皱着眉展开了信,是裴冲写给念兮的,里面说: 见字如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虽不能相见,但日日心中挂念。知你为我忧心,君心难平,知你日夜思念,君亦如是。 望卿好生照料自己,相见之日,为期不远。 冲字 孟旭冷笑着看着这封信,目光中的寒利犹如暗夜中的恶狼,令白芷和小川都不自禁地打起颤来。 他捏着这封信,一波又一波的怒气攻上心头。虽然他知道念兮此时的心里想着的都是裴冲,可在看到这些只言片语之后,终究还是意难平。 他以为,念兮就算怪他怨他,可心里始终仍是有他的,但这信中字字句句都如利锥扎心。她日夜所思所念,早已与他孟旭无关,她整个人,整个心,只想着裴冲,裴冲…… 一直等到了晚上,白芷都没有回漱玉斋。念兮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想出去找找,谁料才一开门,却见站在了门外的孟旭。她一愣,板下了脸问:“你怎么来了?不怕被慕容瑶瞧见吗?” “她和夫人进宫去了。你很讨厌看到我吗?”孟旭凑到念兮面前,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他曾那样笃定念兮就是他的,所以到了最后没有珍惜,甚至为了功名富贵而抛弃了她。可如今望着她眼中秋波,望着她如玉的面庞,他只是疯狂地想要重新得到她,得不到她的人,但却想要留住她的心。 他还是爱着她的,可为什么她却变心了? 念兮将他推开,沉着脸说:“孟旭,你有什么话就快说,若是无事,就请走吧。” 他自嘲地笑笑,问:“你是在等白芷那丫头?”手中的信递到了念兮眼前,他看到的是她惊愕的神情,想要伸手拿回,孟旭却直接将信撕了。 “你……!”念兮气道,“还给我!”她想要去抢,手腕却被孟旭扼住了。 “念兮,你该知道岳父大人如今不准裴冲那小子再见你,可你却偏偏不听,还要和他书信往来。那替你们送信的小川儿和白芷都已经被杖毙了,这等奴才吃里扒外,也难怪岳父大人会生气了。” “杖毙了……”念兮身子一颤,心中一阵冷寒,她怔怔望着孟旭。 白芷,自她进了慕容府以来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却因为替她传递信件,就这么……被杖毙了? 她红着眼怒视着孟旭,朝他吼道:“是你,是你……是你害死他们的对不对?” “不错,是我!”孟旭将她整个人抵在了墙上,捏着她的脸要念兮看着自己,“是我,可我不是要害死他们。我只是恨你爱上了裴冲!我要你知道,你爱上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泪水汹涌而下,念兮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害死了白芷和小川儿。 “孟旭,孟旭!”念兮怒吼着,“你是个畜生,你是畜生!我恨你,我恨你!!!” 他怔了一怔,脸上酸涩的表情渐渐隐去,突然间狂笑了起来:“好,你恨我,至少你肯恨我了。就算恨我也好,念兮,这一辈子我都要你心里有我!” 他抽身而去,念兮仿佛被抽空了浑身力气一般,跌倒在了地上,她哭道:“疯子,你是个疯子!!” 这偌大的慕容府,就像一个牢笼一般。 念兮跪坐在地上低声抽泣,如果当日不是为了死去娘亲的遗愿,她是怎么也不会和慕容元正相认的;若不是她相信慕容元正是因为顾念和娘亲的恩情,会好好照顾她,她也决计不会进府。 如今,她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看起来富丽堂皇,但却到处充满着恐怖的争斗的地方。她多想和裴冲一起到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携手相伴一生。 裴冲,裴冲……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心中阵阵酸楚…… 53刺客 宫里莲嫔的肚子越来越大,已经快要六个月左右的功夫了。 慕容嫣在凤仪宫里面安心养胎,宫/女玉翠端了今日的安胎药进来给慕容嫣服用。她怀了孩子之后,极少走动,平日里所有饮食的东西也都是由最信任的人所准备。 这一晚,庆帝过来探视慕容嫣,虽心里再不高兴,但表面上却仍是对慕容嫣嘘寒问暖。 慕容嫣嫁给庆帝这些年,虽是为了家族荣耀,但是对这个身为皇帝的男人,却也并非没有一点感情。庆帝是个儒雅的男子,写得一手好字,若他只是个闲散王室兴许就不会终日这般皱眉忧心。 慕容嫣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甚至是提防,是讨厌,谁让她有着慕容这个姓氏?可是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呀,心里始终是希望他能多关怀自己一些,对这个来到世上的孩子多一分欣喜和高兴。 凤仪宫里,她倚在庆帝身边,他搂着她的手有些僵硬,他问了慕容嫣近几日来身子的状况,慕容嫣一一答了,挽着庆帝的手臂,她柔声道:“皇上无需为臣妾操心,臣妾定会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孩子。” 庆帝的手臂紧了一紧,旋即干涩地笑了笑,说:“那就好。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安置吧。” 慕容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半信半疑地仰起头看着庆帝:“皇上刚才是说……我们?” 他点了点头:“朕今日累了,就在这儿就寝。” 她的脸上绽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赶忙吩咐玉翠和思瑾两个服侍皇上更衣就寝。 坐在妆台前,慕容嫣梳着自己滑顺柔软的青丝,别人都说一入宫门深四海,她是大雍最尊贵的女人,却又比全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来得更加寂寞。 她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可是自己心里却是知道的。 只要他对她和颜悦色,只要他肯真心地对着她哪怕只是微微一笑,她都会像一个得到了蜜糖的孩子一般。 她也渴望爱情,可是身为慕容家的女儿,她既被送进了宫里来当这个贵妃,那么爱情本身就已经成了一件奢侈的东西。她唯一能做的该做的就是好好利用自己贵妃的身份,相助慕容家。 她回头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那个男人,如果,如果她也只是个像莲嫔一样,对他没有任何威胁的女子,那是不是他就会对自己多上几分真心? “皇上……”她轻轻柔柔地唤着,左手抚在小腹上,慢慢向床榻走去。 一阵疾风吹来,寝宫里点着的烛火瞬时灭了几盏,窗外有黑衣人的身影破窗晃入。手中是明晃晃的匕首,朝着慕容嫣冲来。 “啊!有刺客!”慕容嫣大声喊叫,床上的庆帝也被惊醒了,慌乱失措也随之大喊了起来。 寝宫里除了宫女就是太监,那刺客根本不管别人只是追着慕容嫣,很明显,他的目标是她。 凤仪宫很大,慕容嫣怀着身孕,又是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根本不可能躲过刺客。 可就在她大声喊叫的时候,宫里顿时进来了五六个人,他们并非宫中侍卫,侍卫也没有他们那般的迅速,他们武功高强,围住了那个妄图行刺贵妃的黑衣人,手起刀落之下,只是一瞬的功夫,便已在他身上捅了好几个透明窟窿。 庆帝在旁看了一声惊呼,而慕容嫣则当场便晕了过去。 这一场虚惊,慕容嫣动了胎气,好在太医及时过来,才没什么大碍。 那刺客已死,身份来历自是一点查不出,庆帝命人将尸体拖出去处置了,他坐在慕容嫣榻前,心情一阵复杂。 那几个在危急时刻闯进来救驾的不用问都是慕容元正秘密安排在凤仪宫的高手,他倒是想得周全,连这都算在了里面。 原本今晚庆帝过来,特意在凤仪宫就寝,还秘密派了总管让宫里的侍卫到别处去巡视。 他不想杀慕容嫣,他想要的只是除去她腹中胎儿,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慕容元正的手已是伸到后宫来了。 那他身为一朝天子,身为大雍皇帝,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是能令他真正放下心来的?一想到这里,原本对昏睡的慕容嫣的一丝怜惜也都荡然无存了,只剩下了对慕容家的恨! 翌日,慕容嫣才刚好了一些,慕容元正便进宫来探视,见女儿没有大碍这才放下了心来。 慕容嫣问:“爹爹,昨夜那些高手可是你替我安排的,怎么女儿一点都不知道?” “你在宫中,若爹爹不派些人来贴身保护,又怎能心安。就像昨晚,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刺客来凤仪宫,嫣儿,看来爹爹还要再多派些人才好。” 慕容嫣昨晚的确是被吓到了,只是待到今日冷静下来细想,虽说昨夜皇上是宿在她的寝宫,可是那刺客的目标根本就不是皇上,而是她,又或者,是她腹中的孩子。 在这宫里,在整个大雍朝,敢对她慕容嫣下手的,只有——皇上! 思及至此,慕容嫣心寒不已,若真是他,难道就真这般恨她,甚至连自己的骨肉也不惜要伤害? “爹爹,”慕容嫣面无表情冷冷说道,“莲嫔肚子里的孩子,您打算何时下手?” “嫣儿,你已经等不得了?” “等不得了,夜长梦多,我要他……死……”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同样将要为人母亲,慕容嫣知道孩子对一个娘亲来说意味着什么,只可惜,这里并非普通人家。她和莲嫔也并非普通女子,她的孩子不能留,也留不得! *** 原本慕容元正的计划是打算等到莲嫔产子之时,若是女儿便就罢了,若是皇子,再派人取他性命,可是慕容嫣已经等不得了,那他的动手计划便也要提前。 “孟旭,有何办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莲嫔的孩子置于死地?”慕容元正问道。 孟旭想了想,这两年来他苦心钻研《医经》,他本就天资聪颖,悟性又高,药石之学往往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此时他在医术上的修为虽未必比得上念兮,但却也相差不多了。 “此事并不难办。皇上疼惜莲嫔,所有饮食都由皇上心腹经手,而且经过贵妃娘娘有孕一事之后,皇上用人更加谨慎,要想在吃的东西里做手脚并不容易。如果……如果岳父大人能想办法让小婿入宫一趟,见到莲嫔娘娘,小婿自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就让莲嫔的孩子在三日内离开这个世上。” 慕容元正微微抬眼,有些不信:“当真?” 孟旭垂首:“岳父放心,小婿从不敢随意夸口,只是这安排还需岳父大人费心了。” 要让孟旭进后宫一趟,以慕容元正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日,莲嫔正在自己的含章宫中读着诗卷,身旁宫/女过来禀道,说是贵妃娘娘在怡园里边准备了茶点,请莲嫔一同过去。 莲嫔听后,心下踌躇,皇上曾千叮万嘱,慕容嫣不管送来什么东西都必须扔了,她给的东西不能吃,她说什么也别理会。 她怀胎六月,肚子已经很大了,原本想推脱说身子不适不去的,可慕容嫣派人来了几次,她虽有皇上疼爱,可在后宫之中位份尊卑,她一个小小的嫔,哪里敢违拗慕容嫣?想了想,便还是去了。 身旁的宫/女问:“娘娘,可要去禀告皇上,万一……” 莲嫔点了点头:“去吧,就说贵妃娘娘邀我到怡园去了,别的不必多言。” 慕容嫣一身雍容,正在怡园中等着莲嫔,看到她挺着肚子缓缓走来,目光中不由更添了几分恨意,只是待到莲嫔走近之后,才舒展了几分虚假的笑颜,柔声婉言:“妹妹,快坐下。” 莲嫔心内战战兢兢,行了礼坐下问:“娘娘今日找臣妾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都是自家姐妹,不过是想同你在一处说说话罢了。”慕容嫣淡淡笑着,瞧莲嫔果然谨慎,桌上放着的茶点瓜果她根本一下都不碰。 两人才坐了一会儿,玉翠过来禀道:“娘娘,丞相和御史大人求见。” 慕容嫣会心一笑:“快请。” 慕容元正和孟旭是下朝之后,过来探望贵妃的,慕容嫣见了孟旭点了点头道:“妹夫怎么也来了?” 孟旭回道:“娘娘,臣同岳父大人在一处,又因瑶儿说有东西要臣带给娘娘,这才过来的。” “哦,是什么东西?” 孟旭拿过一个红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张薄薄的锦被:“这是妖儿和岳母在大国寺为娘娘求的百子千孙被,希望娘娘早得贵子。” 他将锦被递上,可也许是没有拿稳,孟旭脚下踉跄了一下,被子掉在了地上,恰巧落在了莲嫔的脚边。 她弯□子想要去捡,孟旭赶忙过来抢先捡起道:“娘娘是有身孕的人,还是臣来。” 莲嫔这才坐了起来,只是,孟旭靠近她身旁,弯腰去捡那锦被的时候,莲嫔只觉得腰间微微一下酸麻,好像是被蚊子叮咬的感觉,但是那感觉却又转瞬即逝,这季节早就没了蚊虫,更何况她身上的宫装甚厚,那一下……究竟是什么……? 她正想着,那边太监尖声喊道:“皇上驾到!” 怡园中众人都起来恭迎圣驾。庆帝听闻慕容嫣找了莲嫔到园子里,生怕会出什么事,赶忙便过来了,又见慕容元正和孟旭也在这里,更是有些吃惊。当着慕容元正的面,他也不好对莲嫔太过关怀,只是淡淡说道:“两位爱妃今日怎么想到来怡园坐坐?你们都是怀了身子的人,可要多小心着些自己的身子。” 慕容嫣见他目光柔情万种留恋于莲嫔身上,他这么匆匆赶来,想来就是生怕自己会对莲嫔动什么手脚,心中顿时一阵失落。 “皇上,我见今日天气不错,就约了莲妹妹一起过来坐坐,也想问问她一些怀孕的心得,时候也不早了,臣妾先告退回凤仪宫了。” 慕容嫣走后,慕容元正和孟旭也一同告退了。 他们都走了后,庆帝这才握着莲嫔的手道:“刚才没什么吧?有没有吃什么东西?” 莲嫔见皇上对她如此关怀,心头不由浮起一丝暖意,“皇上放心,只是说了说话,什么事都没有,臣妾谨遵皇上嘱咐,什么都没敢吃。” 庆帝这才吁了一口气:“那就好。” 然后就在三日之后,含章宫的莲嫔娘娘终究还是出事了…… 54、早产 ...   就在慕容嫣相邀莲嫔怡园之聚三日之后,含章宫内终于还是出了事。   那日清晨,莲嫔才刚起身想要唤宫/女过来梳洗,可是一下床的时候,突然便觉得腹痛难忍,就好像有千万把刀子在刮着、绞着一般,身上直冒着阵阵冷汗。   “快,快传太医……”莲嫔痛得连声音都虚弱了起来,直接就从床上摔倒了地下。      含章宫里伺候的宫人自然一阵慌乱,都不敢大意,赶忙去传了太医,还去将皇上也请了来。   庆帝一直都对莲嫔腹中的骨肉抱着极大的希望,他早已想过,只要莲嫔诞下的是个龙子,他便会联合裴冲,一定想办法立为太子。安然无恙了六个月,如今却终于是要出事了吗?   庆帝不敢耽搁,赶忙摆驾含章宫,到得那里,含章宫的宫门紧闭着,太医正在里面急救,而慕容嫣也闻讯来了。      他见到慕容嫣皱了皱眉问:“爱妃怎么也来了?”   慕容嫣面上是一脸的忧色,“皇上,臣妾在凤仪宫里听说妹妹不适,还招了太医,放心不下,就过来想瞧瞧。”   庆帝心中冷笑,放心不下,要是莲嫔的孩子真出了事,只怕她这颗心就能安定了吧。   “爱妃有心了,只是你也是有身子的人,还是先回宫去歇着吧,这里有朕在,莲嫔和朕的孩子定不会有事。”他字字说的肯定坚决,似乎就是说给慕容嫣听的一般。   慕容嫣脸色微变,正在这时,里面的太医抖抖索索擦着一头的冷汗出来回禀皇上,“回皇上,莲嫔娘娘的胎儿出了些问题。”      庆帝一震,忙问:“是什么问题?”   太医答得战战兢兢:“莲嫔娘娘突然之间羊水膜破了,只怕孩子就要出生了……”太医低着头,不敢直视庆帝。   “要……要生了……”庆帝震惊之余也变得结巴起来,“可是,可是莲嫔才怀胎六月……”   “正是如此,皇上,莲嫔娘娘不知怎么动了胎气,如今孩子就要出来,迫在眉梢一点都拖不得。只不过孩子只有六个月,勉强产下,也只怕……”后面的话他虽没有说下去,可是不用说,庆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头脑中阵阵发懵,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处处小心,可为什么还是没能保住这个孩子?      庆帝一把揪过太医,吼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一定要给朕保住莲嫔母子,要不然保不住的就是你的脑袋!”   太医不敢多话,回明了情况之后,哆嗦着身子又赶忙进去了。   慕容嫣走到庆帝身旁想要安慰一下他,庆帝却将慕容嫣的手一把甩开:“你不必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真不想看到你,你先回凤仪宫去。”   他冰冷的话语如冰霜打在慕容嫣的心上,他的眼睛望着的是紧闭的宫门,即使他看不到宫门的那一边如今是什么状况,可是他的心悬在里边莲嫔的身上。而她慕容嫣就站在他的身边,可他却连一眼都不屑向她望去。      半个时辰之后,已经虚脱得不成人形的莲嫔诞下了一个六个月的死婴,是个已成形的男婴。庆帝大恸。      《医经》针灸篇中对人体穴位功用都有详细的解释说明,孟旭知道用药石不仅下手不易,而且容易被人查出。当日在怡园中,他借着百子锦被掉落的时候,手中暗藏银针,扎在了莲嫔的身上。   他暗中下苦功早将这些穴道记得滚熟,虽当时不过一瞬,但孟旭却是手法极其精准,一丝不差地扎了下去。当日莲嫔也并未有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仿佛有蚊子叮咬一般,可却是后患无穷。   就是莲嫔,当日也未将那轻微的一下放在心上,她早产死婴,无处可查,终成了宫里面一桩难断的无头公案。除了庆帝安慰之外,这委屈便也只能自己吞下了。      ***   此事,孟旭自然是最大的功臣,慕容元正对他更是青眼有加,信任备至,有时甚至更甚于慕容腾。   孟旭心思深沉,处事小心,而和慕容元正最像的一点就是,他不会感情用事,凡事都以大局为先,这也是慕容元正最为欣赏的一点。      他虽为谏议大夫,但慕容元正已在私下里开始将孟旭引见给了自己手下的一些亲信。御林军统领祖友林和大理寺卿童伯谦便是慕容氏一党中最中坚的两个臣子。   对孟旭,原本他们并不放在眼里,只觉得他不过是个靠着裙带才能上去的小子罢了,但是几次三番,听其谈吐,观其言行,便又都对他刮目相看,觉得孟旭倒的确是个有本事的。      时常,慕容瑶不在府中的时候,他会情不自禁便走到念兮的漱玉斋前,也不进去,只是远远站在外面,看着她在里面园子里摆弄些花花草草,或是练字发呆。   日头好的午后,有时她在紫藤下,很容易就打盹睡着了,那个时候,孟旭便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她,仿佛时间也都停止了一般,天地之间只有念兮在他眼中,只有此刻成了永恒。      他已经有了功名地位,可是心内却仍是空荡荡的一片,才发现失去了她,才是心中最大的伤痛。   当日传他《医经》之时,念兮曾让他指天立誓,若是将来用医术害人,定会受到苗疆神灵的谴责。如今,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许多事情已不能自己做主,也许他是在帮慕容家,可终究还是害了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要受天谴,我已不知该受多少次了。”望着漱玉斋园中紫藤架下念兮静静的睡容,孟旭在不远处喃喃说道,“若是终有一天我真的不得好死……”他顿了顿,望着那个早已烙印在他心上的女子,目光中突然放出一阵寒光,“念兮,我一定会把你抢回来的。”      时隔不久,庆帝仍沉浸在莲嫔丧子的哀痛之中,北疆却又告急。那拓跋其也好,北疆匈奴也好,都是不守信义的人。冬天一到,北疆蛮子又开始越境扰民。当初裴冲征战之时收回的嘉陵关此时又被北疆人占去了,他们似是预谋已久,这一仗打得守边将领出其不意,边境又生祸事。      庆帝招裴冲进宫,满面有容,家事国事真是事事忧心。这个节骨眼上,必须先攘外,将边境的战事平息下来。而放眼大雍朝内,只有裴冲对北疆最为熟悉,又是最令那些蛮子闻风丧胆呃将军。左右踌躇,虽说庆帝在朝内也极为需要裴冲,可还是打算先将他派到关外。      裴冲在殿内站了好一会儿,听庆帝将这些话说完,他始终沉默着,一语不发,末了只是说了一声:“臣遵旨。”   “小裴……”庆帝心内也有歉疚,“你是否怪我……?朕……也是无奈,才在这个时候……”   “皇上,”裴冲打断了他的话,“臣既是大雍朝的将领,为国杀敌乃是本分,又怎会对皇上有怨怪呢?臣定当尽心竭力,重夺嘉陵关,保大雍边境安定。”      庆帝走到他身边,轻叹一声拍了拍裴冲的肩。   “小裴,你素来都对朕忠心不二,你说的都没错,只是于公虽该如此,于私朕终究是亏欠了你。朕知道你对念兮姑娘一片情深,只是如今……哎……”庆帝摇了摇头,“只要能想办法根除慕容元正的势力,朕许诺一定给你和念兮姑娘办一场隆重的大婚。”   裴冲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多谢皇上。”      念兮……   那始终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从前他率兵要去北疆,从来便没有一点的畏惧。在沙场上,他被人猛砍数十刀,他在死人堆里躺过一日一夜,可那时候他都不怕,觉得就算是真的死了,也死得其所,到了地下就算见到先父老侯爷也算是有个交代。   可是这一回……   坐在凄冷的月色下,裴冲望着眼前这柄陪了他多年戎马生涯的飞鸿剑,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惶恐和恐惧来。   他如今再不是一个人,虽然念兮不在他的身边,可是他曾许诺会一世都对她好。   这个诺言,他记在心里,也发誓定不会毁诺。      “冲弟,秋夜寒凉,怎么还一个人坐在这儿?”姐姐裴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裴清在他身旁坐下,不答反问:“你一个人在这儿坐了快一个时辰了,是有什么心事?”   他沉吟片刻说:“北疆动乱,皇上派我出兵。”   “冲弟,出兵北疆你并非第一次,只怕这并不是你真正的心事吧?”裴清顿了顿,柔柔笑着问,“是念兮?”   裴清同他自小相依为命,没有什么事是能瞒过自己姐姐的双眼的。   自打裴清身上的病症好了之后,她虽居在府中,可是心却似乎开朗通达了起来,她拉着裴冲的手缓缓说道:“冲弟,若念兮还是当日那个普通的苗家医女,也许你不会这般烦扰。可是,她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世,她生来就是慕容元正的女儿,这是注定的。念兮是个好姑娘,如今这一切并非是谁的过错,只能叹一句天意如此。可是,姐姐还记得,你素来是个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份自信和坚韧,才能让你这么多年在沙场上拼了下来,在朝堂上站了下来。你与念兮,彼此心意相通,于你于她,这才是最重要的,你说是吗?”      他向来铮铮铁骨,可是听到姐姐说这番话,却不自禁湿了眼角:“姐姐,此去北疆,万里迢迢,我放不下念兮。”   “那就去见她,找她。这难道还能难得倒你吗?你在这里思她念她,又怎知念兮不是如此?冲弟,你自小正直,可是爹爹去的太早,裴家的重担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你为大雍、为皇上考虑得太多。”裴清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姐姐是个女流之辈,说句自私的话,这么多年你为大雍做的事已经够了,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下,该为你和念兮打算一下。”   “姐姐……”裴冲嗓子一紧,哽咽再说不出话,他何尝不想自私一些?和念兮一起远离纷争,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是他所求所想,可他却被羁绊着脱身不得。   是啊,他不过一人之力,这些年来做的也足够报答皇恩了,能不能也自私一回,就当……为了自己?      姐姐的话和自己固有的念头在不断冲撞着,夜色愈发冷清,他送姐姐回了雅兰居。   明日就是大军出征之日,他再没有犹豫,在夜色中策马前往丞相府。 55恩爱 月色下的漱玉斋格外幽宁静谧,园子里树影斑驳,茯苓正要出来关上院子的门,一抬头却不料撞上了出现在门外的裴冲。 茯苓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时间结结巴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半晌才问道:“侯……侯爷……你怎么来了?” “念兮呢?” “小姐在屋里面。” 茯苓伺候念兮这段时日,虽为主仆,但念兮对身边的人都是极好,两人又一同住在这漱玉斋中,更是有难得的情分。 她一见到裴冲,不由一阵激动,定下神来,赶忙看了看外面,确定没人忙将他拉了进来:“侯爷,快去屋里吧,这些日子小姐可都一直在盼着你。” 裴冲心口一酸,无限感慨涌上了心间。茯苓将裴冲带到了屋门前,拜了一拜说:“侯爷进去吧,奴婢到外面守着。” 站在门口,裴冲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去的手欲要推门,却反倒有了一丝踌躇。 今日相见,却是为了告别。此一去关山万里,烽火连天,纵有千万般不舍依恋,可他却仍要扛起这个责任。 许是里面的人感觉到了外头站着人,只听一个微带着慵懒的声音走到门前,一边开门一边问道:“茯苓,是你在门外吗?” “念兮……”悬在半空的手,顿了一顿,伸手轻抚上了门里面站着的女子。 她的樱唇轻轻颤着,恍惚间只疑自己看错了,可是又明明那样清楚。虽然夜晚的光线晦暗,裴冲穿着一件月白袍子站在门外,碧眸之中神色一如当日,脉脉情深凝视着她,轻唤着“念兮……” 念兮,念兮……每日里,这名字留恋于口中心间,不知是要念过多少遍,可今日再见,却发现,除了一遍遍唤她的名字,不知该说什么好? 排山倒海一样,她的手捂住了上下起伏不定的胸口,一颗心跳得那样急,那样快,好像什么东西要迸发出来一般。 他静静伫立在门外,夜风吹动着疏影横斜,这一切恍若梦境,却又那样真实,真实得令她欣喜激动。 “裴冲。”她低声哽咽着,赶忙将裴冲拉进了屋子里,将门关了起来。 他就那样真实地站在她的面前,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念兮扑在了他的怀中,声音远得不像自己:“你……你是怎么进来的?爹爹不是不让你再见我吗?”念兮抬起头看他,不可置信地问,“难道……你答应了爹爹的条件?你真是疯了……” 他微笑起来,他终是没有错爱了她,在这世上,她和他是心意相通的。 什么也不说,只是灼热的吻落了下来,辗转缠绵,那身上淡淡的香气将她整个人都裹卷了起来,如同一个漩涡一般,要带着她一起深陷。 许久,才抬起了头,她的眼就印在自己眸中,裴冲淡淡笑着,无限爱怜:“念兮,我没答应,你可会怪我?” 她使劲摇头,那条件她自是听说过。从来,她只是一介小女子,不想涉足男人的世界,他们的争斗,可是她知道裴冲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在他心中,道义责任以及对皇上的忠心是更重要的东西。 她爱他,因为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爱护,更因为他是这个大雍朝独一无二的英雄。 也许,早在那雨夜的丛林,在她见到飞鹰将军凯旋回朝的时候,心中便早已印下了他的影子。 “我怎会怪你?若你答应了,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宁折不弯的安庆侯了。” “念兮,我今日是偷偷过来找你。北疆动乱,明日,我便要率军出征,所以……”喉头一阵发紧,他眼见着念兮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终究不忍再说。 “你要去多久?”她的眼中弥漫着氤氲水汽,脸上满是留恋不舍。 “我也不知道会去多久,快则一两个月,慢的话,也许一年半载……” “那你带我一起去!”念兮打断了裴冲的话,攥着他的手,眼神无比坚定。 “一起去?”裴冲怔怔望着她,旋即摇头,“那怎么行?战场上刀光剑影,伤人无情,我不能带你去冒险。” 他从未知道她用力攥着人的时候也能这般有力,念兮看着他的眼眸,语调平静,可却透着她的固执:“我要去,我要同你一起去。生也好,死也好,我都要同你一起。裴冲,你曾问我可愿做你的妻子。如今我便告诉你,我愿意,我愿意做你裴冲的妻子,一年也好,一个月也好,哪怕只是一天,我都愿意。这一世,我的心给了你,无论什么困境我都不会害怕,也要同你一起去面对。”她顿了一顿,无比坚定地说道,“愿与君同生共死。” “念兮……”纵是钢铁男儿,这个时候也再也禁不住,眼角打湿了一片。温暖的唇又一次覆了上去,呼吸逐渐凌乱,他微刺的胡渣摩挲着念兮的脸庞,她仿佛整个人都要被吸空一般,轻咳一声,微喘了一口气,定定望着他的如水眼眸。 那一回在将军府,她就决定了要这样做,如今更是没有了一丝的犹豫。 她的双手攀上那阔实的背,唇瓣轻轻贴了上去,舌尖辗转纠缠,就如世间上最缠绵的火焰,她的眼中全是朦胧,全是迷离。 他也再没有半分犹豫,他要她做自己的妻子,哪怕只是一个月、一天也好,若是有情人,就算时光短暂,一日也便是一世。还有什么好顾忌,还有什么好怕的? 抬手拔下她头上的发簪,一缕乌发垂下,映衬着她如玉的面庞,更显清丽。裴冲轻呼了一口气,食指穿过她的发丝,捧着念兮的后脑,一个吻便落在发心。 裴冲打横将念兮抱了起来,将她放在床上,默默凝视,只要看着她,那些烦心的事情便仿佛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姐姐说,冲弟,人有时候要自私一些,你为大雍做的已经够多了。 是啊,够多了。他累了,如今所想只是盼着能和心爱的人一同携手相伴一生。 哪怕浪迹天涯,他也可以心满意足了。 手轻轻拂过念兮的发鬓,最后落在了衣襟的前扣上。他微微迟疑,身子半伏在念兮身上,灼热的呼吸一点点喷着她白皙的脖颈,阵阵酥痒。他缓缓解着衣扣,拉下了衣带,将她的外衫尽数褪去。 念兮如玉脂一般的身体呈现在他面前,穿着亵衣的身子微微起伏。她美得就如一件精致的瓷器,令人不敢触碰。 她终究是个女孩子,见面前的人这般定定望着他,脸上渐渐一阵滚烫,虽打定了主意,早已是决定要这般做的,这时候却仍多了一丝窘迫。 念兮微微坐起身,小声说:“我去吹熄了蜡烛……” “不要。”裴冲将她拉过,仍是将她按到在了床上,“别吹,念兮,我想好好看看你。”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眼角眉梢,滑过他带着香甜芬芳的唇角,滑过她美丽精致的锁骨,一直滑到了她亵衣的扣绳之处,轻轻一扯,便落下了满目美景。 他的吻是热的,忘情地轻吻,却不再攻城略地,只是柔柔地辗转不止。手贴在念兮的腰际轻轻摩挲,而后便贴着小腹,一路向上抚摸,那团白玉轻握在手,轻轻地揉捏着,不由令他的心跳得愈发的快起来。 不自禁地便绷直了脊背,额角两三滴热汗滴在了她的脖间,慢慢向下划去。 手指探向了那幽密之处,如甘泉一般沁出许多芬芳花/液,阵阵的酥麻令念兮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仿若半梦半醒一般,她喃喃地只会喊他的名字,“裴冲,裴冲……” 他喜欢听她喊着自己的名字,他们在一起是那样真实,纵然中间重重阻隔,可是那全都不重要了。 “念兮,会有点痛。要是痛,你就咬我……”他俯在念兮耳边轻轻说着,将她的腿拉起高过肩上,缓缓地想要进入。 仿佛如被撕裂一般,从前看过《医经》,念兮知道,女人第一次的时候一定会痛,可不知道会这么的痛。她喊了一声,终是不忍咬裴冲,而是咬着自己的下唇强自忍着。 裴冲见她这般,赶忙停了下来,抚着她的脸小心翼翼问:“怎么,很疼?” 她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咬着唇,憋着泪,倒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一般。 裴冲在她额角轻吻,抱着她柔声道:“念兮,你还记不记得我在树林遇见你的情景?” “唔?”她仰起头看他,不明白为什么裴冲突然说起了这个。 “那一次并不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不是第一次?”念兮疑惑道,“可是……可是我不记得之前还见过你。” “你当然不记得,因为你并没瞧见我。那时候我带着一队骑兵从南疆和北疆的边境穿过,要赶往荆川打一场突袭。一天晚上,我在丛林休息,到了溪边想要取些水喝,却见到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赤脚坐在溪边,梳着如瀑长发,正在唱着歌。那歌真是好听——谁家的情郎,眉目俊,谁家的妹子,笑如花,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她怔怔听着,止不住的泪水沁满眼眶,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见过了她。 裴冲一边轻吻着她的唇瓣,她的脖颈,一边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只是远远站着看你,却好像被施了魔法,再也动不了脚步,目光都钉在了你的身上。念兮,都说你们苗家女子会给人种蛊,这一辈子,我便是堕入了你的蛊中。” 他一边说着,望着念兮有些愣怔的眼神,突然之间挺腰而入,她轻唤一声,坚硬抵破了柔软,血丝漫了出来,滴在了洁白的床被上。 “痛吗?”他仍是柔声问着。 有了第一次的探入,这一回好像好了一些,裴冲抱着她,缓缓动了起来。 起先是一阵接着一阵的锐痛,而渐渐的,却有一股奇异的酥麻感涌了起来,反倒减轻了痛楚,令念兮不由自主抬起了身子,迎合着他的律动。 他早在她之前就已经深深爱上了她,她的爱虽晚了一些,可是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心也好,身子也好,这一世就只给他一人了。 喊着裴冲的名字,念兮的身子不由阵阵痉挛抽搐,紧紧绞着他不放,他的喉中闷哼一声,愈发加快了起来,直到那如云的顶端,颗颗灼热的种子洒在了念兮的身体里面。 她想要笑,可不知怎么却止不住抱着他低低抽泣了起来。 裴冲抱着念兮,将她整个人拥在自己怀中。轻轻吻着她的脸,呢喃道:“念兮,你是我裴冲的妻子,这一世我都要同你在一起。” 这一夜,她睡睡醒醒,仿佛是怕他突然就会消失一般,总是会醒来拉着他喊:“裴冲……” 他拍拍念兮:“别怕,我在。” 直到天色将明,她才渐渐安下心来,终于睡了过去。 56、买卖 ...   天明时分,念兮在裴冲的怀中沉沉睡去,昨夜,是他和她生命中最为刻骨铭心的一日。   那白色的床被上落着念兮殷红的血迹,她的人她的心,里里外外都打上了裴冲的印记,永生也磨灭不去。   她说,天涯海角,都要同他生死与共。   大军今日就要出征,想着未知的凶险,裴冲的心中终是不忍,正因为那样爱她,所以不忍让她以身犯险,在那样刀剑无情的战场上,他要专心作战,又怎能处处顾及到她?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睡熟了的念兮头上,她的眼角眉梢晕出浅浅温馨的笑意,手下意识地仍是握着裴冲的掌心,紧紧不肯松开。   “念兮,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打这场仗,给皇上一个交代。你等我回来,从此往后,什么俗世纷争我都不会再管,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过平静的生活好不好?”   她睡得那样熟,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裴冲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对念兮说,又好像是自己对自己许着承诺。   他会平安凯旋的,他会带她离开这里的,一定会的……      松开了念兮的手,临别之际仍是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念兮,你要在相府好好生活,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时辰已经不早了,再不能久留,裴冲狠了狠心,推门离开了漱玉斋。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洒了下来,那般的明媚有些晃得他睁不开眼。茯苓在漱玉斋外守了一夜,看到裴冲出来,赶忙迎上去道:“侯爷,现在后门没人,我带你走吧。”   “嗯。”裴冲点了点头,还是嘱咐了她一句,“好生照顾念兮,告诉她,一定等我回来。”      是谁说的,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从前哪知道何谓相思,现在才知道,原来在心里边总是惦念着一个人,割不去放不下,那便是相思。   心念于兮,一世相思。      念兮醒来的时候身边早已没有了人,若不是床上的那一滩血迹提醒着她昨夜的缠绵,她都要恍恍然以为那只是一个梦。   “裴冲……”她赤着脚跑到院子里,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衫。   寒风吹在身上,茯苓赶忙将她往回拉:“小姐,外面天寒,小心冻着身子。”   “侯爷呢,侯爷在哪?”她急急问着,一夜她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他在,一直都在,可为什么醒来以后,却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茯苓拉着念兮回到屋子,哭道:“小姐,您别这样,快些穿上衣服。侯爷他出征了,临行前让奴婢千万告诉小姐,要等他回来。”   “他这么说……他这么说……”泪珠儿如断线的珠子啪啪落了下来,她不是说过,天涯海角也要同生共死,可他终还是一个人去了战场,她自然明白那是为了不要她犯险忧心,可是他又怎么知道,她宁可陪他一起去禁受这些,也好过在这里日日担心。   “小姐,侯爷是为您着想,他说要您一定照顾好自己。”      冷静了下来,念兮轻叹了一口气,抹了抹眼泪。   是啊,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他从未骗过自己,这一次也一定如此,她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等着他从北疆回来。   想到这里,念兮攒了攒手,将衣袜都穿了起来,瞥眼见到床上的那一滩血迹,有些羞涩地对茯苓说:“好妹妹,劳烦你把这拿去洗了吧。”   茯苓见她羞窘,点了点头,赶忙将床被放进了洗衣篓里,拿走去浆洗。      他说快则一二个月,慢则一年半载,他就会打完仗回来。   她要在园中栽花木,缠缠绕绕的金银花,颗颗都是情意的红豆,还有紫苑花、三色堇,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那满院子便都是她对他的思念。   从前那个坚韧的苗家姑娘又重新活了过来,她要好好生活下去,那个一生一世的承诺,不仅是他的,亦是她的。      茯苓抱着那一筐染了血迹的床被出去,想要到漱玉斋后面的浣衣处去洗了,她低着头匆匆而行,却不料遇到了正从小径路过要往文殊阁前去读书的孟旭。   原本倒也没什么,只是茯苓撞见他时愣了一愣,行礼的时候也是神色慌张,孟旭心下疑惑这才叫住了想要匆匆而去的茯苓。   茯苓怔怔站着,手紧紧抓着衣筐,低头不语。   孟旭瞥见她的衣筐,伸手将那床被拿了出来。   “姑爷……”茯苓失声叫道。      那一抹殷红的血迹刺入孟旭的眼中,他的手不由微微颤了起来,慢慢将那床被紧紧攥在了手心。   他的语调却是冷静的出奇,他朝茯苓问道:“当日白芷只是因为给六小姐送了一封安庆侯的书信就被杖毙,茯苓你也是不要命了吗?”   他并不能肯定这血迹就一定是同裴冲有关,本不过是诳她一诳,可茯苓哪有孟旭这般的心思,她以为孟旭早就知道了一切,忙跪下泣道:“姑爷饶命,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求情倒是没事,这一下孟旭心中更是了然。念兮……到底是成了他的人。   心,就像被尖利的刺刀捅入一般,一滴一滴的鲜血不断地渗出滴下。那双阴鸷的眼中布满阴云,良久,他才摔下这床被,淡淡说道:“你走吧,这件事我不会告诉相爷。”   茯苓听他这么说如蒙大赦,赶忙要走,却又被孟旭叫住。   “姑爷……姑爷还有什么吩咐?”   “今日你见过我的事,不要告诉念兮,记住了吗?”   茯苓怔怔点着头答道:“是姑爷,奴婢记住了。”      清晨,本是阳光明媚,可是孟旭一个人站在这里却只觉得身上阵阵阴寒,一颗心嫉妒得简直快要发疯。   他想要去漱玉斋里,可是又害怕见到念兮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里毕竟是相府,而他的身份注定了在这里,一切都要克制。   就算心中再痛,他又能如何?   若非当初一念之差选错了路,如今又岂会如此?      裴冲,裴冲……   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都因他而起。   若不是因为他,念兮怎会对他移情,竟等不到他出人头地的一天?   若不是因为他,念兮又怎会对他如此无情,连望着他的眼神也满是冷漠和疏离?   他悔疚的不是自己当初的过错,他只是痛恨着裴冲。   是他,夺走了自己的一切。   只因为他是裴冲,他是大雍朝的安庆侯!      这一夜,孟旭独自一人在长平城的千杯醉里一人喝着闷酒。   一醉方能解千愁,这是谁说的?孟旭扯了扯嘴角苦苦笑着,还以为喝醉了心里的伤痛就会少一些,可琼浆一杯接着一杯灌下,却偏偏醉不了,半醉半醒之间,那愁思,那嫉恨,那痛苦却愈发沉重起来。   举起身前酒杯,孟旭的眼中迷离而又怨怒,他喃喃说道:“念兮……我心里从未负你,是你负我,是你背弃了我。”   双指猛一用力,“啪”的一声,酒杯碎了,洒了满桌的酒意,孟旭望着残酒,突然涩涩笑了起来。      酒入愁肠愁更愁,他的脑海中抹不去的是那入目的殷红。   若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早要了她,那至少失去了她的心,却还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的身子会是他的。   可当初若不是真心爱她,又怎会一再忍着,遵着她的意愿?   念兮啊念兮,当日你同我说要等成亲之后再行夫妻之礼,那是你的原则,可却只是对我,并不是对裴冲啊!      孟旭的眼中闪着怒意,突然一个发怒,将桌前酒盏统统推翻,跌跌撞撞走出了千杯醉。   而就在孟旭出了酒肆大门之后,在他的身后有两个黑衣人也悄悄跟了上去。   酒醉仍有三分醒,孟旭走了一段路,也感觉到了身后有人。   此时已是深夜,街上一片静谧,早没了行人,月光躲进了云层中,只露出些许冷辉。   孟旭停了停脚步,向后望去,那两个黑衣人倒也不避不闪,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   脑海中顿时闪过千百个念头,这两人究竟是谁?是谁派来的?裴冲,皇上,还是慕容元正……?   还未来得及细想,那两人已经走了过来,挥掌向孟旭后脑打去,一阵钝痛,他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孟旭的酒意倒是已经消去了三四分,后脑那一掌的疼痛感却仍是清晰。   这里是一间昏暗的墓室,阴冷潮湿,应该是修建在地下。   石门打开,只见一人缓缓而下走到了孟旭跟前,看着他微微一笑说:“孟兄,咱们又见面了。”      孟旭怎么也想到抓他来这儿的人竟然是他,心中千百疑惑,愣了愣,也淡淡笑着:“真没想到,咱们还会见面,拓跋王子,北疆动乱,裴冲大军已经前去,你不是该在那里才对吗?怎么会在大雍?”   “哈哈哈……”拓跋其笑了起来,走到孟旭身前,低头看着他,“小王果然没有看错人,孟旭,你不必问我为何会在这里,小王有一桩买卖想要同你做,你愿是不愿?”   “买卖?”孟旭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嗤笑一声,反问,“王子太看得起孟旭,孟旭不是生意人,不知能和王子做什么买卖?”      拓跋其在一旁石椅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孟旭:“上回使团前来大雍,小王与你比马输了给你,回去后百思不得其解,命人细细查看马匹,才发现原来马背上有一个细小的针眼。”   孟旭心中一凛,并不做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拓跋其瞥了他一眼:“小王并不在乎这场比试的输赢,不过对孟旭你倒是更感兴趣。那次之后,小王就派人秘密查你的一切,可以说如今对你的一切算是了如指掌。”他向孟旭面前凑了凑,“你娶了慕容元正的女儿不过是为了权利富贵,还有裴冲,他抢走你最心爱的女人,你心里也一定对他恨得要命吧……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跟小王合作绝对是对你有好处的。”   他居然什么都查到了,这个北疆王子的确不简单,孟旭对着他的双眼问道:“王子,既然您如此高看孟旭,那就不妨谈一谈,想要同孟旭做笔什么买卖?” 57毒经 孟旭对上拓跋其的双眼问道:“王子如此高看孟旭,倒不妨说说要同在下做的是笔什么买卖?” 拓跋其撇了撇嘴角,望着孟旭道“孟兄不是想知道为何如今北疆起了战事,可小王却还在大雍?你既是个聪明人,那可能猜到一二分?” 孟旭自从进了这间密室,细细观察,这里虽然阴暗潮湿,但是却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了,他问道:“上一回王子带北疆使团前来大雍求和,之后便一直没有走,就住在这里?王子不回北疆,那边却起了战事……”孟旭沉吟片刻,抬头说,“莫非王子是在长平想要有所图谋?” 拓跋其的眼角弯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微微点头看着孟旭:“孟兄猜得也算**不离十,你我其实说到底都是同一类人,大家各为所求罢了。北疆与大雍战事多年,裴冲西北军骁勇能战,逼得我们几年来连连向北处苦寒之地退了共计数千里之地。大雍的百姓是人,难道北疆的百姓就不是人了?你也许没见过每年一到冬日,我们的子民饥寒交迫的情景,我们并没有吞并整个大雍的野心,只不过想将疆土向南扩张,与大雍划江而治,只要我们的土地能够让人民吃饱穿暖,便不再会进犯。” 孟旭心想,都说北疆蛮子是狼子野心,他们的目的又岂会仅仅是这些?若他们容易知足,当年又怎会想要越过万里江进一步南侵? “王子,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介御史大夫,王子想要北疆与大雍划江而治,此事似乎是超出了在下的能力范围之外。” “孟兄,小王从不会做无用之事。如今你虽不能左右皇上的决断,可是有一人却是可以。” 孟旭心中一怔,问:“王子是说丞相大人?” “正是,就是你的岳父,又或者说是你岳父的那一股势力。” 孟旭踌躇道:“虽然如今岳父对我很信任,可是这件事……” “对,你没办法说服他。”拓跋其早就知道了答案,替孟旭说了出来,他笑道,“若是能说服慕容元正,我也不必费那么多的周章。慕容这个老头,对名利的确看的很重,他想要掌握大雍朝的所有军政大权,可是他对大雍却又是忠心耿耿。小王曾找过慕容元正,只不过他顽固得很,根本就不肯听小王开出的条件。若是孟兄前去当说客,也只怕是会被你岳父一顿臭骂。” 孟旭迷茫道:“那王子说的买卖又是何意?” 拓跋其看着孟旭的眼中透出一股寒意,他说:“我要你想办法将慕容元正的地位取而代之,只要你坐上丞相之位,我们之间说话就方便多了,这是我要同你买的东西,而我所卖的,就是你的心头大恨安庆侯裴冲的人头,这些年我早已驯养了一批死士,北疆战场上,我会用三万人的战败来换取裴冲的人头。孟兄,这笔买卖你做是不做?” 裴冲的人头…… 孟旭呵呵笑了起来,寒利的笑声在阴冷的地下密室中更显得阴寒刺骨。这笔买卖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登上丞相之位,杀了裴冲,这都是他所要的东西。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答道:“这笔买卖稳赚不赔,在下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只是王子,也许对你来说杀裴冲并不是一件难事,可是要我取代慕容元正的地位,却是难得多的一件事,他的势力经营多年,早已盘根错节,而且他还有自己的儿子慕容腾,我又怎能做到取而代之?” 拓跋其搓了搓手,命身旁的随从拿了一个油布包扔到了桌上,他指着这包东西说道:“这里面是我多年来派在大雍的探子所查探到的东西,里面记录的是朝中各官员的资料,你拿去看看,也许有用。孟兄,你有你自己的本事,当日赛马场上,你虽不能力敌,可却用了针灸之术智取,小王也算是输的心服口服,至于想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一些挡着我们前路的人,小王相信你也一定有自己的办法。” 孟旭迟疑片刻,还是伸手将那油布包接了过来。 他被送出这间密室的时候,双眼被蒙着,拓跋其虽然和他成交了这桩买卖,可是终究还是要留些余地。他留在大雍这段日子,若是没有了这一处密室,只怕早就被人发现。 这一回的北疆动乱,其实在拓跋其的部署中不过是一步棋子,他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遣走裴冲,将这桩买卖好好做成。至于孟旭,他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打探,相信他就是自己所物色的最佳对象。 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一夜未归,慕容瑶在屋子里板着一张脸看他,气问:“你这一夜都上哪儿去了?”凑上前去,闻到的是一身酒气,慕容瑶不由皱起了眉头。 孟旭晃过慕容瑶走到了床上,躺下懒懒道:“昨夜和祖大人、童大人在一处喝酒,商议江西蝗灾的事儿。” 他答得顺溜,慕容瑶走过去坐下摇了摇他:“当真?” “自然是真的,要不我还能去哪?不信你可以去问。” 慕容瑶当然不会真的去问,孟旭背对着她睡了起来,她又摇了摇他:“孟旭,孟旭……” “唔?” 自打成婚以来,孟旭越来越得到父亲的信任,对慕容瑶也还算关怀体贴,若不是这些表面功夫做的滴水不漏,他也不会这般的青云直上。 “怎么了?”孟旭嗓子里闷闷问道。 慕容瑶顿了顿,说:“之前你替三姐和皇上开了药方,如今三姐真的就怀上了孩子。可你我成婚这么久,我的肚子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相公,你怎么也不想点法子呢?” 她见孟旭仍是躺着不说话,又继续说下去:“三姐服药不到半年,再过一阵子就要生了,这药可真是比大国寺里的送子观音还要灵,前几日娘亲也问过我这事,孟郎,不如你也给我开些药服用吧。” 孟旭心中微微一凛,慕容瑶居然想和他生个孩子? “好……”他仍是懒懒地说着。 要想有个孩子不是一件难事,要想一直怀不上孩子就更容易了。若不是孟旭每日都在慕容瑶喝得莲子羹里做了手脚,他的娘子又怎会和他成婚这么久都不传孕讯? 他根本就不爱这个女人,更不想和她生下孩子。 这几天,每日里孟旭会用三个时辰的功夫到文殊阁读书。他从小野生野长,身世低贱,所谓勤能补拙。好在他天资聪颖,虽然读书习字不过两年多的功夫,可却早比一般人的学识都强了。 而念兮给他的那本《医经》更是孟旭每日里必读之物。 《医经》中所述是人体基本常识,是针灸药石之术。苗疆之人擅于用毒,孟旭这段时日每日在其中钻研翻看,想找出如何从药石之书中发现用毒之术。 在文殊阁中呆了将近一月,在外人看来孟旭好学不倦,每日都去读古文书卷,可实际上他却是一头扎在了《医经》之中。 看得倦了,有时便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手边的热茶不知不觉翻倒便洒了出来,沾到了里面的纸页上。 孟旭赶忙要用衣袖去擦,好在纸张并未湿烂。午后日光正好,孟旭便将《医经》放到了文殊阁的窗前正对着太阳,希望能将书页晒干。 可是奇怪的是,过了一个时辰,当孟旭将书拿回的时候。捧在手心,这本《医经》上竟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在原本的人体穴位图的下一层隐隐透出了些字迹,细细看去,只见上面写道: 断肠草,生于山地林缘阴湿处,服食后毒性侵入肠道,绞痛致死。 乌头,叶互生,革质,卵圆形,三裂,见血封喉。 番木鳖………… ………… 一页一页向后翻去,前面记载的是各种毒药的名称和药性,后面记载的就是如何解毒之法。 这本书虽名为《医经》,可实质上却另藏有一本《毒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孟旭捧着书,心中又惊又喜,他苦苦思索了几日,如今这里全都记载了下来,而这个中玄机只怕就是念兮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心扑通扑通跳着,这隐在《医经》之后的《毒经》读来感受全然不同,孟旭一边读着一边便觉这大千世界万物相生相克,个中玄妙真是不可言喻。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他如饥似渴一般将整部《毒经》通读了一遍,眼中微微透出一丝丝的寒光。 走出文殊阁,孟旭仍在思索着刚才所读的东西,闷头走着路,耳畔恍恍惚惚听到一人喊他:“孟旭!” 这才抬起了头,夕阳余晖之下,只见是慕容腾正穿着一身藏蓝衣袍向他走来。 “二哥,原来是你。”孟旭定了定心神微微一笑。 “又到文殊阁读书?” “是啊,读些闲书罢了。”孟旭答得云淡风轻。 慕容腾淡淡一笑:“妹夫果然是好学之人,也难怪爹爹这般看重你。对了,一会儿爹爹让你同我一同去趟文政阁,可能是有事要吩咐。” “好,知道了。” 残破的日光将慕容腾的影子拉得很长,孟旭看着他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眼中的寒利一点一点愈加深重起来。 他,就是这笔买卖之中,孟旭第一个要除去的绊脚石! 58、有孕 ...   慕容元正近来朝政大权在握,操劳的事情便愈发多了起来,也大约是这个缘故,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这一阵子头疼脑热,只觉得身上极不舒服,在安平郡主劝说之下,便打算到西山别苑去静养一段时日,把身子调养好了。   他这次离朝,叫过了慕容腾和孟旭,将手中的事务先交给他们打理。      若是撇开慕容元正的野心不说,他还算是一个尽忠职守的丞相,临别之际还不忘殷殷叮嘱。   安平郡主在旁劝道:“老爷,腾儿和孟旭都是能干的,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先好好静养好身子再说吧。”   他的眼神微微沉了一沉,那老厉的寒光之下,却也隐隐透出了时光烙在他身上晦暗分明的痕迹,慕容元正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老了。      慕容元正在初九那日带着安平郡主一同启程往西山别苑去了,这一回也不知是要停留多久。   虽说都已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了清楚,可他仍觉得心中有些惴惴,说不清的不安之感。   “老爷,你怎么了?”马车上,安平郡主端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微微眯眼在车上小憩。罢了,徒操心思也是无益,他只希望两个月之后,慕容嫣能顺利诞下龙子。      ***   漱玉斋中,念兮正摆弄着她种下的那些花花草草,这些小东西每长高一些,她都会格外欣喜。有时候坐在紫藤花架下面,她会想裴冲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打仗顺利不顺利?每日都盼着能打听到他捷报传来的消息,可已经一个多月,却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茯苓端了一锅乌鱼汤过来,禀道:“小姐,这是起早就炖的补汤,鱼肥汤鲜,奴婢给您盛一点喝吧。”   “好。”念兮淡淡笑着跟着茯苓走进屋去。   可不知怎么,一闻到这鱼汤的味道,念兮胃中只感到泛出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掉头就跑出屋门,扶在墙根处干呕了起来。   茯苓追出去,拍着念兮的背道:“小姐,小姐,你是怎么了?可是这鱼汤味道不好?”      念兮干呕了一阵,缓了缓神。从前也喝乌鱼汤,可却从未像今天这般,这几日她总觉得胃口不好,老是恶心想吐,月事也延迟了十来天都没来……   她赶忙给自己搭了搭脉,脉象流利,圆滑如滚珠,那是滑脉之相。   一时间,念兮怔住了,站在那里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她拉着茯苓,泪珠儿啪啪地直往下落,可满脸却又是欢欣的表情。   “茯苓,茯苓……”   “小姐,到底怎么了?”茯苓被她的样子吓到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念兮轻声说道:“茯苓,我……我有孩子了……”      “孩子?”   念兮含泪点了点头:“是我和裴冲的孩子,你答应我,这件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茯苓自然是为念兮高兴的,但欣喜过后却又不免担忧:“小姐,奴婢自然是不会说的。可是小姐有了身孕,府里早晚会有人看出来,那该如何是好?”   是啊,现在还算好隐瞒,可等到再过几个月,肚子显怀之后,她又该如何是好?   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包括自己的爹爹,又有谁是真心待她?唯一算得上对她不错的,也就只有大哥慕容宏了。   也许,他是唯一能帮助自己的人。      “茯苓,你给我送个口信给大哥,让他无论如何想办法来一次漱玉斋,就说我有事相求。”   茯苓点了点头,突然心疼起了念兮来。明明是相爱的两人,却天南地北各在一处,怀孕本是一件喜事,却偏偏还要遮遮掩掩,担心被人发现。   好在,她家这个小姐是个性格坚韧,处事乐观之人,常常能够自己想着法儿宽慰自己,才令日子没有那么难过。      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念兮的身体里仿佛滋生出了一股力量。她的心里如今不仅仅只有裴冲一个人,还有这个她虽看不到的孩子,在她的肚子里有一条小生命正在静待着慢慢成长。   那是她和裴冲爱情的结晶,她一定要好好地将他孕育长大,然后等着他的爹爹从北疆战场杀敌凯旋。   会的,他一定是会看到的……      念兮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在午后日光甚好的院子里来回踱步,她第一次做孕妇,还是有些无措的,只知道要多休养,多吃滋补的东西,适量的活动会让孩子长得更加健壮。   低下头轻轻和肚子里的小宝宝说:“孩子啊孩子,你来到这个世上,真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了,娘亲真希望你能快快长大,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样子,你爹爹若是能见到,也一定会高兴的。”      都说孕妇是最美的,慕容宏走近漱玉斋的时候,瞧见念兮正在点点碎金的日光下站着,低头不知在呢喃什么,心底一下便柔软了起来,只觉得那是人世间最温暖,最美好的景象了。   “念兮。”他低唤着她的名字走了过去,这几年吃着念兮所配的药丸,慕容宏身上的寒症也几乎就要痊愈。只不过慕容府这样大,他们虽在同一座宅子里,见面的机会却也是不多的。      看着慕容宏走进来,念兮的脸上绽出一个久违的灿烂笑容,他心中不由一暖,是有多久了,没见到念兮这样的笑过了。   “大哥,你来了。”念兮忙将慕容宏迎了进去。   她特意托茯苓前来传话,一定是有事要说,慕容宏坐了下来问:“妹妹,你急着要见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念兮红着脸点了点头,咬了咬下唇说:“大哥,我想求您帮我一个忙。”   “你说,但凡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推辞。”   念兮顿了顿,说道:“大哥,我想离开慕容府,你能不能帮我?”      慕容宏一怔,踌躇道:“念兮,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虽说如今爹爹不再府里,可是他回来后若是不见了你,一定会大发雷霆的。长平城校尉府,提督府里都是爹爹的人,要出城并非一件易事……”   念兮一边听他说着,眼中神采渐渐黯淡,显是有些伤心难过。   他心中不忍,暗叹一声问:“念兮,你是想回苗疆吗?若你实在过不惯这府里的生活,不妨等爹爹回来再去求一求他,我也可以帮你一起……”      “不行,不行……”念兮喃喃说着,眼眶也不由红了起来,“大哥,爹爹不会让我走的,我不能再呆在这儿。因为……因为……我已经有了裴冲的孩子……”   她低低说着,慕容宏心内一震,眼中起先是震惊,慢慢缓过了神淡淡笑了起来,语中仿佛透着些酸涩,又似乎沁着无限感慨:“原来……原来妹妹有了身孕……”   “大哥,我这个孩子定不能容于慕容家,我不能让他受到一点伤害。如今,除了离开这里我也没有别的办法,着整座府里我唯一信任的也只有大哥你了,求你,求你帮帮我。”念兮说的情意切切,如今的处境慕容宏也知道一二,这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旁人的倒还好,可裴冲的孩子对慕容元正来说意义却是不一般的。      从前,他心中对念兮有意,只是那情愫就如曜园中的白槿花一般,只是淡淡飘散,不闻馨香。   后来,他成了她的大哥,那也是命数使然,从那以后,他便愿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守护着她,哪怕她只会将自己当做大哥,而他也只能唤她妹妹。只要看着她是快乐无忧的,过得安乐,他便也就没有遗憾了。   纵然这件事很难,可慕容宏迟疑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念兮,给我一点时间,我去部署一下。这段日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安排好了一切,我就带你走。”他握着念兮的手,阵阵温暖的体温传递到她的掌心,他的热让念兮惴惴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   慕容元正这一病,庆帝倒是喘了一口气,只是裴冲如今征战在外,他身边少了个可以商量的人,只有先慢慢下手,将一些散布在丞相手中的权利慢慢收回来。   可慕容腾和孟旭到底也不是傻子,庆帝关于京师和外地官员的调任名单一下,他们便知道皇上是要利用这个机会开始下手了。      是夜,慕容腾和孟旭二人相约祖友林、童伯谦众人一聚,席间谈及这一回的官员调任升迁,慕容腾摇头叹说:“看起来皇上是迫不及待想要拔出我们慕容家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了,爹爹才去西山别苑没几日,这官员变动的圣旨就立即下了。”   祖友林如今统领羽林军,笑道:“二公子何须伤神,皇上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耐。如今军政大权三分之二都在丞相手中,二公子难道看不出今日皇上的圣旨中,也只敢动一些无关轻重的小棋子,而真正身任要职的那些,他可是一个都不敢下手啊。”   “不错,”童伯谦也在旁附和,“更何况裴冲在北疆打仗,皇上一个人不过是孤军奋战罢了,咱们根本就无须担心。”      孟旭笑了笑:“童大人说的不错,咱们根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算起来贵妃娘娘再过一个月也就要临盆了,到时候只要娘娘一举得男,咱们手中就又多了一块筹码。皇上没有裴冲,就好像没牙的老虎一般,就由着他在朝堂上折腾吧,咱们大家坐着权当看场笑话便是。”      “哈哈,哈哈哈……”众人被孟旭这番淡定悠然的话惹得笑了起来,如今的形势谁强谁弱不言而喻,他们的担心的确多余,大家嬉笑一番,又杯盏交错,喝起了酒来。   这一夜大家都喝得尽兴,回到相府的时候,已是深夜。      孟旭和慕容腾下了马车,刚要进门,却见门口又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下来的人竟是慕容宏。   三人对面站着,慕容宏看着对面两人,只是微微低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何安走了进去。      慕容腾和这个大哥素来也没什么交情,不过站着撇了撇嘴角,孟旭却有些奇怪问道:“大哥不是素来深居简出,怎么今日这么晚才回府?”   “听说大哥这几日都是如此,也许是在外面有什么值得留恋之处。”慕容腾看着孟旭,意味深长地笑道,“大哥也终究是个男人,又没娶妻,在外面风流也是人之常情。妹夫也快些回去吧,五妹可说不定还在等着你呢。”      孟旭扯了扯嘴角涩涩干笑了一声,等到慕容腾回裕园之后,他便折了个弯,并未回房,而是往曜园那边去了。 59恨!恨! 孟旭天生就是一匹野狼,对于人和事他都有着敏锐的嗅觉。他当然不会相信慕容腾所说的,慕容宏又岂是那种在外拈花惹草的人?他这段时日夜夜晚归,定是有什么事情。 他遛弯到了曜园,可是丫鬟却说大公子并没回来。 孟旭心下起疑,慕容宏回了府却没到自己园子,是上哪儿去了?他略略沉思片刻,只是凭着直觉,向漱玉斋走去。 夜晚的漱玉斋格外静谧,孟旭在外面的树下负手而立,里面的屋子仍是亮着灯火,没一会儿只见屋门打开,念兮和慕容宏一起走了出来。 只听念兮说:“大哥,多谢你了,你快些回去吧。” 慕容宏点了点头,倒也并未多说什么。 这么晚了,他们俩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要谈? 孟旭皱了皱眉,看着念兮将慕容宏送出了漱玉斋。也许是吹进了冷风的缘故,念兮只觉得胃里有些不适,一股恶心涌上心头,扶着墙又干呕了起来。 茯苓在旁拍着她的背道:“小姐,又不舒服了?奴婢进去给你沏杯热茶喝吧。” 念兮点了点头,带着茯苓回了屋里。 不远处墙根旁站着的孟旭,看着刚才的情形,不由冷冷皱起了眉头。 *** “莲子糯米粥,鲫鱼姜仁汤,小姐这都是你吩咐厨房煮的东西。”茯苓给念兮盛着热粥热汤端到她的跟前。 念兮小心吹着热气,慢慢吃着。 茯苓问:“小姐,怎么这几天您尽是吩咐厨房做这些东西吃?” 念兮嘻嘻笑道:“这些都是增加食欲,益气补气的东西,对孕妇大有好处。对了茯苓,厨房那边你记得可要叮嘱,茴香、花椒、桂皮、辣椒这些辛辣的东西可是万万不能放的。” “知道了小姐。”茯苓应道,“如今小姐可是将这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啊。” 念兮将手放在小腹,虽然现在还不能感觉到她的动静,可是一个做母亲的喜悦却是一点儿也遮掩不住的。 外面日光正好,念兮就拉着茯苓到园子里去。这几天她自己发明了一套“孕妇操”,舒缓筋骨,强身健体。 茯苓看得又是新鲜又是好奇,掩着嘴在旁暗暗笑着。 念兮扭头看她,嗔道:“茯苓,你笑什么?过来同我一起做。” “我?小姐,我也要做。” 念兮认真地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一个人做多傻呀,有你一起陪我,可不就不显得奇怪了。” 好在漱玉斋里也没什么旁人,茯苓又拗不过念兮,就同她对面站着,也一起做起了这个扭扭腰,扭扭骨盆的奇怪运动。 两人一边做一边笑,虽然还有许多未知的事情要等着念兮去面对,可是当了母亲的她,却又恢复了从前的坚强乐观,心里好像升起了一轮太阳。 *** “姑爷,小的暗中打听过,这几日大公子时常深夜出门,找的是他在长平城中结交的一些朋友,但至于要办的是什么事……小的没打听到。” 孟旭看了一眼小九,“嗯”了一声,指节敲着桌面思索。从昨夜的情状来看,慕容宏想要办的这件事应该是和念兮有关。 他想了想,站起身来,朝漱玉斋走去。 “姑爷要去哪儿?五小姐今日叮嘱小的,要你记得去大国寺接她和夫人。” 孟旭顿了顿脚步,今儿是十五,他记得。 “小九,你替我准备车马去趟大国寺。就说……就说我去祖大人那儿了。” 他总是觉得念兮有些不对劲,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唯有去漱玉斋看到她,孟旭才能定下心神。 日光已经渐渐落了下去,走到漱玉斋门前,孟旭只听到念兮和茯苓在一处嘻嘻的笑声。 “小姐,你可慢点儿,可小心别闪着腰了。” “你就知道笑我,好了好了,不练了。”念兮说着,茯苓便过去扶她。 昨晚上天色暗沉,孟旭并看得不太清楚。可今日在夕阳余晖中,孟旭清楚得看到念兮同往日有了些许不同。 脚步似乎已经没那么灵活,身子看起来略有些重,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满脸都是幸福的神情。而这幸福是与他隔绝,毫无关系的。 孟旭心念一闪,再也藏不住,几下走到了念兮的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她吃了一惊,定神看去,孟旭站在面前,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小姐!”茯苓胆小,失声喊了出来。孟旭阴侧着脸,沉着嗓子向她说:“你先下去,这儿没你的事。” 他的眼神是念兮从未见过的凶厉,那紧紧扼着她的手无比用力,仿佛是要生生将她的手腕扼断一般。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息之上,孟旭抬眼看着念兮,唇角轻颤,夕阳下他的脸色一阵煞白。 “你怀孕了?”这几个字仿佛是从喉头中生生硬挤出来的一般,刚才在远处看着她的身态情状,孟旭的心上就已如被利刀狠狠绞着一般,现在搭到了她的脉息,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一时间,孟旭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复杂情绪,到底是伤心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点,只是手不停地颤着。 念兮害怕他那样的眼神,那是暗夜中闪着寒光盯着人的野狼的眼神。她用力甩开孟旭的手,退后一步:“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只是有些肠胃不舒服罢了。” 她甩脱了孟旭的手,匆匆走回了漱玉斋,清冷的风吹着门外孟旭孤寂的身影,他怔怔站着,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在跳,里面的血管似乎要爆裂开来一般。也不知是站了多久,孟旭望着疏影横斜的漱玉斋,一动都没有动过。 关起门来,念兮的心也是砰砰跳着,孟旭看出来了吗?若是他告诉慕容元正,这腹中骨肉一定会成为爹爹用来要挟裴冲的工具,她不能再等了,一定要想办法尽快离开丞相府。 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要搏一搏!当夜,念兮吩咐茯苓收拾了包袱,她知道早上孟旭和慕容腾都要上朝议事,府里面只剩下了慕容瑶。昨日慕容宏来将出府的对牌拿给了她,要想出去并不难,只是要出城却会花上一番功夫,等不得了,先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 长平这么大,他们也未必就能找到她,等到时机成熟再出城也不迟。 “小姐,我跟你一起走。”茯苓拉着念兮说道。 她跟随自己这么久,念兮早把她当亲姐妹一般,她若走了只怕会牵连到茯苓,念兮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走。只是茯苓,这一路想来不会太顺利,要你随同我一起受苦了。” “小姐快别这么说。只是小姐,您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是啊,离开相府,该去哪儿? 念兮沉吟片刻道:“去安庆侯府,找大小姐去,她一定会想办法帮我们的。”如今,整个长平城中,也只有安庆侯府还算是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她们打定了主意,推门便要出去。 只听一个阴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念兮,你要去哪儿?” “孟旭……你来做什么?”念兮向后退了一步。 “小九,把这个丫鬟带出去。”孟旭冷冷说着。 “小姐,小姐……”茯苓挣扎着被小九带了出去,屋门关了起来,里面只剩下了念兮和孟旭两个人。 他的手里端着一碗滚热的汤药,阵阵药味散发在空气中,念兮深通药理,她一闻就知道,这里是什么。 麝香,红花……他是想要打掉她腹中的骨肉?! “孟旭,孟旭……”念兮是真的害怕了,一步步后退,几欲恳求一般地唤着他的名字,希望孟旭能够手下留情。 他重重将药碗放在了桌上,走上前去将念兮一把打横抱起,放到了床榻之上。 “孟旭!”念兮想要推开他,但孟旭的力道那样大,她根本就没法阻止。 他解下了念兮的衣带将她双手绑在了床头,她不住地想要挣脱,但却一点都无能为力,孟旭也不作声,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念兮一边挣扎一边哭喊。 等她闹得累了,停了下来,孟旭才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为她拭去那残留的泪痕。 “念兮,我是为你好。这孩子是个孽种,留不得。你听话,乖乖把药喝了,我保证不会很痛的。”他端着药到了念兮的面前。 眼中布满了恐惧,她现在面前坐着的根本就不是个人,是个疯子,是头禽兽! “不要,不要……”她已经无力挣脱,只剩下力气小声啜泣着,恳求着。 孟旭用手托住她的后脑,望着她的神情满是怜惜:“念兮,我要你斩断和裴冲所有的瓜葛,我要你回到我的身边。还记得我的承诺吗?我说过要飞黄腾达,总有一日要给你好的生活,我快要做到了,到时候没有裴冲,没有慕容瑶,只有我们,只有我们两个,你说好不好?” 他说得轻轻柔柔,可语声中却透着冷寒和癫狂,念兮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碗药已经递到了她的唇边,眼泪儿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啪啪掉着,她看着孟旭突然喊道:“狼生,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狼生,是有多久没听到她这样喊自己了。 从前,她总是围在自己的身边。银铃儿的声音绕在耳畔,狼生,狼生……那全是念兮叫着他的声音。 那个时候对着自己,念兮永远都是笑得如同一朵最娇艳的海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着自己的表情就只有冷漠和怨恨? 孟旭的手顿了顿,眼中也闪过了一抹迟疑,过去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狼生,求求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不要这样对我。你这么恨我,就放我走吧,我发誓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一生一世不出现?”孟旭冷冷笑着看着她,“你要我成全你和裴冲?”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狼生,求你看在当日我在树林救了你的情分上,放了我吧。” “念兮,我不允许你离开我,这一辈子你是我的,谁也不会抢走你。你会忘记裴冲的,一定会的……”他钳住了念兮的下颚,将那碗已经有些微凉的汤药灌进了念兮的口中。 冲鼻苦涩的药味一阵阵的泛起,念兮不停哭着,那药一半灌了下去,另一半都洒在了她的衣衫上,留下斑斑药渍。 她呛出声来,药碗已经空了,念兮颤着双唇冷冷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一会儿,腹中阵阵绞痛,她的双手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咬紧了下唇强自忍着,殷红的血迹慢慢从裙裾上渗了出来,起先只是一团红晕,旋即愈来愈大。 她只觉得心不住地在往下沉,往下沉,整个人如同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一般,那里没有一丝的光明,只有无尽的绝望。 “啊……!”凄厉的哭喊撕破了喉咙,就是在她心口中剑坠落悬崖的时候,也没有如此绝望的感觉。 这团团的血迹仿佛是在将她的人,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抽空,让她就算活在这个世上,也是生不如死。 脸色成了一片煞白,孟旭心疼地抚着念兮的脸柔声道:“念兮,会好的。不用等多久,你的身子就会调养好的,等到我大事成了之后,我一定会娶你做我的妻子,到时候……到时候你还会生很多的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 她的眼眸冷冷望着自言自语的孟旭,泪珠大颗大颗地直往下滴落,嘴唇轻轻动着,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孟旭,孟旭……” 他听不清念兮在说什么,便将头凑到她的耳边问:“念兮,你要同我说什么?” 一个绝望凄厉的笑在唇角绽放:“我说……我说你想我给你生孩子,这一生一世,来生来世,就是三生三世,你都……休想!”念兮突然猛一抬头,狠狠一口就咬在了孟旭的右边肩头,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恨,痛失孩子的伤心、绝望都发泄在了其中。 从前,娘亲告诉她,恨一个人心会很累,若是不能爱,就不妨释然,恨是世上最大的苦痛。 就算当初孟旭怎么待她也好,一切都过去之后,她并不愿去恨他。只希望彼此能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关。 可是他就如一团紧随在自己身后的阴云一般,缠绕不去。 他杀死了自己和裴冲的骨肉,此伤此痛,她怎能不恨?!如何不恨?!! 她咬的那样用力,一丝血迹渗在了孟旭洁白的衣袍之上,痛,可他承受着。 也许这此后的人生,他们便就要注定了互相折磨。 他不会放了念兮,哪怕她对自己只剩下了无止尽的恨,他也要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孟旭解开了绑着念兮的衣带,她整个人虚弱地瘫倒在了床上,晕了过去。 走出漱玉斋,小九和茯苓正在外面候着。 他对茯苓说道:“念兮现在身子弱,你好好守着她,每天我会派人送药来的。” 茯苓猜到了里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哭着跑了进去。 孟旭转头对一边的小九说:“派人看着漱玉斋,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六小姐想要擅自离府。其他的事情,一句都不许多嘴,听明白了没有?” “是,小的不敢。” 小九跟在孟旭的身后,身上也是一阵冷寒。他自打跟着孟旭开始就知道这个主子的心思不同常人,可是能这般辣手无情,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可以下这样的手,小九只觉得,这个爷实在有些可怕。 慕容府愈发的不太平起来,就在十日之后,皇宫传来消息,慕容贵妃胎动,即将临盆。 消息一传出,慕容元正不顾自己身体尚未调养好,立即便带着安平郡主从西山别苑返回长平城中。 60产子 凤仪宫中慕容嫣痛苦的喊声一阵阵传了出来,听得外面的人个个心惊胆战。 慕容元正和安平郡主还有皇上都等在门外,都在等着慕容嫣在里面生下这个孩子。庆帝负着双手,额上渗出点点细汗,心里惴惴不安。 慕容元正看了庆帝一眼,悠悠说道:“皇上,无需紧张,贵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顺利生下孩子的。” 庆帝轻咬着下唇,没有做声,心里的情绪也是复杂万千,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对这个即将要来到人世的孩子是个怎样的心情。 直到一声婴孩的啼哭回响在凤仪宫内,庆帝这才回过神来。 太医和接生的嬷嬷走了出来,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嬷嬷喜道:“恭喜皇上,恭喜丞相大人和夫人,娘娘诞下了龙子。” 龙子!她果然生了个皇子,庆帝望向慕容元正,他略显病态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色,安平郡主从嬷嬷怀里抱过了小皇子乐得喜上眉梢。 可是庆帝,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虽然这个是他的亲生骨肉,可是对大雍,对他而言,自己的儿子却犹如一把尖刀,插在了心窝上一般。 “皇上喜得龙子,怎么不见喜色?”慕容元正阴阴地朝庆帝问道。 “丞相何出此言?这是朕的皇儿,朕……自然是高兴的。”庆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慕容元正打铁趁热,说道:“皇上如今终于有了一个皇子,也是大雍朝唯一的皇子。臣今日进言,希望皇上可以早日下诏,立小皇子为太子。” “立太子一事,不必急于一时,待朕……” “皇上,”慕容元正打断了他的话,“臣已经让钦天监查过,三日之后就是吉日,皇上不妨昭告天下,立小皇子为太子。” 这个慕容元正,竟如此心急?他早就暗中部署好了一切,就等着这个孩子的出世。 裴冲不在朝中,庆帝一人根本就没有能力同慕容元正相抗衡,他咄咄相逼,这不就是慕容老贼一直以来的目的吗? 庆帝沉了沉脸道:“丞相倒是很替朕着想,虽在病中,却连这些功夫都一并做好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臣的本分。”慕容元正气定神闲,有了这个孩子,离独揽大权便只有一步之遥了。 *** 是夜,慕容元正在府中的文政阁单独密见了孟旭。 他脸色阴沉,盯着孟旭半晌工夫,才幽幽问道:“你可知道老夫今日找你过来所为何事?” 孟旭低着头,恭敬答道:“小婿不知,还请岳父大人明示。” “哼,你不知道?孟旭啊,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只不过在我的府中做下这样的事,你以为能瞒得了谁?念兮说到底,也是我的女儿,可你……” “岳父大人!”孟旭噗通跪在了地上,紧着声道,“小婿知道您不同意六妹同裴冲来往,可是他们珠胎暗结,小婿也是怕您回来后知道生气,这才擅自做主。” “好了孟旭,别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老夫,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这孩子若是能留下来,倒是能够要挟裴冲的大好筹码,只可惜……哎……”慕容元正叹了一声问,“念兮如今怎么样?” 自打那天没了孩子之后,念兮就一直昏迷不醒,孟旭虽每日里给他送药,但是却仍是不见起色。 “六妹还在昏迷。” 慕容元正眼色暗了一暗,走到孟旭面前:“孟旭,你知不知道老夫最欣赏你哪一点,又最不喜欢你哪一点?” 他不敢抬头,低声道:“小婿不知,请岳父大人明示。” “你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凡事又都能处理得干净利落,这一点比起腾儿,你更有老夫的做派。只不过做人也好,做事也好,总要有个底限,孟旭,从你处心积虑想要进慕容府,想要娶瑶儿为妻开始,老夫看得出你是一个能干的人,可却一直没有看到你的底限。”慕容元正的声音变得愈发有些阴寒,字字似要透入孟旭的心里,“你要记住,不管是瑶儿也好,还是念兮,她们都是老夫的女儿,你要是胆敢伤害她们任何一人,老夫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你要仔细明白这一点。” “小婿……明白……” “明白就好。”慕容元正顿了顿,捻着手中的佛珠,微微眯眼道,“今日找你过来,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 *** 长平城千杯醉后的小巷,孟旭留下了印符,没过一个时辰,就有两个黑衣人前来,说道:“孟大人,王子有请。” 仍是被罩起了双眼,坐进大木桶中,车轮滚滚,不知是走了多久,才到了拓跋其所在的那一处暗室。 “孟兄急着见小王,可是有事?”拓跋其早坐在里面等着他。 孟旭摘下了眼前的布罩,呵呵笑道:“王子消息灵通,难道不知道长平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举到唇前的杯顿了一顿,“贵妃产子,丞相回朝。孟兄,我们的那笔买卖你到底进行得如何了?” 孟旭坐了下来,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王子放心,我孟旭想要做成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慕容嫣生了一个龙子,我岳父逼皇上三日之后就下诏将他立为太子。” “呵呵,”拓跋其笑了起来,“这我早就想到了,你那岳父等这一天怕是等得眉毛都要白了。” “要等太子长大成人,实在太过漫长了。我岳父大人没这么好的耐心,他要小弟想办法让皇上从龙椅上消失,一个刚出生的小孩能有什么能耐?到时候丞相在背后操控一切,这个大雍,名义上还是谢家的,可实际就要改姓慕容了。” 拓跋其摇了摇头:“慕容元正下手可真快,皇上一死,这朝中必将大乱,孟兄你有什么打算?” 孟旭早就想好了这一切,“皇上要死,慕容腾要死,慕容元正也要死。王子不必着急,咱们按部就班,慢慢下这盘棋。”他幽然饮了一口茶,看着孟旭狡黠闪烁的眼神,拓跋其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孟兄,慕容老头的病症,该不会……是你的杰作吧?” 孟旭勾了勾唇角,幽幽道:“王子好心思,居然连这也猜得到。咱们既然同坐一条船上,我也不必瞒你,慕容元正每日有一个习惯,就是要到府中文政阁前的凉亭中饮茶休憩,而我,则在那儿种下了些杜鹃花。” “杜鹃花?”拓跋其不明所以。 “杜鹃花的花粉、茎叶都有毒,花就在凉亭边上,春日里风一吹,花粉就会有一些不知不觉落进了茶中,慕容元正喝了下去,一日两日没有一点危害,可是一年两年,积少成多,体内的毒素就会慢慢发出来的。”孟旭处心积虑,他一进慕容府的时候,就有了谋害老爷子的心思。 “那要等到他毒发,岂不是要等很久?”拓跋其时间有限,他不可能一直这么等下去,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在裴冲那场仗打完之前做好,否则裴冲一还朝,那朝廷的格局就又难说了。 “王子放心,这毒花粉不过是让慕容元正身体衰弱,待到他将手中权利一步步放出之后,我自会让他去西天的。” 他说得不紧不慢,所有一切仿佛都是成竹在胸,拓跋其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他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可却又十分危险,处心积虑,步步为谋,他心中暗叹不如。 “王子,”孟旭看了一眼拓跋其,“小弟答应你的事正在慢慢实施,那王子答应我的事又何时能兑现?” 拓跋其哼笑道:“原来孟兄这么恨安庆侯,急着想让他快些归天。你放心,小王绝不会食言,孟兄你手握大权的那一日,小弟一定会将安庆侯的头颅献上,给你当做贺礼的!” “水,水……”念兮已经昏迷了好几天,这几日里,整个人就好像是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一直都没清醒过来。 药也喝了不少,可就是半点不见起色。 茯苓听到她昏昏沉沉喊着说要喝水,赶忙去倒了一杯过来,慕容元正挥了挥手说:“你退下吧,我来喂她。” “老爷……” “叫你退下就退下。”看着一脸苍白的念兮,慕容元正心中一酸,那个时候在苗疆,等不到自己的阿青依也是这样的吗? 慕容元正将她的头抬了些起来,喝一点水,干裂的嘴唇得到了舒缓,她已经昏迷了好几日,现在总算幽幽醒转了过来。 睁开眼,身体的痛楚已经过去,可是心却仍是阵阵地绞痛。看到眼前坐着的慕容元正,念兮颤了颤嘴唇,什么也没说,别过了头去。 “念儿,你还在恨爹爹吗?”慕容元正坐在她的身边,叹了一声,“当日我不准你同裴冲的婚事,却没想到竟把你逼到了这样的地步。若是爹爹在府里,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裴冲远在北疆的战场,她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腹中的骨肉没有了,醒来的那一瞬间,念兮痛得分明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念儿,孟旭对你的伤害爹爹绝对不会宽恕,这个人狼子野心,包藏祸心,只要大事一成,爹爹一定会替你杀了他出这口气。” 念兮凄冷一笑,杀了他……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她的孩子还能活过来吗? 如果她从未来过大雍,如果她从未认识过孟旭,那在苗疆的山林河流之间,她还是那只自由自在的百灵鸟,可是现在,她就好像被折断了翅膀一般,躺在泥淖之中,奄奄一息。 “爹……”几日没有说话,念兮的声音沙哑不已。 “念儿,你说。” 念兮缓缓转过头,眼眶里盈满泪水:“我求你一件事,若是……若是你真的爱过我的娘亲,就请你看在娘亲的份上,放我走吧……我要回苗疆跟娘在一起,那里,才是我的家。” “好,爹答应你。”慕容元正抚着念兮的发额,“那也要等你身子好了以后,到时候爹爹派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念兮点了点头,又沉沉闭上了眼。 她宁愿睡着,宁愿活在梦里,现实就如尖利的刺刀已将她刺得体无完肤,至少在梦里,她还能见到裴冲。 61满月 念兮醒了之后,可是身子还是一直非常虚弱。 身心所遭受的打击,一时半会儿还未能让她恢复过来,每日茯苓在她身边服侍,念兮总要问她:“有没有侯爷的消息?” 裴冲去北疆已经快三个月了,朝廷收到的军报中提到战事胶着,要退敌尚需时日,其他的便再没有提更多的东西了。 “小姐,别想这么多了,先调养好身子吧。”除了安慰念兮,茯苓也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她多想看到念兮和刚进府的那时候一样,重新神采奕奕地站起来啊。 望着窗棂里洒进的碎金日光,念兮微微眯起了眼,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是啊,我要快些……要快些好起来……” 朝堂之上,慕容元正和联合三十多位大臣联名上书,请皇上将慕容嫣生下的小皇子立为太子,以保大雍江山社稷。 虽也有人反对,但无奈不过是蚍蜉撼树,一点用处也没有。 庆帝迫于压力,只得准奏。大雍庆帝十五年,立皇贵妃慕容嫣皇长子谢昭为太子,大赦天下。 慕容氏一族地位更为显贵,朝中再无人敢有反对之声。 一晃便就要到了太子满月的日子,宫中举行盛宴,庆贺满月之喜。 慕容瑶早就选了上好的衣料,派人做了锦衣华服,在屋子的铜镜前照着自己的花容月貌,她一边挑选着首饰一边问孟旭:“对了,咱们给太子的贺礼你可都准备好了?” 孟旭正坐在榻上小憩,懒懒回道:“早准备好了,是大国寺请高僧开了光的玉玦,能保佑太子福泽绵长。” 慕容嫣挑起嘴角在发髻上插了一支牡丹金玉簪子,笑道:“还要保佑咱们慕容家世代尊荣,永享富贵。” 皇宫的夜宴,流光溢彩。才出生几日就已经冠上太子头衔的小皇子今日在奶娘的怀里也是一点都不安分,蹬着小手小脚,发出哇哇的哭声,只有慕容嫣亲自抱着,这才肯止了声。 坐下慕容元正笑道:“太子虽是金玉之尊,不过也和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一般,只认亲娘啊!” 慕容嫣抱着小昭儿哄了一阵,他闹了闹就在母亲怀里静静睡去了。坐在一旁的庆帝看着这样的场景,心中一阵感慨,若他不是这高高在上的帝王,若他不用考虑这么多权衡利弊,对这个孩子的诞生,他该是多么欢喜,多么愉悦。 可是现在,他更多的却是一重又一重隐隐的担忧。 “皇上,臣等给太子准备了满月贺礼,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也算是臣等的一片心意,还望皇上和娘娘笑纳。” 庆帝淡淡笑了笑:“丞相,你言重了。” 慕容元正和安平郡主送的贺礼是一对金镶玉的长命百岁锁,恭祝太子福寿安康。慕容腾送的是金项圈一个,慕容瑶夫妇送上的是在大国寺开过光的玉玦。 一一呈到了庆帝面前过目,那装着玉玦的锦盒一打开,庆帝只觉得有一股淡淡的奇异香气,一下子便冲到了头中,说不上难闻,只是有些怪异,他心想也许是大国寺里的香火之气,不过一瞬,便也没放在心上。 晚宴之上,宫中伶人歌舞助兴,太子在慕容嫣怀中听着丝竹弦乐,看着流光飞舞,虽不懂,倒也乐呵呵地挥着两只小手笑了起来。 庆帝看着这孩子样貌可人,眉眼又极像自己,心中也不由生起了疼爱之情,便柔声向慕容嫣道:“让朕也抱抱他吧。” 这是庆帝第一次提起要抱孩子,慕容嫣怔了一怔,旋即笑着点了点头,将孩子递给了庆帝。 终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与生俱来的骨血之情是无法替代的,孩子抱在手中的那一瞬,庆帝的心里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好像那些争斗算计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个时候他不过是一个父亲罢了。 子嗣原本就单薄的他,昭儿是他唯一的儿子,虽然才刚满月的昭儿还不会开口叫人,但是他那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庆帝的时候没有一点的惧怕,反倒是将小手伸到他的面前,咯咯笑着。 “皇上喜得贵子,大雍朝如今又有了太子,实乃黎民百姓之福啊!”慕容元正说着,举起了酒杯,像庆帝敬贺。 庆帝面前的酒菜都是贴身宫人用银针测过毒的,确保了无碍才敢端给他吃,庆帝轻抿一口,放下了酒杯。 正在此时,太监总管过来在庆帝耳旁禀道:“皇上,边疆有捷报。” “捷报?”这一个月,裴冲的西北军频频传来战败的消息,庆帝也是寝食难安,一听是捷报顿时便喜上眉梢,乐道,“快快呈上来。” 西北军嘉陵关一役打了整整一月,终于靠裴冲诱敌深入,关门打狗之策大破北疆匈奴,将他们赶回关内,这一仗鼓舞了全军士气,乃是至关重要的一仗。西北军胜后,休整数日,便要继续作战,一直将这群北疆蛮子赶回漠北。 孟旭微微皱了皱眉,裴冲居然打了胜仗?!看起来他这个常胜的飞鹰将军之名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拓跋其不是说了一定能斩下他的头颅,可为何……难道是拓跋其借此在提醒自己也该要快快下手了? 大雍大胜,自是该庆祝。 读了这一封捷报,庆帝脸上的愉悦更甚,举起酒杯朝着西北天阙朗声道:“安庆侯,朕祝你披荆斩棘,早日打退敌兵,凯旋还朝!” 盏中之酒,一饮而尽,他今天真是太高兴了! 这一场满月宴到了夜深时分才渐渐散了去,庆帝今晚留宿慕容嫣的凤仪宫中,慕容元正一家子也出宫回府去了。 走在宫中甬道上,慕容腾不由说道:“皇上今日倒真是高兴,大概是因为裴冲打了胜仗吧。” 慕容元正眯眼笑着反问:“难道不值得高兴吗?为父和皇上也是一般的心思,也希望裴冲能杀退这一班嚣张的北疆蛮子。”他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慕容腾,轻叹,“只是可惜我大雍的精兵良将实在太少,要抗衡那群匈奴人,也只有裴冲才行。腾儿,你可要好好争气啊!” 同为武将,可慕容腾终究不能和裴冲相提并论,整个大雍,论军事才干,就算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将,说起安庆侯也都是自叹不如。 慕容腾被父亲说了几句,心下有些不快,孟旭走在他身边安慰道:“二哥何须挂心,皇上今日的确高兴,但岂不知这世上有月盈则亏,乐极生悲的道理?”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慕容腾的肩膀,“岳父大人运筹帷幄,一切皆在掌握之中。二哥又何须和一个小小的裴冲想比,他日二哥的地位定然是会远远高于他的。” 孟旭说的玄玄乎乎,倒把慕容腾说得一头雾水,只不过如今已经册封太子,那慕容氏的权贵更甚往日倒是不言而喻的了。 是夜,回到了丞相府,慕容元正并未上床休息,而是坐在房中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慕容瑶回了府里,原想要同孟旭亲热,不过孟旭却说:“今晚不行,一会儿会有大事发生。” 她疑惑不解:“什么大事?” 孟旭神秘地摇了摇头:“等着吧。” 大约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屋门外面晃起了耀眼的灯笼,几个家丁来到门前喘着气道:“姑爷,老爷让你赶紧过去一趟。”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孟旭朗声回道。 慕容瑶拉住他:“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一起去。” “你不用去,你就呆在屋里。”孟旭看着她,“你现在哪儿都别去,躺到床上去睡觉。”他的眼神有一种不容抗拒的神情,慕容瑶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但一定非比寻常,这个时候她对丈夫说的话言听计从,等到孟旭出门以后,她虽心中不安,但也仍依言到床上睡觉去了。 到了慕容元正的房中,慕容腾已经到了。 慕容元正老泪纵横,涕泪俱下,而慕容腾则是吃惊得站在一旁,还没回过神来。 孟旭走进去,问道:“岳父,出什么事了?” 慕容元正还在哭着,慕容腾喃喃说道:“刚才……宫里传来消息……,皇上他,突然驾崩了!” 慕容腾含着泪的双眼中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他长叹一声:“皇上正当盛年,怎么就……怎么就突然去了?孟旭,腾儿,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就进宫去看看。” 安平郡主也想一同进宫去看看女儿和外孙,慕容元正把她拦了下来,这个时候恰逢大雍朝剧变之时,他们这场戏要演下去,后面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而这个时候女人就不要再进去搀和了。 深夜的长平城中,丞相府的马车向着皇宫疾驰而去。 马车中,慕容元正止了泣声,小声道:“孟旭,你猜今夜皇上驾崩是什么缘故?” “皇上虽当盛年,但难免身上会有些病症。有时候一时太高兴了,气血冲脑,也是常有之事。” 慕容腾起先不太明白,但看着孟旭一脸的了然,还有父亲突然之间变换的表情,顿时明白了几分,他悄声问道:“爹爹,皇上的死……” “腾儿,孟旭说的甚是有理。”他捋了捋胡须,“皇上驾崩,这接下来可有不少功夫要去做,腾儿,要记着少问多做,慕容家的胜败荣辱,就看这一回了。” 说话之间,皇宫便到了。 夜色下的大雍皇宫,褪去了喜气,只剩下一片肃穆。 走进宫中,隐隐地便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哭声。 来来往往都是因为今夜这事而忙得不可开交的宫人。 慕容元正带着孟旭和慕容腾向里面走去,今夜,他前行路上的最大一块绊脚石,终于除去了! 62角力 深宫中哭声一片,整个空旷的皇宫内院上空徘徊着这凄然的声音。 皇上是在凤仪宫里驾崩的,据慕容嫣说,庆帝同她一起回了寝宫之后,抱了一会儿太子便觉得心口不适,阵阵绞痛,慕容嫣便赶忙派人传了太医。 可是庆帝的病症突然而至,一发作竟是连太医的人都没有等到,便已经窒息而亡,一下子风云巨变,竟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凤仪宫里面,已经跪满了哭哭啼啼的妃子,都是得了讯之后赶来的。 慕容嫣坐在已经病逝的庆帝身旁,也是止不住地落泪。 下面跪着的妃子中,有一人突然问道:“贵妃娘娘,刚才在太子的满月宴上皇上还是好好的,为什么一回到凤仪宫,就突然崩逝?不知娘娘可有什么解释?” 慕容嫣望去,说话的是跪在正前,带着年方三岁的明月公主的许贵人。 她淡淡道:“原来是许妹妹,刚才太医已经说了,皇上是因为突然气血上涌,血管崩裂才会如此……刚才本宫,本宫也是吓坏了……妹妹这话,难道是怀疑皇上是本宫害死的?” 许贵人咬着下唇看着慕容嫣,她的确是有最大的嫌疑,可是没有真凭实据,她又能如何?也只能这么忿忿看着她。庆帝一死,朝廷成了慕容家的天下,后宫慕容嫣更是一手遮天,她们这些妃嫔不论分位高下,谁还能有立足之地? 她们泣声不断,哭得是庆帝的崩逝,更是自己往后难以预测的命运啊。 “是谁在胡乱说话?”慕容元正走进了凤仪宫中,刚才许贵人的那些话自然也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一进来,凤仪宫里的空气就仿佛凝固了一般,刚才那些还哑着嗓子拼命哭泣的妃嫔们这时候都只敢低着头小声地啜泣着。 “爹爹,你可算来了,皇上他……”慕容嫣一见到父亲,悲戚之容更甚,一时间哭得更是说不出话来。 慕容元正安慰道:“娘娘才出月子不久,可要千万小心身体。” 慕容嫣拭了拭泪,她知道爹爹对庆帝有这么一步杀招,只是未曾想到,当庆帝真的死在她面前的时候,慕容嫣的心却如利刃一般划过,那是真切的疼痛。 于她而言,这个男人同她纠纠缠缠,互相防备,可是到头来,他真的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伤心不已。 也许,她真的是爱过他的,可是在他们之间阻隔了太多的东西,到头来,舍弃情爱,成全的不过是自己的一份私心罢了。 庆帝崩逝,慕容元正从宫里出来后,天色已经微白。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再过两个时辰就要早朝了,皇上突然驾崩,大雍遭逢惊变。腾儿,旭儿,今日的早朝你们猜猜大家都会说些什么?” 孟旭沉默不语,慕容腾答道:“那自然是要尽快让新帝登基,安稳民心啊。” 慕容元正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太子才刚满月,这天下民心就寄托在一个小娃娃的身上?” “岳父大人放心,早朝的时候,自然会有百官附议,请岳父大人主持大局的。” 慕容元正看了看孟旭,微微点头:“只不过也定会有人反对。你们一个是谏议大夫,一个是中郎将,该说些什么,自己可都该要清楚了。” 正如慕容元正所料,这一天的早朝注定是不太平的一日。 不少人是到这个时候才得知皇上崩逝的消息的,三日后,是皇上发丧之日。到时,大雍庆帝的死讯一传出,定然会民心不安,四夷蠢蠢欲动。 而远在北疆抗击匈奴的大雍战士们若是得知这个消息,也定然会扰了军心。 一个早朝,没了皇上,顿时成了乱哄哄的一锅粥。 有的直接就跪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有的则几个聚在一起,脸上显着忧色。 而慕容元正一党的人则都按兵不动。 慕容腾站在父亲身边不安道:“爹爹,你瞧瞧这朝堂都快乱成什么样了?您怎么不说句话呀?” 慕容元正半眯着眼睛,气定神闲地说道:“腾儿,你着什么急?现在……有人要我说话吗?” 又等了片刻,哭得哭完了,叹气的叹完了,忧心焦虑的也自觉不是个办法,这个时候乱成一团也不是个办法,总是要有个人能够出面主持大局的。 只听孟旭朗声说道:“诸位大人,不知大家可否听在下说几句话?” 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一齐看向孟旭。 “皇上突然崩逝,如果我们大家只是在这里吵吵嚷嚷又有何用?如今太子年幼,就算登基,也需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否则民心涣散,蛮夷窥伺,并非长久之策。”孟旭此言一出,那些原本就是丞相党的人纷纷点头称是。 祖友林、童伯谦等则更是直接说该由慕容元正辅政,才能稳定如今的局面。 而裴冲一党的人,有的不敢做声,有的则是忿忿无语,少了领头之人,竟是没人敢反对。 大家心里多少都知道庆帝突然驾崩,又是在小皇子诞生,被立为太子之后,其中包藏的阴谋祸心不言而喻。 只是……只是眼前形势比人强,慕容家如今没有钳制,一手遮天。 名义上是辅政,而实际上,那个才一个月大的小娃娃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慕容氏一族专权夺宫,已经成了事实。 “请丞相主持大局!”孟旭带头跪请。 随之,慕容腾、祖友林、童伯谦一干也皆都跪请:“请丞相主持大局。” 心中再不满,再疑惑都好,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够撼动慕容家的地位了。 所有的人,不管心里愿意还是不愿意的,皆都一齐跪了下来。 “请丞相主持大局!” *** “哈哈哈……”密室之中,拓跋其听了孟旭所言,不由笑了起来。 “王子笑什么?”孟旭问道。 “我笑这慕容老头儿也算是一世精明,却未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现在正做着他的清秋大梦,想要将皇权牢牢抓在手中,却没想到你正在盯着他,想要取他的性命呢。” 孟旭脸色微沉,轻叹一声摇头道:“王子,我岳父大人并非寻常之人。虽然皇上是我使了伎俩害死的,可是所有的一切慕容元正都是做好了准备。如今他有了辅政之权,地位权势更是比往日更甚,而我对他来说,也已经是个没用之人了。” “孟兄的意思是……?” “在慕容元正的眼中,虽然我是慕容瑶的丈夫,但到底是个外人,而且我替他做的这些事也都是非常绝密,依王子看,以慕容元正的脾性,他会怎么处置我这个已经对他毫无用处的人呢?” 拓跋其怔了一怔,但见孟旭神色若定,便知道他早有主意:“孟兄不必卖关子,你一定已经想到该怎么应付这只老狐狸了吧。” 说慕容元正是老狐狸,一点都不错。只不过他虽是个有野心、有谋略的奸诈之人,但却对家族看得极重。 他如今身子大不如前,虽是辅政,可是这么多的朝政大事一起压下来,也未免是有点力不从心的,将来这些重担必定都是要交给慕容腾的。 “王子,”孟旭坐在石室桌前,端着一杯暖酒幽幽说道,“昨夜皇上驾崩之前,我曾说月盈则亏,乐极生悲。一个人越是站得高,心里就越是得意,等到他摔下来的时候,也就越重。我岳父这把年纪,骨头都疏松了,若是这么摔上一摔,只怕很难承受的住啊。” “呵呵……”拓跋其笑了笑,“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就这几日吧。” “好,静待佳音。” 孟旭嘴角扯着一丝冷笑,给拓跋其的杯中也倒满了热酒,“王子静待在下的佳音,那王子当初所承诺的裴冲的人头,为何在下仍是一点影子都看不到,听来的却是西北军大捷的消息?” 拓跋其面色微凝,顿了顿说:“裴冲此人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这条捷报我也接到了,边疆的战事小王定会重新部署。我偏不信,我下了这些个诱饵,他能一个都不上当!孟兄不必心急,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不会食言,裴冲的人头定会献上!” 孟旭举起了酒杯,也幽幽说了一句:“好,那小弟就,敬候佳音……” *** 远在北疆的裴冲这一仗打得甚是艰辛,这些北疆蛮子好像在同他玩捉迷藏一般,打起仗来竟不按常理出牌,裴冲有些摸不清他们究竟是个什么企图? 这么一来,仗便打得被动艰辛了许多,北疆蛮子退入嘉陵关,几日来避不出战,又时不时会派遣一些散兵游勇前来捣乱,裴冲被他们闹得不甚心烦。 虽在战场,可是他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念兮,这几个月来没有她的一点消息。 那一日,他从慕容府离去,心中不舍、愧疚错综交织,他多想快些打完这场仗,可以回到长平去见念兮。 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带她走,不管是谁也再也不能分开他们,天涯海角,自由自在。 可是……该如何结束这场战争,让这些蛮子滚回漠北呢? 裴冲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将军,将军!”宋三一路嚷着冲进了营帐,神情中带着沉痛和肃然。 裴冲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是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般。 “出什么事了?” 宋三还未开口说话,七尺男儿便已落下了泪来,他“咚”的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哽咽道:“将军……长平传来的消息,三日之前……三日之前,皇上突然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 裴冲不敢相信地看着宋三,心中的震动犹如滚滚的浪涛潮水,宋三接下来说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耳朵里只是不停地回响着那句话:皇上……驾崩了…… “皇上……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裴冲好不容易才略略镇定了些情绪,眼眶含泪,问着宋三。 “是吏部李大人派人送来的消息,他只说皇上突染恶疾,这才……” “那现在朝中是个什么形势?” “李大人说,太子已经登基了,是……是丞相大人辅政。” 裴冲攒紧了拳头,这一切只要是个明眼人难道还看不出吗? 慕容嫣生子,慕容元正威逼皇上立储,再到皇上的突然驾崩,一步一步,都是早有预谋的。 慕容元正,狼子野心,这一天他该是等了很久了吧! 裴冲“腾”的站了起来,只觉得一阵阵的气血上涌,身子颤颤抖着。 “将军,要不要班师回朝?” “不行……”裴冲咬着牙道,“现在回去,岂不是给慕容元正话柄,没有朝廷之命,这仗打得胜不胜,败不败,一回长平,我们就先被动了。” 宋三是个直性子,听裴冲这么说不由喊了起来:“那怎么办?难不成咱们就呆在这儿,看那老头儿一揽大权?!” “宋三你给我住嘴!”裴冲冷着脸说道。现在绝对不能回去,慕容元正什么都算计好了,定然也会想到若是他们率兵回长平该如何应对。 裴冲缓了一缓情绪,才说:“长平的事咱们现在鞭长莫及,根本没办法插手,你和李大人保持书信联系,告诉他务必要将如今朝中的情况一一告诉我们。我们先把仗打完,接下来的事,需要慢慢部署再做,千万不要操之过急。” 大雍如今已是绷紧的弦,改朝换代怕是一触即发的事了。 他需要想想,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63、死讯 ...   失去了孩子的念兮,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每一次茯苓来伺候她喝药,念兮什么也不说,眼中是滞涩的神色,她喝了药倒头就睡。有时候慕容元正也会过来看她,询问念兮的病情,诊治的大夫说,六小姐身心皆受了极大的创伤,最少也要调理一个月。      她拼了命的想要自己快些好起来,只有好起来,她才能离开这儿,才能离开长平这座束缚住了她自由的都城。      “小姐,”这日,茯苓端来了汤药,走到念兮床边兴奋地说,“刚才我听府里的人都在说,侯爷在北疆打了一场胜仗。”   念兮转过脸来,黯淡的眸子突然放出了一丝光彩,颤着声问:“当真?”      茯苓点点头:“是真的,早几天的事儿。小姐,这下可好了,既是打了胜仗,想来侯爷很快就会回来了。”   “那可有说是几时回来?”   茯苓摇了摇头:“只听闻是打了胜仗,却没说几时回来。如今皇上驾崩了,太子马上就要登基,想来侯爷总是要回来的。”   念兮心中暗暗叹了一声,真没想到裴冲走后,接二连三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只怪自己没有好好保护好孩子,若是他回来,不知可会责怪自己……      ***   庆帝驾崩的消息传出之后,三日后就正式发丧,之后慕容元正便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说辞,立刻便要为太子举行登基大典。   那太子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啼哭婴孩,哪里懂得什么?整个登基大典都是由慕容嫣抱着完成的。   小小的孩儿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从头便开始哇哇大哭,一直到典礼结束,正殿的上方还回荡着他的哭声。      大雍城中,百姓们也无不八卦闲谈着这皇朝突发的剧变。   那卖肉的李二麻子挥刀狠狠剁下一只猪蹄卖给了常来的老主顾,嘴里叼着签儿说:“这肉啊……可要赶紧着趁能吃的时候快些吃了,再过些时候,别说是肉了,可就连骨头渣渣都指不定吃不上了。”   隔壁馄饨铺子的张三儿抖了抖抹布笑问:“麻子哥,怎么突然这么大感慨?这大家要是吃不上肉,那你可不就是没生意可做了?”      李二麻子坐在长条凳上一声叹息:“那可不是,如今的大雍朝我瞧着就跟那没了屋顶的破草房似的,外面在和匈奴人打仗,这里面皇上驾崩,新主是个丁点儿大只知道哭的小孩儿,你可叫说说,那说书先生说的啥来着?内忧外患!”   “也不至于,”卖馄饨的张三儿也坐了下来,“虽说新帝年幼,这不是还有丞相大人辅政吗?照我看外面有安庆侯击退外敌,这朝廷里还有丞相大人把持着,你呀就安心卖你的肉,这骨头渣渣呀,就给我带回去给旺财吃咯!”      不远处有人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不由露出一丝莫可名测的笑来。   “二哥,看起来百姓们对这场剧变还是适应的挺快。”   慕容腾毫不在意地瞥了刚才两人一眼,对孟旭说:“长平的百姓什么样的事儿没遭过?他们不过也是发发牢骚罢了,这天塌不下来!”   孟旭顿了顿,笑道:“那倒是。对了二哥,小弟还没恭祝二哥官升太尉,不知二哥何时得空,小弟去如意楼给二哥庆祝一番。”      慕容腾升至太尉不过几日,早已有不少有心巴结的人前来,说着要给他庆祝,这几日功夫可都是排得满满的。   “等改日吧,明晚上是大理寺和羽林军祖友林那些人说要请我去如意楼,咱们是自家人,犯不着还那么客气。”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慕容腾一升官,顿时整个人更是容光焕发,慕容元正将他提拔到这个位置,也是希望慢慢将大雍朝的兵权攥在自己的手中。      明晚,如意楼。      ***   如意楼是长平城里最出名的青楼,里面莺莺燕燕,女子皆是上等姿色,而里面所招待的也常常都是朝中的达官贵人,一般的市井俗人就算是有银子,也都没有踏足的资格。   选在这里为慕容腾庆祝是祖友林的主意,他特意让老板娘叫来了如意楼中的头牌花魁梦蝶前来相陪。      这梦蝶是个婉媚佳人,最妙的是弹得一手好琵琶,纤手轻拨,便是大珠小珠落玉盘,曲调婉转悠扬,直是落到人的心窝窝里。   慕容腾饮了几杯酒,看着面前绝色佳人,心里仿佛有一团火被撩拨了起来,一双眼只是盯着梦蝶,转也不转。      这些席中作陪的官员哪个不是会看眼色的人精?今日设这席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让慕容腾高兴的,他那心思既是放在了这梦蝶的身上,众人知情识趣,又饮了一阵酒,便都借故告辞了。   那边厢早已为慕容腾和梦蝶准备好了厢房,这女子雪肤花貌,这女子风情万种,只一声娇滴滴的“二爷”,就让慕容腾酥了浑身筋骨。      屋中香气阵阵,梦蝶褪去了身上外衫,只披着一件轻柔纱衣,为慕容腾斟酒伺候。   “美人儿呀美人儿,今晚你打算怎生地伺候我?”慕容腾将梦蝶抱在腿上,一双手探进薄薄纱衣之中,揉着她那饱满的浑圆。   梦蝶娇声笑着,口中含酒,低头度到了慕容腾的口中,酒香中夹杂着浓浓的脂粉香气,这眼前的女子彷如绝世尤/物一般挑拨着慕容腾的情/欲,他一把抱住了梦蝶,径直往床边走去。      只三两下便除了身上外衣,压在了这娇媚女子的身上,短兵相接。   暖香幽幽撩人情丝,这房中不时传来阵阵呻/吟,女子的娇叹,男人的喘息……就连空气中也散发着淫/靡的味道。      这样的青楼女子,真是令人欲罢不能,慕容腾伏在梦蝶的身上,略略喘息,刚才那一回可真是如腾云驾雾,真真地令人销/魂,歇一会儿,便想再战一回。   “二爷,奴家给您倒杯水去。”   “好……”慕容腾幽幽答着,躺在床上闭眼小憩。      只是她这水怎么倒得这般久?慕容腾等了一阵,也没见着梦蝶过来,屏风那边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心下起疑,便披了件外衣起身,打算过去瞧瞧。      走出屏风,眼前的情景令他刚才的玩性儿全都一扫而空。   那娇滴滴的花魁娘子半裸着身子,喉颈处被人用利刃划破,满地的血迹,她一个美貌女子睁大了眼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是没了命了。      慕容腾身上顿时出了一阵冷汗,立刻意识到这里不宜久留,赶忙回身想要离开,背脊处却已感到一股寒意,那是有人用利剑顶着他的背。   若换了平常,他慕容腾断不会连有人站在身后也不知不觉。只是他刚才处于极乐之巅,又突然看到了梦蝶的惨死之状。乍喜乍惊之下,心绪起落,根本就没再注意别的。   这个时候,他就算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这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定了定神,慕容腾道:“好汉,我是慕容府二公子,也是新上任的当朝太尉。你若求财,不论多少小弟绝无二话。”   身后那人冷冷笑道:“我不求财,今日是奉我家主人之命,来送二公子一程的。”   他的口音……慕容腾虽看不见身后那人模样,可是只听声音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这人并不是长平人,甚至……不像是大雍朝的人!      “你要杀我?为何?”慕容腾这个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你已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若是我死了,这城中定会天翻地覆,我爹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哼”了一声,说:“我只知道奉命行事。二公子,要怪只怪你是慕容元正那老头儿的儿子,挡了别人的路了!”   “你……”慕容腾话还未出口,身后刺客手起刀落之间,已是将他的人头斩落了下来,可怜这才刚升迁的慕容腾,只能到阴曹地府去当他的太尉去了!      这一夜,如意楼中杀意冷寒,鲜血溢了满地。   而在慕容府中的丞相慕容元正也起了杀意,他密召了宫中暗侍首领逐风进府,有一重要的任务要交由他办。      暗侍卫在宫中的任务是保护贵妃娘娘,若不是他们,那一回在凤仪宫中慕容嫣遭到刺客,又哪能这么容易就脱了险?   他们本是藏在暗中之人,轻易并不露面,也只有在慕容元正有重要任务交给他们的时候才会密召。      今次,慕容元正要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已经被他利用完的好女婿——孟旭!      “丞相要杀孟大人?”   慕容元正看了一眼逐风,他眼中仿佛满是不解之色,大概是不明白慕容元正何以要自断一臂,对自己的女婿赶尽杀绝。      “逐风,暗侍的职责是奉命行事。少问多做,你身为首领,这个规矩难道不明白?”   “是。”逐风低头答道。他不再多问,只是心里仍是不解。   “丞相要他怎么死?”   “干净利落就行,”慕容元正顿了顿,“我只是,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他……”      庆帝一死,太子登基,慕容元正手握辅政大权,如今朝中权利大多已经落于他的掌心,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点慕容元正自己心里很是清楚。   因此才急急给慕容腾升迁到了太尉一职,再慢慢将手中权利移交给他。   叹只叹他的大儿子慕容宏素来不过问朝中之事,更是个没法逼迫之人。若不是着实忌惮孟旭,慕容元正也不会现在就想要动手除他。      他除了一个洛善,也不差孟旭,此人虽有用,但长久留在身边,终是个大大的隐患啊!      外面有人急促地敲门,慕容元正皱了皱眉,他才刚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进来叨扰,是哪个下人这么不懂规矩?   逐风听着急促的敲门声,朝慕容元正道:“丞相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他来无影去无踪,从后窗跃了出去,便没了身影。      前头是府里的管家敲着门,慕容元正打开门来,脸色不由有些不太好看。   “老爷……出大事啦!”   “出什么事了?”   “是……是二公子……老爷,您还是去看看吧!”      慕容元正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中升起,顾不得多想,赶忙随着管家出了门去。 64决定 府外,已有一群人正在等候慕容元正,祖友林那些今夜邀请慕容腾前去如意楼的人统统跪在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慕容元正见他们这个样子,心知定是有大事发生。 “丞……丞相大人……”祖友林跪泣道,“二公子在如意楼出事了……” 如意楼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今晚在这长平第一青楼发生的惨案可谓是异常轰动。 不少百姓围在边上互相打听揣测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那如意楼的老板廖三娘,知道死的人是当今丞相的二公子,这会儿早就吓得失了魂,坐在房中的椅子上,愣愣地一言不发。 这两人死状甚惨。 女人身上半/裸,直接一刀割断了颈上脉搏;男人也是一刀致命,而最为惨烈的是,凶手将男人的头颅给割了去,躺在房中的只是一具无头男尸。 校尉府的人早已到了,他们怕慕容元正受不了这个刺激,都拦着不想让他进去。 “你们……统统给老夫让开。”慕容元正阴沉着嗓子低吼道。 没有人再敢阻拦,一路上,他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这时候踏进房间,闻到里面满溢出来那浓重的血腥味,他整个人就好像失了魂魄一般,心口一阵绞痛。 祖友林扶着慕容元正一步一步走到了尸体跟前,“相爷,节哀顺变……” 纵是他这大半人生经历过再多的事情,这个时候也没办法镇定下自己的心绪。 那躺在地上的无头男尸震得他肝胆欲碎,即使没有了头,可是光看身形,慕容元正又如何认不出这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腾儿……腾儿……”他抢上几步,可巨大的打击使得慕容腾脚步一阵踉跄,终于眼前一黑,晕倒了过去。 老来丧子,人生之痛莫过于此。 慕容元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一旁是哭得双眼红肿的安平郡主,慕容宏、慕容瑶和孟旭都在自己的身边,就是念兮也从漱玉斋中过来探望爹爹。 安平郡主哭得泣不成声:“老爷……老爷,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到底是什么人要对腾儿下这样的毒手啊!” 慕容瑶躲在孟旭怀中吓得也直是小声啜泣,一点主意也没有。 慕容宏安慰父亲道:“爹爹,这件事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不出几日一定会水落石出的,您现在先要将养好身子啊。” “是啊,爹。”茯苓搀着念兮走到慕容元正的床边,“刚才大夫说您是气血攻心,这才晕了过去,爹爹年纪大了,万不能太伤神才好。” 失去了一个儿子,如今再看守在床前的这些子女,慕容元正才发现原来总以为位高权重才是他雄心所要追求的东西,而今日,这个时候才发现儿孙满堂才是福啊! 他的目光一一从床前众人身上掠过,最后停在了搂着慕容瑶的孟旭身上,他微微眯了眯眼,仿佛是想要从他悲戚的面容中看出些什么似的。 “岳父大人……”孟旭刚要发话,只听门外传来太监尖刺的声音,“贵妃娘娘驾到。” 慕容嫣也是刚从宫里头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听说二哥出了事,竟连头都被人斩了下来,赶忙跑回了府里。 她一见慕容元正,忙问:“爹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二哥会被人……被人……” 安平郡主泣道:“这还在查呢,刚出的事儿……” 慕容嫣咬牙切齿怒道:“真是不要命了,慕容家的人,当朝的太尉大人居然也敢杀,若不是亡命之徒就必是别有用心之人!爹爹,那些邀二哥去如意楼的人都扣下了没有?定要一个个仔细盘问,还有那个如意楼的老板,里面的姑娘也都要问清楚了。爹爹,依你看,会是什么人下的狠手?” “好了嫣儿。”在家中,慕容元正就直唤了慕容嫣的闺名,他挥了挥手,“这件事定是要好好查清的,你还是先回宫吧。”她刚才吵得实在令人心烦,虽然慕容元正知道她说的全都在理,可是这个时候,连心都仿佛劳累了许多,他只想好好歇一歇,歇一歇,一切都等明日再说吧。 安平郡主看到他神色疲累,心头更加凄楚,叹道:“你们都先回去吧,让老爷好好休息,等明日再来吧。” 众人听她这么说,也都只能先行退了出去。 “宏儿,你留下。”慕容元正叫住了慕容宏,显是有话要对他说。 房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人的时候,慕容元正招了招手,让慕容宏坐到他的身边来,一时间心中悲戚酸楚,感慨万千,长叹一声道:“宏儿,如今爹爹可只剩下你啦!” 慕容宏被父亲握着手,攥得紧紧的。 “爹爹……” “我慕容家世代尊荣,如今在大雍朝的地位更是万人之上,这家业世代相传,慕容家姓氏也要千秋万代。”慕容元正缓了缓神,咳了咳嗓子继续说道,“宏儿,我知道你从小就恨爹爹,所以才一点也不愿意过问朝政大事,这些年修身养性住在你的曜园里。原本有腾儿在我身边助我,我也想着以后要将身上的担子都交给他。但是如今……如今腾儿已经不在了……”说到伤心之处,慕容元正又是老泪纵横。 “爹爹,宏儿并不恨您,您毕竟……毕竟是我的爹爹啊……” “宏儿,”慕容元正叹息一声道,“如今为父只剩下你一个儿子,这好不容易挣下的家业,慕容氏一族可就要都交给你了。” “爹爹,您快别这么说,您老当益壮……” “我这把老骨头自己心里清楚,宏儿,你可愿答应爹爹入朝为官?” “入朝为官?”慕容宏坐在父亲面前怔怔不语,他生在慕容家看了太多的朝堂争斗、尔虞我诈,他最不愿意的就是涉足其中,今夜二弟慕容腾惨遭横祸,也定是与这些时候朝廷的变故有关。 “爹爹,如今我们慕容家已经至尊权贵,再没有什么人能够撼动您的地位,为何不放手……?” 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慕容宏,慕容元正颤着声道:“宏……宏儿,你在说什么?” “爹爹,您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如今已经是万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了,再争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孩儿只希望您能保重自己的身子……” “你住嘴!”慕容元正指着慕容宏道,“你素来不问家事爹不怪你,可是如今,咱们慕容家还剩下什么人?你居然……居然跟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身为一家长子,竟不肯挑这个担子?!” “爹,并非孩儿逃避责任。可是难道您真的看不清吗?为了权力争斗,已经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孩儿不愿意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你是不答应了?”他只想要儿子给他一个答案。 慕容宏仍是那个回答:“爹爹要孩儿做其他什么都行,但孩儿不愿入朝为官。” 终究还是令他失望了,其实就是以慕容宏的性子,就算真的入朝为官,只怕也无法有什么作为,他太过清心寡欲,太过妇人之仁。 可是慕容氏一族,最后剩下的这个长子,却终是没能如他所愿,走上他所希望的那条路。 “唉……”慕容元正重重叹息一声,仿佛浑身上下一直支撑着他的一股力量慢慢卸去了,终于瘫倒在了床上。 “爹爹……” 慕容元正摇了摇手:“罢了,你出去吧……” 从前他一直顺着慕容宏,源于一直以来对他和他娘亲的愧疚,他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慕容腾身上,他从未想过会有今天。 事到如今,他无法逼迫,无法强求,要想保全将来慕容氏的地位,难道真的要走到那一步? *** 慕容腾的死因诡异,长平城中校尉府,大理寺均派出了人去查探,可是除了知道凶手下手狠辣之外,竟是连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查到。 这凶手是怎么进入如意楼的,是隐藏在里面的,还是外面潜入的? 凶手杀人的目的是什么?是为求财、求色,还是其他? 在他们调查慕容腾死因的时候,慕容元正又一次密召暗侍逐风。 逐风暗藏在宫廷,听到密召立刻赶了过来,不知慕容元正是有什么吩咐。 “相爷,您今夜召逐风前来,是有什么吩咐?” 慕容元正顿了顿,说道:“逐风,杀孟旭这件事先放下吧。” “相爷不杀他了?” 慕容元正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逐风知道规矩,也没再过问,既丞相说不杀,那他就放下这个任务。 而对慕容元正来说,他做下这个决定,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对孟旭,他终是不那么放心,可是如今这个情势,整个家中也好,朝堂也好,他已经断了一臂,在这个时候不能再失了孟旭,否则又将是一场大乱。 不仅不能除,这个时候,还要更加地倚重他。 文政阁中,慕容元正收拾起这两日来伤痛欲绝的心情坐在太师椅上等着。 “岳父大人,不知找小婿前来有何吩咐?”站在门外的孟旭看着里面已是一脸苍老的慕容元正,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莫可名测的笑来。 65立誓 曜园之中,那一袭白衣在明媚的碎金日光之下透着层层暖意,宛若初次见面一般,慕容宏带给念兮的感觉便是如同谪仙一般,悠然淡远,与世无争。 只是今日他那向来平静的面容之上却透出了一丝淡淡的忧虑,笼罩在那张清秀俊雅的脸上。 “大哥。”念兮站在白槿花下微微笑着望着他,这些日子她身子好了不少,有时便也会带着茯苓出来走走,不期然地便逛到了曜园中。 如今府中遭遇了突变,慕容元正的身子又日渐不好,这个时候念兮不可能就这么离去,她只盼着所有笼罩在长平城上空的阴霾都能渐渐散去,这样的日子实在不是她所想要的。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念兮失了孩子的事情虽然府中并未有人敢说,但从茯苓口中,慕容宏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 虽只是若无其事的一问,可慕容宏的心却是刺痛酸楚,他只恨自己也在府中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却让念兮遭到了这样的罪! “大哥放心,已经好多了。对了,二哥的死因可有查出来了?” 慕容宏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什么人和二弟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下手这般的狠辣。长平城里能派出去的人也都派出去了,就是爹爹的那些个亲信,如意楼的那些人也都被关起来一一查问了,可是到现在,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毫无头绪啊!” 念兮沉沉思索,大家都查不到是什么人,可见这行事之人早就是蓄谋已久了,这里面定是有什么针对慕容家的阴谋。 “念兮,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她本是要打算走的,可慕容元正到底是她的父亲,这个时候也便只能缓缓再说了。昨夜,父亲留下了慕容宏,念兮冰雪聪明,也猜到了一二分爹爹的用意,淡淡笑着道:“以后……便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为人子女,我只盼着爹爹的身子能够大好。大哥,那你又有什么打算?爹爹……可是让你入朝为官?” 慕容宏怔了一怔,眸中那潭清澈抹上一丝阴云。 “你……没有答应?” “你觉得我应该答应?”慕容宏偏过头望着她。 “不,大哥,我知道你的性子,你不爱朝堂中的这些争斗,也不爱阴谋算计,若你是偏爱功名利禄的人,这些年就不会安心呆在这曜园之中了。我只是担心爹爹会强逼于你。” 柔白的木槿花随着微风轻轻飘落,这曜园就如慕容府中的一方净地一般,呆在这里,日光晃晃悠悠,仿佛是能令人时光的游走,忘了世外俗物。 她终是懂他的,这些年默默守在念兮身边,慕容宏别无所求,能有这样的一分心有灵犀,虽是兄妹,他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外面何安匆匆进来,看着大公子和念兮坐在一处聊天说话,那场景格外温馨,也不知该不该打扰他们。 念兮瞧见他进来的时候,面露急色,便问:“何安,可是有事要说?” “六小姐,大公子,老爷刚才下朝回府了,听说是在朝堂上晕了过去,现在被抬了回来,小的得了消息不敢耽误,就过来禀报。” 晕了过去? 慕容宏和念兮听了赶忙起身朝慕容元正的房中走去,里面安平郡主和慕容瑶已经来了,慕容元正正躺在床上,孟旭替他把着脉。 慕容瑶朝自己相公问道:“爹爹到底怎么了?” 在慕容家中,慕容元正就是天,是永远也不会倒下的屋脊,可是他却再也站不住了,虚弱的身体,慕容腾惨死的打击。从前他再强势,再老谋深算也好,却终究也敌不了这些打击。 听孟旭说,今日上朝的时候,安庆侯那一派有人提出皇上驾崩,新帝即位,裴冲身为大雍重臣,理当告知归朝,而慕容元正则以边疆战事胶着不允,当朝便与那大鸿胪司马元吵了起来。这一争之下,慕容元正又气血攻心,当庭便晕了过去。 孟旭在说话的时候,仿若无意地看了看站在人后的念兮,当她听到裴冲名字的时候,很显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眼中瞬间绽放的神采终究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她的眸子已经有多久没能看到这样的光彩了,那才是念兮该有的模样,可是她的这般一闪而过的眸光,却只为了裴冲。 “你们不必大惊小怪,”慕容元正说道,“不过就是个司马元,没什么了不起的。” “还说没什么!”安平郡主拍着他的背担忧道,“老爷,您这几日还是不要去上朝了,在家好好歇息吧。朝廷中有什么事就交给孟旭去办吧。” “是啊爹爹,”慕容瑶也在一旁帮腔,“您身体要紧,还是不要太操劳的好,再说您不是常说相公是个能帮得上手的人吗?不如就让他先帮你打理政事吧。” 慕容元正抬头看了一眼孟旭,到头来,却还是只有他可以指望了。 女生外向,慕容瑶一心偏帮自己的丈夫慕容元正又如何不知,只是这慕容家偌大的家业就真的就此要交到一个外姓人的手里吗? *** 文政阁的桌案上放着一摞摞的卷宗,朝廷里的事大的小的,一件件多如牛毛,慕容元正既是辅政,这些便都是交由了他来处理。 有时也不禁暗叹,这顶天的权力之下,却也是无比沉重的担子。 可是,他老了,真的有些站不动、扛不住了。 慕容家世代权贵,他的责任是将这一份尊荣延续下去。 他等了片刻,孟旭得了传唤立刻便来了。 如今眼前的孟旭看起来仍和当初刚进府时的他一般低眉顺目,只是这几年他将孟旭带在身边,看得出他的眼神中蕴藏着许许多多隐而未发的东西。他于慕容家究竟是福还是祸,在这个时候,他没办法选择,只能赌上一把。 “旭儿,过来坐下。”他突然这样叫他,倒令孟旭有些许的不适应。 依言坐下却仍是恭恭顺顺地问:“岳父大人找小婿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他望着孟旭许久,说:“旭儿,都说女婿就是半个儿子。你自入赘我慕容家来出了不少力,就是在朝堂之上,言行处事也都颇是得体,当日就连先帝也夸过你是个难得的人才。” 孟旭浅然一笑,淡淡说道:“岳父大人过奖了。” “你不必自谦,说起来,若没有你,今日我慕容氏一族也不会这么快就登到了这万人之上的顶峰。旭儿,我已经老了,这家业终是要交给下一代的。宏儿无心俗务,只愿当他的闲散公子,就算我强逼他入朝为官,以他的个性也很难服众,至于腾儿……哎,我原本将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只可惜他却惨遭人毒手,到现在连是谁下的手都没有丁点儿头绪。说起来,这阖府上下,为父也就只剩下你一个了……”说到最后,慕容元正长叹一声,这声哀叹听来无奈而又惆怅。 人这一生,建立再多功勋那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终免不了黄土一抔。 临到老矣,雄心犹在,却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慕容元正此时此刻才真正感到了人老的悲哀。 孟旭“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岳父大人,小婿一直将您当做亲爹一般。不论有什么吩咐,小婿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好……”慕容元正敛容看着他,沉肃说道,“今日我要你指天立誓,发下三个毒誓。” 孟旭早知道这慕容老头儿不是那么好糊弄,只不过发誓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束缚。他孟旭天生天养,只信自己,不信天理循环,因果报应这样的屁话,要是老天真的有眼,当初他违背了对念兮立下的誓言,又为何不见报应? “岳父大人,您要小婿立下什么誓言?” “第一,你既入赘慕容家,从此以后便要忘记自己姓孟,所做之事都需以慕容家的利益为先。第二,你是瑶儿的夫君,我要你在我面前立誓,一生一世都疼她爱她,不离不弃。第三,但凡我慕容家中的人,都是你的至亲之人,绝不能做任何伤害他们的事。你可都能一一答应?” 孟旭沉吟片刻,肃然答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定能做到。” “我要你指天立誓!” 孟旭吐了一口气,举起手来立誓:“苍天在上,我孟旭今日立下誓言,终此一生对慕容瑶不离不弃,不管做什么事,都以慕容家的利益为先,也绝对不伤害慕容家中任何一人。” “若有违誓?” 孟旭顿了顿:“若有违誓,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慕容元正这才沉沉喘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他拿起自己桌上的符印交给孟旭:“既立下了誓言,就有苍天看着。旭儿,这是为父的符印,你且拿去,从明日起你就先代为父处理朝政,遇到实在难决之事,再来问我。” “爹爹放心,旭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您就好好将养身子吧。” 这一番谈话,到最后,孟旭已然将慕容元正称作了爹爹。 这世上,再精明的人也有软肋,慕容元正的确是头狡猾的老狐狸,可是他的软肋就是这偌大的一个家族。 家业需有传人,但凡慕容宏是个有点野心的,孟旭也不敢冒险走这一步杀招。 而现在,一切的局面,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的人就是一个疯子。 这个世上没什么值得人害怕。只有疯子,你永远猜不到,他接下来还会做些什么,你也不知道他的底限是在哪里。 如今的孟旭,就是这样的一个——疯子! 66龃龉 慕容元正开始不去上朝了,这几日里就在自己的屋子里休养身子。 这一日,念兮本想找了大哥慕容宏一同去探望爹爹,两人才刚走到曲风亭,便听见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望过去,是一群衣着华丽,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夫人,手里都拿着大大小小的锦盒,正站在廊下等着琼花苑里的丫鬟叫她们进去呢。 念兮奇道:“大哥,这都是什么人?怎么一窝蜂似的都涌在这儿?” “可不就是一窝蜂。”慕容宏摇头叹道,“爹爹的相印已经给了孟旭,如今他替爹爹代理国事,这些夫人来找五妹,也都是为了给自己的相公走走路子,希望能借此让五妹在孟旭面前美言几句,打通官路罢了。几年的功夫真是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和你一同到长平城来的平凡少年,如今却已是权倾天下。” 念兮听慕容宏说着,怔怔站在原地,双唇轻轻颤着。 “爹爹把相印给了他?”仿佛不相信一般,念兮问道,“难道爹爹不清楚孟旭是个怎样的人?难道爹爹不记得……我腹中的骨肉是被何人害死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把偌大的家业都交到他的手上?” 一想起孟旭所给她带来的伤痛,念兮就觉得呼吸仿佛被扼住一般。在这个世上,也许再没有人能比她对这个人看得更加清楚,他是如何处心积虑,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把慕容家交给他,不啻于与虎谋皮。 *** 她走进慕容元正的房里时,一阵心神恍惚,看着病榻上的父亲,一时心中伤感,颗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安平郡主瞧见了她,便道:“老爷,念兮来瞧你了。” “是念儿来了?”苍老的声音如鼓槌一般打在了心上,她从前怎么也不会想到,慕容元正也会像今日这般,看起来就如秋日里攀在枝头的黄叶,只要一阵稍稍疾厉的风就会将它吹下枝头。 抹了抹眼泪,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念兮迎上喊道:“是啊爹爹,是我来瞧您了。” 安平郡主先出了屋子,里面就只剩他们父女二人坐在一处说话。 每次看着念兮,慕容元正便仿佛是看到了当日的阿青依。这是他一生之中最为负疚之事,若是人生可以重来,他唯一不想错过的就是那站在天珠山上对着他盈盈而笑的苗家女子。 “念儿,爹爹曾说过会杀了孟旭给你报仇,如今……你心里是不是怨恨爹爹?”他叹了一声,“爹爹也是无奈之举,宏儿的性子根本就没法扛起慕容家的重担,腾儿……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今爹爹能指靠的也就只有孟旭一人了。” “爹爹,你可曾想过,二哥的死会和他有关?” 慕容元正愣了一愣,灰败的唇颤抖着:“念儿……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念兮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猜测罢了。二哥死了这些时候,可大家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这不是很奇怪吗?二哥的性子我并不是很清楚,可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他的,一定是早有预谋。爹爹不妨想一想,二哥一死,对什么人的好处是最大的?” 慕容腾被杀后,慕容元正极度悲伤,他只顾着派人去查凶手的下落,自己却忘了去想,慕容腾一死,对谁的好处最大。 这么看来,一直走到这一步,得益最大的无疑就是孟旭了。 难道,真的是他? 一想到这里,慕容元正牵动肺脉,不由咳了起来,念兮赶忙过去轻拍着父亲的背,可是他却越咳越厉害,白净的手巾上顿时便沾上了暗红的血迹。 帕子上那一团的暗红刺目惊心,念兮拿过看着,这血迹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异味,根本就不像是正常的血迹。 “爹爹……”念兮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颤声道,“您中毒了……” *** “袁夫人赠上翡翠如意环一对,贺夫人赠七宝珊瑚树一棵,还有……这是杨夫人的,是一尊羊脂玉的送子观音……”琼花苑中,雪苑正在将刚才那些夫人送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报禀给慕容瑶听。 这些东西对慕容瑶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她心里也自是明白,那都是用来巴结她和孟旭的。只是看着眼前堆得跟小山似的这些个东西,慕容瑶的心里不禁有些得意起来。从前,她的身份荣耀都是父亲所带来的,就是炫耀显摆,说的也都是我爹爹如何如何,可现在她所得到的这些却都是由她自己挑选的丈夫带来的,那种心情全然不同。 当初孟旭不过是一介白丁,而现在权倾天下,她自也是成了这个世上,除却慕容嫣之外身份最尊贵的夫人了。 想到这些,心里就是阵阵喜悦。 “好了好了,别念了,这些东西都放到后面的库房里去。” 雪苑停了下来,问道:“小姐您一件都不留吗?” 慕容瑶走过去,在这满目的华丽之中看了看,随意指了几样:“这些留下吧,倒还算有些意思,其他的就放过去吧。” “是。” 雪苑心道,那些个夫人也都是白忙活,巴巴地送了这么些个东西过来,慕容瑶其实根本就不会好好看上一眼,那长长一串的名单报了下来,她也根本就没听到耳朵里。别人是为了相公忙忙碌碌,可五小姐却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呆在慕容府里,跟在慕容瑶身边这些年,雪苑也看明白了一个道理,越是高高在上的人,便越是对什么都浑不在意。他们看着在自己下面的人,永远都是一副高傲的姿态,他们的眼睛看着的是更高更远的地方,而下面那些簇拥着的济济人群,他们全然不屑一顾。 雪苑拿着那些慕容瑶没看上眼的东西到琼花苑后面存放杂物的库房里去,路过小厨房的时候,只见那门关得紧紧的。雪苑不由奇怪,早起的时候她到厨房去,闻到里面有股焦糊的味道,听说是昨晚上熬汤的丫头不小心糊了锅子。她帮忙掩了过去,又将厨房的门窗都打开了通风,把味道快些散去些。 是什么人将它们都关了起来呢? 雪苑走了过去,到门前便听到里面似乎发出了一些声音,好像是有人在里面。 里面的人好像也听到了外面有动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门里,门外,俱是静静的,可是一种不安的感觉从雪苑的心中升腾起来。屏着呼吸,她的手放到了厨房的门上…… 门开了,她尚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已被人掩住了口,拖了进去…… 已是到了午后,慕容瑶每日这个时候都要到榻上小憩一会儿,然后由雪苑给她敲腿。 可是今日,自打她让雪苑去后面库房之后,她就没再回来。慕容瑶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指着荷香道:“雪苑那丫头是跑哪儿去了,到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是不是又跑哪儿去串园子去了?” 荷香忙替她开脱道:“小姐息怒,雪苑不是个不知分寸的人,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吧,不如让奴婢去瞧瞧,喊她回来。” “去吧去吧。”慕容瑶挥了挥手,自己支着手肘侧卧在小榻上,闭起了眼休息。 荷香迈着小碎步赶忙到后面去寻雪苑,库房的锁丢在了地上,门半掩着。 荷香觉得有些奇怪,迟疑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一声尖叫响彻在慕容府的上空。 雪苑死了,是被人用库房的棉布捂住了嘴活活捂死的。 慕容瑶拉着孟旭,惊慌失色:“是谁,是谁杀了雪苑?相公,你一定要好好查一查这件事,有人敢在我琼花苑里动手,一定是想置我于死地!先是……先是二哥,然后,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她紧紧拽着孟旭不放,敏感地认定雪苑的死和杀慕容腾的人一定有什么联系。 “好了好了,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孟旭安慰她道,“我答应你,一定好好查一查雪苑的死,好不好?你若是害怕,我再多派些人到琼花苑门口守着,这样总行了吧?”孟旭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慕容瑶听他这么说,这才定了定神:“这样就好。”她看了看孟旭,又问,“相公,你这几日怎么总是很晚才回房?每天你回来的时候,我都已经歇下了。” “如今事情多,应酬也多。”孟旭淡淡说着。 “那……咱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慕容瑶挨到了孟旭身边坐下,娇羞地问着他。 孟旭冷冷将手臂抽了出来,只是敷衍了一句;“这事以后再说吧。” 他起身要出门,慕容瑶气道:“你这才坐下没多久,这又是要到哪儿去啊?!” “我去兵部议事。” 慕容瑶抢了一步拦在门前,“议事议事,你整日都是议事!现在是我琼花苑里出了人命,现在是不知道有什么人盯上了咱们慕容家,说不定是想要我的性命,你就一点都不在意吗?说走就走?!” “你能不无理取闹吗?”孟旭将她推倒一旁,“我已经说了给你再安排一些人手,你还想怎样?” “我无理取闹?”慕容瑶哭吼了起来,“孟旭,你敢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我告诉爹爹?” 他懒得理她,忿忿说道,“随你高兴!”一点都不愿再理她看她,摔门而去。 慕容瑶咬着下唇,沁出了一丝血迹。从前,孟旭可是从来都不敢这么对她说话的,这几日,他渐渐地不回琼花苑,开始冷淡她,现在又对她冷言冷语,竟还敢吼起了她来。她越想越气,抹了一把眼泪,起身提着衣裙就往父亲那边跑了过去。 67杀意 慕容嫣满肚子的委屈,匆匆跑到了父亲屋里,正想要好好哭诉一番。 可一进屋子,却瞧见念兮也在,正坐在慕容元正的身边,给他施着针灸,喂着汤药。 慕容瑶一向就不喜欢念兮,看见她了也没几分好脸色,刚才一肚子的火气倒反而压了些下来,努了努嘴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来瞧瞧爹爹。”念兮也不看她,淡淡答着,自顾自地给慕容元正施着针。 她一进来,慕容元正就感到这丫头怒火冲冲的,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便问:“瑶儿,你是过来瞧爹爹的,还是有什么事要同爹爹说?” “我……”原本慕容瑶是想来告状,可是见着念兮,刚才一肚子的话便都又咽了下去,她可不愿意在念兮面前把自己和孟旭的不和说出来。于是扯了扯嘴角,说,“爹爹,我是来瞧瞧您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 原本慕容元正的汤药都是孟旭开的方子,派人熬的药,这几日,虽然表面上孟旭那边的汤药还是照例送来,但其实慕容元正已经不再喝了。念兮发现父亲中了毒,每日趁着孟旭不在的时候过来替慕容元正施针解毒调理,只是没想到今天被慕容瑶撞见了。 “瑶儿,今日你来看到你六妹给我施针的事情,出了这屋子不能和任何人说,尤其是你那个好丈夫孟旭,你可听明白了?”慕容元正微眯着眼告诫慕容瑶。 她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咳咳……你要是想让你爹爹多活几天,就记住我的话,明白了吗?”慕容元正一想起孟旭居然如此居心叵测给他下毒,心里就一阵气恨,又牵动了肺叶,咳嗽起来。 念兮轻轻拍着他的背劝慰道:“爹爹,小心您的身子,还是别多说话了,躺下歇息吧。” 走出慕容元正屋子的时候,慕容瑶忿忿地叫住了走在前面的念兮。 “野丫头,你别走!” 念兮顿了顿脚步,回头望着她,反问:“野丫头叫谁?” “野丫头叫你。”慕容瑶脱口而出。 念兮不由莞尔:“原来五姐姐喜欢自称野丫头,小妹记住了。” 慕容瑶恼红了脸,扬手就想朝念兮脸上扇去,念兮一把抓着她的手道:“五姐姐这是要打人么?姐姐可别忘了,我同你一样都是爹爹的女儿,不是你随便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她甩开了慕容瑶的手,倒是慕容瑶自己讨了一个好大没趣。 “我问你,爹爹为什么要你给他施针治病,为什么他不让我告诉孟旭?究竟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念兮看了看她,心想这慕容瑶虽然骄横跋扈,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千金小姐,可是她对孟旭终究倒是一片真心,只是可惜她被蒙蔽了双眼,引狼入室,白白将一片真情错付在了一头白眼狼的身上,也真是可惜可叹。 想起来,念兮倒也不由有些同情起她来了。 “五姐姐,爹爹不让你告诉孟旭自有他的道理。”她沉吟了片刻,还是将心里所想说了出来,“五姐想必知道当初我和孟旭是一同前来长平的,从前我信他敬他,可是孟旭这个人心术不正,对你也好,对慕容家也好,都不是真心实意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只想劝你,别太相信他了,他并不是个值得信任之人。” 慕容瑶心中最忌讳的就是念兮和孟旭从前的关系,如今听她当面说出,一张粉脸霎时苍白了起来:“住嘴!孟旭是我丈夫,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他值不值得相信我也更加比你明白,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儿告诉我该怎么做?我知道,当初孟旭选了我没有选你,你心里一直记恨,所以才到府里来,就是想要再同我争。我告诉你念兮,这一辈子孟旭都是我的,你永远都别想打他的主意!”她一字一顿说得严肃认真,仿佛是在向念兮宣告自己的主权一般。 念兮心中暗叹一声,世间自是有情痴,只是爱得是非不分,爱得固执癫狂,这样的爱失去了理性,又真的就是爱吗? 慕容瑶早已被这疯狂的爱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她的眼她的心都被孟旭占据,她所在意的是他的一举一动,她看到的全是他的好。 那个夜夜睡在她身旁的枕边人,究竟长着一颗怎样的心,她真的就看清了吗? *** 功名利禄,引得世间人趋之若鹜,争相竞逐。有权有势真的是不一般的人生,权利是个好东西,没有的时候你永远也体会不到它的妙处,只有握在手中,你才能真正体会到,权倾天下,那是怎样的无上荣耀。 孟旭,已经从当日的谏议大夫一跃成了代丞相。虽然还冠着一个“代”字,但是聪明人心里都明白着,慕容腾死了,慕容元正身体江河日下,将来这大雍的天下看起来就是要这个姓孟的做主了。 不管他从前是什么身份,如今却是在没有一个人敢小觑他,无论是谁,见到了孟旭都是恭恭敬敬,俨然已将他当成了昔日的慕容元正一般。 直到此时此刻,孟旭才真正体会到扬眉吐气这四个字的意思。 权利的顶峰,就连呼吸也都格外顺畅痛快! 今晚是初七,想起晚上还有约会。孟旭处理完了一些事务,就独自一人到千杯醉去饮酒,他很喜欢这里,喜欢这酒肆的清雅幽静,无人来扰,喜欢这里美酒的香醇浓郁,那一杯梨花杯,每每饮下,心头便会腾起异样的情愫,仿佛总能令他回想起过去的点滴往事。 已是亥时了,孟旭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便付了酒金起身欲行。 这个时候,这条街道上已经鲜少行人,格外宁静。 他虽喝了一些酒,但头脑却还是清醒的很,以孟旭敏锐的嗅觉,他感觉到今晚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杀气。 他慢慢向前走着,手伸到了袖口中,握着一些他时常带在身上防身所用的夺命蝎毒粉。身后的风都带着刀剑的寒意,他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凉飕飕的,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柄寒剑就要刺向他后背的时候,孟旭果断低下了身子,猛然洒出了手中毒粉,那杀手显然没料到他有这一招,忙用手挡了一下,只这一刻时候,孟旭已经飞快向前奔去。 杀手受命于人,孟旭不死,他便不能回去复命,所以他紧追不舍。 孟旭虽然医术高明,心机深重,可要说起武功,却是稀松平常的很。 长剑斩去,孟旭慌忙闪过,可右肩上已经被斩出一道常常的伤口。暗夜的风中涌起一股血腥味,就在孟旭以为自己今夜就要毙命于这杀手剑下的时候,突然之间巷子中闪出几个身影,将那黑衣杀手团团围住了起来。 孟旭认得,那是拓跋其的人,好在今晚他与拓跋其有约,否则无人救援,自己又怎是这人的对手? 黑衣杀手武功虽高,但拓跋其的人也功夫不弱,更何况以一敌三,那杀手身上又中了孟旭的蝎毒,运起气来便加速了毒性的发作,终于难以相敌,被那三个北疆匈奴长剑穿心,杀死在了这平安巷中。 “孟先生,你受惊了。”负责前来接应孟旭的北疆匈奴说道。 孟旭中了一剑,此时脸色惨白,他忍着剧痛,走到那个杀手跟前,扯了了他脸上的黑布。 人,他不认识;可是在那杀手腰间的那块手牌他却是认得的。 他是暗侍卫,也就是暗藏在宫中和一些朝廷要人府中的杀手和护卫。 他们的组织异常机密,是直接由慕容元正领导,就是他孟旭也只是只闻其名,却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组织的人。 他虽接了相印,可是慕容元正却并没将这些暗侍卫也一并交给他。 他原以为慕容元正真的是对自己放下了戒备,全然信任,可现在他只觉得背脊上阵阵寒意,这个老头儿莫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想要置他于死地? 越想孟旭的心中便越是不安,他原本还想让那老头子多活几日,可现在看来,再不下手,他自己反倒就要被慕容元正给下手除去了! 今夜会见拓跋其,孟旭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看。 伤口虽止了血,但是这一番死里逃生真的令他心中寒意阵阵。 拓跋其看出了他的心思,淡笑着问:“孟兄打算何时下手?” “尽快。”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的。 “慕容元正这个老匹夫,我本想着他若能乖乖放手,就让他多活几日,寿终正寝,可现在看来,他已经对我起了杀机,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呵呵,”拓跋其笑道,“孟兄既然打定了主意,那小王就祝孟兄马到功成。今日我约你前来,是想告诉孟兄,裴冲那小子在北疆越战越勇,看起来我之前布下的那些**阵对他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因此,小王决定明日就回北疆,亲自指挥,势必将那裴冲的人头给孟兄砍下来!” “王子要走?” “不错。孟兄放心,你我之间还有约定,相见之日也必定不远。我们的这桩买卖,看起来很快便能成交了!” 孟旭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交给拓跋其道:“王子,裴冲是我大雍朝的一员勇将。想要取他性命也许并不容易,可是想要伤他应该还是要容易一些的。这一瓶是断肠草和百里花蛛所提炼出的毒液,见血封喉,也许对王子有些用处。” 战场上用毒,为人所不齿。只是,这一仗,目的在于取裴冲的性命,拓跋其收下了那个瓷瓶,说道:“多谢孟兄,你就等着小王的消息吧。” 68、谋害 ...   黑暗中,慕容元正仿佛是看到了许许多多零碎的片段。他的儿子慕容腾双眼泣血,沙哑着嗓子在朝他喊着:“爹……爹……孩儿死的好惨啊……”,他看到慕容嫣一身素衣,披头散发,正坐在火盆边哭泣,还有念兮,他看到许多的枝蔓藤条将她绑了起来,她却丝毫动弹不得。   大厦倾倒,轰鸣震天,也将慕容元正震醒了,额上渗出了冷汗。   “念儿……念儿……”      “爹爹是要喊谁?”   慕容元正一听到身旁发出的这个声音,瞳孔不由收缩了起来,侧脸看去,孟旭正坐在他的床边,淡淡笑着看他。      这笑仿佛是带着剧毒一般,令人看了就不寒而栗。   他望着孟旭,皱着眉头,却一言不发。      “爹爹是想要喊念兮吗?还是爹爹想知道为什么我还能踏进你的这间房?”孟旭的眼中闪过一抹凶厉,那目光最后落在了慕容元正的身上。   “你是不是还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死在暗侍卫的手下?”孟旭向前倾着身子,凑在慕容元正的耳边问道。      “来人!”慕容元正卯足了力气喊了一声,可是外面却是没有一点动静。   孟旭扯着嘴角不屑地笑了笑:“老爷子,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我能进来,那些呆在外边的侍卫自然已是都被我调走了。今儿是十五,瑶儿和郡主去大国寺上香了,曜园门口我安置了人手,至于念兮……你想等着她来给你解毒,只怕是等不到了。”      慕容元正的眼中敛起一丛气恨的目光,忿忿说道:“原来果真是你在我汤药中下毒,孟旭,老夫真是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蛇蝎心肠,恩将仇报!”   “我蛇蝎心肠,恩将仇报?”孟旭反问,“老爷子,是谁让你的好女儿慕容嫣怀孕生下龙子的,是谁帮你下手除去庆帝的,可到头来你却还派了暗侍杀我,要说起恩将仇报,只怕你慕容元正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吧!”      慕容元正一张脸被气得铁青,半支起了身子,指着孟旭道:“我早就知道你心术不正,可是没想到你狼子野心,竟然连老夫也想谋害。你从一早进府就已经处心积虑想要谋夺我慕容家的权势了吧,瑶儿被你花言巧语所瞒骗,腾儿也是你派人下手杀害的,是不是?!”      面对慕容元正厉声的责问,孟旭早已经料到,他按下慕容元正激动的身子冷冷说:“老爷子,你不必如此句句质问,你猜得都对,我对慕容瑶从来没动过半点真心,我是在利用她,可那又怎么样?她也得到了啊,你可以问问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我待她又是如何。慕容腾是我找人下手的,他算什么?要谋略没谋略,要本事没本事,不过是仗着自己姓了慕容,有个好爹爹为他打下江山,凭什么他就可以坐享其成,而我就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代价才能坐上今日的这个位置?!我不服,不服!”      “孟旭,你别忘了你在我面前发过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若是违誓,将来必定万箭穿心,不得好死!”慕容元正看着孟旭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发誓?”孟旭笑了起来,“哈哈,老爷子,真没想到你临到老死,居然也相信起了神明这回事。是你教会我的,欲成大事者必定要不择手段,什么仁义道德,那全是狗/屁!你下手杀洛敬,下手杀先帝的时候,可有过半分心慈手软?你有今日怨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你棋差一招,没能先将我置于死地。又或者……老天根本就是帮着我孟旭,天不让我死,就是要我今日来取代你的。”      “咳咳……咳咳……”慕容元正气得咳出血来,颤着手指指着孟旭,“你……你还想怎么样?”   “你放心,做了丞相之后,我一定会厚葬您的。对了,忘了告诉您,等你死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休了慕容瑶!”   “你……!”   “我不仅要休了她,我还要娶念兮。老爷子,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付出了太多的东西,最让我遗憾的就是,当日我失去了念兮。”   “孟旭,你要娶念儿?你以为你还能再得到她吗?她爱的是裴冲,你就算坐到了丞相的位置又如何?你在她心里……哼,什么也不是。”   “住嘴!”从进来到现在一直镇定的孟旭却被慕容元正的这句话戳到了痛处,气恼地吼了出来,“老爷子,我今日是来送你一程的。从今天开始,大雍朝的丞相就是我孟旭,大雍朝万人之上权倾天下的也是我孟旭!”   他一边说着,掏出了早已暗藏在袖中的钢针,按住慕容元正,狠狠朝他的天灵盖上刺去。钢针没入头颅,这一代权臣瞳孔瞬间涣散,只抽动了几下,很快便瘫倒在了床上,再也没有了呼吸。      他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临到老死,他才算看清那个在他身后一直低眉顺目的并不是勤勤恳恳的牛马,他才是那只黄雀啊。   当初他怎么会想到,不过是一介贫寒小子,拿着慕容家所给他的一切,有一天却能翻手为云覆手雨。   他更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世精明,步步筹谋,到最后却栽在了这个小子的手上,搭上了身家性命,还有整个慕容家的一世荣耀。   他终究是输了。      慕容元正暴毙,震惊整个朝野。   慕容府中一片素白,今日是发丧之日。      念兮换上了一袭白衣,坐在镜子前,由着茯苓给自己竖起发髻。   她明明已经给父亲开了方子解毒,可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死于非命,眼眶不由便红了起来。   “小姐,一会儿还要出去接待宾客,您可要小心自己的身子。”   念兮点了点头,又问:“对了,你去找过大公子吗?”   茯苓回道:“曜园那边如今都是姑爷安排的人手,奴婢根本就没法见到大公子。”      孟旭……   他终于扫清了自己前路上所有的障碍,念兮的手攥紧了些,指甲掐进了肉中,一阵刺痛,她已经不能再用常人的思维去思考孟旭了,她不知道接下来他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念兮!”她正想着,漱玉斋的门被一把推开,孟旭仍穿着自己常日的衣袍站在门外,似乎一点也没有要去前厅准备开丧的意思。   “你来做什么?”   孟旭看了茯苓一眼:“你下去。”   茯苓不肯走,护在念兮身前:“姑爷,这就要开丧了,奴婢要陪小姐出去了。”   孟旭看向她,眼中顿起寒意:“我再说一遍,你给我下去。”   念兮拉着茯苓:“你先去前头,跟夫人他们说姑爷在我这儿,一会儿就过去。”   茯苓会意,点了点头,有些不安地望了念兮一眼,匆匆出门往前厅去了。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忌惮这府里的什么人吗?”孟旭嘲讽地看着念兮。   “爹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      念兮的脸上浮起一阵惨白的冷笑:“孟旭,你做下这么多坏事,天理难容,你真的不怕有朝一日会有报应吗?”   “报应?”孟旭将念兮拦腰揽在自己怀中,手指捏着她的下巴令她直视着自己。这双眼眸是这些年来他唯一得到过又再失去的东西,也是他如今再也不愿错过的,“上天给我最大的惩罚就是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灼热的呼吸迎面扑上,孟旭低下头狠狠吻住了念兮的双唇,其上芬芳是他曾经的迷恋,如今又一次吻上,不由令他的心也颤动了起来。   “放开……放开我……”念兮想要推开他,双手却被孟旭反剪在了身后。   他的舌头抵住了念兮紧闭的牙关,欲要闯入。   她紧紧闭着,丝毫不松。可孟旭却并没有放弃,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相思的折磨,苦苦的等待,这一回他不想再放手了!      他想要她,疯狂地想要,欲/火焚烧的孟旭此时此刻全然没有半点别的念头,他要念兮,哪怕下一刻就会死去,他也心甘情愿。   他的舌头狠狠抵着念兮的牙齿,摩擦着,要叩关而入。      对他,如今只有恨意!念兮狠狠朝他舌上咬去,孟旭向后退了一步,抹着沁出的血珠,眼神复杂地看着念兮。   这一咬,没有令他心生悔意,却反倒激起了孟旭的兽/性,他再也没有半分犹豫,钳住了念兮将她抛在了床榻上,旋即整个身子压在了她之上。   “当初我敬你爱你,没有碰过你身子分毫,可你呢?却和裴冲那小子做出如此下/流苟且之事,今日我倒要瞧瞧,你究竟是个三贞九烈的烈女,还是个淫、娃、荡、妇(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防止和谐。)”      衣帛的撕裂声在空中回响,此时的念兮被孟旭压在身下肝胆俱裂,在床上不停挣扎:“孟旭,你若还是个人,你不能……不能这样……!”   “我是个人?在你心里我还是吗?你不是早已将我看成一匹野狼了吗?念兮,是你负我,如今我不过是来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素白的孝衣被抛到了地上,念兮身上的大半肌肤都裸/露在了空气中,只剩□上还穿着的肚兜。   他撑着身子在看着念兮,此时此刻,他只想得到她,反正她已是将他恨到了骨子里去。   握了握拳,他将念兮身上最后的一层遮掩也除去了。   大颗大颗的泪从念兮的脸上滚落下来,可是看着她洁白胸口上的那一道浅红的疤痕,孟旭突然间心中也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停了下来。      就在这一顿之间,念兮伸手抓过被他散落下的头簪,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念兮,你做什么?”   “你别过来!”念兮朝他吼道,“孟旭,你今日要是想要对我用强,那你就得到我的尸体吧。”      他怔住了,念兮决绝的表情狠狠刺痛了他。   她竟然宁可死,也不要同他一起?!      他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望着念兮说道:“好,我不强迫你,我要你心甘情愿,名正言顺的属于我!念兮,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69、懿旨 ...   慕容元正的丧礼上,念兮是最晚出来的一个,她的一双眼红红的,发髻虽挽了上去,可仍松松垮垮的。茯苓传了念兮的话给安平郡主,见了她的这般模样,安平郡主心沉了沉。   孟旭就跟没事儿人一般,就是对着安平郡主疑惑的目光也仍是沉着若定,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你刚才去哪儿了?等你半天了。”慕容瑶并不知情,拉着孟旭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他甩开了慕容瑶的手,只淡淡说:“人来齐了,该开丧了。”      慕容元正的死整个大雍都为之震惊,他的亲信下属悲恸之情溢于言表,他这么一倒,往后这真正主事的就变成了孟旭。对孟旭,大多的人只知道他是慕容元正最信任的人,也是他生前的左膀右臂,而对他暗地里的心思却都是毫不知情。   至于安庆侯那边的人,暗地中则都对这一回慕容元正的死拍手称快,均觉得只要这老头儿一死,那便没什么再好顾忌的,这孟旭到底是个年轻人,要论起行事手段来,只怕是及不上慕容元正的,只要待得裴冲还朝,那他们夺回皇权,便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一连几日,整座慕容府都笼罩在一片哀伤之中。   安平郡主因为连受到儿子和丈夫离世的打击,也一病不起。慕容瑶虽平日娇蛮,这几日也都是陪在母亲身边,汤药伺候。      ***   凤仪宫中,慕容嫣正陪着小皇上午睡,外面玉翠过来启禀,说孟旭前来求见。   “孟旭……?他怎么来了?”慕容嫣心中泛着嘟囔,还是宣了他进来。      “参见太后娘娘。”如今的孟旭已经是当朝丞相,前面那个“代”字也被摘了去,慕容嫣虽身份尊贵,但看到孟旭却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慕容嫣抬了抬手问:“妹夫怎么今日到后宫来了,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紧要的倒是没什么,”孟旭从袖中掏出一封早已写好的谕诏,拿到慕容嫣面前,“今日我来这儿只是想请太后以你的名义下一道懿旨。”   慕容嫣接了过去,看罢抖着手脸色苍白,想要发作却强自忍着,半晌才缓了一口气问:“孟旭,你想做什么?”      “太后应该看得很清楚,我要娶念兮,我要昭告天下,她是我的妻子。”   “你……”慕容嫣不由气结,“孟旭,你是有妻子的,你别忘了我五妹慕容瑶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太后,”孟旭也毫不退让,“今日我来这儿不过是告诉你一声,让你下一道懿旨。太后若是肯答应那自然最好,若是太后不答应也不妨事,总之人我是一定要娶的!”他说的无比坚决,他处心积虑走到今日这一步,如今他要的是他最为珍视的东西,他要念兮。      “你要娶六妹,那你要将我五妹置于何地?”   孟旭淡淡答道:“她若是肯依,我就将念兮娶为平妻,不动她的地位。她若是不依,那我就只好……”   “只好什么?你要休了我五妹?”慕容嫣看着眼前的孟旭,他看起来再没有当初低眉顺目的那个模样,他想要的可以再不用任何忌讳地说出来。      当初,她并没有看错孟旭,只是没曾料想他这么快就要过河拆桥,弃慕容瑶于不顾,而她更没想到孟旭对念兮的执念是这么深,登上了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要娶念兮为妻。      他说的没错,她答不答应其实根本一点影响都没有。   慕容嫣苦笑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以太后之名用上了自己的凤印,将那谕诏扔给了孟旭。   名为太后,实则空有地位,手无实权,她背后那个可以倚仗的爹爹已经去了,如今慕容一家只剩下孤儿寡母,又有什么本事来抗衡孟旭呢?   只是五妹……想起慕容瑶的脾气,慕容嫣终究还是担忧起来,这件事只怕她要是知道了,定是会要闹个天翻地覆的了。      慕容嫣的懿旨很快传到了府里。   赐婚慕容家六小姐慕容念兮给丞相孟旭,共结连理。      慕容嫣还没等传旨的太监念完就怒不可遏地从地上跳起来,怒道:“这是太后下的旨意?只是我姐姐下的懿旨?我不信,不信!我要进宫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慕容宏看了一眼跪在身侧的念兮,她的脸色惨白,他想要去握念兮的手,却发现她整个人都在颤着身子。      那宣旨的太监不过是奉命行事,将圣旨交给了念兮便走了,至于慕容瑶的吵闹他根本没办法理会,也管不了那么多。   孟旭还没回来,慕容瑶一肚子的委屈怒火没办法冲别人发,瞧着跪在地上愣愣发怔的念兮,无名之火顿时涌起。      她冲过去指着念兮便道:“是你!是你这个狐狸精,你就从没对孟旭死过心,你费尽心机要认爹爹,要进慕容府,等的就是今日吧!你这个狐媚骚货,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不会让你得逞的……!”   慕容瑶这时候哪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啊,就同一个失心疯的泼妇一般,骂骂咧咧,伸手便朝念兮的脸上招呼了上去,她自己也愣怔着,慕容瑶这一下狠狠辣辣地就招呼在了她的脸上,长长的手指甲划过,念兮的脸上顿时印上了一条血痕。      慕容宏赶忙隔开她们,拉着念兮起身站在自己身后,他朝慕容瑶说:“五妹,你冷静一点。你要打要骂,该找的不是念兮,而是你的好丈夫孟旭啊!太后是你亲姐姐,她怎么会无缘无故下这么一道懿旨,如果不是孟旭要挟威逼,你觉得太后会让你这样受委屈吗?”   大哥的一番话点醒了慕容瑶,可是她仍是感到深深的委屈和屈辱,为什么她付出了这么多的感情,为什么她什么都给了孟旭,到头来他却说要娶别人,究竟她是将自己置于何地?      她颤颤地抬起手臂,越过慕容宏,指向他身后的那个苗家女子,语调带着哭腔:“我不会答应的,绝对不会答应的!你想做孟旭的妻子,一辈子都别想!!”   她疯了一般地跑回琼花苑,念兮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一软,竟是有些站不住。   慕容宏赶忙将她扶住:“六妹……”   “我不会嫁给他的,我死也不会嫁给他的。”她的手紧紧攥着慕容宏的衣裳。   裴冲,裴冲……你在哪儿,为什么你还不回来?      ***   还没到冬天,可是这天一到夜晚,却愈发的寒冷起来。   白天里念兮被慕容瑶打的地方,划破了皮,看起来就好像是白洁的莲花上印上的血丝。茯苓替她上着伤药,忿忿不平道:“这个五小姐也真是的,也不问问清楚,就跟疯了似的上来打人抓人。小姐……你该不会真的要嫁给……嫁给那个坏蛋吧。”   念兮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痕,漱玉斋的门开了,孟旭带着些许酒气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念兮站起身来看着他。   “我来瞧瞧你。你我就快要结成夫妻了,难道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他走到念兮身前,摇曳的灯光下,满脸的会心笑容,他今天真是高兴,这才出去多喝了两杯酒。      “脸怎么了?”笑意在看到念兮脸上伤口的那一瞬凝固了起来,伸手要去触碰,念兮却躲开了。   “与你无关。”      他固执地捏着念兮的脸,疼惜地抚着那一小道口子:“是谁那么大胆,把你的脸都划破了?”   念兮不说话,他就转过去问一旁的茯苓:“说,是谁干的?”      茯苓原本心里就替念兮打抱不平,听孟旭这么问,也不隐瞒,就说:“今儿宫里的太监来传太后娘娘懿旨,五小姐听后就将气撒在了小姐身上。”   孟旭听了,顿时沉下了脸色,伸手抚着那道伤口,怜惜地问道:“念兮,疼吗?”      她冷冷看着他:“孟旭,你为什么这么丧心病狂?你是不是想要将这家里所有的人都逼死你才满意?!”   “念兮,我没有逼你。”他试图想要去拉她的手,念兮后退了一步,不让他再靠近。   “我承诺过,一定会娶你为妻的,如今我兑现了我的誓言。念兮,不要再恨我了,只要我们成亲了,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      “孟大人,请你不要再痴人说梦了好吗?我和你的从前早就烧成了飞灰,我对你除了恨还是恨,我不会爱你,永远永远都不会爱你!”念兮冲到孟旭面前用力将他向门外推去,“你滚,你滚!”      关起了门,她止不住抽噎了起来,她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再不离开这里,不是她被孟旭逼疯,就是被他逼死。      好在他没有再强行进来,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离开去了琼花苑。      琼花苑里慕容瑶仍在发泄着一肚子的怒火,东西摔得到处都是,她的鬓发都散乱了下来,哭红的眼睛微微浮肿,在看到孟旭的时候,她冲上前去,捏着拳头就朝他身上打去。   “孟旭,孟旭,你告诉我今天的那道懿旨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明天就进宫去找太后,让她收回成命。”      孟旭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那握成拳头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指腹划过尖利的指甲,突然之间用力一折。   “啊!”慕容瑶尖叫起来,左手食指的指甲已经被孟旭给生生掐断了,刺心的疼流遍全身。      “你要是再敢动念兮一根头发,下次就不是掐断你的指甲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寒厉地望着她,那是慕容瑶所不认识的一个孟旭,那样冷漠,那样疏离,竟令她有些害怕起来。   “你……你说什么?”慕容瑶眼中的泪泫然落下,抽泣地看着这个自己爱着的丈夫,“原来,要娶念兮真的是你的意思。原来,你对我从来就没有过半点真心,从一开始,你就是在利用我,是不是?”      “你不必这么说,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我也有付出,我也有失去。如今我不过是想把我失去的东西再拿回来罢了。”   慕容瑶看着眼前的孟旭,心一点点冷下去:“我一心一意待你,如今慕容家是你的,天下也是你的,你怎么能这样待我?”   孟旭烦躁地打断了她的话:“够了!我如何待你?只要你安分守己,你仍是我的妻子,念兮嫁给我,算是平妻,你名分仍在,还有什么好争的?”   “名分,名分……”慕容嫣冷冷笑了起来,“我连丈夫都没了,还要这名分做什么?孟旭,我告诉你,我不会让念兮嫁给你的,绝对不会。”      孟旭攥了攥拳头,决绝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不管你肯不肯,念兮我是一定会娶的!”   “你要娶她……”慕容嫣的唇角扬起一个绝望的笑来,“除非我死了!”      孟旭看着她,眼中竟无半分怜惜,沉吟片刻,他丝毫不为所动,淡淡说道:“你要去死,随你。” 70、逃离 ...   当初那少年,眉眼清秀,站在她的身前淡淡笑着,他将发簪还到她的手中,他在园中为她折梅。   唇角勾起的笑,润到了她的心间,化成这一世无可逆转的爱恋。原以为爱上他,是自己的选择,是一生终将得到的幸福,是她太傻还是太蠢?原来自己不过是别人脚下用来登高攀爬的一架木梯,不过是在这黑白厮杀的战场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苦涩的泪顺着唇边滑下,直到今日她才看清楚,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姐,六小姐来了。”荷香回禀的时候带着一丝犹豫,只怕慕容瑶听到念兮又会发作。   “让她进来。”她沙哑的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眼中闪着恨意。      “五姐。”念兮在她身后站着,脸上还挂着昨日里慕容瑶“赏”下的那道血痕。   “呵呵……”慕容瑶冷冷笑了起来,“你是来笑话我,是来看我现在这个落魄的样子的吧?”转过头,目光犹如三九天里冰锥子,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念兮,要是当初她死了那该多好,要是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现在她的家不会变成这样,她的丈夫也不会想到要另娶他人。      念兮虽然也不喜欢慕容瑶,可是看着她黯然神伤的模样,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感慨。   误入情网,伤其一生。   她是脾气骄纵,蛮横霸道,甚至心肠也不好,可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着那个男人,到头来才发现根本就是情根错种,全是镜花水月。      “五姐,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你要我帮忙?你要我帮我?哈哈,哈哈……”慕容瑶仿佛是听到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一般,冷冷笑着看着念兮,“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是可以帮你的?”      “五姐,我不想嫁给孟旭,我要离开慕容府。相信你也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我离开你的视线,而孟旭也不会丢弃你另娶他人。”   慕容瑶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神缓和了不少:“你当真要走。”      念兮点了点头,她要走,一定要走。      “你要我怎么帮你?”      念兮拿了一包药粉递给慕容瑶:“这是无色无味的瞌睡粉,你找机会兑在水里给孟旭喝下,这药粉能让他睡上一天一夜。大哥已经安排好了其他的事,后日正午,会有人想办法送我出城,你只要拖住孟旭就成了。”      慕容瑶半信半疑地接过了药粉:“这真是瞌睡药,不是毒药?”   “孟旭精通药理,寻常毒药他一定能有办法闻出味道。若是我有办法寻到那无色无嗅的毒药,我也想毒死了他好为爹爹和我死去的孩儿报仇。”      慕容瑶身子一晃颤声问道:“你说……你说什么?你说爹爹是他害死的?”   “我没有证据一定是他,可是爹爹死前中了毒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五姐,这府里头,会医术的是我和孟旭,而想要爹爹性命的却只有孟旭一人。”她看着慕容瑶不可置信到几近扭曲的面容,叹息一声,说,“五姐,难道你到今日还看不清孟旭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又真值得你去爱吗?”      每一字每一句,都叩在了慕容瑶的心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爱着的那个丈夫,竟然会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      “你出了城,要去哪儿?”   念兮的眼中闪过一丝晶莹的泪光,仿佛是触动了她心底里最柔软的东西:“我要去北疆。”      “哼,就你一个?那边在打仗,你有这个命找到裴冲吗?”慕容瑶嗤笑道。   “有命也好,没命也好,总之他是我的归宿,我就一定要去找他。就算真的没这个运气,死在了北疆,那我也认了,总比留在这里,嫁给一个在自己深深痛恨的人做妻子要强。”      慕容瑶不做声了,念兮早就看透了一切,她何其幸运,能够遇到裴冲这样的男子。   她这样深深地爱着他,而他也亦然。不带任何功利,没有其他目的,只是对彼此的一片真情。      突然她羡慕起了念兮,甚至有些嫉妒。   她嫉妒为何她生命之中能有此一人,而她却落入这邪恶的情网。就如被蛛网捕获的飞虫,就如朝着火油扑去的飞蛾,终此一生,她是逃不开,躲不掉,终是要就此堕去了……      ***   今晚,慕容瑶拍了荷香去文政阁请孟旭过来,说是有话要说。   他本不想来,但是荷香却说五小姐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和娶亲有关。孟旭想了想,这才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跟着过去了。      她今日没再现出那天的疯狂模样,而是静静坐在桌前等着孟旭。   这样沉静的她倒令孟旭有些恍然,觉得自己眼前坐着的并不是那个刁蛮骄纵的慕容瑶了。      他咳了一嗓子坐下问:“你有事找我?”一边说,他便一边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是几年来孟旭不变的习惯,慕容瑶微微笑了一笑,淡淡说:“是啊,我今日找你来是想说,那天是我过激了。既然你一向喜欢念兮,她又是我的妹妹,嫁过来做平妻,多一个人伺候你,也是好的。”      孟旭蹙了蹙眉,他了解慕容瑶,她是个既善妒,又小心眼儿的人,突然之间说出这样的话来,反倒是不像她了。   “你当真这么想?”      “不这么想也得这么想。”慕容瑶看着眼前的男人,终究还是一阵心伤,红了红眼眶说,“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懿旨也传到了家里,我还能反对吗?我只希望等念兮嫁过来之后,你仍能和从前一样待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孟旭只觉得她每一句话说得都不像是从前那个慕容瑶说的,心里越来越疑惑,站起身道:“瑶儿,你……”   一阵晕眩从脊椎直爬上了脑际,孟旭扶着桌子,只觉得脚下虚浮了起来,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他素来小心,却没想到竟着了慕容瑶的道,他指着她,又“你……”了三声,终于晕倒了过去。      慕容瑶沉沉喘了口气,走到静静躺着的孟旭身边,唇角浮出一丝凄厉的笑来。指腹滑过孟旭的脸,一滴泪落下滚在了他的衣襟上:“你要是永远就这样睡着,那该有多好?可我不舍得你,真的不舍得……孟旭,就算你是真的利用我也好,就算你真的害死了我爹爹,我恨你怨你,可更多的还是爱你。等念兮走了,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就在孟旭沉沉睡着的那天晚上,念兮被慕容宏送到了长平城西元胡同的一家戏班子里。这戏班子明日恰好就要出城,他们的道具东西很多,满满装了三箱子,念兮只要躲在他们的木箱子里,一旦出了长平,就会有人给她准备马匹,让她自己走的。      临到送别,慕容宏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念兮,我同你一起走吧,你一个女孩子,我怕你路上会出什么事儿。”   “大哥,我这一去是生是死也未可知,那毕竟是战火连天的沙场,我不要大哥为我以身犯险。”      也是,慕容宏刚才不过是脱口而出,沉下心来细想,孟旭一旦醒来发现念兮不在,一定会大发雷霆,等到时候家里上下还要靠他保护周全。   五妹性子偏激,这一回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身边也不能没人。   当初,他没肯答应父亲入朝为官,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慕容宏心中悔意万千,这个时候,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男人了,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他们一家平安。      “那好吧,你可千万小心。若是平安抵达,记得要给我来封书信。你告诉裴冲,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就算那边战事了解,也先别还朝。等着这边的信儿吧。”   “大哥……你……?”念兮没有想到慕容宏会对她说出这一番话来。      “我虽一贯喜欢平淡的生活,可是如今这样的情势,我若再不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慕容家枉死的人,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皇上?”他淡淡说着,可是念兮知道,做下这样的决定对慕容宏来说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她终是要离开这儿的,她的心在裴冲那里,人自然也是要寻他的。   这大雍朝如今落在孟旭的手中,还不知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慕容宏只能期盼着,总有一日,裴冲能够带着他的西北军回来,肃清这些奸党邪臣。      孟旭醒来的时候脑袋仍是晕晕乎乎,沉得很,他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子看着坐在床边守着他的慕容瑶。   “你醒了?”      “啪”他反手一掌扇在了慕容瑶的脸上,“你居然给我下药?”   白皙的脸上印上了五道指印,慕容瑶捂着脸,倒吸了一口冷气:“孟旭,原来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吗?”      他紧攥着慕容瑶的手腕问道:“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呵呵……”她冷笑了起来,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也许你睡醒了就又会回到以前的样子。”      “这药,我竟没有察觉出来,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是六妹……她给我的……”慕容瑶挑了挑眉看着孟旭,那一瞬,他的眼中好似就要冒出火来,将慕容瑶狠狠推开,也不管自己身上的药力还没完全消去,踏着鞋子,跌跌撞撞就朝漱玉斋跑去。      屋子早已经空了,哪里还见得到半个人影?   孟旭怒吼道:“来人,给我来人!”      “相爷是要找什么人?”小九知道孟旭这时候的脸色是最难看的,也是他怒火最盛的时候。   “找校尉府,找禁军,找大内侍卫,凡是能找的人统统都给我找来!”      他握紧了双拳,恨不能将这眼前已经空无一人的漱玉斋夷为平地!   念兮,你要逃,你要去找裴冲。   可是,你真的就能逃得了吗? 71花殁 已经三天了,孟旭把所有能派出去的人都派了出去,在长平到北疆的沿途关卡都设了路障,一个个查,下了死令一定要找到念兮! 可是他越是等得心焦,却越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不可能,他不过是多睡了一天的功夫,念兮又不会飞天遁地,怎么可能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呢?她要逃走,一定是去找裴冲了,他怎么可能找不到?! “相爷,”小九来禀,说是连城守卫抓到了一个容貌酷似念兮的女子,现在已经送到校尉府去了。 孟旭一听赶忙冲了出去,直奔校尉府,一到了那儿,还没来得及等他们行礼,便急忙问道:“人呢?” “回相爷,属下不敢怠慢,那姑娘在屋子里。”引着孟旭穿过了过道,打开屋门,里面坐着一个女子正垂首低低哭泣,孟旭走上前去扳过她的脸,刚才眼中放出的希望喜悦的神采顿时便又消失不见了。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她不是念兮。 “废物!你们全都是废物!这么多人出去找一个不会武功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居然都找不到,朝廷给你们发饷银是做什么用的?再去找,找不到人你们也别再回来了!!” 他满腔希望化为了无尽的失望,原以为这一次一定是要能抓住的,可最后还是像那镜中花水中月,明明近在眼前,却转瞬而逝。 孟旭坐在曲风亭中,一杯接着一杯地灌着闷酒,自从念兮失踪以来,他的心就没有一天是能安定下来的,他气恼、愤恨,他自觉明明已经对她付出了全部真心,明明就可以回到从前那时候,可却仍是空。 “孟旭,”慕容瑶穿着一身梨花白的一群款款走到他的身边,这些日子,他心焦伤神,她也是一样备受煎熬。 他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可他又是自己挚爱的丈夫。 她想要恨他,可是真的面对他的时候,那恨却又变得无力起来,想恨恨不了,想爱,可他却再也不是当初她所认识所爱上的那个孟旭了,一切都变了。 孟旭眼都没抬,就当慕容瑶完全不存在一般。 “孟旭,我在跟你说话!”慕容瑶歇斯底里喊着,推着孟旭,可是他仍是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扔下酒杯就走。 他把她当成了空气,他是在恨她。恨她放走了念兮,于是便用这样冷漠的方式来报复这个已经脆弱得如游丝一般的女人。 从前的那些骄傲,那些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如今都被他冰寒一样的疏离击碎了,在他的心里,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一般,慕容瑶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想哭,可到最后唇角却滑出一丝凄厉的笑来。笑得撕心裂肺,笑得痛彻心骨。 到如今,她什么也没有了,指节格格发抖,那望着孟旭背影的眼神渐渐地黯淡下去,到最后变成了涣散的绝望。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蘅香苑,里面一片清冷寂静,慕容仪早就疯了。 她死了丈夫,孩子又小产失了,就是告诉她爹爹死了,她也没有半点的反应,只是抱着自己的枕头在那儿愣愣出神。 “四姐……”慕容瑶走到她的身边,抚着姐姐的头发。 以前那满头的乌发如今早有一半成了斑白之色,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慕容瑶,却仍像是一点都不认识一般继续转过了头,抱着她的枕头不理不睬。 “四姐,从前我以为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那是上天赐下的福气,高高在上,要什么有什么,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可是我现在才明白,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才是真正的不幸。平常百姓可以一家团圆,无忧无虑,可是现在我们这一家子死的死,疯的疯,哪里还有半分福气可言?”说着说着,不由感慨万千,泪珠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四姐,其实我挺羡慕念兮的。她至少还有个可以去寻的人,心里还有个念想。她能逃出府里,到外面的天地,可是我呢?我从小生在这儿,长在这儿,我最爱的男人……也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呢?” 慕容仪放下了枕头,看着慕容瑶颗颗滚落的泪珠儿,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得这般伤心吧? 她伸出了手,擦了擦慕容瑶的脸,将她当枕头一般搂在了怀里。 “四姐……四姐……”她的头埋进了姐姐怀中,声音哽咽,“我无处可去,无处可去了……” 当夜,慕容瑶在琼花苑中,三尺白绫,悬梁自尽了。 也许这对如今的她来说,算是最好的归宿了。 孟旭听到了这个消息,连头也没抬一下,大概他早就料到,慕容瑶是早晚会走到这一步的。 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去下手,三年多的枕边人,他比别人都清楚,慕容瑶的软肋是什么。 府里一场丧事接着一场丧事的办,下人也都麻木了起来。给慕容瑶入殓的时候,也不过是叹了一声:“五小姐怎生就这般想不开呢?” 安平郡主本就卧病在床,女儿的死讯传来,病情便更重了,躺在床上,也成奄奄一息的情状了。 慕容宏虽然一向不喜欢这个妹妹,可是当初慕容元正死的时候,他便暗下决心一定要保住府里的其他人,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五妹会自己去寻死。 他跑到文政阁来找孟旭,如今那张太师椅上,坐着的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精神矍铄,神采飞扬的父亲了。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阴沉之气。 小九没来得及拦住慕容宏,有些胆怯:“相爷,大公子他……” 孟旭觑了一眼慕容宏,面无表情,只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五妹是你逼死的!”慕容宏咬着牙,恨恨看着孟旭。他是匹野狼,没心没肺,恩将仇报,当初若不是慕容家,他不过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哪里能走到今天?可他却不但不感恩,反而还反身猛咬一口。昔日的左相府,如今成了孟府,慕容家大厦倾塌,全都拜他一人所赐! “呵呵,真是笑话!”孟旭冷笑一声,走到慕容宏的身前,毫不躲闪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我逼死慕容瑶?我是打她了还是骂她了,她自己要去死,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亏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她一心一意待你,可你又是如何对她的?” 孟旭皱了皱眉头,看着面前怒火中烧的慕容宏:“我如何待她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她有留下遗言还是留下遗书说是我要她去死的?大公子,你没凭没据的,可别胡乱说话。” 他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是看了恨不得冲上去抽他两个大耳瓜子。慕容宏缓了口气,冷冷笑道:“也是,从一开始你不过就是在利用我五妹,你对她何曾有过半分真心?如今她死了,你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伤心了。不过孟旭,你别以为老天什么都会帮你。你不会找到念兮的,她这一辈子也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孟旭的心被触了一下,对其他人其他事他可以浑不在意,可是只有念兮,只有念兮是他唯一的牵挂。他一把揪住慕容宏的衣领,低吼道:“她逃出去,你也有份是不是?” “你找不到她的,就算找到了,她心里也只有裴冲,何来你孟旭丁点儿的位置?” “她在哪儿?” 慕容宏笑了起来,那笑中仿佛是带着嘲讽一般,原来早就没有心肝的人,也会有爱的人,也会这么丢不下舍不弃啊。 “孟旭,要么你把我丢进大牢严刑拷打,要么你索性也像害死二弟,害死爹爹一样杀了我。我不会告诉你念兮在哪儿的,永远不会!哈哈,哈哈哈!” 攥紧了拳头,他也真想杀了慕容宏,可是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呢? “来人!”孟旭吼了一嗓子,把小九叫了进来,“拿我的手令去兵部,让他们各处城防再加人手!” *** 一个多月过去了,长平已经到了冬天,风萧瑟冷寒,可是在苗疆,天气却并没有那么冷。 神医老东那正坐在竹楼上和老羌王聊着天。 “神医,神医……”努雄喘着气跑上了楼来。 “这孩子,什么事儿这么着急?”两个老人笑着问他。 努雄的身后闪过一个人来,布衣荆钗,风霜扑面,看到老神医的时候,热泪盈眶,哑着嗓子扑到他怀里哭道:“外公……” “念兮,孩子,你可算回来了!”老神医乍见心肝宝贝外孙女,激动万分,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好孩子,别哭别哭,这是怎么了?” 念兮镇定了下心神,这才慢慢地将从苗疆离开后这三年多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外公,听到愤慨之处,努雄当即就站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冲到长平,将那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混蛋孟旭拎出来狠揍一顿! 几年时光,一阵唏嘘感慨,如今念兮一一说来,才觉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而只有回到苗疆,回到外公的身边,才是那样的真实。 听罢后,老神医叹息一声:“从前阿青依和那个姓穆的来往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个普通人,没想到却是大雍朝的左相。念兮,真是没有想到你会经历这么多的事情,吃了这么多的苦。” 努雄在一旁插嘴问道:“念兮妹妹,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之所以回到苗疆,就是知道孟旭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以她对孟旭的了解,知道他不可能这么轻易放了自己,一定会在去北疆的路上设下重重关卡,自己只怕走不了多远就会被他抓回去的。 于是,她便反其道而行,不走大雍通向北疆的路,而是改道先回苗疆,再从南边启程,避开哪些地方,奔赴北疆战场。 她是要去找裴冲的,这个世上,除了外公,他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这些日子,她孤身上路,一路上吃的苦的确不少,可是一想到她不管禁受什么都是为了见到裴冲,便什么都能忍了下来,这才咬着牙坚持到了苗疆。 她已经不是三年前初出苗疆时的那个念兮了,风霜雨雪让她成长了起来,也看清了更多人情世故。 也有了牵挂、惦念,有了自己一生的心之所爱。 72相见 在苗疆呆了几天,念兮的体力恢复了不少。 坐在竹楼上,倚在外公的怀中,念兮只觉得从前的时光宛若流水,而现在却什么都不一样了。 “外公,”她轻轻唤着,有些愧疚地说道,“我去长平三年多时光,只有一件事对不起你老人家。我不该将那《医经》给了孟旭,最后,还令他害了这么多人。” “傻孩子,”老神医拍了拍宝贝外孙女儿的头,慈爱说道,“你本意是想让他学了医术救更多人的,只不过这个孟旭心机太深,你猜错付了于他。这不该怪你,你也不要太自责了。” 念兮轻叹了一声,知道外公不过是在安慰自己,可是若不是当初她太过相信孟旭,将《医经》交给了他,这往后又哪会接二连三地出这许多事?每每念及,心中总是很不好过。 “孩子,外公知道你这几年吃了很多的苦。当初你娘亲也是因为爱上了慕容元正,才会一生相思,郁郁而终,那外面是个人心比蛇还毒的世界,不如就回到这儿,好好地过安定的日子,不要再走了。” “外公,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娘亲说过,一个女人一生最幸福的便是爱上了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我知道留在了苗疆有外公和老羌王的照顾,有大家的疼爱,可是我还是要去找他。”念兮坚定地说道。 老神医知道她和自己的女儿一样,是个性情中人,一旦爱上,就算是舍弃了性命也要保住自己的这一份爱,他没办法留住念兮,只能希望她这一番上路前往北疆能够一切顺利。 念兮从苗疆带走了一匹马,她换了一身男装,从南向北进发,一路上心如飞箭,恨不能早一些到达,早一些见到裴冲。他们已经分别得实在太久太久了,那样急迫期待的心情每一刻都在胸腔中满溢。 等待着这久别之后的重逢。 从苗疆再到北疆,虽然念兮骑的是一匹苗疆上好的良驹,可也要用了一个多月的功夫才走到,不过所幸的是因为改道而行,这一路上倒没遇到追捕的人,行得还算是顺利。 *** 大漠风沙扑面,粗粝的沙石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这里到处都是荒凉,是连绵起伏的山峰,是一望无际的沙地,念兮想,裴冲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一次次地率兵冲锋陷阵。 这里没有长平城的繁华,甚至没有苗疆那里的四季如春,这里什么也没有,他带着那些西北军留在这里作战,一呆就是一年半载,一想及此,念兮心中对裴冲除了爱意便又多了几分敬佩来。 这是她的男人啊,一个顶天立地,铁铮铮的男人! 又走了一天一夜,已是浑身疲累的念兮终于看到了军营的影子。在荒芜的沙石之中,隐隐约约地浮现在她的眼前,那营帐前面插着随风舞动的大雍飞鹰将旗,就好像给她的身体里注入了无尽的勇气和力量一般。 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她朝那边奔去。 这营地里看起来守卫非常森严,念兮赶了这长长一路,从长平到苗疆,再从苗疆到这里,终于可以停下来长长地喘一口气。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见裴冲,马上就见到他! 把守营地的士兵看到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子,竟然往营地跑过来,立刻就将她拦了下来,厉声斥问:“哪里来的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胆敢随便乱闯?!” 念兮赶忙说:“这位大哥,劳烦您通传一声,我是……我是来找你们将军的,就是,就是安庆侯。” 那两个守营的听到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居然开口就要找他们将军,不由吃了一惊,对视一眼,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说道:“你现在这儿等会儿。” 没一会儿,营帐里面出来了一个面色冷凝的将士,看他的衣着比这守营将士要好些,也许是这军营里边的一个什么将领。他听了刚才那个守营士兵的通报走到念兮跟前,打量一番,见她衣着破烂,满面尘土,心中不禁起疑问道:“你是什么人,要来见我们将军?” “我是……我是长平来的,裴将军在哪儿,请麻烦带我去见他。” “长平来的?”那人一听,眉头便皱得更加厉害了,他又问,“你有什么事?” “你带我去见他就行了,我也……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就是想见他。” 那人听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下起疑,再加上这几天军营中发生了那样的大事,宋副将尚未归来,他半点也不敢大意,这个小子身份来历不明,也说不定就是北疆蛮子派来的奸细。 他是军中先锋,才被提拔上来的,这时候起了谨慎之心,挥了挥手立刻派人将念兮绑了起来。 “你做什么?我是来找裴冲的,我是他的……我是他的妻子……” “胡言乱语,将军尚未娶亲,哪来的妻子?你定是敌方奸细,乔装打扮跑来打听虚实的。来人,先将她扣押起来,等宋副将回来了再做处置!” 念兮还想要争辩,却已经被两个身强力壮,蛮力巨大的士兵绑了起来,推推搡搡,押到了一间营房里看押了起来。 她走了这漫长的一路,满心欢喜,以为看到了营房,看到了飞鹰军旗,便能见到裴冲。可是,却竟然被当成了一个奸细关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念兮有些委屈,鼻子酸酸的,泪水差点儿就要掉落下来。可是脑中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西北军和北疆不是在打仗么,可是为什么士兵都在营地里,可裴冲却不在呢?听刚才那个军官的口气,好像宋副将也不在这里,难道是裴冲出了什么事儿? 一想到这里,她更是难耐心中的焦急,口中虽被塞了起来,可仍止不住呜呜叫唤着,没人理她,她就伸脚将营帐里的桌椅踢翻,自己折腾了好一顿功夫,疲累地倒在了地上,还是没人进来理她。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间营帐没有点灯,被一片漆黑笼罩了起来。念兮并不怕黑,可是在这空旷的帐子里,对着这茫茫夜色,心中空荡荡的,她千辛万苦从长平到这里,为的就是想要见到裴冲一面。 可是,他人究竟在哪儿呢?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出现……? 想着想着,脑中晕晕乎乎,眼前看到的东西也仿佛变得左右摇晃起来,念兮头一偏,整个人便晕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只有人过来给她送了些吃的,她问那送饭的士兵,裴将军在哪儿,他只是看了念兮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什么也不说,只是催促她,快些将饭吃了。 他们是真的将她当成奸细了,可是究竟在这军中发生了什么事? 在相府的时候,她也隐约听到过一些这边的战况,只知道这仗打得有些胶着,不过裴冲也打了几场胜仗,原本她以为很快这里的战事便会结束的,可谁知一切似乎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就这样她呆在这间营帐里面,看着外面日升日落,心里暗暗数着过去的日子。 一直到第三天的时候,那个将她关起来的前锋军官来了,还有一个黑面将士,穿着大雍战袍,一脸凛然严肃,他一踏进帐子,念兮便想大喊出声,只是无奈口中被堵了起来。 她这几日下来,脸上的尘土未净,更添了焦忧之色,再加上穿着一身破旧的男子衣衫,一时间宋三倒也没认出他来。 “高武,你说的奸细就是此人?” “回副将,这小子那天跑到营帐门口,说是要找将军,小人觉得这里有蹊跷,便不敢大意,就将她扣了起来,等副将大人回来再行处置。” 宋三命人将她口中塞着的布条解了开来,念兮一松了束缚,忙喊道:“宋副将,宋副将,是我啊!我是……我是念兮啊!” “念兮姑娘?!”宋三吃了一惊,再定睛仔细看去,虽然尘土满面,但念兮的模样却还是犹能认出来的。 宋三一下子怔在了那儿,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好半晌工夫,才说了一句:“念兮姑娘,你来了可就好了。” “将军呢?你快带我去见他。”念兮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前来,为的就是裴冲! 可是当她说起裴冲的时候,宋三的眸子却暗了一暗,微微低了低头道:“念兮姑娘,你先好生梳洗一番,一会儿属下带你去见将军。” 宋三的脸色似乎是透着一种不好的预示,念兮心里砰砰乱跳。 她想见裴冲,可是她不能就这样蓬头垢面的去见他,她点了点头,先把自己梳洗了一番。 军中都是男人,她也便只能换上一身士兵的衣服,有些宽大,束了束才算好一点。 她穿好了衣服,整理好了之后,便随着宋三走到了裴冲的营前。 里面传来“砰”的声响,宋三赶忙进去。 念兮看着眼前的情景顿时愣住了,捂着嘴站在营帐口一动也动不了了。 裴冲的眼睛上蒙着一条白布,桌上的东西被他打翻在了地上,他正蹲□子摸索着要将它捡起。 宋三跑了过去,替裴冲将那掉落的镇纸捡了起来,放在案几之上,又将裴冲扶了起来。 他看不见,可是耳朵却还好使,听出来门外还站着人,便问:“宋三,外面是谁?是高武吗?是不是有什么军情?” 宋三回过头去,念兮的眼泪早已如决堤洪水一般奔涌而出,她哽咽着奔到裴冲身边。 “裴冲……是我,是我啊,是我来找你了。” 裴冲坐在榻上的身子猛然一震,抬起的手颤抖了起来,他摸索着抚到了她的脸上,不敢相信一般:“念兮……念兮……是你来了?” 73、吃醋 ...   听宋三说,十天之前,西北军和北疆匈奴打了一场异常激烈凶险的仗,北疆蛮子将裴冲所率的西北军引到了一处峡谷之中,在那里大战了一场。北疆王子拓跋其亲自率领,可是战场之上,他却使了阴招,他在箭上下了毒,虽然裴冲已经竭力避开,可那毒箭擦着他的侧脸而过,毒液沾到了眼中。      当时一片混乱,裴冲当即坠马,好不容易大军撤退之后,他双眼前竟一片黑暗,再也瞧不见东西。   宋三吩咐军中知情的将领一概保密,谁敢泄露就军法处置。他这几天悄悄潜入了北疆蛮子的军营,想要打探究竟将军中的是什么毒,可是却是徒劳无功,他连拓跋其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心里又挂念着这边军营,生怕拓跋其会突袭大营,因此便赶了回来,却没想到念兮被当成了奸细捉了起来。      他们二人相见,心中千言万语要说,宋三瞧这情形,便识趣地不再打扰,悄悄退出了帐外。      “念兮,真的是你?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裴冲粗粝的掌心抚过她的脸,那上面满是横七竖八的伤痕。   念兮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之上,温热的掌心颤颤抖着,显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可是,看到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念兮心里无比难过,指尖触上了他被蒙着白布的双眼,哽咽道:“眼睛怎么了?”      他强颜笑道:“被小人算计了,你放心,没有大碍。”   “还说没有大碍,要是没有大碍怎么会还蒙着这白布呢?”念兮靠在裴冲的怀里,“我帮你瞧瞧眼睛,说不定有办法能治好的。”   “是啊,我怎么忘了,你可是苗疆神医的外孙女儿呢,定是有办法的。”裴冲搂着怀中的念兮亲了亲,“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我现在就像抱着你说会儿话。念兮,你可知道率兵北伐这么久,我心里一直挂念着你。”      “真的挂念我?”念兮仰起脸问道。   “当然是真的,难道,你不相信?”他的气息扑在念兮的脸上,那样熟悉的味道,隐隐还带着沙场上特有的血腥,可是念兮只觉得好温暖。所有的不安在此刻全都消散殆去,只觉得靠在裴冲的怀里,就这样相拥坐上一辈子,那也是好的。      裴冲抚着念兮的脸,叹了一声说道:“这场仗打了快一年了。白天我要想着怎么快些退敌,怎么将这群豺狼赶出大雍边境。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营帐里,才会发现,我竟这样的想念你。念兮,你可还怪我……怪我那天清晨不辞而别?”      泪水涌了起来,那一夜的缠绵,是她这辈子也不会忘怀的。可是在那一夜之后,在裴冲离开之后,他大概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吧。   一想起那个被孟旭灌下药而死去的孩子,念兮的心口就如被针刺一般,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搂着他的脖颈低低哭了起来。      “怎么又哭了?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我也没想到慕容元正竟会被孟旭这个小人害死,你在慕容家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念兮不答,只是在他的怀中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你以后不准再这么丢下我,不准丢下我。就算是战场也好,刀山火海也好,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你答应我。”   “好好好,”裴冲拍着念兮,像在哄一个孩子般,“我答应你,以后我一定不会再丢下你了,不管是到哪里,我都会同你一起,好不好?”      这天晚上,念兮帮裴冲解开了眼上的白布,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势。   虽然这毒很厉害,不过好在是擦着过去,眼中受到的伤害并不是特别大,失明也是暂时的。念兮想了想,先用针灸封住了眼睛周围的穴道,防止这毒液再蔓延开去。而积存在里面的毒液,每日用刀割破眼角处放出一些,待得四五日,毒液流尽,应该就会好的了。      两人坐了一会儿,念兮看着天色不早了,心想裴冲也该要休息了,便道:“那……我先扶你上床歇着吧。”   “念兮……”他的手掌握住她柔软的手心,顿了顿说,“留下来,别走。”      在他们彼此的心里,其实早已经将对方当成自己此生的唯一了。原本他们就算在一起,外面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可是裴冲这么说,念兮的脸还是红了一红,旋即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一起躺在了床榻之上,营帐熄了灯,念兮躺在裴冲身边,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怦怦的心跳声,他身上的体温裹卷着她,千里迢迢为的就是能有今日的心安。      “念兮……”   “唔?”      “你在长平好吗?”   她沉默着,将身子蜷进裴冲的怀里,“不提这些了,见到你就好。”      “这场仗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峡谷一战,拓跋其虽然伤了我,可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若是拓跋其当真重伤而亡,那北疆蛮子就群龙无首,很快我们就能打赢他们,收兵还朝了。”   念兮一听裴冲说要还朝,顿时便想起了临走之时慕容宏的嘱咐来:“可是现在大雍朝孟旭已经是最有权势的人了,咱们这么回去,只怕他会使什么阴损招数。”      裴冲听到念兮说到“咱们”的时候,突然笑了起来,扬起了唇角,在身旁念兮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那天你到我营中,同别人说,你是我的妻子?”      那天念兮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如今裴冲这么问,顿时又羞又臊,在他怀里用小粉拳轻捶了一下裴冲的胸口:“我是胡说的,你可别当真了。”   “当真,自然要当真。你可是早就答应了要嫁我做妻子的,难道现在是要反悔?”   “我可没说要反悔……”      下一刻,她未出口的话便被裴冲的唇舌封在了口中,再也说不出来。他辗转留恋在念兮的唇间,时光仿佛倒流,又回到了那晚在慕容府的时光,如今将他拥在怀中,这样真实地亲吻着这个自己心爱的人。他才能肯定,这一切都不是梦,他的念兮真的就在他的身边了!      外面已经是三更天了,久别重逢的一对情人,在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之后又相拥在一起,这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啊。      此刻他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好,手掌一点一点抚摸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梁,她的樱唇……那都是已经刻在他脑海之中,深深烙下的印记。   即使不用去看,他也知道,那是什么样的?      “念兮……”裴冲嗓子一阵火热干涩,身体也起了某种反应。   衣衫褪去,念兮摸着裴冲胸膛之上留下的那些疤痕,不由湿了眼,伏下头去低低亲吻。      灼热柔软的吻一路向下滑去,满腔的爱意燃起了他满身的热火,身体也不自己战栗了起来。   “念兮……”   “你看不见,还是我来……”念兮搂着裴冲,微有些羞涩地说道。      这一夜,他们仿佛是用了全身所有的热情,将这一年时光中,他们所有对彼此的思念都释放了出来。   激情褪去,他们相拥而眠,彼此的汗水交织在一起,裴冲抱着怀中女子,手掌滑到了她的小腹:“念兮……我真希望有一天,你能给我生个孩子。”      他觉得她的身子仿佛是颤了一下,沉默无语,过了很久,她才低低地说:“好,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   裴冲看不到此刻背对着他的念兮眼角滑落下冰寒的泪水,他们原来本该有一个孩子的,可是他却一点都不知道,那个孩子就在他离开大雍的一个多月后,被孟旭杀死了!      这是念兮心中永远的痛,即使以后他们还会有其他的孩子,可是这样的伤痕留在了她的心上,却是永远也没办法抹去的。      ***   这几天,北疆蛮子那边倒是出奇地安静,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算起来,自打峡谷一战之后,也有十来天了。      裴冲被念兮治了几日,渐渐感觉眼睛有一些好转,只是还并不能完全见光。   这几日,在营帐中,端茶倒水一切的日常起居都是念兮在伺候着他。      之前那个高武错将念兮当成了奸细抓了起来,还关了几天,这一回知道自己弄错了,每天念兮进进出出见了她都是一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正想要找个机会给念兮赔罪。   宋三看出了他的心事,劝慰道:“念兮姑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更何况你也是尽忠职守,将军不会怪罪你的。”   他心里有些不安,但看念兮每次见了他却仍是神色和蔼,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初的那件事情,这才慢慢安下了心。      到了第五天,念兮再给裴冲放了一次毒血,这一回,流出的血变成了鲜红,再没有暗浊之色,念兮知道,这毒应该是清得差不多了。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坐在了裴冲身边。      “将军,长平来的信。”   “哦?那边已经好几个月没来过信了,念给我听听。”      信仍是李大人写来的,一共有四封,只不过是两个多月前就写了,因为孟旭在长平到北疆的路上设了严密检查的关卡,是以几个月前的信到今日才收到。      宋三一边念着,一边看裴冲的脸色越来越沉,双手握成了拳头,咯咯作响。   “将军还要不要念?”宋三迟疑道。      念兮在一旁朝他说:“宋副将,你先出去吧,我来念给将军听。”      宋三看了看裴冲阴沉得几乎就要杀人的脸,将信放了下来,回禀了一声,退出帐外。      念兮伸手过去要去拿信,手却被裴冲钳住了,他用力将念兮揽进自己的怀中,几乎就要将他揉进自己身子一般。      “他居然……居然想要娶你……有朝一日我率兵返回长平,定不会饶了他这个卑鄙小人!”   铺天盖地的吻砸了下来,念兮沉溺在他的怀中。不知道为什么,瞧着他刚才吃醋起来那生气的模样,念兮竟觉得,他是这般的可爱。 74夜探 在北疆的这几日,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虽然仍有战争的阴影笼罩在上空,可却也难得能偷闲片刻。 裴冲的眼睛能看见了,他在营帐中和宋三高武一起看着作战图,正在商议下一步的攻打计划。 念兮正端了汤药进来,瞧他们正在议事,便默默将东西放了下来,便要出去。 “念兮,”裴冲喊住了她,“怎么才进来就要走了?” 念兮看了看他们,说道:“你们在谈正事,我一会儿再来。” “已经谈完了,你过来坐吧。” 宋三和高武识相地对视了一眼,双双拱手道:“将军、夫人,属下先告退了。” 念兮听他们这么称呼自己,脸不由红了起来,他们出了营帐之后,她坐到裴冲身边嗔道:“定是你不好,瞧瞧,他们现在都来笑话我了。” 裴冲将念兮一把抱坐在了自己腿上,抵着她的额头笑道:“怎么,他们叫你夫人,你心里不乐意?” 念兮红着脸不答他,想起刚才他们几个在一处谈得神色严肃,便问:“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裴冲笑着,俯下脸去亲了亲念兮的额头,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这几天还不会。你在这儿呆得也闷了吧,我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你眼睛才刚好,还是别出去了,要是遇到那些匈奴可就糟糕了。” 裴冲瞧她关心自己,心里更是高兴,他将念兮一把打横抱了起来:“不怕,咱们就到附近走走,就算真是遇到了那些北疆蛮子,也有我护你周全。” 他抱着念兮走出营帐,命人牵过马匹,带着她一起驰骋而去。 往北走,是一片茫茫草原,云淡风轻,两人就这样骑在马背上。抛开战争不想,抛开大雍朝的那些变故不想,若是能这样无忧无虑地在草原上一直走下去,那该是多好的事啊! 想起很早的时候,他们也这样骑在一匹马上。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初到长平,不谙世事的傻丫头,不懂人情世故,一心只想找着爹爹,过平淡的日子。 那时候,她心心念念的是陪着她共到长平,共过患难的落魄少年狼生。刚到安庆侯府的时候,她甚至还觉得裴冲是个霸道又不讲理的人。 往事如烟,如今他们又在一起策马奔驰,可是许多场景人事都已经不同了。回首过往,有过辛酸,也有过甜蜜,还有许许多多的伤痕累累。 可是现在,躺在了他的怀中,又是那样的安然。 躺在草原上,头顶是浮动的白云,变幻着形状。 念兮望着天,怔怔地出了神,过了好久,突然说:“要是不用打仗,再没有那些权利争夺,那该多好。” 裴冲将念兮搂着,听她这么说,也叹了一口气:“人心永远都是不知足的,永远都想要的更多。要不然,这世上早就太平了。只是没有想到,我率兵离开长平之后,竟会发生这么多事。皇上驾崩,太子出生、即位,我原以为慕容元正……你爹爹他会只手遮天,从此把持整个朝政。可没想到,后面还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更没想到孟旭居心叵测,竟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就一下翻云覆雨,将慕容家倾覆,可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像是他一个人能做得到的……” 他自言自语地揣测着,可是念兮听到孟旭的名字,听他说着这些,又仿佛将她带回了长平的慕容府,带回了那一个个在孟旭如狼般眼神监视窥测下度过的一个个日夜,又想起了他逼迫自己喝下那碗堕胎药时的疯狂模样。 不由便打了一个寒栗,思绪绞住了呼吸,念兮的眼神变得迷蒙和恐惧起来。 裴冲望着她的样子,指腹摩挲在念兮的掌心,疼惜爱怜,“念兮,这一次见到你,我总觉得你仿佛是有着极大的心事一般。是不是在长平,你发生了什么事?” 那李大人写来的信上曾说,孟旭让皇太后颁下懿旨,要娶念兮为妻,他虽然和孟旭接触不深,但是从他想要跻身慕容府开始,每做一件事都是手段阴损,念兮没有慕容元正的保护,孟旭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她心口一酸,嗦了嗦鼻子,可眼眶却红了,她本不想说,可是那终究是他们的孩子。虽未曾到这个世上来过一天,可他还是应该要知道这一切。 “念兮……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委屈也好,伤心也好,只要你想说,我都会听,我答应过要对你好,答应过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裴冲……我们有过一个孩子……”念兮还是说了出来,可告诉他却远比自己想象得要艰难和难受,就仿佛心被一只大手揉捏住了一般,生生的绞痛,“对不起……是我,是我没能保住那个孩子,他逼我喝下那碗药,他疯了,他是个疯子,是个疯子……” 再也禁受不住,念兮靠在裴冲怀中嘤嘤哭泣了起来。 裴冲愣怔了片刻,待到回过神来,听明白念兮说的这一切后,胸中怒火冉冉而升。他紧紧地将念兮搂住,战场上无所畏惧的将军这时候也落下了铁汉的泪水,后悔、疼惜、愤恨……百感交集。 那天晚上,柔柔的月光洒在了营帐中。他无比柔情,无比疼爱地触摸过身下女子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下亲吻。都是他爱她的印记。 “念兮,念兮……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唇舌相依,身体相合。 恣意的汗水之下,他要她、爱她,只觉得那分离的日子实在太长,只觉得心里有无尽的悔恨。 他不该就这样走的,他不该让她一个人留在大雍的。 每一次进入,他都仿佛用尽了全力一般。念兮迷离的眼神中沁出了泪来。他说,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可是那个死去的小生命,他的仇,也是一定要报的! “裴冲,裴冲……”她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低低唤着他的名字。 她洁白如玉的身体,在他的唇下开出一朵朵娇艳的花来,汗水滴在她的额上,灼热烫人的感觉。 那样真实,那样令她感到安然。 好在,经过了这么多事,她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在军营里一直待到了第八天,仍是风平浪静,没有一点的动静。 这一回裴冲也一点都不心急,大不了就跟这群北疆蛮子打持久战,敌不动,我不动。 而宋三他们派到敌营打听的探子来报,说是匈奴大营那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拓跋其的影子了,不知道他是去了什么地方。 按说,那一回峡谷之战,拓跋其重伤而回,匈奴大营应该是一片忙乱才是。可是却恰恰相反,别说没有拓跋其的影子了,据那探子说,就连军医的影子也没看到。 裴冲听了回报,暗自忖度。照这么看,若是探子回报都属实的话,那么无非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当日在峡谷之战中,出现的那人并不是拓跋其,而是别人装扮假冒的,因此重伤也好,或是死了都好,都不会有人去管,也不会惹起什么轩然大/波。 第二种可能,当日拓跋其亲自指挥,伤重回营,不治而亡。 如果他死了,那接下来的仗就好打多了。 看来,他必须要亲自去一趟敌方营地,探个究竟才是。 裴冲没有同任何人讲他的计划,这天夜晚,他揽着念兮入睡之后,到了后半夜便悄悄起身,牵了马匹,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北疆蛮子的营地离这儿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大约是过了一个多时辰的样子,他终于到了营地。 果然就同探子所讲一般,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的动静。 他悄悄绕到后营,那里也有守夜的士兵,不过相对来说,守卫薄弱一些,裴冲瞅着他们换岗的时候,迅速拉过走在最末的那个士兵,将他砸晕了,迅速换上了匈奴的衣衫来。 营地里帐篷很多,他虽然穿着匈奴军服,可到底也不能随便乱走。 只能低着头在营地里一边走一边查探。 这里面有几个帐篷都是灯火通明,裴冲暗想,主帅所待的营帐,应该是守卫最多的,但是这么放眼看去,好像每一间又都差不多,没有哪一个帐篷是看起来特殊的。 一个满脸络腮,面呈凶相的大将和裴冲擦身而过,这个人鼻梁往下有一道伤痕,看起来令人过目不忘。裴冲看着他,只见他走到一个帐篷跟前停了下来,好像是在跟外面的士兵说了什么,然后便走了进去。 裴冲直觉上,那帐篷似乎有点问题,可是苦于他自己跟在卫队之中,没办法过去。 正在这时,说来也巧,他所在的这队守卫正碰上调岗,被人遣去守刚才那个帐篷。 裴冲走过去站定,隐隐地听到里面是个女人的声音。 虽然听得不够清楚,但是裴冲还是隐隐约约地听到类似于“撤兵”、“灵柩”这样的词来。 刚才那将军在战场上也算是号人物,可却对帐篷里的这个女子唯唯诺诺,看起来她的身份应该也不一般。 裴冲想起来,北疆匈奴王一向体弱多病,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拓跋其,便是和他交手的王子。 而还有个女儿则是匈奴公主拓跋紫苑,如果他没猜错,这里面的这个女子应该就是拓跋紫苑了。 北疆这些人已经要靠一个女人出来主持大局,裴冲心想,他应该没有猜错。拓跋其看来已经在峡谷一战中丢了性命。 他们现在正式风雨飘摇之时,一直按兵不动,想来是为了迷惑对方,等到西北军失去了耐心,已经放松警惕的时候,再快速撤兵回到漠北。 这么一想,裴冲的心里不禁有了底。 站了一会儿,他借尿遁走,正想赶回西北军营地。 穿过匆匆蔓草,感到林边小溪的时候,突然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的“流云”身边。 75、敌退 ...   裴冲望过去,在那溪边拴着“流云”的地方,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手里也牵着一匹马,正嘟着嘴瞧他,裴冲赶忙过去,拉过她道:“念兮,你怎么来了?”      “那你怎么在这儿?”她扬起头反问道,眼中是关切焦急的神情,“你答应过我以后不管到哪儿都会带着我的,再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可是你为何半夜独自一人偷偷跑出来,一个人到匈奴大营来?”      裴冲看她那样子,大概是已经在这儿等了他好一会儿了,夜半风凉,念兮身上穿得单薄,站在林间风中瑟瑟抖着。   他走过去,将念兮一把揽在了怀间:“对不起,我是怕你担心……我必须要来一趟匈奴大营,我要查探清楚那个拓跋其到底是死是活……”   “你既知道我担心你,又为什么要趁我睡着,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念兮在他怀中喃喃说着,“你明知道自己是大雍主帅,明知道你的性命是有多么宝贵,却偏偏还要自己一个人来冒这险。我曾同你说过,要生死不离,可你岂能转身就忘了?”      “念兮……”裴冲低下头去吻住了念兮的唇,她不是也一点也不顾危险,就这样跑了过来?   乍见念兮,他心里是吃惊,旋即又是心疼,而现在,听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心里只有无限的感动。      刀山火海,生死不离。   不用多说什么,他们两人之间早已心意互通,彼此只有对方。      这一吻缠绵悱恻,在这敌营附近,更显得烈火浓情。她的呼吸几乎就要被吞没了一般,回过神来,好容易喘了一口气才问:“你这一番冒险前来,可打听到了什么?那个拓跋王子到底怎么样了?”   裴冲的嘴角扬起了一个笑来:“放心念兮,这场仗很快就能打完了!”      拓跋其的死是裴冲根据昨晚的夜探得出的结论。宋三素来就是个耿直尽忠的汉子,他听了裴冲这么说,便立刻嚷道:“既如此,咱们还等什么?将军,还请赶快下令,让末将率兵前去,攻下这群北疆蛮子的大营!”   高武在旁不做声,裴冲看了看他,问道:“高武,你有什么想法?”      高武想了想说:“若是拓跋其真的死了,对方群龙无首,属下也赞成早日将他们赶回漠北。可是将军,此仗一了结,咱们大军也就该要班师回朝了。”      班师回朝……   这的确是如今摆在他们眼前的一个重要问题,李大人那边还是时常有书信前来。如今孟旭一手遮天,大雍朝堂已经成了他的天下。小皇上不过是个只会啼哭的婴孩罢了,根本就没有一点的用处。   不过,至少慕容嫣还在,至少曾经那些慕容元正的心腹还在。裴冲相信,她如今身为慕容家仅存的女儿,权贵中仅有的一人,一定会想办法对付孟旭的。      “你们说的都有理。打匈奴是当下首要之事,待到北疆蛮子退回漠北之后,我们再联络太后,不能再让孟旭猖狂下去了!”   掀开帘帐正要进来的念兮,在听到他说出“孟旭”的名字时,心里还是震颤了一下。她从大雍来到这里,见到了裴冲,找到了他,可是他终究还是放不下那里的一切。      即使这场仗真的打完了,他也不会就这样放下一切,就此同她归隐。   他终究是为了人情,为了道义,要回去收拾残局。      夜半无人的时候,念兮躺在裴冲的怀中,听着他均匀的呼吸,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孟旭那张因为嫉妒发狂而变形的脸蓦地出现在了念兮的眼前。她虽然知道,在大雍有着很多事情要等着裴冲回去解决,他是如今唯一可以力挽狂澜的人了。      可是,只要想到还要去面对那个丧心病狂的孟旭,念兮心中就是止不住的寒意。   仿佛就是她命中的劫数一般,自她遇到孟旭之后,他在她的身上,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横七竖八一刀又一刀的伤痕。   这些伤痕,刻在心上,偶尔想起仍会觉得那样疼痛。   就算是从大雍来了北疆,孟旭仍像不散的阴魂一般,一直缠绕着她的,无法摆脱。      他曾说,既然你不爱我,那就恨我吧,至少我还在你的心里。   他做到了,如果说当日念兮因为孟旭要娶慕容瑶而远走他乡差点丧命的话,那时候醒来之后,她并未恨他,只是想将他当成天边的浮云一边,在心上轻轻抹去。   可是,当他端着那碗药,逼迫自己喝下,将她和裴冲的孩子杀死在腹中的时候,她对孟旭便只剩下的深深的恨意。      因为恨,所以孟旭在她的心上终成了一个再也磨灭不掉的影子。      ***   裴冲西北大军在三日后向北疆匈奴发动了一次猛烈的进攻,这一场仗打得异常激烈。只不过缺少了主帅的匈奴人,在这猝不及防的进攻之下,只是勉强抵挡了两日。终于扛不住西北军的四面包抄,在第四天溃不成军。      匈奴公主拓跋紫苑不过是名女子,如何能跟纵横沙场这么多年的裴冲相抗衡?她用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存下了五万匈奴士兵,然后撤回漠北。   至此一役,匈奴盘踞在大雍边境的这些兵力统统撤走,而西北大军在经过将近一年的拉锯之后,终于打赢了这一场仗!      是夜,大雍将士在营地庆祝胜利。   没有人是喜欢战争的,因为战争意味着死亡,意味着不知道哪一天你的性命就葬送在这黄土陇中了。   当战争的阴影褪去,所有的人的脸上都是欢欣鼓舞的笑意,都等着能够早日班师回朝,返回长平。   对他们来说,在那里,有等着他们归来的父母妻儿,有他们的家。      可是不同于这些士兵,裴冲的心情却没有这么轻松。   回大雍已是迫在眉睫的事了,可是那边的情势还一点都不明朗,如果贸然回朝,很容易就被孟旭算计,可是慕容嫣那边却仍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同将士们喝了一阵的酒,裴冲见念兮坐在远处,一个人仿佛是有心事一般。   他放下了手中酒盏,过去陪她。      战争褪去之后,就连夜色也更明朗了起来。   只是这月色之下,他再也看不到当初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苗疆姑娘了。      如今的她单手支着坐在地上,看着远处大雍的方向愣愣出神。   他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念兮的时候,他听到的是她那欢快愉悦的歌声,清脆得仿佛银铃儿一般,可是在长平经历了生死,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她已经再不是以前的念兮了。      “念兮……”在她身后站了片刻,裴冲过去将心爱的女子揽入怀中。心中也有酸涩,但仍是强颜笑问,“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在想什么?”   “我们是要回长平了吗?”她看着远处,淡淡地问着。      身上蓦地一暖,他将他拥得更紧了些,语声温暖柔和,他轻抚着念兮的发丝道:“是啊……就要回去了。”   她是不想回去的,可是她知道对裴冲来说,责任也是那样的重要。      “可以不回去吗?”   “傻瓜……怎么了?”他亲了亲念兮的脸颊,觉到了她身子的冰冷。   “我只是……有些害怕……”   “别怕,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个了结的,念兮,你要相信我。如今我在你的身边,断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一定不会的!”      她自然是相信他的,若是没有裴冲,也许自己早就在很久之前就没有了性命。   只是如今的孟旭位高权重,他是一匹恶狼,是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原则,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可以随意践踏他人的野兽。   她害怕的是,即使裴冲回去,也没办法应付这个混蛋!      “念兮……”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揉了揉她的发心,说,“别想这么多了。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一个小小的心愿。”   “什么?”   “我初初见你,你在河边唱着山歌,那个时候我就想这女子好生特别,那样的容貌举止,那样的神采飞扬,真是叫人心动。只是后来,我再没听你唱过那曲山歌,今日,你可能为我再唱一回?”      那一首歌……   她记了起来,念兮点点头,靠在裴冲的怀中,轻声唱了起来:      玉江的水迢迢哟,向东流,   天珠山飞鸟群群哟,向南飞,   谁家的小妹子,对月不成眠?   念着谁家的情郎哟……      谁家的情郎哟,眉目俊,   谁家的妹子哟,笑如花,   小妹子对情郎哟,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哟,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往事伴着歌声一幕幕地浮现在了眼前。   她在雨中怒视着裴冲和他的部下,她在安庆侯府和他一同倒在了榻上,那个一起在冰河上捕鱼的夜晚,他们缠绵悱恻的第一次……   所有的一切都那样熟悉地涌现了出来,不禁便湿了眼眶。      “念兮,从前我一直同你说要放下羁绊,去过我们闲云野鹤的悠哉日子。你要相信我,这是我要为大雍朝担起的最后一份责任,也是我为先帝做的最后一件事。若是大雍从此成了孟旭的天下,那就算将来我到了地下也无颜去见我的爹爹和一向视我如兄弟的先皇陛下。所以……”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念兮回眸望他,自认识他第一天起便知道他是个铮铮男儿,知道他是个有担当的人。   “你要去做,便去。总之不论你到哪里,我都会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一世相随,不离不弃!”      “念兮……”      “将军!”宋三跑了过来,瞧他的脸色仿佛是有要紧的事一般。   裴冲挑了挑眉站起身问道:“何事?”      “将军,长平有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76、喜讯 ...   宋三过来向裴冲禀道:“将军,长平有人来了,说要见你。”   裴冲的嘴角扬起会心一笑,真没想到,来人的速度还真是快,他们才刚打赢了这场仗,居然已经来了人。看起来再长平城里,也有人已经等不急了!      “好,我立刻就去。”裴冲摸了摸念兮的发心,微微笑道,“我去去就来,外面冷,别坐的太久,早些回营帐去等我吧。”   念兮“嗯”了一声,目送着裴冲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裴冲走到营帐之中,只见来人身着一件黑貂皮斗篷,遮住了鼻眼,他低着头默然不语。   “你是?”裴冲向他问道。   那人抬起了头来,苍老的眼神中还透着一丝的矍铄,他看着裴冲,说道:“恭喜侯爷旗开得胜,属下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前来的。”      裴冲大概早就预料到了他会前来,只是比他预想的时间要早了一些罢了,他微微笑了笑,说道:“祖将军,别来无恙吧!”      这来人正是大雍朝羽林军统领将军祖友林,这祖友林当初本是由慕容元正一手提拔上来的,他能当上羽林军的统领也是慕容元正使了计谋,从裴冲手上夺了过来,可以说这个祖友林是慕容元正的心腹,也是对慕容家死忠的朝臣之一。      起初慕容元正死后,大家对孟旭当任丞相并没有什么异议。可是在孟旭接过权柄之后,却开始慢慢削弱原本慕容家臣的势力,转而开始提拔新人,想要慢慢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      祖友林摇头轻笑了一下,对裴冲叹道:“侯爷,将军一名以后休要再提了,孟旭这狗贼已经将羽林军的治权都收了回去。如今属下不过是个副统领,并没有任何实权了。”   裴冲微微一怔,心道孟旭这厮下手果然够快,这么快就已经将羽林军收入了自己手中,只是如此一来,他单靠西北军想要拔除孟旭却不是那么容易了。      “祖大人,这一回太后娘娘派你前来,是有何事?”   祖友林坐了下来,拿出了身上的密信:“侯爷,如今大雍朝尽被奸臣所控,太后和小皇上就如刀俎之上的鱼肉,对孟旭根本奈何不得,而眼下也只有侯爷可以制肘孟旭,太后娘娘的意思,希望侯爷在大胜之后,即刻还朝,铲除孟旭。”      裴冲听他说着,先拆开密信看了看。那的确是当朝太后慕容嫣的笔迹,信中阐述了孟旭如今当朝的种种罪状,言中戚戚,并说希望裴冲率军回来,要不然大雍朝便会落入奸人之手。      “祖大人,孟旭如今已经掌握了大雍的军政大权,虽然西北军的实力不容小觑,可毕竟这才刚刚打完仗,将士也需要调养生息。不知太后那边有没有什么接应之策?”   祖友林早料到裴冲有此一问,不慌不忙答道:“侯爷放心,虽然如今大部分的军政大权都在孟旭手上,但当初老丞相的旧部毕竟还在,太后已经密见了几位大人,只要将军西北大军一回,自然便会有人接应。      只要侯爷回了长平,里应外合,想来孟旭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抵挡不了。      “里应外合,”裴冲轻笑了一声,若是换做从前的他,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和慕容元正的心腹合作。   “好,祖大人,你先去营帐休息吧。等我安排好军中事务,便会拔营回长平的。”      裴冲和祖友林谈了许久,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念兮正坐着等他。   见他来了,才露出了笑来,问:“长平什么人来了?”      裴冲顿了一顿道:“是祖友林,原先你爹爹手下羽林军的统领。他是慕容嫣派来的,念兮,我们要回长平了……”   长平,长平……   念兮恍了恍神,片刻之后才道:“要回长平了……这么快……是什么时候走?”      “快则三四天,慢则五六天,整顿好这里的军务之后,就要启程了。”   “嗯。”念兮点了点头,没有再做声。   他知道她心里害怕踌躇的是什么,此时此刻,也便只有将她拥在怀中,才能缓释她心中的压抑。      孟旭,他必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小人的!若不是因他,念兮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少了笑容,若不是因他,念兮也不会受到如此多的痛苦。   这笔账是一定要算的!      大雍那边在祖友林来后的第二日,也送来了皇上的圣旨。   说是皇上的旨意,其实不过是孟旭的意思罢了。   “圣旨”上说的清清楚楚,责令裴冲不得还朝,依旧驻守在北疆偏远之地,以防北疆蛮子再生反攻之相。      哼,这些都是托词,匈奴人大势已去,这一战消耗了他们太多的实力。拓跋其一死,北疆少了一个可以坐镇的大将,至少在三四年内根本就不可能再有能力前来侵犯大雍,孟旭此举就是为了牵绊住裴冲,令他不得还朝碍他的大事!      裴冲对这封所谓的圣旨根本不屑一顾,只是扔在了一旁,仍就下令三日之后班师回朝!      大漠飞沙扑面,念兮这几日似乎精神有些不好。每日里都仿佛格外贪睡,早上起了没多久,到过午便又要上营帐去休息片刻,食欲倒是不怎么好。裴冲心想她大概是水土不服,再加上又要回到大雍去,心里有些紧张,原本想要让军中的军医过去瞧瞧。不过念兮说不必这么劳师动众,没什么大碍,再说她自己本就是大夫,又何须旁人来看呢?      就这样,念兮便拖着这样的身子,随军一同返回大雍。   裴冲给她准备了一辆马车,在车里边铺上了软垫,见她整日里精神恹恹的模样,裴冲好生心疼,可是军营之中又没有随行的侍女,没办法仔细照顾她。裴冲便时常在车里陪着她,让她在自己的身上躺上一阵。      行军过半的时候,念兮觉得身上的症状愈发厉害了起来,时时还伴有呕吐、头晕……   她想起那时候,也曾有过这样,而如今……   掐指一算,她也有十多天没来月事了,再搭了搭脉,脉象和那一次一样,看起来,她是又有孩子了!!      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涌上心头,念兮坐在车中,心中胸潮澎湃,一时间又是喜悦,又是激动,差一点便要落下泪来。      那晚上,他轻抚着她的小腹说:“念兮,我们生个孩子吧。”   那梦呓一般的声音,仿佛是成了一个祈愿,而如今,真的就实现了。      “念兮,念兮……你怎么了?”裴冲掀帘进了马车,本给她端了一碗热茶进来,却见她泪目盈盈的样子,却一时间怔住了,忙过去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她话在口中,却噎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靠在裴冲怀中,揪着他的衣领泣道:“裴冲,裴冲,你欢喜吗,我……我又有身孕了。”      他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可那声音却是真真就在他的耳边响着,她说……她又有身孕了?!   裴冲一把抱住念兮,惊喜道:“念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裴冲,我们就要有孩子了。我没想到上天终究待我不薄,在这个时候让我与你重逢,又让我们又有了一个孩子。裴冲,我心里好欢喜!”      裴冲的唇微微颤着,脸上是禁不住的笑意,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几乎就要将他整个人都抛到云端一般,他的欣喜和激动实在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他愣愣地望着念兮许久,又问了一遍;“念兮,刚才你是同我说,你有了我们的孩子,我……我就要当爹了?”   念兮噙着泪,却又含着笑,她点了点头,搂着裴冲的脖子喜道:“是的,是的,你就要当爹爹了,我也……我也要做娘了!”      裴冲一把将念兮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欢喜地抱着她转了几个圈,朗声朝大军喊道:“我要做爹了,我裴冲有孩子了!”      念兮被他转得有些发晕,红着脸埋头在裴冲怀里嗔道:“你快将我转晕了,你跟这么多人说,叫我……叫我多不好意思啊。”   “这是大喜事,我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裴冲俯下头去亲了亲念兮的脸,此时此刻,满腔的喜悦欢欣,他恨不能立刻就赶回长平和念兮拜堂成亲,让她名正言顺成为自己的妻子!      “念兮,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子的。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们受到任何的伤害!”   念兮轻咬着下唇倚在裴冲怀中不住地点头,这一次她也一定会好好保护这个孩子,一定要让他平安、健康的出生!      这天晚上,念兮睡在裴冲的身边,觉得他的手掌一直在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小腹,轻轻柔柔,似乎就是在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念兮背对着他笑道:“你怎么了,还不睡,明儿还要赶路呢。”   “念兮……我睡不着,你知道吗,今天听到你亲口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多么高兴和幸福吗?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念兮,我就要当爹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儿子,往后我们还要再生许许多多……”      “你一定知道这就是儿子了?要是是个女儿呢?”   裴冲凑过头去在她白皙地脖颈上亲啄一下:“女儿也好,若是个女儿一定和她娘亲一样美丽。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我们的孩子,我都是一样地疼爱。”      “裴冲……”念兮轻唤了他一声,却又仿佛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裴冲问道。      她顿了顿,终还是说了一句:“快些睡吧,你也累一天了。”      裴冲,你要千万记得答应我的话,待到一切都平息之后,你要记得带着我们离开长平,从此一起过那无忧无虑,再没有任何纷乱争斗的生活。 77威胁 大雍长平,孟旭已经收到了消息,得知裴冲并没有谨遵“圣旨”留守在北疆,而是已经率了西北大军返城。 其实那道圣旨不过是试探试探罢了,孟旭早就想到了裴冲一定不会这么“听话”,任由他的摆布,因此他更换了羽林军的统领,任命了自己新培植起来的心腹。 孟旭如今虽名为丞相,可是却是不常回相府去住,时常便就在宣室殿里一看奏折就是半宿。虽说这于理于矩都不合,可是却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什么。孟旭虽为人阴毒,可却还是有些本事的,处理起事情来雷厉风行,而且在朝廷人事的任用上,下手毫不留情,慢慢地便已经将大雍朝的官员更换了一批。 那个才刚学会走路的小皇帝,除了每日里被太后慕容嫣抱着去上朝之外,其他的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慕容嫣眼见着孟旭一步一步将慕容家搞垮,眼见着他一步一步登上至尊权位,虽然名义上是丞相,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大雍朝已快是他孟旭一人的天下了,唯一能等的便是裴冲率兵回来力挽狂澜。 孟旭坐在相府文政阁中半眯着眼小憩,他盘算着时日,裴冲的大军大概还有三四日便会抵达长平,到时将会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而在这之后,他只要收拾了裴冲,接掌了西北军,那从此便再无忧患。 “相爷。”是小九在门外的声音,“刘大人来了。” 刘允是新任的羽林军统领,也是如今孟旭的得力干将之一,他今日前来便是向孟旭汇报关于羽林军布防的事情的,顺便还有一个消息送来给了孟旭。 孟旭当初一直都没有找到念兮,其实后来也已经猜到了她定是走了别的路线,辗转去的北疆。 可是他自己心里猜测是一回事,这时候非常肯定地从别人口中听到,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刘允说道:“相爷,探子是亲眼瞧见的。西北大军已经接近长平,他们这一仗打下来,还剩下三十万的兵力,裴冲率大军回城,那行军队伍里有一辆马车,里面便是念兮姑娘。” 孟旭放在案几上的双手慢慢地攒了起来,握成了很紧很紧的拳头来,那目光中的眼神阴森冷厉地几乎像要杀人一般。 桌上的茶盏被狠狠摔在了地下,刘允和小九都心里惊了一惊,知道孟旭是要发作了。 可是等了一会儿,他却并未再将怒火发泄出来,而是慢慢地平抑了下去。 良久,才淡淡说了一句:“好,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是。” 孟旭的沉静比他的怒火令人更加害怕,就好像乌云压顶,重得让人一点儿气也喘不过来。 小九站在孟旭的面前,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可是自己的这个主子却要比老虎更厉害上千万倍。 “小九。” “相爷,有何吩咐?” 孟旭终于重重吐了一口气,恢复了常态,淡淡问道:“我要你‘请’的人,‘请’来了没有?” “已经……已经来了,正在漱玉斋里呢。” 孟旭的唇角扬起一抹阴侧的笑意来:“很好。小九,也不枉你跟了我这么久,以后好好办事,有的是你升官发财的机会。” “是。”他答得心里颤颤,直到孟旭踏出了文政阁,才觉得这房间的气压算是好了一些了。 孟旭去了漱玉斋,自从念兮走后,他一共来过两次。 第一次,他在这间屋子里整整坐了一个晚上,一晚上都没有合眼,一会儿想起当初和念兮相扶相携一起走过的日子,一会儿又想起了当初自己因为要进慕容家而对她的冷落,到后来想起了念兮回到慕容府后,他们之间的种种恩怨纠葛。 心里,仿佛被一把尖刀狠狠地刺了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也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念兮对他而言竟是这般的重要。 没有了她,纵使大权在握,纵使已经登上了权利的顶峰,可心却已经是支离破碎,血流满地了。 第二次,他躺在念兮曾经睡过的床上,一夜合着眼,努力想要入睡,想要在梦里见到念兮。 可是,他依旧没有睡着。 清醒,令心里的伤痛愈发地厉害起来,他坐起身来,拿出随身而带的短匕就狠狠往自己的腿上捅去。 直到身上涌起了难以承受的痛苦,心里的酸涩才被淹没了下去,他望着地上的鲜血,望着自己扎着匕首的大腿,笑得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 自那两次之后,他再也没有来漱玉斋,他暗自发誓,下一次他来的时候,就是他将念兮接回来的时候。 如今,他派小九去“请”的那人,就在这间幽静的屋子里边。 他在外面负手而立了片刻,风吹过,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银铃儿一般的声音:“狼生,狼生……” “念兮……我等你回来。”孟旭低声说着,仿佛是宽慰自己,又仿佛是暗自许诺。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抬脚踏进了漱玉斋中。 屋子里边十分安静,那个被他请来的人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靠在床边,一点儿也不能动弹,见到孟旭之后,她的眼中顿时溢满了鄙夷和愤恨,啐了一口,一口唾沫便沾到了孟旭的脸上。 他倒也没有生气,抬手用衣袖抹了抹,说:“方姑娘,许久未见,我倒不知道你的脾气竟变得这般暴烈起来。在我印象中,方姑娘一向都是温婉大方,连脸都不会跟人红的。” 方盈气道:“你这个畜生,你是人吗?你也配叫人吗?当初念兮是怎么对你的,可你都做了什么?你一直都在伤害她,如今你把我抓来,还想怎么样?” 孟旭坐了下来,并不理会方盈的愤恨,倒了杯水给她,说道:“这里是念兮以前住的屋子,这里的所有摆设都和她走前一模一样。我还记得她喜欢在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屋子里的香味道要淡,她不喜欢首饰朱钗,难得戴的也是那支金镶玉的落梅簪子……” 方盈听他唠唠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孟旭,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方姑娘,我只是想你知道,这里是念兮的家,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只有这里,就算是她在外面走了多远都好,最后也还是要回来这里的。” “哼……”方盈冷笑了一声,讥讽道,“孟旭,你别痴人说梦话了。念兮怎么会回来?她不会回来的,这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牢笼,她是自由自在的百灵鸟,这里本就是不属于她的地方,更何况这里早就不姓慕容了,改姓孟。她走了,飞走了,她要去找属于她自己的地方了,她永永远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胡说!”孟旭猛拍了一下桌子看着她,眼中怒气顿生,方盈拿冰冷嘲讽的眼神却令他没有办法再继续发作。 “她会回来的,一定会的。只要我还在这里,她就一定会回来的!” 方盈别过头去,不想看他不想理他。 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啊,不过是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在拼命挣扎,想要抓住自己其实早已经漂走的浮木。 他的手掌狠狠钳住了她的脸,逼迫着方盈看向自己。 那眼神,令原本镇定的方盈害怕了起来,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扑来吞了自己一般。 “孟旭,你要做什么?” “方姑娘,我今天请你来,是要你帮我一个忙的。” “哼,帮忙?你休想。”方盈答得干脆利落。 孟旭早就想到了方盈一定是会一口拒绝的,可是他也早有准备。 “你还没听是什么忙,怎么就答的这么快?也许你听了我的条件之后,会愿意帮我的。” 方盈冷笑起来:“不用听我也知道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孟旭,我一个柔弱女子,毫无一点用处,你今日抓我来,不过就是想要利用我逼念兮出来罢了。哼,我就是宁可死,也不会助纣为虐,帮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人!” “呵呵,方姑娘,你倒是聪明的很,已是知道了我要你帮的所为何事。不错,我是想要你写一封给念兮。我既是‘请’了你来,那这个忙,你帮也要帮,不帮也得帮!” 方盈望着他:“孟旭,你什么意思?” 他拍了拍手,外面推搡进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 “齐叔叔!”方盈失声喊道。 面前这人,名唤齐飞,是住在方盈隔壁的老实人,他们一家平时对方盈一直都很照顾,如今方盈瞧着齐正被打得满身血痕的样子,又气又急,看着孟旭吼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写信。不过是要你写一封信。方盈,我对念兮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等她回来之后,只会疼她爱她,娶她做我的妻子,连一根毫毛都不会伤她。可是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只好先杀了这个老头儿。”孟旭看了一眼齐飞,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今天不答应我就杀了他,明天不答应,我就杀了他老婆,他家还有三个孩子,你方姑娘家里虽没亲人,可边上的邻居却还有的是,我想知道,你能撑到哪一天。你想看多少人死在你的手里?你要相信,我有这个胆量,也有这个能力!” 方盈这才终于看到,这就是孟旭的野狼本性,这就是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凶残手段。 他为了自己,可以负了天下人。 可是,可是她怎么能够这样做呢?若是顺了孟旭的意思,那便是害了念兮,如果她因为自己而又再重新回到这个恶魔的手里,那她又如何能够安心呢? 她正噙着眼泪,踌躇犹豫。 孟旭见她不答,便挥了挥手,对门外的人说道:“将这老头儿,拉出去杀了,尸体就扔去喂野狗吧。” “是!” 78投奔 方盈正噙着眼泪,踌躇犹豫。 孟旭见她不答,便挥了挥手,对门外的人说道:“将这老头儿,拉出去杀了,尸体就扔去喂野狗吧。” “是!” “等等!”方盈朝他喊道,她相信孟旭是真的说得出做得到的,“你放了他,只要你答应不再伤害任何人,我就答应你,包括念兮和裴将军在内。” “好。”孟旭终于得意地笑了起来吗“来人,准备笔墨!” 方盈没有办法,只好在孟旭的淫威之下,妥协了下来。 她父母早亡,生活中所依靠的都是别人的帮助,念兮与她情同姐妹,她自然不愿意见她受难,落入孟旭这个奸贼的手中。可是比起这许许多多寒医馆周围看着她长大的邻里的性命来,她没有办法,只好选择背叛念兮。 孟旭说一句,方盈便写一句,她的心绪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一边写那手中的笔一边却在颤颤抖着。 孟旭在她身后握住了方盈提笔写字的手,俯□子在她耳边说道:“方姑娘,你不要这么惊慌害怕,你慢慢写,好好地写,别让人看出什么破绽来。” 孟旭是个何等精明之人,他虽从前没读过书,可是自进了慕容府后,也算是弥补了不少。这人写字是带着情绪的,或欢快,或紧张,或恐惧,或忧伤,若是方盈把字写得歪七扭八,那也许念兮就会看出些什么来。 这一回,他已经不容许再有一点差错,他一定要将念兮带回来! 这封信在日落之前被秘密送到了裴冲驻扎在里长平二十里之外的军营中去,送信的人得了吩咐,避开了裴冲,趁他和几个将领议事的时候,悄悄将信送到了念兮住的地方。 她本就是一个人,也认得这个送信之人是裴冲军营里的一个士兵,便没起疑心,只是奇怪问道:“这信是何人找你送来的?” 那人答道:“是一个姑娘,我见她穿了一件素衣,眼眶红红的样子,脸上好像还有些伤痕,说是一定要我亲自将信交到夫人手里的。” 念兮拆开信看,里面是方盈的笔迹。 信里说道,念兮走后,孟旭大发雷霆,那些和她有过交情的人都被一一抓了起来,茯苓已经死了。原本孟旭打算用她来威胁念兮,逼念兮出来。她起先假意答应了,然后又找了个机会,想办法逃了出来,可是长平城里已经无处可去,她害怕被孟旭找到,于是便乔装改扮,一路艰辛到军营来投奔念兮了。 念兮看了这封信,心情激荡,眼泪扑簌簌地便落了下来,口中喃喃念着:“方姐姐,方姐姐……” 她拉着那人问道:“我方姐姐……那,那送信来的女子现在人在哪儿?” “还在军营外面等着。” 念兮扔下信便冲了出去,方盈正在军营外的一棵柳树下等着念兮,一见到念兮前来,便红着双眼走过去将她抱在了怀里:“念兮,念兮……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方姐姐,我瞧见你的信了。”她看着方盈脸上印着的伤痕,再拉起她的衣袖一瞧,那上面斑斑驳驳也是一道又一道的被鞭打的痕迹,不由心中凄痛,喃喃道,“都是……都是我连累了你们,若不是因为我,孟旭也不会迁怒于你和茯苓,还害得茯苓她……” 方盈见念兮是真的伤心,心中也是不忍,可是一想起那些无辜的性命,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场戏演下去。 “念兮,如今长平城里我是不能回去了,我听说裴将军和你在这里,就想方设法逃了出来,如今我也……我也无处可去了。” “方姐姐,你别这么说,快跟我回军营去吧。” 裴冲回到营帐的时候,方盈正和念兮坐在一处说着话儿,他没想到会多了一个人,愣了一愣,旋即问道:“方姑娘,你怎么来了?” 念兮将方盈刚才同她说的那些经历都一一转述给了裴冲听,其间艰辛重重,方盈也是吃了不少的苦,才能逃到这里找到念兮的。 这些话自然都是孟旭编出来的,听起来倒没什么破绽,只是念兮一边说着,裴冲观察着坐在床榻边的方盈,见她两只手不停地绞着,似乎有些紧张的样子,他的目光一触及过去,她便低下了头,根本不敢和裴冲对视。 裴冲不禁心中生了疑惑,虽说不出什么,可总是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天晚上,念兮将方盈安置好了之后,回到营帐里来,见裴冲一个人坐着,不知在想什么,便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肩头问道:“你是怎么了?从下午起便没怎么说话,看起来好像有心事一般。” 裴冲拉过念兮:“来,到我身边坐下。” 他搂着念兮,微皱了皱眉头问:“念兮,你刚才送方姑娘去营帐,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念兮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你今天有没有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念兮看着裴冲,见他神色间仿佛是有些担忧一般,不知道是怎么了,便说,“方姐姐怎么会有不对劲的地方?裴冲,你是不是……是不是发觉什么了?” 他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来找你太过突然,而且刚才在这里,方姑娘眼神闪烁,一直都不敢同我直视,看起来好像很紧张一般。” 念兮笑了笑靠在裴冲胸前道:“你呀就是太紧张了,我初初来长平的时候,都是靠方姐姐照顾。她为人热情正派,将我当成亲生妹妹一般。这一回,她也是因为我遭到了牵连,还被……还被孟旭打成了那个样子,都是我不好……”她说着说着,便又愧疚了起来。 裴冲也是知道方盈为人的,听念兮这么说着,便也心道也许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将她搂紧了些说:“好了,也许说我太多心了。我们失去过一个孩子,我又差点就失去了你,如今拥有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来之不易,所以……所以我才会这么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你是知道的,如今的孟旭早就已经疯狂了,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念兮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心中也是一阵感动:“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关心我在乎我,不过方姐姐她是我的好姐姐,不会害我的。” “嗯。”裴冲将念兮抱紧在了怀中,手掌抚过她的小腹。他怎能不紧张呢,他发过誓的,要好好保护他们母子,不会让他们收到一点的伤害。可是孟旭,他就好像一头在暗中窥伺的狼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给出致命的一击。 裴冲命宋三要派人照顾好念兮和方盈,不要让她们两个单独外出,如果一定要出去,则一定要配上一队的卫兵。 方盈等了几日,都没有找到机会引念兮出去,心里想着那些扣在孟旭手里的性命,也是焦急不已。 那被安插在裴冲军营里的探子,找了个机会悄悄提醒方盈:“方姑娘,相爷传了口讯过来,要方姑娘加紧行事,若不然的话,后日便会先杀一人开刀。” 方盈的脸憋得通红,身上气得直发抖,孟旭这个狗贼卑鄙无耻,可是她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抗衡他呢? 这天晚上,念兮去了方盈的营帐看她,见她神色恍惚,便问:“方姐姐,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方盈绞着手,踌躇了一会儿,咬了咬下唇说:“念兮,今儿晚上你能过来陪我一同睡吗?我这几日老是睡不着觉,所以想要同你在一处说说话。” “那自然好啊。”她这般要求,念兮自然是一口答应的,便让人去转告裴冲,就说自己今晚和方盈睡一起,让他不必再等了。 说起来,她们已经有很久没有在一起连床夜话了。两人睡在一处,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几年前一般。 那样大雪漫天的冬夜,她们两人就一起窝在暖暖的被子里边儿,说着一些悄悄话。 那时候,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念兮、方盈和狼生住在一处,就像是最最亲近的一家人一般。虽只有两间小屋子,可家里却永远都有火炉取暖,永远都有热菜热饭。 那时候的日子,虽清苦了一些,可是大家在一起,片瓦遮头也是幸福。 那样的时光,早就如流水一般流去,只能存放在回忆之中,却再也触不到摸不着,偶尔想起空剩唏嘘一场。 “念兮……”方盈轻轻地唤着她。 “唔?” “你有没有后悔过来长平?” 后悔……念兮出神地想着,往事一幕幕滑过脑海。 也许总是有些的,在长平她经历了爱与恨的纠缠,经历了一次大厦的倾覆,那么多的事就像烙印一般烙在了她的身上,磨灭不去。 可是,发生过的终究是发生了,就算后悔也不能改写重来。 更何况,若不是来长平,她又怎会遇到裴冲,遇到这个在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男人呢? 念兮摇了摇头:“方姐姐,我不后悔的。过去的事便都过去,如今最重要的是以后的日子不是吗?等到裴冲安定了这个混乱的局面,你和我以后都会好好生活下去的。”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说道,“我们不能总是沉湎在回忆中,沉湎在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中。以后,一定会好的……” 方盈听着念兮缓缓说着,感觉到那个曾经坚强执着的念兮又回来了。 是因为裴冲,因为有裴冲在身边,所以她便再也无所畏惧,而是那样乐观地期待以后的生活。 她的眼泪噙在眶里欲要流出,顿了许久才缓和了情绪,说道:“念兮,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陪我去后面的树林解手可好?” “恩,好。”念兮答道。 军营不比别处,到处都是男人,裴冲虽让人给念兮准备了解手的地方,不过那也是在裴冲的营帐里边儿,要带方盈过去终究有些不便。 念兮陪着方盈一同出了帐子,那些奉命保护念兮的人便围了过来:“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方盈捏了捏念兮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念兮知道方盈脸皮薄,便说:“我陪方姑娘到后面树林去解手,你们就不必跟过来了。” “那可不行,”领头的士兵说道,“夫人,副将大人千叮万嘱,一定要保护好您和方姑娘的安全,要寸步不离。” “就是一会儿的功夫,方姑娘是姑娘家,你们都跟了去,这成什么话?”念兮说道,“放心好了,树林离这儿也不远,要是真有什么事情,我们大声叫你们就能听到了。” 姑娘家解手,这些大男人的确是不方便跟去的。 大家听夫人这么说,又想这里横竖也是西北军的军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便就让念兮同方盈去了。 然而这一去,终究还是出事了…… 79应嫁 方盈说着要到那边林子里去解手,便要念兮陪着她一起过去。念兮并没起什么疑心,便随着一同过去了。 此际,夜色渐深,树林子也是一片漆黑,方盈到了一棵树后蹲了下来,念兮便站在一旁等着她。 林中鸦声四起,念兮搓着手等着方盈,可是她不过是解手罢了,怎么一会儿便就好像没了动静了,刚才那棵树后也是静悄悄的。 念兮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想要过去找一找方盈,可是走到那树后边的时候,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她喊了几声“方姐姐,方姐姐……”可是却没人答她。念兮有些着急起来,正想要回头去找营地的士兵们,可是身后却不知什么时候窜出来了一个人,将她的口鼻一下都给捂住了,念兮的身子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挣脱,那蒙着她的手巾上似乎是被洒上了迷药,一阵眩晕感冲上了脑门,念兮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这野地里只剩下凄厉的寒鸦叫声盘旋不绝…… 念兮醒来后,下意识地便喊了一声“方姐姐”,睁开眼来,方盈果然就在她的面前,双目盈盈含泪正坐在床边望着她。 “念兮,你醒了,我……我对不起你……”方盈哽咽着喉咙,泪珠儿啪啪直落了下来。 念兮怔了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所呆的这个地方并不是裴冲的军营,这间屋子好生熟悉,这里的摆设,这里的一切,都是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她不由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方盈在小树林里的突然失踪,有人在后面蒙上她的口鼻……这一切的一切,令她的心里突然生起了一股无尽的恐惧,那张在她睡梦中时常出现的恶魔的脸庞又一次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几乎就在下一刻,房门推了开来。他如今的面目变得更加得阴厉起来,那一双眼望着念兮,有爱又恨,可在念兮看起来却只有冰冷的寒意。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方盈,几近绝望地对她说:“方姐姐,我们情同姐妹,可你……可你为何这般骗我、害我?”她不能接受,自己一向当做亲姐姐的方盈竟然也背叛了她,将她又一次送到了孟旭这个恶人的手里。 她想要起身下床,可是双腿却无比的麻木,一动也动不了了。她怔怔看着孟旭一步一步走过来,他走到念兮的床前,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念兮,你回来就好。” 方盈被小九送走了,孟旭答应过,只要她能帮忙带回念兮,那就会将那些人全都放了,他说到做到,并没再为难那些人。 房中只剩下了念兮和孟旭两个人,念兮双腿的感觉让她知道,孟旭是对她施针了,将她的小腿穴道全部封住了,令她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她看着孟旭,愤怒地敲着床喊道:“孟旭,孟旭,你究竟想要怎么样?你放了我,快些放了我!” 孟旭仿佛并没有听到她疯狂的吼声,目光反倒变得愈加温柔起来,留恋在念兮的脸上、身上,喃喃说道:“你既回来了,我又怎会再放你走?” 这是从前念兮在慕容府中住的地方,漱玉斋里没有了茯苓白芷,慕容府中没有了爹爹,没有了慕容瑶、慕容腾,留在曜园中的大哥慕容宏也被软禁了起来。孟旭给念兮安排了新的丫鬟伺候着日常起居,一连几天,她都只能坐在床上,双腿无法下地,那被派来的丫鬟,长得也是一脸凶相,不管问她什么,同她说什么,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念兮顾念着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只能尽量放宽了心情,孟旭每天都会来瞧瞧她,倒也没有用强,就是坐在一边自言自语地同她说几句话,念兮不去理他,他也不生气,说一阵便也就走了。 两个人就这么呆了几日,一个自说自话,一个沉默不语。念兮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个什么形势,裴冲发现她不见了,一定是快要急疯了,若是就这么贸然地打进城来,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自那日之后,方盈也再没有来过,而在漱玉斋这间小屋子里,更是没有一点儿外面的消息。念兮心里焦急,可是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大概是又过了三天,这天大概已是到了晚上了。那丫鬟伺候着念兮吃过了晚饭,她躺在床上,正怔怔发呆出神,却没想孟旭这个时候来了。 他二话不说,走到念兮床边就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往外走去。念兮急道:“孟旭,你要做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并不回答,只是抱着她穿过府中的重重亭台楼阁,然后一直到了府门外面。那边早已有马车等在了外面,孟旭带着念兮上了马车,念兮不知道他那阴冷的眸子里边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心里有些犯怵,可仍强装着镇定。 念兮坐在马车里边,只是冷冷望着孟旭,他的嘴角撇起一抹笑意,诡异莫测。 原本,念兮以为他这次费了这么大的心机,利用方盈将她带了回来,一定会大发雷霆,对她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可是这一次的孟旭,却是冷静得彻底,不恼不怒,可他越是冷静,却越是让念兮心里发毛。 走了一路,他突然拉住了念兮的手,柔声道:“还记得从前,你最喜欢同我到屋顶上去看星星,在高处往下看,那种感觉与仰头望天是完全不一样的。那时候我和你在寒医馆的时候,我就说过,要往更高的地方去。后来你走后,我在相府的屋顶上一个人看过星星,可是没有你在身边,那种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我说过的话,一定是会算话的,所以今日我要带你去这个天下最高的地方,一同看星星。” 天下最高的地方,那是大雍王朝皇宫里的观星台。 从那上面望着夜空,仿佛星星伸手便可得到,而在那观星台上往下看,长平城的一切也都仿佛变得渺小了起来。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登高而望,如今的孟旭终于做到了当初他所许下的愿景,终于站到了这个天下最高的地方。 他打横抱着念兮,一步一步登着石阶向上走去,越往高处,冷风打在脸上越是刮得生疼。 风声,风声,只有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念兮被他抱着,只觉得心里虚空得厉害,仿佛也不是害怕、恐惧了,而是一种越来越飘在半空的感觉,就好像一个瞎子走在悬崖边上,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什么时候就会万劫不复。 他抱着念兮走到观星台前面,守卫的士兵都退在后面,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 孟旭手指着不远处驻扎在地上的营帐,朝念兮说道:“你瞧,裴冲的西北军已经快要打到长平门口了,他本不该是这么急躁冒进的人,想必是因为你不见了,他才这么着急想要打进城来。” 念兮听他说着,心怦怦直跳,往下望去,果然能够看到裴冲的西北大军正在城门外面,而在长平城里边,能够看到也有军队枕戈待旦,若是西北军硬闯入城,势必会有一场厮杀。 与这冰冷的军队阵势相反的是,在大雍皇宫却是一派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红的绸带花结挂在宫门上面,仿佛是要办喜事一般。 念兮有些不解,孟旭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又指着那边说道:“你瞧,宫里就要办喜事了。念兮,我说过要迎娶你的,当初你不仅不答应我,还偷偷跑出了城去。现在好不容易,你回到了我身边,我不会再放你走,我要同你成亲,然后废了昭帝,我自己当大雍朝的皇帝,然后你便是大雍朝的皇后了。” 孟旭望着脚下的那一片土地,望着他即将就要用来办喜事的殿堂,脸上是抑制不住地喜悦之情。 “念兮,我要当皇帝,睥睨天下,而你就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他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可他确确实实听到了身边的女子冷静而又淡淡地说了一声:“好。” 孟旭望着念兮,她的眼眸中是无波无澜,无恨无爱的淡然神情,仿佛不过是在应着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一般。 她的嘴角扬起一丝凄厉的笑来,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一直想娶我吗?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答应你。” “你要我放过裴冲?”孟旭问道。 “这是第一个条件,第二个条件,从此以后你不能再伤害无辜人的性命,你要废帝,自己称帝,但那皇上终究是个小孩子,放他一条生路。” 孟旭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问:“那第三个条件呢?” “第三个条件,我要你昭告天下,安庆侯裴冲御边有功,一生一世永享荣膺,再赐他免罪金牌,一辈子都不能加害于他。” “原来这几天,你早就在想这些事了。”孟旭听着念兮一条一条说出来,显然不是随意想起的,定是暗自思量过了一番。 “孟旭,你的心思早就写在了脸上。我只是个弱女子,我又有什么能力来抗衡如今权倾天下的你?就算是裴冲,他也不是你的对手,只要你肯答应,放他们一条生路,你想要的不过是我罢了,我答应你便是。” 孟旭等了这么久,要的就是念兮的这句话,要的就是念兮肯心甘情愿亲口答应了嫁他。这几个条件,虽然他心里并不愿意,可是临到这里,他已经拥有了所有的一切,所想要的不过是这个女人罢了。 所以,他答应了。 对孟旭来说,信口承诺是件一点也不难的事情,待到念兮嫁他之后,待到他登基称帝之后,他想要杀谁,那都是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的事情。 念兮在心中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自然知道孟旭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他一定不会遵守承诺,如今她不过先用缓兵之计稳住他,至少在他娶她之前,是不会贸然出兵的。 她心里也暗暗有了主意,若是他与她真是上天注定的冤家宿命,那就不妨让她自己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吧…… 80忧心 在皇宫最高处的观星台上,那满天星辰仿佛都黯然失去了光彩。念兮从未想到,有一天,当她登上了大雍朝最高的地方看着天上的星星,地下的人儿,竟会生出这么一股苍凉和寂寞来。 高处不胜寒,她今日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站在她面前的孟旭也是一样的冷寒,他的**已经越来越膨胀起来,没有尽头,这大雍这天下,所有的一切他都要那是自己的。 若是早知这一切,念兮回想起当日在树林中初见他的情形不由问起了自己,若是早知今日,当初又会不会救他那么一命?若是那一天,她没有出手喝住那些个野蛮狠揍他的恶人,那当初的狼生便早就死在那一片泥泞之中了,又如何会有今日权倾天下的孟旭? 他的命是她救的,也该由她亲自取回来! 孟旭的怀抱是带着欣喜和热切的,可是念兮被他拥着时只有一阵阵心中的战栗,只有无比的恶心,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她将一腔少女心思投在上面同甘共苦的少年了。 一切早就变了,面目全非,满目疮痍,如今的局面已成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与孟旭之间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念兮住进了宫里,这铺天盖地的大红喜气之间,她只觉得心里头空荡荡的,未来是一场破釜沉舟的角力,没有了裴冲在她身边,她也迷茫,也有恐惧,可更多的她必须要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要像一个慕容家的女儿,去做她该做的事情! 念兮和孟旭的亲事很快就在城里传了开去,孟旭下令,这件事情一定要大张旗鼓地去办,越多人知道越好。果然,没过一会儿工夫,念兮大婚的消息就传到了城外裴冲的西北军营里面。 宋三将这件事告诉了裴冲,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急怒攻心,可裴冲却只是怔怔地愣着,双手紧紧握拳。 “将军,您要是心里有气就发作出来。听说……听说这桩婚事是念兮姑娘亲口答应的,若真是如此,那将军你……” “宋三,不要再说了。”裴冲的语气冷若冰刺,他瞪了宋三一眼,心里就想针刺一般的疼痛。 这世上,他和念兮早已是一体的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心意不需多说,彼此都了然于心。 念兮的心里早已没有了孟旭,她怀着裴冲的骨血,心里装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这个傻丫头啊,你要答应孟旭的婚事,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要凭着一己之力除掉孟旭吗?裴冲的双眉快要拧成了结,越想越是心焦,他宁可自己和孟旭决一死战,也不想再将念兮牵扯进来,她曾经受到的那些伤害,只要想一想,心里就都会揪起来,他不愿这些都再重来一次,再加诸在念兮的身上。 住在大宸宫中,念兮仍是一个没有自由的躯壳,孟旭给她派了四个宫女守在身边,名为照顾,实为监视。 这里将会是她和孟旭成亲的地方,而按照孟旭的计划,在他们成亲之后,便会要着手废帝的计划了。 若不是孟旭胸有成竹,早已盘算若定,也断不会在西北大军压境的这个时候选择成亲。又或者,大婚之事也根本就在他的战术之中,他知道这件事将带给裴冲多么大的冲击,这样的冲击几乎就是致命的。 好在念兮偷偷控制了自己的脉息,虽然仍偶有孕吐的征兆,但好在没引起别人的注意,孟旭也没发现念兮的腹中又怀上了裴冲的骨肉。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她一定要保住自己的这个孩子! 大宸宫中,外面的太监尖声喊道:“太后驾到!” 慕容嫣板着一张脸走了进来,经历了这么多事儿,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念兮见到慕容嫣走了进来,站起来福了一福:“太后娘娘。” 慕容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神复杂,她突然冷笑一声说道:“太后娘娘……哼,我可不敢当。如今天下谁不知道,你已经要嫁给权倾天下的当朝丞相孟旭了,你还用把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吗?” “三姐,”念兮又低低喊了一声,话还未说完,慕容嫣已经走上前去,在她脸上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你既喊我一声三姐,这一巴掌我便是替爹和慕容家死去的人打的!”慕容嫣红着眼望着念兮,“你是慕容家的女儿,你也知道今天大雍朝这样的局面是谁造成的!孟旭一步一步处心积虑,毁了慕容家,害死了五妹,害死了二哥,还害死了爹。可是你……可是你如今却要嫁给他?念兮,你虽不是在爹爹身边长大的,可你身上流的也是我们慕容家的血,嫁给我们家的大仇人,你如何对得起父母,如何对得起天地?!念兮,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真心实意要嫁给孟旭的吗?” 念兮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刚才慕容嫣的那一巴掌是下了狠劲打的,她对孟旭所有无处发泄的愤恨,如今都发泄到了念兮的身上。 她捂着脸,却从余光的视线中瞧见了门外落在地上的那一点影子,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那被拉长的身影显得孤独而丑陋,落在了念兮眼中。 她镇定了一下,旋即淡淡笑了一笑,答道:“三姐,孟旭他既然真心想要娶我,我逃也逃不了。这些日子我也想得清楚明白,也许这就是我同他的宿命,也许这一辈子我就是注定和他纠纠缠缠要在一起的,我嫁给他是老天的意思,我和他之间的命运早在我们初遇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孟旭在门外听了这番话,慢慢踱了进来。在身份地位上,慕容嫣如今仍是太后,孟旭虽有权势,可是表面的礼仪却还是不能废的,孟旭低了低头,语气却略显生硬:“太后,您今日怎么这么好兴致到大宸宫来?念兮的身体一直不好,没什么事儿的话你还是不要过来打扰她了,很快就要是我们大婚之日了,我希望这些日子念兮都可以好好地呆在这里,不要被人打扰,太后若是有空,倒不如多关心关心小皇上的好。” 孟旭说得慢慢悠悠,可是他这话中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他是在警告慕容嫣不要再到念兮这儿来胡说八道,若是再有下次,那他孟旭也绝不会手软。 大婚之期就在这个月的二十三,孟旭特意派人算过,是大吉之日,长平城内依旧军队集结,依旧枕戈待旦等着裴冲率兵进城。 婚讯传到了西北军营,宋三那一群人更加有些坐不住了,而裴冲却仍是按兵不动,大家都不知道他心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想法。 心如火烧,裴冲表满冷静,可心里面却是一点儿都安静不下来。他的念兮此刻正在长平城里,正在那鸟笼一般的皇宫中等着要嫁给那个恶狼一般的孟旭。虽然他知道这场婚事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可是他真的猜不透念兮会怎么做,最最最坏的做法便是她与孟旭玉石俱焚,可那也是裴冲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待到大局定下,我便要与你一同离开这是非之地,离开长平城的重重阴霾,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携手一起走过,我们还有好多的话未说,好多的事未做。 念兮,你千万不能做傻事,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念兮,你要等着我。 81 81、尾声 ...   虽然住在皇宫中,可是念兮一点儿也不知道外面是怎么样的情形,裴冲一定是为她急疯了吧。从前她一向无忧无虑,快乐不羁,可是现在的她再没有了这样的欢笑,生活的历练令她变得更加成熟起来,在临近大婚的这些日子里,她想起裴冲,想起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想起死去的慕容家的人,想起那一天慕容嫣狠狠扇她的那一巴掌,每一次只要想起这些,她都会告诉自己:“念兮,你要坚强,一定要坚强!”      人说高处不胜寒,可是越到高处,当权力、欲望都已经极大了满足之后,人便会得意忘形起来。念兮对着孟旭的时候,不再像从前那样充满了仇恨的目光,眼神变得柔和了起来。他来大宸宫,念兮也不会恶言相向,要赶他走,他坐在她身边,同她说话,她便就静静听着,有时候也会回答几句。      孟旭觉得念兮真的是不同了,他真的以为她已经放弃了同他的仇恨,而真正原谅了自己。   大婚前一晚,孟旭处理完了大婚细节的一些事宜之后,长夜寂寞,便又踱步来到了大宸宫。      门关着,可里面的烛火却还亮着,他走了进去,念兮正靠在床榻上休息,闭着眼睛脸上带着恬淡的神情,她是想起了谁,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呢?   他将伺候的宫女都屏退了下去,自己坐到了念兮身边,握着她的手静静陪着她。      眼前浮现出了曾经他和她一起走过的岁月,那一幅幅的画面那样清晰地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狼生,你无处可去,不如我们结伴同行一起到长平去吧?”那是洒下满地笑容,银铃儿一般的念兮。   那一年的腊八,他第一次亲吻了她,氤氲的空气中,她的脸红若娇花,她心里是有她的,而从那以后,她也一直都将自己放在了心里。   她为了救他,亲到安庆侯府,在门外跪了整整一夜……   他一次次的失约,一次次为了要接近慕容瑶而将念兮抛在了身后,他当然还记得那个冷夜,就在他要入赘慕容家的前几晚,在孟府的门前,念兮扯下了身上戴着的那一副月牙儿耳坠,扬手摔在了他的脸上:“孟旭,过往种种,原来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你既要娶慕容小姐,那我又算什么?你既违背昔日誓约,我今日便同你恩断义绝!”      “念兮,”念及此处,孟旭的眼里竟含着一丝泪花,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脸庞,满是怜惜,“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往后我要你与我共享富贵荣华。这是我要的天下,而这天下也将会是你的。我们走过许多弯路,可是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这就是老天注定的不是吗?这一回,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你,也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从今往后,我们身边再也不会有别人来打扰了,一生一世就我们两个,你说好不好?”      他说得满腹情深,连自己都快要被自己打动了,他俯□子,柔情万种欲要亲吻念兮,可是他却听到了念兮的口中仿佛低低唤了一声。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当即就将孟旭定住了,他的眼中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念兮没有醒,大概是做梦了,可他仍清楚地听到,刚才她在梦中所念的那个名字是“裴冲”,是裴冲,裴冲,并不是他孟旭!      他颤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望着犹在睡梦中的念兮,他怔怔看了许久,到底还是忘不了他吗?   他的双眉打起了褶子,想要发作,可却只觉得心里疼痛万分,他做了这一切,难道真的都还不足以弥补曾经的过错吗?      念兮,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一夜仿佛过得格外得快,没一会儿便已是天亮了。   这一夜,裴冲坐在军营里,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他满脑子想着的都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明日,念兮就要同孟旭成亲了!      “将军,您已经一宿没合眼了,要不要去歇一歇?”宋三走了进来,向裴冲劝道。   他抬了抬手,语声有些哽塞:“祖友林来了没有?”   “还没有,将军真的打算……?”宋三欲言又止,却仍是将话咽在了喉头。      他是要打算背水一战了,赌的就是今晚的这场婚宴,赌的是他这两年来对念兮的了解。若是最终真的能够借此机会铲除孟旭当然是最好不过。这一仗有凶险在其中,可是他必须如此,他不能眼看着念兮嫁给那个魔头,更不能将她置身于那样危险的境地。   今晚,她一定会做什么的。      不同于城外军营的肃杀之气,皇宫里一早开始便就在准备起孟旭的大婚事宜了。可是今天的孟旭看起来却仿佛兴致并不是很高的样子,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小九过来请了几次,他才起身出去和念兮拜堂行礼。      她是被几个宫女扶着进门的,慕容嫣抱着小皇上坐在上面,被迫当这场婚礼的主婚人。她眼中望着那个款步缓缓而进的念兮,都似要喷出了火来!虽然她们从小不在一处长大,可她终究是认祖归宗姓了慕容的,既是慕容家的人,她怎么能够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还若无其事的同这个害得她们家破人亡的成亲呢?   她倒吸着一口冷气,微颤着身子听着司礼官在一旁一声声地说着行礼诸事,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冷冷看着那个被沉重的大红盖头遮住的念兮。      就在这时小皇上不合时宜地大哭了起来,搅得整个大殿显得有些糟乱,慕容嫣拍着怀中的孩儿,却也并不哄他,只是任由他这么哭着。   孟旭倒是没有发作,扯着嘴角笑了笑,望向上面的慕容嫣,她到底还是有些害怕孟旭的,抱了抱小皇上说道:“皇上大概是饿了,这才哭闹了起来。”   “饿了,那就开席吧。今晚承蒙太后娘娘亲自做主,让臣与念兮结为夫妇,如此值得庆祝的日子,自然是美酒佳肴与众共享。”他侧过头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的念兮,她的头上红巾牢牢盖着,一点儿也看不清新娘子的表情,一双玉手露在外面,手里握着他们成亲时的红绸。      他们拜过了堂,行过了礼,到底还是结成夫妻了。      念兮被一群宫女簇拥着回了大宸宫里,她静静坐着,虽然表面上看很平静,可她自己能听得到心里边儿翻腾擂鼓的声音,今天是最难熬的一夜,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裴冲的名字,他会不会来,到底会不会来呢?   双手不停绞着,这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赌注?若是输,从此往后她又该如何自处?在名义上,她如今成了孟旭的妻子,这是她所牺牲的代价,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再抹去的事实。      外面有沉沉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念兮的心也跟着一起提了起来。   “你们都退下吧。”这话是对着守在念兮身边的宫女说的,她们答应了一声,便都出了大宸宫,如今这偌大的宫殿里头便就只剩下念兮和孟旭两个人了。   虽然她仍被红巾遮着,什么也瞧不见,可是却已经能够敏感地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一阵阵的僵冷压迫快要令她喘不过气来,她拼命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一定要镇定!      眼中被瞬间而来的光明刺到,念兮有些惶恐地抬起头,迎面对上了孟旭的双眸。那眸中没有笑意,没有她所预想的欢喜,那对眼眸里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她。   她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这样冷却尴尬的气氛,站起了身说:“我去倒杯酒,刚才听宫里的嬷嬷说,要先喝一杯酒的。”      手腕被他扣在了掌心,孟旭猛地一拉,念兮整个人便都跌落在了他的怀里。他用手钳着念兮的下颚,低头吻了上去,并没有暴风骤雨一般地侵袭,可只是这么浅浅一吻,他便已经看出了念兮脸上那种没法掩饰的厌恶来,她紧紧皱着的眉头,也仿佛在他的心里打了一个死结。      “你说你是真心想要嫁给我的,可为什么你还是这么抗拒我?”孟旭喑哑着嗓子朝她问道。   他从一个流落街头的落魄少年一直到今天万人之上的至尊地位,他付出了太多的东西,今天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最爱的那个女人的时候,却发现她仍是放不下心中的芥蒂。   “我以为你可以忘记的,忘记曾经我对你做过的一切,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上天已经惩罚了我。念兮,我真的以为你已经原谅了我,是么?”   她以为自己是眼花了,面前孟旭的眼中竟含着泪花,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她心里的样子早就是一个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了,可是今天,对着她的时候,他居然流泪了?      “你说你爱我,那你告诉我,你能为我做什么?”   “今日我娶你为妻,三日后便是我废帝登基自称为帝的大日子,我要改朝换代,我要将天下都送给你。待我当了皇帝之后,我孟旭后宫也只有你一人,永不纳妃。”他看着念兮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      她笑了笑,又问:“那如果我要你为了我放弃皇位,放弃这万里江山,你能做到吗?”   孟旭怔了怔,皱起了眉没有回答,仿佛是心里正做着激烈的交战。   “念兮,你不能这样逼我。”      他这样答,念兮反倒松了口气,她不知道如果孟旭真的回答能够为了她而放弃江山的话,那在她的心里是不是会有一丝的感动,是不是就不会狠下心肠来做今晚要做的这件事。   可他毕竟是孟旭,当年他能为了权利富贵选择慕容瑶,那今天他也不会因为自己而将这最高的权力拱手相让。   他也许是真的爱她,可他更爱那些能够让他满足的权势,他最爱的永远都是自己。      她应该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的,可是虽然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没来由的还是泛起了一股淡淡的酸楚。      “我同你开玩笑的,谁要你真的这么做了?”她淡淡说着,想要挣开他紧握着的手,往后退去。   可是孟旭已经不能再等了,他一个打横将念兮抱了起来走到床边,将她扔了上去。绵软的床榻震了一震,她还没回过神来,孟旭就已经压到了她的身上,肆虐狂乱的吻铺天盖地袭来,令她没有半点的招架还手之力。      这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可是一直等到了今天,他才要真正拥有她。   他的吻带着啃噬、啮咬,那样的蛮横和充满了侵略,牙齿咬到了念兮的唇,她“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捂住了嘴唇,水气氤氲的眼睛望着停下了动作的孟旭。      她梳好的发髻微微有些散乱,红色的嫁衣也被扯乱了些许。她清醒了片刻,她答应嫁给他,不就是为了现在吗?   她终于缓了缓神,改变了刚才抗拒的神情,抬了抬身子,在孟旭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她突然而至的温柔令孟旭浑身上下都禁不住颤了一颤,不由自主地呢喃喊着她的名字:“念兮……”      “我帮你……把衣服脱了。”她解开了孟旭的衣带,将他的外衣小心脱去,然后是中衣、内衫……   一件件的衣服被扔到了地下,他裸/露的上身就这样呈现在了念兮眼前,她并不想看,想要低下头。孟旭吸了一口气,复又将念兮推倒,压在了身下。      他并没有急着吻她,只是凝视着她,这个自己一世深爱的女人。指腹触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仿佛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们之间的记忆永远只有那些好的,该有多好?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的腊八,我在家里吻了你,我问你心里边儿可曾有我,你说等找到了爹爹便请他做主,给我们成亲。我一直爱着你,就算我娶了慕容瑶,可是念兮,我心里边却从没有过停止爱你,失去你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心如死灰的滋味。我一直等着你心甘情愿嫁给我做妻子,今天,我终于等到了……”      他低头轻吻起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今夜他要她,要在她的身上烙下自己的印记。孟旭右手摸索着扯着念兮的衣带便要解开,这嫁衣繁复多层,解起来一点儿也不容易。   她静静躺着,耳朵却在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丝的声响,裴冲,你到底会不会来?   怔忡之间,念兮身上的衣物已被孟旭除得只剩下了贴身的肚兜,她身上觉得微微的凉,但更多的是觉得恶心和屈辱。他低吟一声,埋首狠命亲吻起了念兮,在她的身上留下青青紫紫斑驳的吻痕。      他忘情了,今天是他的大婚之夜,是他同念兮的大婚之夜,此刻的他已经被情/欲冲昏了头脑,一把扯下了念兮身上最后的遮蔽,在她的绵乳上流连辗转。念兮咬着牙,右手慢慢地抬起,小心翼翼拔下自己头上戴着的那支发簪。   金镶玉的彩凤,戴着沉甸甸的压人。她拿着簪子,对准了正匍匐在她身上孟旭的命门,咬着牙,狠狠便刺了进去……      “啊!”孟旭大吼一声,整个人向里侧翻去,黄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往下直滴,念兮赶忙起身跳下床去,拿起衣物穿戴着便想要走。   他的眼珠子一片血红,可他没有吼叫,没有发怒,只是这样看着她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又穿到了身上。   他突然笑了,笑声凄厉,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我早就知道……”   她停了停手,好像没有听清孟旭说的话,“你说什么?”   他趴在床上,虚弱着声音对念兮道:“昨晚我来看你,你睡着了,可是即使在梦里,你喊的……喊的还是裴冲的名字。你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嫁给我的,刚才我进来,我本来很想问你,你之所以答应嫁给我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可是看着你……看着你我又不敢问了,哪怕只是骗我的也好,我也不想自己把自己的那个梦打碎了。呵呵……你到底还是下手了,刺得这样重……念兮……念兮,你是想要我的命啊……”      此时,外面传来了将士们厮杀的声响,是裴冲,一定是裴冲他率兵杀进来了,她不能再等 81、尾声 ...   了。念兮看着那个被她刺中要穴不能动弹的孟旭,终于还是扭头奔出了大宸宫。   他想要喊住她,可是直到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了,那个当初同他一起来到长平的天真女孩,早已经从他的生命中离开了,无论他再做任何事,也不可能再唤回她了。      念兮一路疾奔,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已经打了起来,飞箭漫天都是,可是她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裴冲,裴冲,她要找到裴冲啊!   “夫人!”有人拉住了她,念兮慌乱之下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副将宋三,她一下子激动得连话都要说不清了,抓着宋三直喊:“将军,将军呢?”      宋三护着她一路杀了过去,好在祖友林将城防图偷了出来,裴冲才能布置战略,绕过重兵,进到了皇宫。   可是羽林军毕竟不是吃素的,他们同一向以狠厉著称的西北军交起手来,竟然也并不落下风,双方打得胶着起来。      “念兮!”她只顾着往前走,浑没留意到撞进了一个大大的怀中,裴冲一把将她搂住,颤着声喊着她的名字,“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搂紧了裴冲:“我想杀了他的,可是……可是还是没有……”   “你想杀他……念兮,好在你没什么事,要不然你要我以后的日子都要怎么过?当我知道你答应嫁给孟旭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的想法,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有多么凶险,我宁可和他死拼到底,也断断不愿你这样冒险的啊!”   他亲吻着她,差一点点,他几乎就要失去了她。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念兮在经历了这么多风雨之后,早就已经坚强了起来,她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他们的孩子!      不远处,车辇之上坐着一个形态虚弱之人,裴冲一见到他两眼便要冒出火来。   此时西北军和羽林军在听到两边主公号令之后都停了下来,刀枪剑戟对着敌方。裴冲将念兮交给了宋三,走上前去,对着孟旭喊道:“你这奸贼,我大雍朝的兵将是用来保家卫国,抗击外敌的,而不是用来自相残杀的!今日我带兵进宫,就是要铲除你这个恶贼,还大雍朝一片清明!      孟旭刚才被念兮用发簪刺中了命门要穴,痛楚难忍,好在她到底没有全力刺下,要不然只怕孟旭当场就会毙命,他咳了两声,在车辇上对着裴冲说道:“你总以为自己是对的,是高高在上的安庆侯。你总以为你所站的那一方便就是正义了,可是裴冲,为什么大雍朝就不能在我的治理下更好呢?你一心想要铲除我,难道宫里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皇帝就能一统天下了?要我说,你就是一个愚忠的蠢人!你我之间恩怨太多,总要有一个了结的时候,今日你带兵杀进宫来,目的不过是要取我性命。既然如此咱们就干脆一些,就你我二人单打独斗,胜者为王败者寇。”      裴冲听着孟旭说话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要论单打独斗,他又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呢?   “好,你要如何了结?”   孟旭从车辇上走了下来,拿着一把弓箭说道:“你的箭术不错,我也曾练过几日。今天我同你就站在原地互相朝着对方射一箭,你要是将我射死在地,那我死而无怨,咱们的恩怨便也就从此一笔勾销,不管是西北军还是羽林军都不得再战!”      裴冲不知他要耍什么花样,可是要论比箭,他还是有把握的。   “好,比箭可以,谁先射?”裴冲朗声问道。   谁先射,谁便先有优势,孟旭拉过身边的一个弓箭手,将他箭筒中的一把羽箭扔在了地上:“派人数一数,若为单数我先射,若为双数便你先。”      这一片偌大的场地上,两边军队对阵不动,孟旭和裴冲相对而立,无边压人的安静几乎就要令人的心都奔到喉头跳出来了。   一、二、三……一共数到了二十一支,孟旭先射。      他拿过手边弓箭,用尽全身力气咬牙拉了个满弓。裴冲率兵进城,里应外合,他如今也只有这般背水一战了,只是他要当皇帝的千秋大梦,只怕就要破碎了。目光越过裴冲望向了站在他身后的念兮,她关切地看着这边,可是那眼神中却只有裴冲,她只是在担心,他会不会输。      孟旭大吼一声,拉弓射出。可是那箭却并不是射向裴冲的,而是直接向念兮飞了过去,裴冲哪里想得到他会来这么一手?赶忙跃身飞向念兮,将她护住,可是那支箭来得迅猛急速,他守住了念兮,自己的背上却被射中了。   “将军!”宋三赶忙跑了过去,替裴冲将那支箭拔了下来,裴冲几乎没有停顿,拿过那支沾了血的箭,拉弓便射,长箭直插/入了孟旭胸膛,他哈哈大笑着,也倒在了地上。      “裴冲,你怎么样?”念兮缓过神来,将裴冲扶了起来,可是奇怪,他不过是背部中了这么一箭,为什么身上会如此酸软,根本就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呢?   念兮看着他的伤口,那血沾在掌心却根本不是鲜红的颜色,紫得发黑……      她疯了一般地冲过去,拉起中箭倒在地上的孟旭:“你下毒了,你居然在箭上下毒了!”   他凄惨地笑着:“是,我知道这一回……不是我死,就是……就是他死,可是我还是放不下……放不下你……念兮,我就要死了,我原想……原想带你一起走,可是却伤了他。这样也好,也好……只是你一个人在世上……真的不会孤单吗?”他断断续续说着,念兮的眼泪就如断线珠子一般啪啪直掉,她摇着孟旭大声吼道,“你下了什么毒,你告诉我,告诉我!你把解药拿出来啊!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我想……我想听你给我唱歌,就是你从前唱的那支苗家歌谣……我现在,现在好像听……”那支箭直插/入孟旭的心脏,他已经气若游丝,拉住念兮的手虚弱地说道。   “孟旭,我求求你,你快把解药给我……”她哭着求他。   “解药……哪来什么解药?”他挤出最后一丝笑来,眼神却无比温柔地望着念兮,“这是我用世上最毒的五种东西炼制的毒药,根本就……无药可救。念兮,我一直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唱的……唱的那首歌……小妹子对情郎哟,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哟,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若是时光重来,念兮我一定……一定不会负你!”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终于沉沉闭上了眼睛。      一代枭臣,最终还是没有能够笑到最后,他死在了自己的毒箭之下。羽林军一片沉寂,紧接着,一个一个都将武器扔到了地上。   “孟旭,你别死,你别死啊!”念兮哭喊着摇着他的身体,“你告诉我,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毒药……你别死啊!”   可是她再哭也没有用了,他已经听不到了。   当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终于还是重重摔了下来!      “念兮,念兮……”裴冲喊着她的名字,他没有听到孟旭对念兮说的那些话,可是他知道自己是中了毒了。   孟旭已经死了,天色也渐渐开始发白,大雍朝迎来了新的一天,虽然未来仍充满了许多未知之数,可是不管怎样,曾经那些笼罩其上的阴霾,终于渐渐都消散了……      ***   十年后。   春日一到,安庆侯府里的海棠花开得便格外得好。   府里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姑娘正要往树上爬去,她手脚利索,没一会儿便坐到了树上,下面的丫鬟仆人瞧着都失声喊道:“二小姐,快下来,快下来,小心别摔着了!”      那姑娘嘻嘻一笑,拍了拍手道:“我要是摔下来你们接着就是了,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她坐在树顶远远瞧着,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街市人来人往,热闹异常。她到底是小孩儿心性,看得起劲便要站起来,那下面又是吓得一团糟乱,团团围在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上头这一位古灵精怪的小姐。      她倒还真是不负众望,原本看了一阵,解了兴头便想要下来的,可偏偏脚底下就滑了一下,一个没站稳,整个人便直直从树上摔了下来。   大家惊呼一声,好在那小厮板凳伏在了地上做了她的肉垫,这才没将她摔疼。   女孩儿摔了下来,虽有人垫着,可到底还是疼的,她一见自己坐在了板凳身上,赶忙站起来将他扶了起来:“板凳,对不起对不起,压疼了你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小姐别这么说,您没事儿就好。”      闹了一场,好在大家都没什么事儿,女孩儿吐着舌头嘻嘻笑了一笑。      “素素,又在胡闹了?”   女孩儿一个转身,便见着爹爹正朝她走来,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只怕这个爹爹。      素素垂了垂首,低低喊了一声:“爹。”   裴冲刚才路过这里,听着声响便知道女儿又在贪玩胡闹了,原本想要训她一顿的,可见着她的灵精模样,和当年的念兮真是一模一样,便又舍不得骂了。   “你呀,整日就知道玩儿,和你大哥一点儿都不像。”      素素见裴冲脸色变了,便知道他不会怪自己了,便走上前去挽着爹爹的手臂道:“阿绪像爹爹,素素像娘亲,那爹爹是喜欢阿绪多一些,还是我多一些呢?”   裴冲被她说得哈哈大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道:“阿绪阿绪的,好没规矩,他怎么也是你的哥哥。”   素素嘟了嘟嘴:“可我就是喜欢喊他阿绪嘛!”她瞧着爹爹穿着正装,便问,“爹是要去宫里?”      裴冲是去宫里看皇上的,也顺便将自己的儿子接回来。自打阿绪四岁起,便被送到了宫里,当了皇上的伴读。   孟旭死后,裴冲帮助皇上重整朝政,如今已经过了十个年头,皇上也大了一些,是个极聪明的人,他打算待到皇上行了冠礼之后,便请皇上亲政,然后携着念兮一同归隐。      十年了,念兮想了很多法子克制当年孟旭在他身上留下的剧毒,可是他心里知道,那不过是延缓罢了,到底没法子根治,虽然念兮没有说,可从她的神情也瞧得出来,总有一天这毒还是会发作的……      他最舍不不下的便是念兮和这一对子女,他轻抚着素素的发心,笑了笑道:“爹爹去接阿绪,今晚上你娘亲亲自下厨,有你最爱吃的红烧咕噜肉。”   素素一听拍着手笑道:“太好了太好了!爹爹可要早些回来!”      他朝着侯府门外走去,回首而望,整个家里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他和自己的爱妻还有一对子女一起度过了这样的一段安乐时光,这一生有他们便已足够了,心安了。   人生在世,光阴似箭,和有情人做快乐事,此生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过两天就开定制了哦,喜欢的朋友到时候可以定~~这段时间先更海棠了~新文筹备中! 【本小说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本站页面简洁,无眩杂广告。更多最新全本优秀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嫒ü樽髡咚!